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布受天下】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等闲良夫 作者:牧歌如是 文案 都说那住在鸡鸣山脚下的毕容安是个穷丑挫,跟着他得还挨饿受冻打老婆,杨柳那渣前任的现任娘子便动了歪心思,处心积虑设圈套把她和毕容安做成了夫妻。 新婚之夜,杨柳有心刁难:“我不会做饭洗衣服。” 毕容安:“无妨,你若不会,我来做也是一样的。” 杨柳:“我更不会插秧耕田下地干活。” 毕容安笑笑:“那是自然,就是你去了我也是舍不得让你干活的。” 杨柳:“我每日都要睡到日上三竿,不准吵我!” 毕容安点点头:“我娘早已去世,老爹又是个粗人,不用你奉茶倒水日日问安,想睡几时便几时。” 杨柳听罢冷笑,嚯的扯下红盖头,刚要开口却愣住了——说好的穷丑挫打老婆呢? 内容标签:灵魂转换 豪门世家 布衣生活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毕容安,杨柳 ┃ 配角:杨青,马三大娘,赵云池,毕有德 ┃ 其它: ================== ☆、杨柳初醒   初冬的鸡鸣山,天黑得格外早。   若是家境宽松,则会备上一盏桐油灯,倒上二两桐油,搓根绞股棉线泡在灯油里浸透,用火石擦亮了点起来,屋子里便有了昏暗的暖意;若是家境不宽松,则只能摸黑洗涮,早早上炕去见周公了。   杨家是属于抹黑早早上炕那一类的,虽然家里备了盏桐油灯,可除了除夕前后会点上几天,其余的时候都放在柜顶收灰尘。   今日却是个例外,天刚擦黑就被杨青从柜顶上取了下来,吹去浮尘,从泥胚墙上的灶洞里摸出火石打亮了,放在炕脚矮榻上,坐回炕边继续眼泪汪汪:“柳儿,哥给你点了桐油灯,免得你醒了看不到……哥的傻妹子,你啥时候才能醒?你要是不醒,哥也不活了……”   炕对面的凳子上坐了个圆圆胖胖的中年妇人,时不时伸头看一下床上的人,再扫一眼杨青,此刻见杨青连灯都摸出来点上,知道是要守夜了,心里不由暗暗叫苦,她可是熬不下去了。便试着开口劝道:“杨大你莫急,那胡郎中不是说了么,最迟明日就能醒了,不如你先去歇息歇息?”   杨青闻言肿瞪着眼睛看过来,吓得她一个结巴:“我……我这不是怕你跟着累坏了身子嘛,你可还记得前年赵寡妇的闺女投了湖,时间比你家妹子还久上一刻,两日后还不是活过来了,你……”   话没说完,杨青腾的站了起来,他个子本就魁梧,油灯投射的影子乌压压将胖妇人罩住:“你这老贼婆,无端端提那赵寡妇的闺女做啥?她家闺女是偷汉子被人娘子追着骂才投的湖,怎地扯上我妹子?若要那不明就里的听了去,还道是我妹子同她一样呢,再乱说别怪我拳头不饶人。”   胖妇人手高高举起,落到面上轻扇了自己一个嘴巴子:“老糊涂说错了,无心的,你莫生气……莫生气。”   杨青气咻咻正待坐下,却见那胖妇人瞬间瞪圆了眼,猛的指向他身后:“动了……她动了。”   ……   杨柳感觉自己像从水里泡了许久才捞出一样,全身虚弱无力,连眼皮都有千斤重。努力了好几遍,终于睁开了眼,又眨了眨,发出了嘶哑微弱的疑问:“哥,怎么没开灯?”   旁边的杨青身形一晃,扑到了她枕头边:“柳儿,你真的醒了!”小心翼翼伸出手摸了摸她的额头:“你刚才说啥?可是哪里不舒服?你告诉哥,哥这就去请大夫。”   大夫?莫非是在中医院?杨柳迷茫的眼神在杨青脸上扫了个来回,摇了摇头:“不用,我没事。”又后知后觉的发现似乎有什么不对。   胖妇人一颗悬了大半日的心终于放回了腔子里,巴巴的取过灯盏凑近杨柳照了照,腮帮子上的肉都喜得颤颤儿的:“阿弥陀佛,可算醒了,我这就告诉马员外去。”说完将灯盏往杨青手上一塞,拐着小脚就往外跑,留下一阵风。   灯苗被风带得差点熄灭,杨青赶紧用另只手护住,愤愤道:“贼婆子不知收了多少好处,跑得比兔子还快。”起身将灯盏稳稳放到了床头厢柜上。   这一来一往,杨柳终于进入了清醒后的蒙圈状态——她明明记得自己和好友在三亚海边,一人租了个充气大鲨鱼正漂在海水里傻乐,后来涨潮了,她被冲离了安全区,几个浪头打来,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可醒来后怎么……画风如此奇怪?   “这是哪里?”她挣扎着想坐起来。   “别动,哥来帮你!”杨青赶紧制止,扶住她的胳膊轻轻一提,又拿了床被子塞到她背后,替她掖好被角。   “哥……”杨柳的眼镜睁了又闭闭了又睁——除了眼肿点,脸似乎还是那个脸,可这发型……丸子头?那这发际线也做的太真了点。还有那身衣服……难道是横店偷来的?   杨青注意到了她打量的目光,坐回凳子上肿着眼睛一脸愁苦,悲从心来——敢情他妹子被水泡糊涂了,连自己家都不认得了。   “这是咱家啊,柳儿你不记得了吗?”   “咱……咱们家?”杨柳仿佛吞了个活苍蝇,她家明明四室两厅全新精装坐立黄浦江畔,远远能看到东方明珠,什么时候变成毛坯墙,桐油灯,土炕了?   “可不是,你在这家里都生活了十六年了……”   “十……十六年?”在她昏迷的过程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见她实在记不得,杨青只得从头到尾将家里事对她捋了一遍:爹娘双亡后,十二岁的他带着八岁的杨柳在这土坯房继续生活已有八年,家里除了村边有父母留下来的十来亩薄田,平日里他还在后院养上鸡,种了菜,偶尔上山打点野味换银子,日子倒也凑合……   杨柳要是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那大学真是白毕业了——显而易见,她穿越了,并且家境贫穷。   把手缩回被子里掐了一下大腿,生疼。   杨柳用力闭了闭眼,心中羊驼奔腾,如果说她的灵魂穿越到了这具身体里,那这身体里的灵魂去了哪里?会不会到了现代的自己家?这种狗血奇遇事怎么会发生在自己身上?老天爷究竟看自己哪儿不顺眼?明明春节时陪姥姥去庙里上香的香油钱还是她出的,慷慨十张毛爷爷呢……   杨青注视着她,夹杂着一丝心疼妹子脑子泡坏了的哀伤,欲言又止。这饱含亲情的目光让杨柳有些心虚,若是跟他说自己是个如假包换的估计他会立刻去请郎中。其实她也不算太假,现代的父母也是在她八岁上死于一场车祸,家里一直是兄妹相依为命。想不到穿越过来,居然有依稀部分相似——都是旧皮囊,却有不同的灵魂。   她勉强挤出个笑容:“哥,咱们家有镜子没?”   杨青不懂她为何突然要镜子,不过还是立刻起身从桌上的简陋妆匣子里取出了一面小小的铜镜,递到了杨柳手上。   借着昏黄的火光,杨柳捧着这沉沉的铜镜子努力了半天,横竖都没看清自己五官正确的模样,如同在看模糊款的哈哈镜。   “没破皮,鸡鸣河里水草厚着呢!”杨青笑了,原来是怕破相。   是真的,镜子虽然模糊,可挤眉弄眼完全同步,且皮肤白皙,比三亚的自己白了好几个色号。杨柳握着铜镜,心里五味陈杂,这种事情发生的几率堪比遇到外星人,回不回得去更是个未知数,难道……她这辈子必须在这个地方生活下去了?   把被子拢高了些,她抬眼看着杨青,好歹这哥哥还能让她安心。   “哥……”她唤了一声。   “哎,”杨青关切询问:“是不是饿了?哥给你下点面条……”   “不用了哥,我不饿。”她现在什么都不想吃,不如说点话转移一下注意力,估计能好受些。突然起方才那妇人口中嚷嚷之事,便随口扯了个话题:“哥,那马员外是什么人?”   “怎地提起马员外,莫不是你想起什么来了?”   杨柳摇摇头:“不是刚才那胖妇人叫的么?为什么我醒了要通知马员外?”反正她脑子被水泡坏了,不知道就问。   杨青眉峰聚拢:“那是赵媒婆,你和马二的媒就是她保的,今日你落水,她也逃不了干系……”   杨柳心头一跳:“哥哥可不可以慢慢从头细说,我这一落水,把什么都忘光了。”怎地还有媒妁之事?她不会连人都嫁了吧?   杨青听她这一要求,也没作它想,索性又往灯盏里倒了一两桐油,准备彻底唤回妹子的记忆。   杨柳仔细听着,遇到不明白的就问,终于弄清楚了全部大概:   如今是广德二十三年,国号大靖,此地乃是大靖西北的一个小山村,唤曰鸡鸣村。   村里一共七十二户,四十户在河东,三十二户在河西,中间连了座鸡鸣桥。   河东大部分姓陈,河西大部分姓马,两边另有零散几户杂姓,似杨赵这样的,皆为小农小商之户。   但也有个把与众不同的,比如河东陈林陈员外,二十年来蝉联村里唯一举人榜,家境殷实,在地方施了不少善举,河上那座桥就是他斥资建造的,又开办启蒙学堂等惠民利乡之事,广为四方乡邻称赞颂德。传到先皇帝耳朵里,嘉奖了一句仁义善泽,钦封了个员外郎。   河西也有个员外,姓马名大富,原先是贩夫走卒起家,后来因缘际会,倒腾起南北货物,竟小赚了一笔,便扩大了宅子,买了丫鬟婆子外加两个小妾,过起了老爷日子。又眼红陈员外的御赐头衔,咬咬牙狠花了一笔银子,捐了个员外郎。   待身份补齐了,又比起了子女。陈员外生有两子一女:陈博文,陈博武,陈秀芸。皆是知书达理的好儿女,四邻称赞的好榜样。兄弟二人一个外乡为官,一个本省经商,均已成家立业。唯一的女儿陈秀芸去年也嫁到了离村二十里的排河镇,婆家是镇上最大的布匹商。   马员外则生了两子两女,取名效仿陈家:马显文,马显武,马秀莲,马秀荷。他眼瞅着陈家文武齐抓两不误,日子过得风生水起,便卯足了劲要马家两兄弟考科举,好让自己也风光一把。   可马显文读书直读到了二十岁,连孩子都有俩了,却连个童生都没考上,村里人没少背地里嘲笑。马显武倒是比他哥哥厉害一丢丢,十七岁便中了秀才,有望突破陈员外的蝉联。   而导致杨柳跳河的,便是这个马显武马秀才。   马秀才中秀才那年,杨柳十三岁,因杨青爱护妹子,又当爹来又当妈,里外活计一把抓,把个杨柳养的十指极少沾阳春水。虽着粗布裳,可等到少女娉婷初长成,那叫一个明眸皓齿亭亭玉立,算得上鸡鸣村一枝花了。   这枝花有天去给地里的插春秧的哥哥送饭食,抓了把油菜花一边逗蜜蜂,一边挎着小篮往地里赶。恰巧碰见了外出春游找作文灵感的马秀才,在漫天的油菜花海里,鹅黄柳绿的小径上,两人相遇了。   马秀才痴看着少女消失在路尽头,立刻屁股着火般赶回家,回去了就跪求父母上杨家提亲。马员外架不住秀才儿子的好口才,点头同意了,第二日便请了赵媒婆上门说媒。   杨柳那日对马显武也留了心,赵媒婆这一相问,她便脸红了。   杨青本来就是个妹宝,见杨柳默认,而马家也家境殷实,马显武又是个秀才,哪里能拒绝,只当天上掉下来门好亲事,当即把杨柳的八字给了赵媒婆。   三日后,赵媒婆带来马员外夫妇给的马显武八字外加一对金钏子,算是过了文定。约定三年后马显武中举了便迎娶杨柳过门。   彼时,事情还是朝着好的方向发展的,直到半年后马显武的表妹李月儿的到来。   剧情很俗套,马员外的夫人李氏不喜小儿子不听父母之命,另觅佳人。秉着肥水不流外人田的私心,把自己娘家舅侄女儿接了过来,私相授受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这李月儿便隔三差五的去红袖添香,投其所好。   马显武虽然心系杨柳,可那也要三年后才能在一起,本就血气方刚的少年郎,哪里禁得住李月儿挑逗?不出两月,就钻上李月儿的床。   等到马员外发现时,李月儿肚皮都遮不住了,拉着马显武跪在他面前哭得好不凄惨。   李氏佯装不知,先是责骂,后又从旁假意求情。看在孙子的面子上,马员外只得默认了。李氏张罗着偷偷给二人在家拜堂成了亲,又合计先瞒着杨家,届时再说。   一晃三年时间将至,马显武秋天便提前从家里出发前往省府准备乡试,杨柳也亲手绣了块翠竹帕子,临出门托赵媒婆送了过去,寓意节节高中。   那李月儿在马家虽从不出来见人,但有李氏罩着,在马家日子地位跟主母早没两样,独霸马显武之意也不是一日两日了,眼下逮着这个好机会,如何不好好利用?   她找人盯了杨家几天梢,摸了个杨青不在的时候让婆子抱着孩子去村中热闹地儿转悠,专挑妇人多的地方,待人问起,便假装说漏嘴是马二马秀才家的。   村子本来就不大,风言风语一吹便扩散了,最先得到消息的是赵媒婆,唬得一跳三尺高,立刻就登了马家的门。   大小李氏早就不想遮掩,又仗着马显武铁定能中举,便撕了脸皮臊都没臊的承认了,放话就这么着,你看着办吧!   赵媒婆又去找马员外,没曾想马员外如今含饴弄孙正得乐,也愁着不能正正当当抱出门显摆大孙子呢,挥手就塞了个金元宝给她,放话:“要么过来当平妻做姐妹,要么退婚,本员外爷不在乎赔她点钱。”   杨柳这个羞,气,恨哪,赵媒婆刚传达完她就冲出去投了湖,咕咚一声好不干脆。 ☆、马家退婚   “这姓马的仗势欺人,委实可恨!柳儿你放心,这等辱没看低我杨家,哥哥一定不会放过他们。”杨青讲完过往,心底那股怒火又飚了起来,狠狠捶了下炕沿儿。   弄清楚了前因后果,杨柳松了一口气,四下扫了扫自家的土坯墙,眉眼弯弯求杨青:“哥,我想喝水!”   “你等等,哥这就去取!”   杨青早就焖了一罐茶水在灶眼儿上,中间还加过一次柴火,此刻拿下来,温度刚刚好,用个粗瓷碗倒了,稳稳给她端了进来。   “来,哥端着,你慢慢喝,别呛着!”怕她手没力气,杨青要喂她。   杨柳脸一红:“哥,我又不是小孩子……”这体贴劲倒真像她现代的大哥。   杨青见她接过了手,肿泡着眼露出个憨憨的笑容来:“可不,一晃都成大姑娘了。”   “哥——”杨柳喝足了水,拉了个长长的调子,吸引杨青看着她:“咋了?可是还有哪里不舒服?”   她点点头:“我心里确实有些不舒服……”   “心里?”杨青慌了:“可是被姓马的气得心口疼了?”   “不是,是被我自己自己气的,”杨柳学他狠捶了一下床沿:“你说,我当初怎么就那么笨,看上马显武这种货色了呢?”   杨青下巴掉了下来:“这种……货色?”青天在上,他原是上过几天学的,又教过杨柳读书识字,可他真没有教过如此野痞俗语,哪学的?   杨柳点点头,坐直身子:“我落了一回水,也算想清楚了,这姓马的一家都不是好东西,就算我死了,他们肯定是不疼不痒,反而哥哥你会伤心难过。拿别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不值得呀。哥,你说我说的在不在理?”   杨青脑瓜子都快点掉了:“在理,在理。”妹子居然被水给泡聪明了,他还生怕她又想不开呢。   “哥,咱们明天就去退婚,请陈员外作公证,又挑几个乡邻作见证,一五一十讲清楚是他马家不仁义在先我才退婚的,你看可好?”杨柳一步一步分析。   “好,就听你的。”杨青一拍大腿,这事就这么……咦,不对呀:“咱们家先提出退婚?”不是他担忧反对,而是按这大靖朝风俗自古便没有女子退婚的,偶尔出来一个,也是终生再没找到婆家。杨青是想退,但是他想让马家退,反正这事村民都知晓,马家退了不愁给杨柳找下家。但女方提出退婚,在旁人眼里就觉得这女人胆大妄为,镇不住,要不得。而且照杨柳说的,还要找公证见证,这这这……   “哥哥觉得不妥吗?”杨柳见他神色不定,不知何故。   “柳儿,这退婚一事还是需得马家提出才好。”杨青艰难道。   “为什么?”横竖都是马家对不起杨家,有什么好顾虑的?   杨青委婉的把历朝退婚风俗讲了一遍,表达了自己的建议,以及若是杨柳执意要退他也会誓死拦下的决心。   “原来还有这一层……”杨柳倒是释然,躺回被子:“那明天要马家快点来退吧!”民俗乡风还是得遵从,她若是贸然行事,说不定以后连在此生活都艰难,过几日能回现代倒好说,若是回不去……可不能冲动,能屈能伸才能平安活着,总归是退婚,暂且由它。   兄妹二人达成共识,终于结束了长达半夜的会谈,杨青打着哈欠回了房,杨柳滚回被窝里睡觉——身体还没恢复呢,这秉灯长谈可真累死她了,不过,谈过之后,心底那点未知的恐惧倒是沉淀了下去。   第二日天刚亮,杨柳还拉着周公不让走,杨青就爬起来洗涮了,收拾完自己,又新烧了一锅热水,一半留给杨柳洗漱,另一半倒进木盆里,从后院里抓了只下蛋最少的小母鸡,割脖子放血,就着热水拔了毛,开膛破肚洗干净后,和着秋天山上采的木耳菌子,炖了锅香喷喷的鸡汤。又拿了口小铁罐,舀了半碗米,淘洗干净放水闷了小半罐米饭,再和了点杂粮面,贴了十来个杂面饼子。   杨柳是被香醒的,眼都没睁开,鼻子先嗅,差点没掉下炕去。等到意识复原,她开始拿衣服穿,衣服是昨晚杨青给她拿好放枕头边的一套石青袄裙,亏得以前古装片没少看,她一边穿一边摸索,等到屋外传来摆碗筷的声音,她终于穿好了。用妆匣里的桃木梳子对着看不清五官的铜镜,胡乱绑了个马尾,掀开帘子出去了。   “起来了!昨晚睡得怎样?”杨青正端着个大砂锅,放到了桌子中间。   “挺好的,谢哥哥关心!”杨柳盯着砂锅鸡汤——正宗农家土鸡煲,香得她快流口水了。   “热水在后院,快去洗了来吃饭。”杨青催她,一脸笑意。   杨柳吐吐舌头,跑去后院,靠墙的石案上放了盆热腾腾的水,搭了片布巾子,旁边还有一个竹制口杯,以及……一大把同样长短粗细的树枝?旁边还有一罐粉粒状的东西。没猜错的话,应该是牙刷和牙膏。   她尝试着取了根树枝,沾了点粉粒,开始刷牙。唔——咸不咸苦不苦涩不涩,说不上什么滋味,不过牙齿舒服干净了倒是真的。   刷完了把树枝一扔,就着热水洗了手脸,把剩水泼到院子里就迫不及待的回了堂屋。   杨青先给她舀了一大碗鸡汤,再把铁罐里的米饭盛出来,摆到杨柳面前。自己取了个杂面饼子,就着汤开始吃起来。   杨柳见了,也伸手拿了个杂面饼,又拨了半碗米饭到杨青碗里:“哥,我吃不完,咱们一人一半吧!”   杨青愣了一下,又露出招牌憨笑:“好,一人一半。”妹子懂事,心疼自己呢。   兄妹俩就着鸡汤吃了个心满意足肚皮饱饱,歇了一气,杨柳准备收拾碗筷,杨青制止了,让她去房中床头厢柜里将马显武的八字和金钏取出来,自己则麻利的将碗筷收拾了干净。   赵媒婆迎着暖阳进门的时候,杨柳正在后院喂鸡,杨青秋天在后山沟里收了不少野稗子,晒干了背回来扔地上给鸡刨食,又在冬天自家收完了麦子的地里扫了不少混合了泥的落麦回来,抖在鸡窝边,再买了几袋贱价的陈高粱米,每天洒喂两碗。若是山中有野果子,也是他背回来喂鸡的好食材,可惜冬日是没野果子了,母鸡们便盯着杨柳洒的高粱米哄抢,两只胆大的公鸡则飞起来在碗里啄。   杨柳一边尖叫,一边笑得开心极了——这喂鸡还真有意思。   赵媒婆扒着门框子看着杨柳逗鸡,那脸上的开心笑容给她感觉是真开心,可是,昨儿个不是还气得要跳河么,怎么今天就换了个人?   “赵大娘!”杨青在她身后客气的喊了一声,噙着微笑。   赵媒婆赶紧回过头,那脸上的笑容比杨青热烈多了,她虽然收了马员外的银子,可职业道德还是有的,这事本就是马家不地道,她身为媒人也算是把事给办糊了有损口碑,今日杨青托人请她过来,不免心虚难堪,哪里想得到杨青居然还恭敬的称他一声婶子,这一下子心里熨帖熨帖的。“哎哎!”连应两声。   杨柳听见赵媒婆来了,立刻将碗里的高粱米撒完,擦擦手进了屋,打了声招呼:“大娘来了!”   “哎哎哎,来……来了!”赵媒婆刚刚落座的屁股立刻又弹起来一半,紧张的盯着杨柳。   杨柳知是她还忌惮着昨日的投湖事件,也不多说,站在一旁抿着唇低眉垂眼,无比温顺。   杨青给赵媒婆倒了茶水,这才朗声开口:“柳儿,去把东西取出来吧。”   杨柳立刻进屋,拿出一早准备好的八字和金钏递到了杨青的手上,然后又乖巧文静样儿的站在边上不动了。   “大娘,麻烦你了!”杨青将东西放到桌上。   赵媒婆打开那依旧红艳的绢帕,检查了一下东西,包好放进侧襟里:“杨大这是哪里话,此事本就是老婆子办得不周全,麻烦也是应该,你且放心,此事下午定能办妥。我老婆子拿人头担保,等明年开春了——铁定给你兄妹一人找一户好人家!”   兄妹俩对视一眼,齐齐谢过赵媒婆。   ……   赵媒婆中午饭点一过便上了马家的门,这马家她也进出好些回了,管事的都认识她。   那招风耳肥脸门子笑道:“赵媒婆,这几日你倒跑的勤快!”   “马大管事见笑了,我老婆子本就是上靠一张嘴,下靠两条腿,这事成不成除了用嘴说,还得用两条腿把事给跑圆乎了,您说是不?”赵媒婆一边同他招呼,一边规矩的站在门边等着:“劳烦大管事给老婆子通报一声儿!”   那所谓马管事只其实不过是个管前院的,名唤马初五,平日里领着几个小厮跑杂守门,称他一声管事倒也可以,却赵媒婆是个会来事的,尊了声大管事,但见那马初五脸上红光顿生,走路带风,竟是一路小跑着亲自进了二院通报去了。   赵媒婆不肖片刻便见倒了马员外夫妇,茶都顾不上喝,立刻掏出了八字和金钏,递到李氏手中:“夫人您查点一下,看可有出入。”   李氏看着东西先是一愣,继而惊喜:“杨家同意退婚?”   马员外也是一脸意外,想不到这杨家兄妹二人还真有些骨气,以往倒是看轻他们了。   “同意得干干脆脆的,员外和夫人可以放宽心了。”赵媒婆笑出一脸褶子花儿。   “你且等等,我这就将杨家姑娘的八字取来。”李氏掩盖不住喜气,立刻回了内院。   小李氏正眼巴巴的在内院等着,越等越心焦,昨日她便听说了,那杨家女子竟然投湖了,想来是个心气高容不得沙子的主,若是真死了倒好,却又没死成,半夜活了过来。她从昨晚便没睡好,就怕杨家仗着明媒过定让她做小,她如何能愿意?   正愁着,便看到李氏脚不沾地的过来了,一脸喜色:“我儿好运气呀!”打开帕子将那对金钏戴到她手上,左瞅右看,合不拢嘴。   小李氏摸着手上两个沉甸甸的钏子,窃喜,虽然这金钏的来历她知晓,不过这时也要装上一装:“阿娘如何这样开心,可否说与月儿听听?”   李氏凑近她,一五一十将杨家同意退婚的事说了,又拉着她的手看了又看:“可不,这金钏子配我家月儿才最好看。”拉着小李氏进了自己的屋子,当着她的面把杨柳的生辰八字拿了出来,去了前院。   目送李氏前去,小李氏站在院子里长长吁了一口气,终于释然,这几年她横竖就担心着这一件事,吃不好睡不好,没想到这么容易就解决了。   不过,她还真不信那杨柳就这么放弃了马家这块到嘴边的肥肉,以她对马显武的了解,万一哪天杨柳反悔,马显武那里可是一攻就破。且闹都不闹就同意退婚,若不是装清高,那便是有后招了。   回了房间,盯着将手上的金钏子冷笑一声,褪下来关进了妆匣最底层:穷家小户退回来的,她才不稀得戴。 ☆、杨柳拜师   下午晚饭前,赵媒婆便将八字送回了杨家,杨家兄妹俩留她吃饭,被她婉言谢绝。   事情终于告一段落,杨青第二天便开始准备进山作今年入冬的最后一场打猎。   杨柳帮着他制作干粮武器,心痒痒的:“哥,带我去吧,保证不给你添乱。”   杨青一句话就把她打发了:“山上有虎狼!”又道:“家里若是没个看屋的,你过年时便一口鸡肉都吃不着了。”   “为什么?”   “黄皮子一晚上全给叼没了。”   想想动物世界的残酷以及自己保护鸡群的责任,杨柳一下垮了兴致:“……那好吧,我留下。”又惴惴的:“哥,黄皮子要是来了我怎么对付?”听说会放臭屁的……   杨青带着她到后门处,指着墙角挂的一块破瓦道:“听到鸡窝闹腾你就敲个声儿,再不济就出声赶,黄皮子胆子小的很,别怕!”心里却隐隐担忧:落了一回水,妹子胆子变得比黄皮子还小了,留在家也不放心,还是早早猎完快些回来才行。   走前杨青又拜托了两家相隔最近的马三大娘陈氏,托她这两日帮忙照看一下杨柳。   马陈氏原与杨家兄妹过世的母亲熟识,且家中两个女儿早已出嫁,丈夫马三又常年在二十里外的排河镇矿上做事,如今只得一个刚刚六岁的小儿名唤大鸿的带在身边上学照看,别无旁人杂事。一听杨青的请求,立刻答应了。   杨青从晚上睡觉要插好门栓到烧火做饭别烫到手一一叮嘱,如老妈子般,看得拉着儿子前来交接的马三大娘掩口直笑:“知道的你在叮嘱妹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唠叨闺女呢!”   杨柳大囧,把杨青往外推:“知道了知道了,哥你快走吧!”   杨青被马三大娘形容的有点不好意思,只得顺势被杨柳推出门,跟她二人别过,往鸡鸣山去了。   杨柳回屋来,请马三大娘母子进屋上炕喝茶。若是以前的杨柳,跟马三大娘自然是熟稔的,可如今这杨柳……但也难不倒她,亲热的摸了摸大鸿梳了两个鬏鬏的脑袋瓜:“鸿儿过来,姐姐屋里有糖呢。”   大鸿在陈员外家的启蒙学堂读书,这日恰逢每月两日的月休,所以跟着马三大娘同来。一听说有糖,立刻看了他娘一眼,马三大娘笑着点点头:“不准多吃,免得牙疼!”自去炕上盘着看杨柳给大鸿弄吃食。   杨青去请她时便将妹子身上这几日发生的事都讲了,虽村里早已传遍,但还是听得她心疼又唏嘘,若是自家那俩闺女是男儿,她无论如何都不会放过杨柳这个儿媳妇的,可惜没这缘分。   杨柳从厢柜上抱下来个陶罐,打开来,里面竟存了小半罐子蜜黄晶亮的麦芽糖,这在整个鸡鸣村真算得上奢侈物了。马陈两位员外是例外,可搁到一般人家,还真没人舍得拿新麦专门熬零嘴儿的,熬了也想着去卖钱。也亏得杨青宠妹子,收了新麦后留出一点专门给她熬的。   太过珍贵,滋味又美妙天然,含上一块可以幸福好半天。她取了三块出来,一块喂给大鸿嘴里,另两块放进他荷兜里。   “谢谢柳儿姐姐!”孩子吃了糖,嘴都是甜的,这声谢可是诚心诚意。   “不谢。”杨柳又摸了摸他的脑袋瓜——真新鲜,还是头一次见到长头发扎鬏鬏的男孩儿呢!   根据做母亲的心理,旁人表达对她孩子的喜爱程度,能直接影响她对那个人的观感,若是还有那珍贵小礼物送孩子——麦芽糖,那更是好感爆棚。所以,杨柳此刻的表现在马三大娘眼里得到满分,笑盈盈看着杨柳,脑中突然灵光乍闪,想起一门好亲来。   杨柳不知这样闲在家带娃的妇人都有一颗媒婆心,只将那茶水奉上,想着与马三大娘唠叨唠叨家常,好从中了解大靖的人情世故,风俗习惯。马三大娘难得遇到爱听她唠叨鸡毛蒜皮的,男人又经常不在家没人说话,这一开心,犹如打开了泄洪闸,唠叨得那叫一个淋漓尽致。   待她住嘴,已经是两个时辰之后了,杨柳起身去做饭,留她母子用饭,马三大娘同她唠叨了这许久,愈发熟稔,立刻爽快的下厨帮忙,用猪油炒了个冬季的清甜大白菜,蒸了半只杨青猎回来的腊兔子肉,又从酱菜坛子里舀了一碗香辣开胃的带缨子小萝卜滴上麻油,熬了一锅粥,贴了几个杂面饼子,开吃。   大鸿吃着蒸腊兔肉,眼儿眯眯,马三大娘也是吃得高兴——这村里吃猪肉鸡肉的不少,可兔子肉这样的野味,除了猎户家,一般人还真吃不着?今儿个真有口福。   杨柳还真不知道,别看杨家就三间土坯房,这生活条件却不是吹的,还真如杨青那日所说:“倒也凑和。”   倒不是说别人家比他家穷,而是这生活理念不一样,比方说后院养的鸡,杨青掐着下蛋的季节给自家餐桌作调整:别人家鸡蛋都是攒起来舍不得吃全都用来换银子,冬季蛋少还要卖高价。杨青不一样,每次捡蛋他都留一两个,多的卖掉,留下的自家每隔三两天都能吃到鸡蛋,冬季蛋少索性他就不卖了,专留着给杨柳吃,自己上山打猎换钱。而打获的猎物也是遵循这个理念,所以隔三差五吃点肉根本不是难事。   天擦黑时,晚饭也吃完了,马三大娘母子连连多谢她的款待,大鸿直夸:“兔肉真好吃,都赶得上过年了。”   马三大娘帮杨柳收拾完餐桌赶鸡上了笼,又点上桐油灯陪她唠了一会儿话,见大鸿开始迷蒙眼睛了,便起身准备告辞,杨柳送到屋外,她还有点不放心,竟如早上出门的杨青那般叮嘱了好半天,杨柳一一应了她才带着大鸿离开。   杨柳回了家,烧了点热水,回房借着桐油灯的火光擦了个澡,洗去了烧饭沾上的油烟。原想把剩水泼出去,可外头黑漆漆的,思考再三,决定明早再倒。   睡前检查了前后门栓,都栓得牢牢的,她不放心,又拖了桌子板凳堵住,这才回房熄灯睡觉。   杨青不在家,她心里又惦记着黄皮子,总归睡得不太踏实。到了后半夜,刚刚眯糊熟了,突然被一阵轻微却尖锐的异响给惊醒了,那声音,就像儿时放的冲天炮,点火后刺破长空的感觉。她猛地睁开眼,屏住了呼吸——莫不是黄皮子来了?   可等了一会儿却又没甚动静,她悄悄坐起来,正要披衣下床,却听得窗外突然冒出了个男人声:“家主莫怕,在下毕容安,同为鸡鸣村人氏,因追一只偷鸡的黄皮子不得已进了贵家后院,不曾想惊醒家主,恳请恕罪,在下这就离开。”   原本杨柳猛然听到窗外有人,真吓出了一身冷汗,可后面听这声音沉稳自若,道歉诚恳,全身这才缓过劲来,见他要走,下意识关心了一句:“那……那黄皮子你抓住了吗?”   窗外明显一顿,继而回道:“已被在下射杀,姑娘稍安。”   “那就好!”杨柳松了口气,正要躺回去,突然又好奇多问了一句:“你为何会半夜三更来追黄皮子?”   窗外这次顿的时间较长,好久才回:“因在下家的鸡被它偷了好几次,每次都被侥幸逃脱,这次它偷了家父最喜欢的一只公鸡,家父暴怒,所以……在下不得不追到半夜。”   “噗嗤——”杨柳一个没忍住,笑了。   窗外那人颇不好意思,快速道了声告辞便跳出了院子。   杨柳快速趴到窗边,将将开了条缝,只见月光下的矮墙上划过一道精壮伶俐的身影,眨眼消失了。   关好窗重新躺回床上,杨柳回忆着那人说的黄皮子被收一事,甚觉安稳,不知不觉中睡着。   第二日大早,马三大娘提着一小篮点心过来,说是大鸿去了学堂,她得了空闲,做了点核桃酥给她尝尝。   “家里平时没人,大鸿换牙我又不敢给他吃甜食,许久没做了,你且尝尝,看味道可还喜欢?”马三大娘递上篮子。   “大娘有心,知道我是个好零嘴儿的,多谢了!”杨柳也不客气,揭开竹篮上的白布巾,只见里面整整齐齐码放了小儿拳头大的桃酥三层,金黄酥松,蛋奶焦香扑鼻。取了一块放进嘴里,那浓郁酥香的滋味让她立刻冲马三大娘竖起大拇指:“唔……真好次……”   “喜欢的话年前我就多做点给你兄妹俩送过来,除了这桃酥,还有红豆酥,芝麻酥,花生酥,酥糖角,千层糕,蛋果子……只要你想吃,没有我不会的!”   杨柳睁大眼:“这些都会?您从哪儿学的?”身为吃货的她学过烘焙教程,从烤箱开始各种七七八八,光是钞票都花了不少,更别说各种分量勺,克重秤,能把人搅晕乎了。   马三大娘摇摇头:“自小就会,有啥好学的?我娘家祖辈都是做酥饼点心的,仁武年间还做过御贡呢。你是没吃着我爹做的八珍酥和鸳鸯盒,那才叫真功夫,我这也就小打小闹,上不得台面,哄你们这些馋嘴孩子的……”豪气的挥挥手,震得杨柳东倒西歪——高手果然在民间。   午饭时分,她二话不说把另半只腊兔子也蒸了,又炒了个韭菜鸡蛋,再凉拌了一个酸辣白菜丝,最后把杨青储藏的自制梅子酒倒了两盅——她要拜师。   马三大娘听了她的意图,乐得肚子都疼了:“我可是我家最没天分的,你要拜我为师?”又摆摆手道:“你要是想学,大娘随时都能教你,不过这师就免了,怕祖宗笑话哟!”竟是谦虚得可以。   “大娘手艺这么好,千万别妄自菲薄。柳儿可是诚心想学,只要您答应,那就是柳儿的师父了,师父!”杨柳端起杯子敬马三大娘。   见她执意,马三大娘也不含糊了,端起杯子一饮而尽:“想不到我老婆子一把年纪还收了个徒弟,看来我爹在九泉之下这回真得瞑目了。”   “师父这话从何说起?”杨柳不明白怎么自己拜个师父还能把老爷子扯出来。   “那都是陈年旧事了……”马三大娘喝多了些,话匣子打开得比昨日更大,娓娓讲出一段故事来: ☆、马二归来   马三大娘的爹名唤陈宁,祖籍江南,自幼便跟随父亲学习家族糕点手艺,由于天分了得,二十出头便接了父亲的班,不仅在十年内扩大了规模,更让陈氏糕点从专注御贡近十载的岭西穆家手里分了一杯羹,跻身御贡行列。   仁武十八年,高祖皇帝病危,三个皇子争夺帝位。   原本这种夺嫡的戏码轮不到陈宁这种小人物出场的,但坏就坏在高祖皇帝十分喜爱陈宁的八珍酥,病成那样了隔三差五都要尝一尝。   一日,大皇子前往高祖皇帝榻前探望尽孝,恰好有宫人端了一盒八珍酥过来,大皇子为表孝心,亲自扶着老皇帝喂了两块,又饮了茶水。   哪知到了半夜,老皇帝面色发紫一命呜呼,而那日老皇帝只吃过两块八珍酥,因此大皇子浑身是嘴也说不清,只留了句: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留下皇妃和刚出生的孩子,一丈白绫自了个干净。   二皇子当晚便由手握兵权的岳父赵广加持,宣布登基,国号广佑。同时将大皇子的罪行昭告天下,将皇妃和皇长孙贬为庶民,那三皇子则被他寻了个由头发配南海做戴罪王爷去了。   而有毒的八珍酥经过初步调查,虽与陈宁无关,可架不住穆家借此栽赃陷害,谎称那日看见陈宁的徒弟往糕点里洒东西,导致陈宁和手下几个徒弟全部下了大狱,仅仅三个月的时间,陈宁便死在了狱中,陈氏家族自此没落。   而那广佑皇帝以为坐上宝座便高枕无忧,没想到两年不到,赵广赵国丈暴毙,死状传言有鬼神作祟。那赵皇后原本就是个疑心重的,且多年无子嗣,惊吓之下每日请神婆法师在宫里作法。说来也怪,随后广佑皇帝便生了病,怎么治也不见起色。御医杀了一茬又一茬,天下名医也请光了,小半年的功夫,竟病入膏肓。   弥留之际,又无子嗣,不得已把三皇子请了回来,便是如今这位广德皇帝。广德皇帝一登基便重查了当年之事:实乃二皇子下毒构陷大皇子。   可惜大皇子一脉虽贬为庶民,但传闻早已已被二皇子暗杀,纵然广德皇帝皇榜广布天下,皇妃和皇长孙也从无踪迹。而那做八珍酥的陈宁被穆家因妒生害,导致家毁人散,虽沉冤得以昭雪,但终归没落,且弥留之际曾留下警训:凡陈氏一族皆不准踏入京城!   至此,陈氏子孙后代全数隐姓埋名,消失于乡村市井……   杨柳听罢,唏嘘不已:“难怪师父有这么好的手艺,原来师祖是如此厉害人物。只可惜,伴君如伴虎,纵然不被虎噬,迟早也会被身边的豺狼豹狗所阴损,想来师祖是不希望子孙再重蹈覆辙,能和顺平安的过日子比什么都强。”   马三大娘奇道:“你年纪轻轻,怎地说得出这番见解?”   杨柳脸蛋微醺,说话也前后掺和了起来:“师父不知,自父母走后,这些年留下我和哥哥相依为命,相互扶持。哥哥如今是我最亲的人,我于他也是一样。不求大富大贵,但求一生平稳安康,就算是窝在这山沟里平平淡淡一生,我也觉得挺好的。”其实这话就算搁到现代,她和杨青也是这么个意思,没什么比家人幸福平安更重要。   马三大娘举杯赞许:“通透,师父我那时要是能像你这么想,哪会跟娘亲长姐闹得不可开交哟……眼下瞧着,大鸿他爹每月踏踏实实做工,两个闺女嫁得人家也不错,学堂上月还奖赏了文房四宝,夸大鸿学业刻苦。你说,我还图什么?只要他们好,我就过得开心不是?”   杨柳点头咧嘴,眼中影像都是花的:“就是,师父这话说的豁达,来,喝酒,喝酒……”   两人这一顿酒直喝到日头过午,后院鸡找食的声音此起彼伏,杨柳东倒西歪的站起来准备去喂食,被酒量稍强的马三大娘一把按下,摇摇晃晃摸去后院洒了两碗鸡食,回来后把后门栓牢了,又抓起杨柳拍了拍脸:“乖徒弟,等下师父出去,你要把前门给栓好,知道不?”   杨柳倚着她瞎点头:“我……送送师父……”   马三大娘拉着她到门边,留她在里面,自己出了门,听得门栓栓牢了,又用手推了推,这才回身飘忽忽的往家去了。   杨柳迷糊着回了房间,两下蹬掉鞋子就扑上了床,一个滚儿钻到被子边,胡乱扒到身上盖住,酒劲儿涌上来,粘着枕头呼呼大睡。   这一觉就睡了足足四个时辰,等她渴极醒来,已经是伸手不见五指了,大鸡小鸡都进了笼,四下漆黑安静。□□着爬起来,脑袋还有些晕乎乎的,在床边坐了好一会,才从床头厢柜里去摸火石,自从杨青走后她便把桐油灯和火石都放在了自己床边,以免夜晚要用。   不期那火石被放在原来杨柳的针线笸箩里,里面针头线脑何其多,黑漆漆又看不到,全凭摸索,杨柳手一摸进去就被扎了,“啊——”的一声惨叫,酒劲儿全给吓醒了。   颤抖着摸到针拔了,这才开始打火石:“没有电灯真是太痛苦了……”边牢骚边借着桐油灯的亮光,从针线笸箩里翻出个碎布条儿,将食指上两个冒血的针眼都给缠上了。   然后端着桐油灯摸到厨间,将中午就闷在灶眼上的一瓦罐水端下来,取了个大碗倒了一满碗,一气灌进肚子里,微微的凉意缓解了酒后的燥热,头脑也清醒多了。   正待端着灯又回房时,后门上突然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伴随着细细的呼唤:“柳儿妹妹~,柳儿妹妹~”   鬼魅似的叫声惊得她手一抖,桐油都险些洒了出来:“谁?谁在外面?”   门外的声音有些难过:“柳儿妹妹,一别不过半月,你怎么连我的声音都不记得了?”   一别半月?正准备伸手捉菜刀的杨柳懵了懵,突然反应过来:“你是……马秀才?”   门外的声音更加难过了:“柳儿妹妹,以前你不是喊我显武哥哥的么?怎么今日如此生疏?”   不对,这马显武应该是去了省府,准备开年参加乡试,怎么这会儿出现在自家后院?杨柳当即将菜刀握在手上,靠近门边:“马显武明明在省府备考,怎么可能出现在此?你这骗子,再不离开小心我喊人了!”   “柳儿妹妹,真是我……”门外的人急得声音都发颤了:“我回来是事出有因的,又不想被爹娘知晓,在村外等到后半夜才敢进村,求你让我进屋取个暖,我快冻死了。妹妹若是不信,请看此物——”门缝底下一阵悉悉索索,塞进来一截雪白的事物。   杨柳蹲下身慢慢将东西扯进来,原来是块帕子,绣着一丛翠竹。   回忆起哥哥说马显武临走前自己曾送他一块绣了竹子的帕子,想来便是这块了,这么说,门外面的人还真有可能就是马显武本人。可是这到了家门口有家不回是个什么意思?莫不是他出了什么事不敢回去?   不过眼下这些事都轮不着自己考虑,而且马显武并不知道马员外已经替他退了婚,当即拒绝道:“马秀才有所不知,不让你进来其因有二:一则我大哥进山未归,孤男寡女不可同处一室,以免闲话。二则……日前令尊已经做主,退了我杨家这门亲事,所以,你我从此再无任何关系。若是马秀才冻得慌,还是快快回家较妥。”说完悄悄竖起耳朵听外面的动静。   “什么?”马显武又惊又慌,扑得门嘎嘎响,声音急切:“柳儿妹妹,我爹怎么会退婚呢?这如何可能?你莫不是骗我?”   不知谁骗谁呢!杨柳嗤之以鼻,索性学他的调调:“如何不可能?那日你刚走,你娘子和孩儿便出来了,整个鸡鸣村都知道这事,你还想隐瞒不成?马秀才,这三年来杨柳一心一意对你,想不到你竟然从两年前就开始欺瞒,你……你骗得我好苦啊~”   “不是那么回事……我……柳儿,柳儿,你听我解释……”果然,马显武傻眼了,有点语无伦次。   “我不听,我不听,我以后都不想见到你!”杨柳表演完毕,恶寒的抖掉浑身鸡皮疙瘩,将那帕子凑到桐油灯上点燃了:“我大哥说了,小心别让他看见你,见一次揍你一次。这帕子我收回来了,你走吧!”眼看火苗翻舔,杨柳松手,帕子落到地上烧成了灰烬。   马显武不甘心,兀自解释:“柳儿,那李月儿是我娘硬塞给我的,其实我一点也不喜欢她,我喜欢的一直是你……”   杨柳翻了个白眼,搞不懂先前的杨柳怎么看上了这么个渣男?懒得再陪他演戏,将刀扔回橱柜里,起身打了个哈欠道:“既然咱们话已经说清楚了,那我就去睡觉了,奉劝你也赶快回去,说不定能给你娘子一个惊喜呢!”不再理会,端着桐油灯径直回了房。   马显武在门外呆愣了半晌,狠狠跺了下脚,哆哆嗦嗦的从矮墙上爬了出去。   杨柳扒着窗户缝看着那黑影翻墙离去,寻思着以后把这院墙得加高。 ☆、丢人现眼   马显武爬出了杨家后院,在瑟瑟寒风中寻了个墙角蹲了下来,内心拔凉拔凉不知如何是好:   那日他刚到达省府,便去寻一早托人订好的酒楼,哪知转了一圈,地方没找见,却不小心撞到个娇柔秀美的小娘子,小娘子被他撞得不轻,捂着腰哭得梨花带雨,好不娇羞。马显武自责,不仅送了那小娘子十两银子医药费,还自告奋勇要将人送回家。想不到那小娘子竟指挥着他扶到了知州府衙后院的小门处,而后才禀明:实乃父母威严,她背着丫鬟老妈子偷跑出来玩的,烦请悄无声息的将自己扶进去,多谢恩公云云。末了把那媚眼儿丢他,脸蛋羞红,进了小门后更是整个身子都偎进了马显武怀里。   马显武并非不谙□□的愣头青,更不是坐怀不乱的柳下惠。只当自己英俊神采被个知州小姐看上了,心下狂喜,与那小姐竟半推半就迷糊中不知进了哪一间华彩辉腾的屋子,干柴烈火一发不可收拾……   后来他就睡着了,醒来已是第二天,全身除了一床破被子,不着片缕,连李氏替他贴身缝制于里衣的大额银票也不见踪影。而房子也不似昨晚,仅一桌一椅一床,简陋至极。   冷汗顿起,暗道不好,正欲起身,门却被推开了,进来一众衙役,旁边钻出个粗鄙婆子指着他道:“我老婆子不过请假回乡三日,想不到屋里竟偷进来个贼人,请官爷捉拿!”   他空口莫辩,身上也无任何证明,将破被子包在身上跪于知州大堂,里面却是赤条光溜,被知州老爷赏了两下仪容不整有辱公堂的板子才开审。   幸得省府不止他这一起备考学子被骗案发生,知州查证后让人给了套旧衣物他救急,但那考试资格却是被知州给取消了——似这般容易被女子□□骗财,定非能成国栋之人。   判决一出,马显武立刻晕倒在大堂上,等他再次醒来,已经被衙役拖到街角晒太阳。见他醒了,守在一旁的衙役丢给他一个包袱,让他回乡。   包袱里头是六个馒头,刚好够他一天吃一个,挨到回鸡鸣村……   眼下他又饥又渴又冻,却是打死也不敢回家的,马员外心心念念多年,就盼着家里能出个举人好让他风光风光,扬眉吐气一把,马显武走之前更是十里相送全村瞩目。若是没考取也倒罢了,不过是三年后再来,可这还没考便撤了资格,原因又是那么不堪,马显武简直不敢想象马员外知道了会怎样。   冷风呼呼的吹,又蹲了半个时辰,已经月上中天了,照得地面白惨惨的,远处不时有野猫野狗的叫声。   马显武心里恐惧疲惫,腹中愈加饥渴,且四肢都僵麻的快不听使唤了。   终于咬咬牙站起来,往家里走去——为了个举人把命丢了实在不值当,姑且先回家再说。   马家是个三进三出的大院子,占地颇广,第二进中间便是马员外夫妇的主院,大闺女秀莲已出嫁,未及笄的二闺女秀荷随着爹娘住主院。主院后头又划分出左右两个小院,分别住着马员外的两名姨娘。   第二进西院住着马显文一家,东院便住着马显武和小李氏。   按照以往,这时辰小李氏早已熟睡,但这几日马显武不在家,小李氏独睡不习惯,便将孩子从奶娘那儿抱了过来,每日睡一块儿。   两岁不到的孩儿,半夜睡不安稳,偶尔会醒一醒,不是尿了就是渴了,因此小李氏也不敢睡熟,时不时拍一拍,哄一哄。   这晚她刚第二次迷糊睡着,窗子上便被小石子儿弹出了响动,小李氏只当是野猫子爬上了墙扒拉下沙砾儿,翻了个身继续睡。   不多时,又弹了一颗,然后再一颗。   小李氏怒了,翻身坐起,将窗子撑开来想看看怎么回事,便看到远远墙头上一个人在朝她挥手。借着月光,她依稀辨认出这人有些眼熟,且是个男人。不由吃了一惊,这大半夜的,就算是熟人来了也不会爬墙头丢石子儿啊?莫不是登徒子?当即便想喊丫环掌灯。   可心思转念的一刹那,突然反应过来……怎么这么像自己夫君?又伸出头仔细看了看,那马显武还压着嗓子唤了两声“娘子~”,可不正是么?   吓得她一下缩了回来,心中警钟大响:夫君怎么会大半夜的出现在后院墙头上?莫不是知晓了退婚一事?而且回来的这么快,难道……好哇,他果然一心惦记着那杨家的小狐狸!   当即胡乱披了衣服,又怕吵醒孩子,蹑手蹑脚的推开房门,隔壁就睡着奶娘和丫环,她动作放得轻轻的,心中却是妒火中烧,出了院门,穿过后院的花草杂物,摸到后门的门栓子,刷啦一下拉开了,先发制人:“夫君怎么半夜回来了?”   刚问完便掩住了口鼻——裹着北风进门的马显武好些天没洗过澡了,又到处借宿过,全身上下那叫一个臭。   “娘子,快快拿些热水吃食来,为夫又饿又渴……”马显武早已疲倦饥渴到极致,不顾小李氏吃惊的表情,顺着路就往自己房里疾奔……   丫环水仙和奶娘周氏各睡了一间侧房,却被小李氏同时叫了起来,先是吩咐水仙去厨下端热水吃食,再从屋里把睡熟的孩子抱给周氏带回房去。   两人心下奇怪,偷偷用眼往屋里瞧,小李氏知是遮不住,只得告诉他们二爷回来了,不可声张。   两人连连点头,各自行事。   待水仙端了东西送去,回到房里,周氏忍不住唤住她:“水仙妹子,方才屋里那人可真是二爷?怎的又黑又瘦?”   水仙关好门,靠近她耳语道:“二爷不止又黑又瘦,还臭呢,瞧着是好些天没洗澡了。”   周氏惊讶:“不是在省城备考么,这是出什么事了?”   水仙摇摇头:“我方才将热水吃食一端进去,二爷就跟饿虎扑食似的,看得二夫人眼都直了。我也看傻了,然后就被二爷赶了出来……”   两人又猜测了半天,始终猜不到原因,困劲一上来,只得先各自睡了。   却说另一边,马显武对小李氏是不敢说实话的,只说个刚去省城便被人下药蒙骗了,身无分文无法食住只得餐风露宿赶回来的假借口。   小李氏松了一口气——既然不是为了杨柳回来,那便不知退婚一事。忍着马显武一身的脏臭,体贴怜爱的安慰他:“无妨,只要人安全回来就好,大不了养将几日,等身子复原了,再去一趟省城便是。”反正乡试在来年开春,眼下不过才到冬至,还来得及,这中间她再运筹一番,届时马显武中举归来,那杨柳早已嫁作他人妇了。   马显武就怕她说这个,立刻哼哼唧唧说自己全身乏力,要休息。   眼下大半夜的,烧水洗澡也来不及,小李氏咬咬牙,让他把全身脏衣物都扒了,卷个被子睡到一边,自己也上了炕,另盖了床被子,与他各怀心事的睡去了。   第二天一早,马员外和李氏便知道了二儿子昨晚半夜回来了,大惊,立刻让丫环请马显武过来。   等马显武噗通往二老面前一跪,马员外被他的消瘦黝黑骇得站了起来,身边的李氏一声哀嚎:“我的儿啊……你怎么瘦成了这样?”扑过去就抱住了心肝苗苗。   马显武不敢抬头,托着李氏喊了声娘,又硬着头皮喊了声爹,就再也不吱声了。   小李氏小声对公爹说明了情况,听得马员外和李氏一脸悲痛:“我儿受苦了!”   闻讯赶过来的马显文夫妇一进门恰好听见小李氏那番话,又看见母亲抱着二弟哭成一团,直唤心肝儿,肉疼肉疼的。马显文倒无所谓,习惯了母亲喜欢弟弟些,可他那娘子韦氏却是最瞧不得这些的,平日里马员外和李氏偏心二弟,没少给她气受,想不到蠢到出门被骗了钱,回来还是这待遇,当下就冷笑一声:“识得孔子孟子却识不得骗子,看来这秀才出门还是得带个帮手掌眼才好。”   立在一旁的小李氏立刻面皮涨红,银牙暗咬。   “老大家的!”马员外喝了韦氏一声,用眼神示意马显文管管。   马显文别了韦氏一眼,韦氏就当没看见,对着马员外和李氏福了一福:“儿媳听说二弟回来了,特意陪夫君过来看望,今见二弟虽容貌消瘦却也无大碍,那儿媳便不打扰爹娘和二弟叙话,这就告退!”不待马员外和李氏发话,拉起马显文的胳膊便出去了。   这来去一阵风,刮得马员外指着门外直哆嗦:“没用的东西,文不成武不就,堂堂七尺男儿被个娘们管得屁都不敢放……”骂到一半才记起小儿媳在旁边,只得咽下其余的话,气咻咻的端起茶水来喝。   李氏却不干了,一抹眼泪站起来:“这文不成武不就总不是老爷造成的?原本显文就不是个读书的料,老爷偏偏压着他读,读了二十载,连个童生都没考上,全村看笑话不说,如今连媳妇都拿他不当男人看了。”   马员外原本压着的怒火被李氏这一激,腾的窜了起来,指着地上还跪着的小儿子道:“难道这一个不是读书的料?村里十七岁中秀才的除了显武你还能找出第二个?老大不争气如何怪得我,怎地不说是你让他十六便成亲分了心?”   “合着我帮马家开枝散叶也是错了?老爷别忘了,后面院子里还住着您亲自抬进来的两房姨娘呢,总不能让人觉得儿子到了年纪不成亲,做爹的反倒一个接一个的纳小妾吧?”李氏豁出去了,两个儿子为了马员外的光耀门楣大业硬生生折腾成如今这模样,一个怂的唯媳妇是从,一个整的小命都快没了。她要是再认为马员外是对的,那就是她李桂芬眼瞎。   “你——”马员外老脸暴涨,指着李氏气得差点晕过去,端茶盅的手一个哆嗦,掉下来碎了。 ☆、打猎归来   愈演愈烈,马显武两口子慌了神。   马显武赶紧从地上爬起来扶住马员外:“爹,消消气,都是儿子的错,不该回来的,不该回来的……”   小李氏也拉着婆婆一边去开导:“娘,我们做小辈的都在,您再气也不能说那些话呀,叫外人听了去,少不得闲言碎语的笑话咱家。”外头被他们激烈的争吵惊到的下人不少,亏得李氏的贴身丫环翠云机灵,将人全都赶出主院了,自己领着水仙在院门口守着。   外面的人是进不去了,可主院里头却还住了另一号人物——二小姐马秀荷,听说二哥回来导致爹娘争吵,立刻带着丫环赶了过去。   要说这马员外学陈员外养儿子是学了个十成十,可养闺女就差得远了,大闺女马秀莲还好说,马员外的头一个闺女,养得没儿子精细,却也还算牡丹边新出的芍药,偶尔也浇浇水,施施肥什么,稳稳当当过了十五岁,嫁出去了。   可轮到这小闺女,芍药是排不上了,顶多算株喇叭花,栽土里不用管,老天爷自会下雨,地位虽是二小姐,那也只是空有皮相,丈着马家日子安逸银钱不愁,暂且堆了个乖巧模样,模糊人眼罢了。   却说她到了前厅,悄悄打起帘子偷看:二哥二嫂正左一个右一个的在劝,马员外气呼呼的表示今日不想再见着李氏,要搬去怡兰苑二姨娘那里。李氏也不惧,反正她两儿两女仨孙,这主母地位是牢不可动,况且那俩姨娘的肚子皆掌握在她手上,还怕马员外这一把老骨头整出花不成?放话随你便!   马秀莲眼珠儿一转,记下心来,没有露脸,悄悄又退了回去。   ……   这日整整一天,杨柳都在马三大娘家学做糕点,她原先也算有些基础,研磨芝麻米粉很容易上手,少不得受了马三大娘两句夸奖,热情更是高涨。   及至傍晚学习完毕,杨柳告别了马三大娘,拎着一日所学回了家。   今日太累,她晚饭便想了个简易的吃法:熬了一锅白粥底,将想吃的食材下进去,又香又入味。吃完后去后院捡了鸡蛋,将鸡上了笼,又下厨烧了一大锅热水备用。   天色越来越暗,杨柳一边等水热一边守着门等杨青,哥哥说过,不出三四日便归家。   她倒是不担心杨青遇险,不论从前还是现在,杨青的身体素质都是杠杠的,只怕他贪多,否则打了再多的猎也没得手拿。正出神着,门外突然有了动静,先是重物掉地上的声音,接着传来杨青略带疲惫却激昂的呼唤:“柳儿,哥回来了!”   杨柳一个箭步就冲过去开门:“哥!”   夜色下,杨青脚边堆了一座小山包,屋内桐油灯火光投到他身上,照出一张胡子拉碴的黑脸儿。   杨柳绕过小山包,接过他手上的砍刀弓箭,心疼极了:“快些进来,我刚烧了一锅水,你先洗洗,我去热粥!”   杨青却是先关心她:“我走的这几日,你过得可还好?夜间可还安全?”   杨柳放下东西,替他舀了一盆热水过来:“好得很,能吃能睡,还和师父喝了你小半坛子梅子酒,哥哥可不要生气!”说话间又拿来递上帕子,再给他倒了碗热乎乎的茶。   “师父?”杨青停下洗脸的动作:“哪里冒出来的师父?”   “就是马三大娘啊!”杨柳挤挤眼:“她的糕点做得十分好吃,我就拜她为师了。”   现说现卖将今日从马三大娘家带回来的糕点取了两碟子:“等下洗完了,先吃点垫垫肚子,我马上热粥!”   杨青吃了好几天的冷饼子,如今看什么都是美味,而且这两碟小点卖相了得,梅花状,颜色粉粉嫩嫩,怪香的。洗完手脸,先迫不及待的尝了一个,然后用风卷残云的速度全部扫进肚里,再灌了一碗热茶,舒服的长叹了一口气——可算缓过点劲儿来了。   “好吃!”他砸吧嘴回味,里头好像有红枣,又似乎是红豆。   “这就好吃了?哥你要求可真低,”杨柳在灶上添柴禾给他热晚间没吃完留下的腊肉粥,又下了点嫩白菜叶子进去:“我师父做的比这还要好吃十倍。”   杨青挠挠脑袋:“这马三大娘嫁过来十几年,我怎么不知道她还有这门手艺?”记得儿时过年节,家家户户熬糖角,蒸酥烙,马家也一样,没什么出格的。   杨柳守着灶门笑道:“许是如今日子过得太闲,又拿起来了,倒也便宜了我,学了这门手艺,去排河镇开个铺子肯定赚钱。”   “开铺子?”杨青新奇的望向她。   “可不,哥!你想想,咱家不过十来亩地,虽说赋税不算重,可碰上坏光景,保不齐得饿肚子。你上山打猎也是个危险行当,不是长久之计。而且,哥哥别忘了,你今年都二十了,早该娶亲了!”   没想到妹子竟把心操到他的终身大事上,杨青的黑脸一下涨红:“这……这事不用你操心。”粥怎么还没热?   “我是你妹妹,当然得操心。”杨柳继续:“咱家就这三间土房子,谁愿意把闺女嫁过来给我当嫂子?若是开铺子赚了钱则不同了,把屋子翻一翻,哥哥你长得又不赖,到时候托了赵媒婆,说一门好亲我也放心……”   杨青坐不住了:“柳儿你看看锅里咋样了,我进屋取个东西。”仿佛凳子上有尖锥,噌的就奔进了自己房里。   杨柳起身给他舀粥的功夫,杨青从里屋捧了个掉漆的红皮木匣子出来,放到桌面上。   “这是什么?”杨柳端着粥摆放好,擦擦手去摸那匣子,又托了托,沉的很。   “你打开看看!”杨青卖关子,坐下来吸溜腊肉粥,热烫的粥面上腊肉颤动,冒出亮晶晶一层油花儿,咸香得他眼都眯起。   杨柳揭开匣子上的铜搭扣,一看便愣住了:“哥,你从哪变出这么多银子的?”里头整整齐齐码放了八锭十两银,旁边还有一堆碎银子,瞧分量,不下二十两。底下还有油纸包了的一包东西,杨柳摸出来打开,竟是一对镶翡翠的银镯子,以及同款翡翠银钗。   杨青一笑:“那银子有一部分是爹娘留的,还有一部分是我这些年攒的,首饰是我在镇上买的,原本想着你出嫁时给你压箱底,可不是没成么……其实翻新房子的事我早就想了,等开年栽秧前我就去排河镇拉砖瓦,木头就用地头上那几颗老杉,请上村里人帮忙,估摸着半个月就能造好。请妹妹大人放心!”有模有样的对她一揖。   杨柳愣住了,敢情她这哥哥依旧是那般心细,什么事都想得周全,不论从前现在,都是一手包揽让她安安稳稳当米虫,从不让她操心。当即心里一暖,鼻尖儿有点酸:“我去给你挟些酱菜来下粥。”   杨青吃饱喝足后,先将银子小心翼翼放回炕洞藏好,再将门口的小山包分批次搬了进来,桐油灯下和杨柳进行清点:“昨日运气好,碰上两只觅食的狐狸,那身皮毛可真够厚的,等硝了皮子,给你做个狐皮褙子,下再大的雪都不怕冷了……”   杨柳开始看着那堆死物还有些害怕,听哥哥这么一说,抖着胆上前摸了下那银灰色的狐狸尾巴,触感极其绵厚柔滑,软到心里去了。不由暗叹:不怪乎那些名流贵妇都中意皮草,手感真是让人迷恋。狐狸底下还有十来只兔子,冬日毛长,只只都圆滚滚的,灰的白的都有,边上拴着一串三四只毛色混杂的山鸡,大约是顺便打回来的。另有狍子两只,獐子一只。   她正数着,冷不防杨青捧了一个东西宝贝似的凑到她眼前:“柳儿你看,还有个好东西!”   杨柳稍抬头,鼻尖儿就杵上了,凉恻恻黑乎乎好大一坨,带着腥味,吓得她往后猛退半步:“这是什么?”   “熊掌啊!”杨青一脸兴奋:“光这一只掌,哥打的那一堆东西加起来都没它珍贵,可惜你哥没人家那么洒脱,揣只掌就回来,硬是啥都没舍得丢……”   “人家?”杨柳奇怪:“哥哥还碰到熟人了?”   “是住在桥那头的毕家大哥,偶尔能在山里碰见他,话说你哥这身打猎的功夫还是跟他学的呢,不过你哥也就能打点小玩意,山熊却是想都不敢想的——老深山里头一般人进不去,咱们村儿也就他有那本事,啧啧!”杨青眼神十分崇拜。   杨柳突然记起前天半夜追黄皮子的毕容安来,想来便是此人了:“既然如此珍贵,他怎么会送给哥哥?”   “这你就不懂了吧,其实咱们打猎这行有个老规矩,凡是打猎时的同行遇上了,一定得互送一样自己的猎物。他那时脖子上就挂了两只掌朝我迎面走来,二话不说就送了我一个,我没办法,只得挑了那只最大最好的狐狸回敬他……”杨青面有惭色:“当然,我那狐狸是比不上他的熊掌,本来想两只都给他,他没要。”   这人倒还不错,杨柳如是想。   杨青将熊掌用粗盐裹了,白布缠上,搬出家里的米缸,将其插到米缸里,又将狐狸兔子等连夜剥了皮开了膛洗涮干净,能吃的肉全部用粗盐香料腌制了一层层码压在石板底下,皮也去了血污,一张张在大盆里叠好,用草灰水泡上鞣制,等到第二天再捞出来阴干。   等兄妹二人忙完,早已接近子夜,这才分头回屋歇息去了。   却说马家,马员外为了扳回白日所失的面子,特意在晚饭时让从不出现在主桌的两个姨娘一左一右的伺候布菜,又宣布了让马显文在家休息五天再重新出发的决定。   李氏表面上波澜不惊,暗地里手心都快掐青了。   马显武听了马员外的决定,蔫蔫的戳了几口米便推说饱了要回房温书。小李氏要顾忌婆婆的情绪,又想跟上去关心如今瘦猴似的夫君,左右为难的很。   马显文夫妇和两个孩子倒是吃得气定神闲,韦氏时不时给她那一对龙凤双生子挟菜。   末座的马秀荷安安静静的吃着,偶尔快速抬眼看一下马员外和二姨娘范氏,看他二人当着李氏的面眉来眼去,还看三姨娘刘氏跟李氏如出一辙的隐忍表情。 ☆、二价熊掌   马员外就着二姨娘的雪肤小手,吃得那是心猿意马。   当年他穷时走南闯北,相好的虽不少,但到头来成了亲的却只有李氏,那也是因他年岁大了老母所逼李氏又顺从的缘故。虽李氏容貌不足,但持家却是一把好手,所以后来他发迹了也不忘李氏的好,将这整个家都交到她手上——除了收这两个小妾之事例外。   他自知有些对不起李氏,是以李氏防火防盗般防着两个小妾的肚子他也假装看不到。   但今日李氏也太不给他面子了,堂堂一个员外爷,被个老娘们指着鼻子骂,怎么也要晾她三五日。   天色刚黑,范姨娘便让人把怡兰苑的灯全部点了起来,自己也早早的沐浴换了衣服。   马员外有些日子没踏进这院子了,待到走近些,不免有些激动——那范姨娘从前做过瘦马,很是有些调情手段,从那院门口两盏灯笼就看出不一般来,整个马家那么多灯,偏巧她院门口的灯是桃粉色的,看在马员外眼中,心里格外痒痒,步子也加快了。   推开半掩的院门,范氏早已把丫环婆子都遣走了,单单在那通往主房的路上点了四五盏灯,一盏比一盏颜色深,待到了房门口,已经是红艳艳的大红灯笼了。   门依旧是虚掩的,马员外轻手轻脚的推开,刚探了个头,便听得里头黄莺娇啼一声嗔怨:“郎君怎么才来?叫奴家等得好心急……”   只见幔幔纱帐里,梨木花床上,影影绰绰斜卧了一个身披薄纱的窈窕美人儿。   马员外几乎产生自己在做新郎官儿的错觉,立刻反身将门关好插上,猴急的喊着乖乖,朝范氏扑去……   此时马秀荷也回了自己闺房,早早遣退了丫环,将那离怡兰苑最近的窗户打开,探头张望。   自小李氏便没怎么管她,那女子该有的规矩也甚少教导,只当留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有吃有喝的打算养到十五岁出嫁算了。但范氏是个会来事的,自从抬进来便开始偷偷接近马秀荷,三五不时拿扬州之时的风流逸事哄她,导致马秀荷有事没事都喜欢往范氏院子里跑。且范氏来时又私带了不少秘戏珍藏,少不得送她一二,时间久了,如今虽才十二三岁,却对那男女之事越发好奇起来。   她的房间与范氏的院子只一墙之隔,若是马员外兴起,一次两次忘乎所以的声音也是能听到的。今日马员外格外激动,整个怡兰苑都浮动着情潮,那诱人的烛光更是搅得马秀荷心里如羽毛轻拂,各种旖思遐想。焦躁的倚在窗边,耳听得那断断续续吟哦之声不断传来,心里委实斗争得厉害,最后那点子好奇的欲望占了上风,趁着夜色无人,竟偷偷摸进怡兰苑去。   悄悄来到窗户底下,里头正火热,马秀荷小心的捅开一层窗户纸,正好斜着对着梨木床,薄薄的纱帐里,上演鸳鸯交颈,看得她耳热心跳,全部心神都被吸引了去……   小李氏默默的坐在灯下绣一个虎头鞋花样,眼睛却时不时瞟向桌边的马显武,他手拿一册书已半个时辰没翻了,两眼看似盯着字,目光却是虚的,飘的。   小李氏敏感的很,瞅着不对劲心思立刻开始转:按理说退婚一事他不知晓,可这模样是为哪般?看书也看不进去,难不成……在想杨柳?一想到这可能性,她心底就冒酸水,牙恨得直痒痒——只要马显武前脚走,她保证让杨柳后脚就嫁个打女人的穷鬼,叫那小狐狸一辈子都讨不着好!   马显武自是不知道小李氏内心的腹诽,他此刻拿着书也确实看不进去,都已经被取消资格了,看了也白看。再想想退婚一事,却又不敢相问,不然扯出取消资格的事,他无法招架。既然两头都难,只好盯着字发呆。   夫妻两个各怀鬼胎,对着灯勉强坐到半夜,这才睡去了。   ……   第二天早上,杨青捞出泡了一晚的皮子,一张张晾在柴棚里阴干。待吃过了早饭,又取出熊掌,揣进怀里准备去镇上。   马三大娘一早便听了杨柳的信儿,准备了一篮点心和一个大包袱,求他帮忙带到矿上去,另包了一包酥点给他做中午的干粮。   杨青将东西拿上便出发了,鸡鸣村离排河镇虽然才二十里地,但其中一半是山道,弯弯曲曲少不得要费些时辰,杨青脚虽快,等他到了排河镇,也已经是中午时分。   他熟门熟路的来到镇上最大的酒楼——八仙阁,小二都是认识他的,一见他来,立刻将他带到了后厨。   “杨大你今日来可是有甚好货?”掌柜姓刘,一笑两只眯眯眼,不住的上下打量他。往日这杨青都是直接挑着猎物前来,堂前若是有客人看到,便当场下菜单的不少,今日却与以往不同,想必有稀奇。   杨青嘿嘿一笑:“惭愧,虽有个好货,却不是我打的,乃是同行所换。”从怀里掏出布包儿来,一层层揭开,拂掉盐粒,露出肥厚的熊掌来。   “好东西呀!”刘掌柜眯眼顿时变圆眼,脸色也激动的涨出一层红色。掌勺的厨子也凑过来瞄了一眼,回头说了一句,整个后厨都沸腾了,争相跑过来看熊掌。   刘掌柜立刻招来个小厮耳语了几句,一边拉着杨青进了后院。   “杨老弟开个价吧?”   杨青虽然经常同八仙阁交易猎物,但熊掌却是头一回,价钱自然无法估计,只得斟酌道:“掌柜的照市价给我就行了。”   刘掌柜眼珠儿一转,揽住了他的肩:“杨大兄弟你放心,咱们也是好几年的交情了,我绝对不会坑你,你看这个数如何?”伸出两个指头交叉比划了个十。   “十两?”杨青微愕,这个价确实比兔子狍子高。   见他迟疑,刘掌柜立刻左手一翻,再比了两根胖指头:“十两是市价,我这里再给你加二两,十二两!”一对眯眼紧张的盯着他。   杨青刚要答应,身后突然冒出了个洪亮的声音:“不卖!”   刘掌柜猛然扭过头,只见身后不知何时站了个魁梧年轻男子,看向自己的目光略带戏谑讽刺。   “毕大哥!”不知毕容安何时进来的,杨青脸色微赧,拿着熊掌很是不好意思。   毕容安方才在附近药铺给毕老爹买药,出来便看见杨青进了酒楼,寻思着该是为了卖熊掌一事,怕他吃亏便前后脚跟了进来。冲杨青点点头,从怀中摸出一袋银子,抛到刘掌柜怀里:“不巧在下半个时辰前也卖了一只熊掌,所得皆在这钱袋中,掌柜的不妨掂掂重量,看看市价到底多少?”   “毕大哥,这……”杨青想开口,毕容安摇摇头示意他不要说话。   刘掌柜捧着那钱袋子,被烫得面红耳赤,一下看看杨青,一下看看毕容安,吭吭哧哧说不出个整话来,很是尴尬。偏巧刚才派出去的小厮回来了,脚不沾地奔进来寻他:“掌柜的,金老爷恰巧在对面怡情楼听曲儿呢,回话说马上就过来!”   刘掌柜听了,脑门子刷的生了一层汗,立刻将钱袋子抛还给毕容安:“就照你这数!”急忙忙夺过杨青手里的熊掌,吩咐小厮拿去厨间,然后憋着一肚子火带着他们去了柜台上称银子。   待杨青揣着满满一袋银子出来,还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三十两?这一个掌能值三十两?”   毕容安笑道:“若是拿到州府去,翻一番也是可以的。”   杨青难以置信的张大嘴:“六……六十两?”赶得上在地里刨两年了。摸摸怀里的银子,他冲毕容安作了一揖:“惭愧惭愧,这银子原是该毕大哥所得……”   毕容安抬手制止他:“杨兄弟哪里话,你我不过按规矩行事,且你送我的那头狐狸毛色上乘,鞣制好了若是去卖也少不得一二十两,若是不卖一二十年也是穿得的。这银子你且好好收着,休得再提!”   “既然如此,那不若小弟请毕大哥吃顿谢酒,还请赏脸!”杨青想想自己等会还得去趟矿上,不如就在镇上请毕容安吃顿酒算做答谢。   毕容安听了他的提议,也不推辞,爽快的答应了。   两个人寻了个酒馆坐下,杨青要了烧鸡牛肉花生米下酒,推杯换盏的饮了半个时辰,甚为尽兴。   吃饱喝足,日头早已过午,毕容安率先别过他回鸡鸣村,杨青则往排河镇的矿山赶去。   花了一个时辰办完马三大娘交代的事,杨青又去了逛了一趟杂货集市,给杨柳买了糖,猪板油,糯米,以及红豆绿豆瓜子芝麻花生等做点心的食材,还有些日常生活用品,满满挑了一担子。   等到他回到鸡鸣村,天色已经擦黑,挑着担子穿过鸡鸣桥,又顺着河边走了百十米,老远便看到自家土坯房里冒出微微的灯光。   自从杨柳投水救醒后,家里一到晚间便点起了桐油灯,杨青也不心疼每晚多出的那半个铜板油钱,只要妹子开心就好,况且手上如今富余,那点桐油还真不在话下。   马三大娘在屋子里陪着杨柳等杨青,正等得心急,外头便传来了杨青的唤妹声:“柳儿,哥回来了——”   “哥你可算回来了,我师父都等急了,把咱家地上都快走出窟窿了。”杨柳一边开门一边告状。   马三大娘戳了下她的脑门:“丫头胡说八道,你家的地难不成是豆腐做的?”   “让大娘久等了!”杨青将担子放在地上,抹了一把额头的汗,从怀里取出一包银子递给马三大娘:“这是三叔托我带回来给您的工钱,拢共二十七两,说还有三两是偶尔嘴馋,买酒吃了,请您勿怪罪!”   杨柳听了咧嘴一乐:敢情三叔还是个妻管严!   马三大娘将银子小心的收好,问道:“你叔可还说了什么没?说没说啥时候歇矿?”   “说了,腊月初八就歇矿,还让您给过几天他稍件棉袄过去,说是身上那件被刮烂了。”   马三大娘面色一紧:“又烂了?怎地用了双层的厚棉布也穿不久?不行,我得回家再给他赶一件……”同他二人道了谢便要出门。   “师父等等!”杨柳唤住她,转头问杨青:“哥哥可看到三叔的棉袄都是哪几个地方容易刮烂?”   杨青回忆了一下,比划道:“手肘袖口,肩膀和膝盖,我瞧着是这几个地方都露出棉花了。”   杨柳点点头,对马三大娘道:“看来这几个地方容易磨损,师父不妨在这几个部位加点皮子,比棉布耐磨些。”   马三大娘眼睛一亮:“加皮子?对呀,我怎么没想到,还是我徒弟聪明!”   “咱家皮子多得是,”杨青立刻到自己住的西屋抱了一捆皮子出来:“都硝好了的,大娘您随便挑,看什么皮适合就拿去。”   杨柳帮忙挑了两张厚的短毛狍子皮,又依照现代的款式给马三大娘提供了裁剪思路,马三大娘连连道谢,抱着皮子回家去了。 ☆、李氏训女   送走了马三大娘,杨柳赶紧给杨青倒水盛饭,将锅里留的两盘菜端出来,一盘韭菜炒鸡蛋,一盘酸辣白菜丝,还溜了一盘昨日杀的肝尖儿。   杨青早就饿了,吃完一碗饭不过眨眼的功夫。   “哥你慢点儿吃,小心胃受不住。”杨柳给他又盛了一碗。   杨青接过来,有些诧异:“怎地给我留了这么多白米饭?没贴饼子?”   “跑了一整天,吃饼子怕你胃受不住,米饭下肚好消化!”杨柳把鸡蛋往他碗里赶:“都吃完,不许剩菜!”   “好,听你的,都吃完……”杨青大口,吃得喷香。   趁他吃饭的功夫,杨柳蹲下来从担子里往外清点东西,等她都搬出来,这才发现哥哥除了给他自己买了双鞋子,其余的基本上都是她做糕点的食材,从糖到油,从糯米到芝麻,几乎搬了个小市场过来。   “哥,我一定要做出最好吃的点心的给你吃!”杨柳冲他竖大拇指。   “只要是我妹子做的,那就是最好吃的。”杨青扒了一大口饭,又道:“等到腊月我从陈员外家借辆驴车,拉着你一块儿去镇上办年货,购置几身衣物。”本来杨青想替她买点衣物带回来的,可他一个大男人,往那店里一杵,大姑娘小媳妇就笑,笑得他面皮通红,落荒而逃,哪里敢挑?不如抽个空带妹子自己去挑,喜欢啥买啥。   父母去世得早,家里的针线活当初全是杨青自己瞎摸索的,杨柳也不止一次要学,都被他否决了——那针扎得手指头真叫疼,他可舍不得妹子受这个苦,大不了自己多挣点钱,去镇上买成衣。其实只要不是新款,贵重料子,比起自己在家做也贵不了几个铜板,还针脚匀称结实暖和。   吃过了饭,杨柳抢过碗筷去洗,杨青则将给她买的食材全都搬到橱柜旁的一口空置的缸里,分门别类码好,在上面盖上厚木板,免得老鼠偷。   往后两日杨青都请了河东工匠陈义帮忙掌眼,屋前屋后规划开年做房子的事,马三大娘则在家赶制三叔的棉袄,同时给杨柳布置了做酥皮的功课。   杨柳得了作业,每日早起开始练习揉酥皮,不管好的坏的都进了杨青的肚子。   而马员外家,马显武迎来了第二次出征省府的日子。   凌晨天还黑着马员外就催着马显武准备出发,省得让人发现了问东问西损了面子。马显武心思倦怠磨磨蹭蹭,巴不得老天爷下场刀子雨阻挡自己上路,可眼瞅着东边逐渐冒出明晃柔和的浅白,他不得不出门了。   李氏这次给他把银票缝进了袜子沿儿,千叮咛万嘱咐要小心再小心。   小李氏憋着一口气,不去看韦氏嘲讽的神色,给她夫君加油打气。   马显文倒是真心希望他兄弟高中,但马员外从上次起便没给过他好脸色,只得送上仪程后立刻缩回到媳妇身边,看得马员外心里愈加憋火。   范氏这几日日日被宠幸,在马家的地位也少不得水涨船高,妖娆的立在马员外左侧作陪,风光无限。马员外右边站着马秀荷,一身穿戴皆是效仿的范氏,不知道的看过去,还真有可能误认为是马员外新纳的小妾。   马显武木然的听着亲人在耳边絮叨,只能机械的点头,等都嘱咐完了,他背着书箱一步一个沉重的脚印,走了。   待送走马显武,一家人前后脚回屋,李氏才得空注意到小女儿今日的穿戴不太寻常,颇有超赶范氏的架势,当下心里一堵。回了主院,她撵着马秀荷回了房间,喝来马秀荷的丫环小梅:“瞎眼的丫头,怎地给二小姐做这副打扮?”   小梅惶惶然跪下:“是小姐吩咐的!”   李氏怒了:“再胡说八道就卖你去窑子。”   小梅被吓得一个哆嗦,呜呜的哭了起来:“求夫人别卖奴婢去窑子……”   马秀荷今日本来心情不错,见李氏跑来莫名一顿训斥,当即心生闷气:“娘,这打扮的确是我吩咐的,怎么就碍你眼了?”   李氏没料到还真是小女儿自己的主意,顿时错愕又恼火:“你才多大,做什么打扮得跟个姨娘似的?”活脱脱范氏的翻版,看着如何不闹心?却也忘了马秀荷打扮一事自己也没插过手,不过是每月拨些银子让丫环婆子去弄的,如今这副打扮,自己也少不了责任。   马秀荷在范氏旁边耳濡目染这么些年,三观早歪沟里去了,当即脖子一梗:“姨娘怎么了?家里头哪位姨娘不比您穿得好看?您自己不打扮,让会打扮的姨娘把爹给勾走了,难不成让女儿学你,日后出嫁了还给夫君抬姨娘进门的机会不成?”   “你……你说的什么混账话……”李氏被她气得话都说不利索了。   马秀荷才不觉得自己说错了,蛮腰一扭准备离开,却听得耳边呼的一阵风,头发上瞬间轻了二两,她惊呼着抬手摸去,发髻上插的一双金托流云嵌红宝石钗子没了。   “娘!”她恼怒的瞪着李氏。   李氏将钗递给仍旧跪着的小梅:“给二小姐放回妆匣子里,以后没我的命令,这些花里胡哨的首饰不准戴,衣服也一样,马上给她换了。”   小梅战战兢兢的接过来,刚要起身,马秀荷伸手拦住:“不准放,衣服我也不换!”   李氏怒急:“不换不许吃饭,且从今日起,你好好闭门思过三日,我派翠云过来盯着。”转身出去了。   马秀荷一张粉脸先是涨红,忽而又白,呆愣了半晌,回身扑向床榻,哇哇大哭……   小李氏回了院子,吩咐水仙将厨下帮工最年长的老妈子唤来。   老妈子很快就来了,忐忑的跟在水仙身后给小李氏请安。   小李氏遣水仙去门口守着,和颜悦色的对老妈子招手:“我不过是有些事想问问你,别拘着,坐下说话吧。”   那老妈子常年在厨房活动,除了偶尔能见到马家各位爷和夫人身边的丫头小厮,正主儿召唤这还真是头一次,不免有些激动:“二夫人客气了,想问什么尽管问,王婆子知道的保证一五一十全都告诉您。”   小李氏笑了笑,从胳膊上褪下个成色上好的白玉镯子,上前两步拉过她的手按在手心里:“虽是随便问些事情,可也不希望旁人都知道,王妈妈若是明白我这意思,这镯子尽可好好收下。”   “哎,哎,老婆子明白,请二夫人放心。”王婆子简直受宠若惊,这等羊脂白玉大圈宽口的镯子,这辈子她连摸都没摸过,眼下被小李氏按到她手心里,就像做梦一样。也不知小李氏要问什么,只恨不得将脑壳子打开来与她随便挑。   “听说你自幼便是这鸡鸣村人氏?”   王婆子点点头:“在这里生活了一辈子,不是我老婆子打诳语,整个鸡鸣村没有我不知道的事。”   那就好,小李氏微微一笑,看来找对人了。   ……   第二天,小李氏一早去给李氏请安,顺便提出冬至前想回趟娘家,看看每次入冬前都害咳嗽病的母亲,好尽尽孝道。李氏被马秀荷气得正心烦,乍然听到小李氏这么有孝心的借口,哪里还能不答应?立刻命人准备礼品,套好马车,送二夫人回娘家。   小李氏的娘家自然也是李氏的娘家,李氏给她搬了整整半车的礼物,光是那上好的贡缎丝棉就码了好几匹,更别说茶叶烟丝南北干货了,全是实用型的,又带了奶娘,丫环,赶车的小厮,回娘家那叫一个气派,小李氏走了之后韦氏整整嘀咕了一天。   马三大娘的衣服做好了,拿来给杨柳过目,正碰上杨青和陈义在杨家画新屋图纸,杨柳立在一旁提议要什么阳台和外走廊,说是下雨天也好晒衣服。   见她来了,互相打了招呼,杨青继续和陈义商讨,杨柳则把她迎进了房里。   马三大娘将衣物放在炕上,一件件抖开给杨柳看:“你看看师父这皮子缝的对不对?能行今天就托人给你师公稍去。”   杨柳给她倒了一杯热茶,放在炕桌上,然后接过那棉袄细看,只见袖口领口前胸后背皆如自己日前提议般用皮子翻贴缝了个严实,一根狍子毛都没露出来,不由竖了个大拇指:“师父好针法!”这衣服除非师公用刀划,否则轻易还真没法磨破。   马三大娘摆摆手,坐上炕端起茶来饮:“这皮子比棉布硬实得多,每一针我都是用大顶箍抵进去的,可没累死我,若是连这皮子都能磨破,下回我就给他去铁匠铺子打件铠甲算了。”   杨柳大乐,麻溜的给她把衣服包好,将自己做的酥皮点心端了一碟过来:“师父你尝尝,看徒弟可有进步?”   她练习了这几日,又有之前学烘焙的基础,酥皮端出来倒也像模像样,引得马三大娘夸奖:“赶得上我十三岁时做的了。”   “师父您这到底是夸还是损啊?”杨柳听得不得劲,傻傻的问她。   马三大娘点点头:“算是夸吧!”将酥皮掰开看了看内里,又尝了尝,指出有待改进的地方,杨柳听在心里一一记下。   等她忙完了,马三大娘便说起自己来时的见闻:“方才来时我碰见兰花婶,说好像看见马家那秀才了,可大清早的麻麻亮,她也不确定,不过背后那书箱子却是认识的。”   杨柳倒是自然:“估计是回家有事吧,反正离乡试还早,回来一趟也不足为奇。”   “你就不想找着他问问?”马三大娘问得含蓄。   “这有什么好问的,”杨柳笑了:“我原就不想嫁人,退了婚正好,等我哥娶了嫂子我再考虑这事。”自己明明才十六岁花季少女,无端端嫁什么人啊!   马三大娘提起马秀才就是想看看杨柳的反应,结果杨柳的反应稀松平常,丝毫不像装的,这让她很欣喜,直觉可以找杨青商量某件事了。但杨柳后面这句又让她有些迟疑,原本想说的话在喉头打了个转儿,又咽了回去——这事不可操之过急! ☆、冬至相亲(一)   小李氏在娘家住了两天,赶在冬至前一晚回了鸡鸣村,一同来的还有她娘家的亲弟弟李冬,说是想念姑母姑父,特意前来探望,少不得又带了不少礼物回敬。   虽是李家亲戚,马员外却也十分高兴,老话说亲戚亲戚,越走越亲,马员外自幼便是孤儿寡母没甚亲戚可走,唯一的弟弟也早年间失散了,待马老夫人仙逝,这马家常来走动的就只剩下李氏这边儿的了。且儿子娶了小李氏又是亲上加亲,那李家的人过来他自然也多生了些亲近之感,当即命人收拾了客院的房屋出来给表公子住。   李冬年方十九,未曾娶亲,此次过来是负有重任的,一是他亲爹尝到了和马家联姻的甜头,想让小儿子也来分马家一杯羹,多与那马秀荷接触接触。二来则是应了小李氏的想法,从娘家挑了两个伶俐的小厮作李冬的随行带了过来。   冬至清晨,杨青将妹子做的什锦点心包了一包,晒的腊兔子挑了两只肥的,用油纸细细捆了,又将自己酿的梅子酒打了两小坛,红纸封口,麻绳拴住,左右拎上前往河东毕家拜访。   毕家父子是仁武年末广佑年初从湖广逃难至鸡鸣村的,当时的毕有德还是个刚过而立之年的精壮汉子,背着刚满一岁的儿子毕容安在鸡鸣山边撘了个草棚子充当蜗居,靠上山打猎换钱过活。   待毕容安满四岁时,毕有德将他送进了陈员外的启蒙学堂。   启蒙学堂收学生分两种,一种是家庭条件过得去出得起束脩的,一种是家里穷没钱免费读书的。其实以毕家的条件,妥妥的后者,可毕有德硬是每隔三月便来送一次束脩,有时还送些皮子腌肉自酿酒给陈员外及各位教书先生。   原本陈员外也劝过他不必如此,可毕有德却说给了束脩他儿子读起书来一则问心无愧,二则会悯惜他老子辛苦打猎赚钱供他读书,会更加用心。   一来二去,陈员外对这见解独特的汉子产生了好感,有时也远郊一番去山下的草棚子里邀毕有德畅饮闲谈。   熟识久了,陈员外便邀请毕有德下山来住,反正陈家地多,看上哪块就可以起屋。没成想这天上掉下来的好事却被毕有德拒绝了,说是他父子二人喜清静,还是山脚好。   陈员外回去想了想,只得招了一组工匠,拉来排河镇的砖,替毕家父子将那草棚子换成了带小院的三间瓦屋。   毕有德当时浅浅言了句谢,转身憋着一口气进山转了三天,打了一只熊两只鹿,送到陈员外家去了。此事一出,陈员外对这汉子愈发欣赏起来,两人的交情也一直保持到如今。   杨青拎着大包小包走到山脚毕家小院的时候,太阳刚刚升到树杈顶上,毕家院子里还有公鸡在扑棱翅膀打鸣儿。他将右手的酒坛放下,用那木门上的铁搭子扣了扣:“有德叔可在家?”   毕容安此刻在院中刚打完一套拳,光着膀子浑身流汗正准备去冲水,听见有人敲门,知是来客人了,可自己此刻仪容不雅,便立刻冲屋里喊了声爹开门,自己转身进了西屋。   “谁呀?”毕老爹一边应着声,一边轰开院子里的鸡前去开门,院墙角落里留了个鸡洞,他这一赶,大鸡小鸡全都顺着洞跑了个干净。   打开门来,是一张不甚认得的年轻人的脸:“你是?”   “有德叔,我是河西杨家的杨青,平日上山打猎多得毕大哥的照顾,今日特来拜访,这点薄礼请您莫嫌弃!”杨青将点心兔子酒一股脑儿都拎了进去。   “哎呀你这后生娃太客气了……”毕老爹看着那俩酒坛子,喜上眉梢。一边接过东西把人往屋里带,一边冲西屋催了声儿子:“赶紧洗完了出来,家里来客人了。”   毕容安三两下冲洗干净,换了身干净粗布棉袄,这才打开门去了北堂屋。杨青正同毕老爹说着话,一见他来,立刻起身打了个招呼:“毕大哥!”   毕容安对他笑笑,望了望桌上的礼物道:“杨兄弟这么客气做什么?那日在镇上你已经谢了我一顿好酒,今日如何还送这些礼过来?”   杨青摆摆手:“不过是自家做的点心晒的肉酿的梅子酒,花不了什么钱,特意拿过来给你和有德叔尝尝的,毕大哥莫嫌弃才是。”   “你这后生还会做点心?”毕老爹很是惊讶。   杨青摇头:“晚辈哪里有那手艺,是我妹子同村里的马三大娘学的,我说做得好吃她不信,硬说是我这做哥哥的包庇她。有德叔不妨尝尝,说点评语我好带回去给她。”   毕容安听了不由淡淡抿唇,脑中回想起那日追黄皮子的事来,他没去过杨青家,但至少知道杨家是全村为数不多的土坯房之一,且两日后自己还在山中遇见了杨青,这么算来,那当晚同自己说话的姑娘该是他家妹子无疑了。   他略带兴趣的猜想:不知道这位杨家姑娘手艺如何?   毕老爹打开点心纸包,掂起一块枣糕,先是闻了闻,然后放进嘴里,抿了抿,竟甜甜软软的在舌上化了,满口香的咽下肚去,冲杨青竖了个大拇指:“多少年没吃着这么好吃的点心了!”   杨青脸上笑开了花:“有您这话,不怕她不信了!”   毕容安立在一旁,见他老爹脸上的愉悦不似作假,便也伸手拿了一块花生酥,放进嘴里略微一嚼,那细腻酥香顷刻弥漫在口腔里,花生粒没有磨成粉,而是捣成细碎颗粒揉在其中,带着点咸香,味道好得他吃完一块还想第二块,不由自主又把手伸向了点心……   “啪!”毕老爹眼疾手快的将他的手拍开,将油纸一拢,整包点心都圈进他怀里:“你不是自小都不爱吃甜食么?”   毕容安收回手,正色道:“那是没吃到好吃的,如今有了,自然要多吃几块!”杨家姑娘手艺不错,他咂咂嘴,颊齿留香。   杨青见这爷俩表现不似有假,心里暗替妹子高兴,又坐了一会儿,谢绝了毕家热情的中饭挽留,赶回去告诉杨柳这个好消息了。   马三大娘家今日也来了客人,不是别人,正是她的亲姨侄,长姐赵陈氏的幺儿,名叫赵云池的,是个年及弱冠的书生,家住比排河镇还要远上几十里的柳家集。   “三日前姨母的信一到,母亲便立刻催我前来探望探望,若不是家里有事走不开,她一准跟着过来了!”赵云池面容白净,说话时眼角弯弯若含笑带春,最是招得长辈心疼。   马三大娘自然是喜爱这个姨侄的,从小会读书,如今也是个秀才了,比起那马家老二,丝毫不得差的。若不是两年前赵云池那快过门的未婚妻意外去世,哪里还能又耽搁两年?那赵陈氏对小儿子的婚事也急,一看马三大娘信上提的杨家姑娘,立刻让儿子赶了过来。   对于这相亲一事,赵云池自是蒙在鼓里,只当过来走亲戚的。   马三大娘唤来放假在家的大鸿,对他耳语了一番,大鸿立刻撒丫子飞奔去了杨家。   杨青刚刚回到家,把毕家父子的话一字不落的转述给杨柳听,杨柳喜得摩拳擦掌,誓要再接再厉,越做越好。正高兴着,大门外传来大鸿的喊声:“柳儿姐姐在家吗?”   两人看向门口,一对鬏鬏从门外探了进来:“杨大哥,柳儿姐姐!我娘请你们到我家过冬至。”   杨柳招招手,小家伙立刻跑了进来。   “鸿儿,你爹冬至没回来么?”杨青问道。   大鸿摇摇头:“我爹托人带信回来说矿上这几日太忙了要赶工,等到腊月就可以早些放年假了。”接过杨柳递给他的点心小口吃着。   “那你告诉姐姐,你娘今日都准备了啥?”杨柳逗他,本来他们兄妹也准备请马三大娘过来一起过冬至的,既然如此,不如等下将准备的吃食都拿过去。   一说这个大鸿来劲了:“我娘不只准备了好多吃的,还把我云池哥哥都请过来了呢!”   杨柳奇怪道:“鸿儿,这云池哥哥又是谁?”敢情马三大娘还请了客人。   “是我大姨母家的哥哥,我娘写信要他来过冬至的,说是给他相亲找媳妇……”大鸿扬着脑袋回忆他娘在家絮叨的话。   杨柳乍闻,立刻看了一眼哥哥,分明从杨青脸上看见了一抹喜色:“柳儿……”   杨柳摇摇头,推着他走到一边小声道:“哥,我不想相亲!”   杨青不解:“你师父给你找的都不愿意?”   “哥,不管是不是师父找的,我现在都不想相亲。除非……除非你先给我娶个嫂子回来!”杨柳不知怎么让她哥理解自己的想法,只得搬出嫂子来镇压。   “柳儿,哥是男子,晚点娶妻不是难事,倒是你,过了十八就找不到好亲事了……”杨青边劝边观察妹子的神色,却见她低着脑袋撅着嘴,油盐不进,只得又换了口吻:“不相亲也行,但今日是冬至,马三大娘请我们过去也不能违了她的心意,要不……今天先过去,你若不想同那人见面,就避到厢房里,等饭吃完了咱们就回来?”   杨柳有些犹豫,偏偏大鸿又在一旁催:“杨大哥,柳儿姐姐,可以走了吗?”他惦记着家里油锅里的炸肉丸,忍不得了。   “马上就走!”杨柳无法,只得同意了哥哥的提议,将准备的东西端上,出门落了锁,往马家而去。   待他们前脚刚走,墙边立刻冒出个鬼鬼祟祟的人影,盯着他们的背影,确定不会转回来后,小心翼翼溜到后院的矮墙边,翻了进去。 ☆、冬至相亲(二)   马三大娘家是早年间成亲时马三叔亲自带队修葺的一座二进小院,里外八间亮堂堂的大瓦房。在当年的鸡鸣村除了陈马二位员外,就数他家头一份气派。马三大娘原本不愿嫁这么远,可过来后一见这新房子,着实被震住了,且见马三叔对她又是真的好,便一心一意过起日子来。   之前马家两闺女还没出嫁时,马三叔给马三大娘还请了个婆子帮忙,后来家里人口变少,马三大娘便将婆子辞了,家里活计自己动手。今日冬至,赵云池前来还雇了个车夫,安置在从前婆子住的下房里,那拉车的马儿也少不得要备些草料,又请了杨家兄妹前来,马三大娘从天亮起便如同点上了风火轮,到中午就没歇过。   等差了大鸿去请人,自己这厢才趁这空档向姨侄点明重点:“等下家里要来客人,是姨母多年熟识的杨家两兄妹,那杨大是个憨厚的,你一见便知,但杨家姑娘你得往细了瞅,模样标致不说,还心灵手巧……”   “姨母,”赵云池听到这里突然察觉:“合着您这是要帮我相亲?”   “就看看,就看看。”马三大娘打哈哈。   “您这也太突然了,相亲一事应该先禀明母亲才是,何况我都没甚准备,怕是不妥当……”赵云池并非没相过亲,可似这般招呼都不打的豪放相亲法还是头一回见,真个让他猝不及防,不由得失了稳重,急得在屋里踱来踱去。   “你怕啥,姨母还能坑你不成?而且你娘那边我一早就去过书信了,要不这次如何会派你来?”马三大娘这话好似在赵云池心底点了个炮仗,炸得他目瞪口呆——合着他娘亲和姨母两头合起伙来骗他的?   马三大娘瞥了眼他的震惊样,心里倒是淡定,以她这过来人的眼光,赵云池和杨柳是极配的,用戏文里的话说,那叫男才女貌,安慰道:“你且相上一相,姨母挑的人,铁定错不了!”   “娘,杨大哥和柳儿姐姐被我请来啦!”大鸿声音从门外传来,惊得赵云池立刻跑桌边负手背立,假装欣赏那梁柱边角几上的垂梅。   大鸿蹦跳着率先进屋,直奔厨房去了。杨青则提着兔子山鸡往里跨,杨柳端着做了一半了的糯米糍,后脚也跟了进来。   “大娘!”杨青打招呼。   “师父!”杨柳笑吟吟的。   “可算来了,正等着你们呢!”马三大娘迎了上去,却没先接过杨柳手上的竹匾,而是一手托着不让她走,一面扬声介绍赵云池:“忘了跟你们说,今日我家这秀才姨侄也来了,姓赵名云池,今年刚二十,未曾娶妻,因着过节,特意从柳家集过来看我的。正反都是自家人,围一桌热闹热闹也好,柳儿可莫介意师父自作主张啊!”直接堵住了杨柳想要避退的心思,还顺便把赵云池的条件透露了主要部分,而后才将竹匾放到了堂屋一侧的条案上。   赵云池咬咬牙,转过身拱手唱了个喏,眼睛尽量看着杨青,目不斜视。   杨青上下打量赵云池,赞道:“大娘这姨侄果真是青年才俊!”   长兄如父,杨青的赞誉马三大娘自是欣喜,笑眯眯请他将肉拎去厨房:“快些放了,来了就开席!”   杨青丢给妹子一个马上回来的眼神,一溜儿小跑。   杨柳倒是冷静,既然难以避退,那就换招,她遥对着赵云池福了一福:“师父的姨侄便是徒儿的兄长,如同自家哥哥一样,柳儿怎会介意,人多热闹当然好。”顺着马三大娘的话坐实这自家人。   赵云池原想着人家姑娘正儿八经来相亲,自己虽被动却也不好拂姨母的面子。可听了马三大娘的介绍,整个人都霜冻了——姨母居然两边都瞒着?   一颗心忽悠悠正提到嗓子眼,却又听得一把清清脆脆的鹂莺嗓子四两拨千斤的把自己给打发了——人姑娘还不同意。   赵云池肚子里那颗七上八下的心忽然一下就沉淀下来,不由自主抬头向杨柳望去。   桌对面的姑娘清清素素一身藕荷色薄袄,一头秀发简单挽于脑后,脸上未施粉黛,那对乌玉出水般的眼儿正对着马三大娘笑得弯弯的,白嫩的脸蛋上还有个隐约可见的小梨涡儿……这模样倒也符合姨母先前的形容,他如是想。恰好杨柳眼尾一扫,无意中望了过来,赵云池立刻低下头,脸颊微微发烫,心跳也有些急促起来。   马三大娘没想到杨柳居然顺着自己的话整出了另一番意思,还没法反驳——到底是个有主见的,不配她这姨侄给能配谁?铁了心无论如何要把这事说成了。   这边微妙互动,厨房那边却传来一阵鸡飞狗跳,杨青的声音也一迭儿传来:“大娘,鸿儿把厨屋快吃塌了!”边说边上前来,手上拎着腮帮子鼓鼓,四肢在空中瞎扑腾的大鸿。   只见方才好端端一个童儿,此刻额头脸蛋被油糊的锃光瓦亮,一双手上沾满肉油,身上则整个前胸和袖子全都被油浸透了一般,还刷了几道灶灰。   马三大娘惊怒:“你个砍脑壳的祖宗哟,昨天做好的新衣服咋成了这样?”   大鸿被他娘一喝,脖子缩了缩,往杨青身上蹭去。   杨青腰一闪,躲开了大鸿的油爪:“大娘,你灶上的一筲箕肉丸子大鸿怕是吃了不少,快些给他换洗了,灌些解腻化食的汤水才妥。”   马三大娘没法子,总不能不管儿子吧,只得丢下一句:“你们先吃着,我等会就来,都自家人,别客气啊!”气咻咻拎着大鸿快些进里屋换洗去了。   她这一走,外头可就尴尬了,赵云池算是马三大娘自家人,需得拿出那东家做派来安置客人,可鉴于大家心知肚明的那个原因,他这东家便在表现力上打了折扣,口未开脸先红:“杨……杨大哥,杨姑娘,请坐!”眼睛是万万不敢再看向杨柳的。   杨青瞅着赵云池那快滴血的耳根,心想读书人果真脸皮薄,说句客气话都能脸红成这样,“客气,客气!”他寒暄着落座,杨柳也坐了下来。   马三大娘今日大显身手,精心费银子准备了六菜一汤,三个凉拼是肘子肚花鸭脯对木耳千张腐竹,摆的是各一半的鸳鸯盘,中间学那酒楼里用点青红椒作点缀;另三个菜是韭菜炒鸡蛋,笋干炖腊肉,现杀的老母鸡剁了红烧,外加一个肉丸子豆腐白菜汤。   杨青赞叹:“大娘今日这席面怕是要把陈员外家的年夜饭都要比下去啊!”   “哥哥,陈员外家的年夜饭你几时见过,我怎么没印象?”杨柳问。   “那……那不就是这么一说嘛,”杨青挠挠脑袋:“我看这菜已经够好了,那陈员外家难不成比这还好?”   杨柳没忍住,噗嗤乐了。   赵云池听他兄妹俩说话,憨直又有趣,杨柳那鹂莺嗓子笑起来更是撩拨他心绪,便清了清嗓子,加入谈话中:“杨大哥所说的陈员外可是高祖钦封的那位陈林陈举人?”   杨青点头:“正是,赵公子你远在柳家集也识得他么?”   赵云池笑道:“如何不识得,他家那二公子原是在省府开瓷器行的,三年前看中了我们柳家集望云坡的香茶,隔年便在柳家集设了茶行进行收购,我家如今的茶叶都是卖与他的。那二公子不仅茶叶生意做得好,还是个孝子贤孙,陈员外提议在集上开一个启蒙学堂,惠泽乡里,他二话不说便拿了银子,如今我家二弟便是在那学堂里就读。”言语间满是赞叹之色。   杨柳安静的听着,偶尔抬头看一眼,赵云池自是捕捉到她的目光,对于她的认真倾听不免有些窃喜。又道:“余日后要是有所小成,必然学得陈员外这般圣贤所为,心怀大靖,造福百姓。”   杨青赞叹:“赵秀才真乃志存高远,咱们这粗人却是万万不能比的!”   一旁的杨柳却突然开了口:“有所成便学,没所成便不学,那这造福百姓的目的岂不太过功利?若真是一心为民,哪会在意有无功名利禄,能否被人歌功颂德?说到底还是逃不开名利二字,不过是行些善举好流芳于世罢了。”   赵云池被她这直白噎得一愣,竟语塞了。   “柳儿!”杨青没想到妹子竟如此不留情面,低声轻喝。   杨柳刚才一走神,就没管住嘴巴,随口就这么冒出来了,说完才惊觉不是男女同学围桌侃大山,复抱歉道:“赵公子莫要误会,杨柳不过是有感而发,并非针对!其实不管目的如何,行善举到底是于百姓有益的,得些名利也是应该。”   “无妨,无妨,杨姑娘的想法通透直白,却又字字在理,在下委实惭愧!”鲜少有女子敢这般说话,赵云池回过味来只觉得有意思,心想若是娶回家成了亲,肯定比那些个唯夫是从的要有趣得多。   等到马三大娘和大鸿出来,桌上的气氛已近融洽,杨青和赵云池都互敬了好几杯酒了,一见她来,赶紧请上座。   大鸿钻到杨柳身边一脸委屈:“柳儿姐姐,刚才我娘从头把我数落到尾。”   杨柳点点他脑门儿:“刚做的新衣服就让你糟蹋了你娘能不生气嘛,男子汉大丈夫,数落几句不碍事的。”   “我不高兴!”大鸿撅嘴,却是小小声儿不敢看他娘。   杨柳抿唇一笑,拉过他凑到他耳朵边讲了几句悄悄话,大鸿听完了,眼儿亮亮的:“真的?”   “千真万确,不过你可不能说出来,要保密哟。”   “我保证谁都不说。”   两人这里嘀嘀咕咕,马三大娘却扑心于相亲之事,坐在那桌边不住左右打量,虽然杨柳的性子有主见,可到底是个女子,终究还是要随大流的,好比自己,当年不也是强硬得很,可日子一久不也认了么?更何况嫁的男人还不错。眼下瞧着杨青和赵云池互相十分热络,酒也喝得起兴,这在她看来已经成功了一半儿,杨柳那点儿反对哪里还在话下,等会再探探赵云池的意思便齐活了。   杨青心里的确觉得这赵云池不错,家世良好,品性端正,比那马显武好十倍不止,可到底是吃过一回闷亏的,不敢贸然,想着几时有空去那柳家集打听打听才妥。   一桌席面两家人,三四番心思,五六杯酒,七八个好菜,热热闹闹下来倒也过了个圆满的冬至。 ☆、马家大戏   远远的山脚小院里今日也喝得酒酣耳热——杨青早上提去的两坛梅子酒被毕家两父子就着肉菜一人一坛喝了个干净,毕老爹醉翻过去歪在桌上不动了,毕容安撑着一股劲儿把他扶到床上盖好被子,又把院门检查了一遍,这才去茅房小解,回房后倒头便睡,不肖片刻便鼾声大作。   按说这梅子酒本该是清甘绵软,一人喝一坛顶多脸红的那种,可杨家这梅子酒的酒底子却与众不同,是杨青他爹二十年前在屋后打窖存的两缸百斤老花雕,那老花雕从酒庄买回来时就有些年头了,再又存了二十年,这后劲可想而知,如今喝起来只需一小杯便能醉倒一个大汉。   杨青的梅子酒便是用老花雕作母酒,兑上新酒酿的。上次杨柳和马三大娘只喝了几杯便醉到半夜,这毕家两父子每人干了一坛,没个两天估计是醒不了了。   院子里母鸡们三三两两打盹晒太阳,时儿有几只穿过墙洞外出刨食,立在柴墩子上的公鸡嗓子眼儿痒,振翅正要来一嗓子,墙头上突然跳下来个人,把它吓了一跳,鸣儿也不打了,咯咯两声,带着母鸡往窝里躲去。   跳下来的那个人身穿一套青色短袄,头戴同色帏帽,瞧着面容年轻,却是两颊精瘦,两只吊梢眼骨碌碌的左右到处看了一圈,从打盹母鸡身上跳过,往屋子走去。   此刻左右两间厢房鼾声此起彼伏,他小心翼翼的先撬开东屋的门,探头一看,满屋酒气缭绕,一个花白老头四仰八叉睡得正香。   “臭死了!”他挥挥鼻子,将门又给掩上。   来到西屋,正欲撬锁,发现门居然是开的,推开来,床上也躺了个人。他凑上前仔细看了看,嘀咕道:“应该是这个人了。”   将袖子挽了挽,开始在西屋翻找,声音也不刻意掩饰,反正这父子二人都喝醉了。   正打开床头的厢柜,肩膀头突然被只大手压住,吓得他一个回头,恰好对上毕容安那对迷迷瞪瞪的眼:“你……是谁?”毕容安虽然睡着了,但长期练武的警觉性还残存着,他感觉到了屋里有人,只可惜酒劲儿太大,撑起来了眼都难睁开。   那贼先是吓了一跳,而后见他摇摇晃晃的眼都睁不开,便不怕了,腾出只手把他轻轻往后一推:“喝醉了还想抓老子,你想的美!”   毕容安手在空中划了几划,轰的倒回床上。   只见那贼从厢柜里摸出一条赭石色汗巾子,又刨了刨,却只有一块土不溜秋石不石玉不玉看不出品种的挂件儿,并没见到什么值钱的。   “穷鬼,连个像样的东西都拿不出手还能天上掉个媳妇下来,真他娘走狗屎运了……”那贼愤愤的将挂件儿用汗巾子缠了缠塞进怀里,再拿出一个粉粉嫩嫩的布包儿,打开来,其中却是一对上好的翡翠银镯子,他贪婪的盯着那镯子看了又看,骂道:“日他娘的狗屁差事,那么多银子老子一两都不能动,摸出两个镯子还要给这穷鬼送过来,日他娘的……”   另掏了条毕容安的汗巾子将镯子包好塞到厢柜中的衣物里,再把那原先包镯子的布抖开,却是个绣了风戏玉荷的桃粉色肚兜儿,软软滑滑的缎子料儿,细细密密的同色滚边儿,瞧着应该是未出阁的姑娘贴身物件。   他解开毕容安的领子,把肚兜儿往他怀里一塞,再给他把领口掖好:“来来来,老子提前祝你们百年好合,以后成了亲,别忘了老子这个恩公哦!”   说完出了西屋,原样把门掩上,三两下扒上墙头往村边走去。   马家今日热闹非凡,除了丰盛的筵席,还请了一台戏班子唱大戏,原本李氏没做这唱戏的安排,是马员外亲自找的她:“夫人娘家来了嫡亲客,又赶着冬至,不如唱上几折戏热闹热闹为好?”   “这……”李氏这段时间和马员外闹情绪,许久没说话,突然这么体贴倒有些受宠若惊。   “若是夫人嫌在家里唱太吵,不如就在咱家大门外的宽敞地儿现搭个台子好了,不远不近,听着正好,还请上四方乡邻都来听戏,都热闹热闹,就说是夫人你请来的,如何哇?”   “那……就听老爷的吧。”李氏多少年没见着马员外这么温柔体贴了,且还以她的名义,面子里子都给的足足的,哪里能说不好,脸上都放出光来。   晚饭点儿一过,全村都知道马夫人请了戏班子在马家大门口免费唱戏,立刻拖家带口的往马家门口赶去,拿板凳的,搬条几的,抢着去占地方。   大鸿连晚饭都顾不上吃,在家催的心急火燎的,马三大娘和杨柳下午各做了些点心,杨柳带了一部分回家,她留了一部分,和着现成的冷拼,再炒了点小菜,与赵云池吃了,再给车夫端了一些过去,而后才将屋子上锁,一行三人往马家走去。   “姨母,不喊一声杨大哥么?”赵云池往杨家方向张望。   马三大娘揶揄道:“怎么,这才一会儿没见就惦记了?”   “姨母,您这说什么呢!”赵云池霎时脸红,幸亏天色已晚,看不出来。   “姨母说什么你心知肚明。”马三大娘心里暗自得意,下午杨家兄妹一走,她就追问了赵云池的意思,果然如她所料,看上了,且喜欢的很。   “后天一回去,姨侄便会禀明母亲差人上杨家提亲,姨母您看如何?”赵云池索性也不扭捏了,借着月色大胆说出心中意图。   “可算识相了!”马三大娘眉开眼笑。   “娘,云池表哥,你们倒是走快些啊……”大鸿在前头停下来催他们。   “大鸿,过来!”马三大娘招手唤儿子。   大鸿气喘吁吁跑回来:“娘,什么事?”   “去把你杨大哥和柳儿姐姐一块儿喊过来看戏。”   “啊?”   “啊什么啊,你杨大哥个子高大,到时候把你顶上肩膀,不比挤人堆里强?”   大鸿恍然大悟:“娘你真高明,我这就去请!”   杨柳在家也听到了马家门口开场唱大戏的吆喝声,心里有些好奇,可杨青说自己自小不爱看戏,又讨厌马家,不愿去。杨柳哼哼唧唧去磨他:“哥,你陪我去转转嘛,就看一会儿好不好?”   “脸上画的像门神,声音个个像鬼叫,披块花布转来转去有啥好看的?不去!”杨青虽是妹宝,但这件事居然没有回旋的余地,说不去就真不去。   杨柳歪头想了想,猜道:“哥,你对唱大戏的意见这么大,该不是喜欢上哪个唱戏的姑娘了吧?”   杨青顿时跳了起来:“你……你胡说什么?”脸上红一片白一片。   杨柳傻了眼——居然是真的!   两兄妹正互瞪着,就听得大门被拍得哐哐响:“杨大哥柳儿姐姐我娘要我过来喊你们去看戏,杨大哥你快些出来啊……”   马三大娘和赵云池到达马家门口时,戏台子周围已经挤满了乡亲,少说也有一百多人。戏台子上立了块牌子,上书排河镇玉家班,底下写了三折戏,分别是《喜鹊媒》《锁金麟》和《三子夺嫡》。   两人在戏台西侧占了块儿地方,赵云池便心神不宁的频频往来路上看,直到大鸿的呼唤声远远传来,立刻跟马三大娘知会一声:“我去接大鸿!”飞快的挤出人群去迎杨家兄妹去了。   此时李氏带着刘氏,韦氏和小李氏,以及一众丫环婆子,坐在戏台前最中间的主桌上,周围站着几个小厮,将主桌和人群间隔出两丈远。   李氏左右看了看,招来个婆子细语:“怎么二姨娘没有出来听戏?”   那婆子回她:“回夫人,方才去请过了,二姨娘说头有些晕,在屋里听便好,免得扫了您的兴。”   一旁的刘氏听了,不屑的撇撇嘴:“这倒巧了,刚才我听管家说,老爷也有些头晕,莫不是两人一起吹了风?”   李氏脸色瞬变,呼吸都急促了几分,招来翠云耳语了几句,翠云立刻挤出人群,往府里进去。   翠云一路疾步,皆没见着马员外,偶遇个把小厮丫环,也是急忙忙往门外赶去看戏的,索性一直进到范氏的怡兰苑去找。   怡兰苑里头也没个丫环,翠云便径直到了内院门口,刚要敲门,便听到里头传来范氏的嗔怪声:“哎呀老爷,这好好的听着戏,你这手往哪儿摸呢?”   接着是马员外的调戏声:“你个小妖精,整个人都在我怀里,你说我往哪里摸?这里……还是这里呀?”   这番□□听得她面红耳赤,不由退后了好几步,缩手缩脚的想要离开。才转身却听得小路上传来脚步声,探头一看,方才没见到的丫环这时候冒了出来,是范氏的贴身丫头绿竹,端着一盘盖得严实的东西过来了,翠云没法子,只得贴到了墙边的茉莉花枝后头,想等绿竹走了再离开。   那绿竹敲敲门:“二夫人,东西拿来了!”   门打开了,范氏左右看了看,快速把东西接了过去,又吩咐道:“这会儿你哪里都别去,在门口看着,有人来了就大声通报,知道吗?”   “是。”   听了这对话,躲在树后的翠云不由暗暗叫苦,她现在站的这地方根本出不去,除非沿着墙角把这片茉莉花树钻透了,那里有一长条壁坛横穿怡兰苑院墙,墙上修了个不大的花拱门通向外面。   候了片刻,绿竹立得跟门墩似的,她只得咬牙悄悄的往后挪寻那拱门去了。   冬日的花枝都枯败光了,翠云一手护着脸,一手摸索着墙壁小心挪动,只觉得树枝不断刮划过身上的袄子。怕戳着眼睛,她到了花坛边才敢睁眼。   站直了身子,伸手拢了拢被刮散的头发,整个人已经气喘吁吁,心肝嗵嗵的跳:“今儿个真跟做贼似的!”她嘀咕着爬上花坛,顺着墙摸到了拱门边钻了过去,终于出了怡兰苑的范围。   擦擦头上的汗水,正准备下花坛离开,突然头顶上传来男子的声音,似哼似叹,惊得她一哆嗦,抬头望去,却是二小姐闺房最末端的一扇高窗,平日里用来采光用的,估计是忘了关了,此刻斜斜支起条缝儿,声音便是从里面传出来的。   莫不是去送东西的小厮?翠云记得晚饭后二小姐推说不舒服,不看戏要回房休息。可一般马家的女眷院中小厮极少,连洗澡水都是婆子抬的,这二小姐有什么事能把小厮召进屋子里?正奇怪着,头顶上又是一声低沉的男人声,隐在空中传来的戏声中,沉闷而压抑。   她惊讶的捂住嘴,转身踮着脚尖探头往里看,只见烛光下,二小姐的床幔摇摆激烈,烛火被风带动的忽明忽灭,吟吟哦哦的声音断断续续从幔帐里传出来…… ☆、戏中有戏(一)   外头的戏咿咿呀呀都唱了半折子,李氏派出的丫环翠云却还没回来,她心里憋火,正待再派个婆子去寻,却见一旁人群耸动,却是翠云回来了。   “要你去看看老爷,怎地去了这么久?”李氏压低声音训她。   翠云面有难色:“方才腹痛难忍,在茅房待久了些,请夫人恕罪。”   李氏脸色缓和下来:“见着老爷没?”   翠云俯身凑近她耳边:“在二姨娘院里一块儿听戏呢。”   声音虽小,桌上几个女眷却都听到了。   韦氏自是不关心,抓了把瓜子儿嗑着,不时瞅瞅在旁边跑来跑去的天宝和天娇。小李氏则抱着孩子一脸不耐,眼睛盯着戏台,余光却在人群里扫来扫去——无端端要听什么戏,眼下走又不方便走,也不知李平把事情办成没有?   三姨娘刘氏跟李氏一样面色难看得紧,她原是歌女出身,虽然三教九流都接触过,但却是个卖艺不卖身颇有些心气儿的,本想着跟了马员外做姨太,总比到处卖艺强。哪曾想进门好几年,马员外去她那院子的次数两巴掌就能数出来,多数时间尽往范氏院子里跑了,原以为自己姿色不及,后来才知范氏是做过瘦马的,伺候的手段比自己来强了不止一星半点。她只得退而求次,想着若是有个一儿半女,这日子也算圆满了。可马员外偶尔兴起宠幸她一回,李氏隔日便送来了避子汤,儿女一事彻底没戏。   这两头都落不着好,她那怨气自然而然就流露了出来,天长日久,脸便一日长过一日,嘴角也撇成了个八,下人私底下都喊她马脸姨娘。   她瞅瞅左右两儿媳妇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那挤兑话就这么出来了:“折腾这大半日,却原来都是范氏的主意,夫人得了这请戏的面子名头,她得了老爷去怡兰苑里作陪,真是好手段哪!”直接把窗户纸给捅破了。   李氏横眼瞪她:“刘氏你胡说八道什么呢?”顾忌着四周乡邻,声音不大,面容已是气急。   刘氏撇嘴冷哼,她如今也是破罐子破摔,从前虽什么都没捞着,却还忌惮李氏这当家主母三分,可瞧着范氏这段时间风生水起,深受马员外宠爱,她那心里终于承受不住了,寻思着自己不如意也不能让别人好过:“是不是胡说八道夫人心里还不清楚?可别揣着明白装糊涂!”摆明了对着干。   “你……”李氏的婆婆早已离世,亦没有姑嫂妯娌,那灶间烟火更是多年不曾闻得,养尊处优说一不二惯了的,猛然间被这么一噎,竟忘了如何应对,只觉得一口气堵在桑眼儿,浑身都在哆嗦。   一旁的大管家原本带着小厮婆子守候在一旁,眼见得桌上主母和姨娘破天荒的吵起来,稀奇之下竟忘了救场。这一咯噔,便错失了圆场周旋的佳机,见得李氏面皮紫涨,压着怒火低喝自己:“马财!”   他赶紧靠上前:“夫人您吩咐。”   李氏咬牙切齿:“明儿个去把牙婆找来,本夫人要正家法!”   这声吩咐一出,桌边所有人都惊住了,韦氏手里的瓜子一下子撒了出来:“娘……”   小李氏只觉得后背凉飕飕的,同情的看了刘氏一眼。   刘氏玉面一片雪白,晃着两眼珠子瞪着李氏:“那范氏此刻正跟老爷在一块儿你不生气,我不过说了几句实话,你便要将我发卖出去?夫人哪,你也就只敢拿我这软柿子捏!”指责完,她嚯的站起来,拨开人群回屋了。   马财立刻让丫环婆子跟上:“看着点儿三姨娘,别出事儿了。”一面又给李氏倒上茶水:“夫人如何犯得着跟她一般见识,惹得自己不痛快。”   李氏恨恨道:“那老淫才专弄些这样的玩意儿来气我,明日不整治整治这两只狐狸,我便不叫李桂芬!”   不远处,马三大娘带着一队人挤在人堆里,她是个戏迷,一看便忘乎所以。杨青顶着大鸿,不时听指挥左挪又移。赵云池粘着杨柳给她讲解人物关系,杨柳不动声色的挪远一点儿,赵云池却依旧笑眯眯的跟随她,给她拨开前面太过拥挤的乡亲。挤着挤着,竟挤到了离主桌最近的一个角落了。   杨柳扫了扫主桌上边上的马家女人,浑不在意继续看戏,只是身边不知哪儿钻出来个人,左右一扒拉,把她硬生生扒了个趔趄。   “你这人不好好看戏,瞎挤什么呢?”被赵云池扶着站好,她生气的质问那个乱挤的人。   “嘿,你爷爷我……”那人回过头正要开骂,一见杨柳的面却立刻换了副嘴脸:“有些急事,粗鲁了些,还请小娘子见谅!”竟是文绉绉了,可那色咪咪的眼神却是盯着杨柳。   赵云池立刻挡在她身前:“还请非礼勿视!”   “啧,穷酸书生。”那人见看不到杨柳了,不屑的白了赵云池一眼,便继续往里挤。   杨柳探过头,只见那人一直挤到了主桌边,跟那桌边最年轻的妇人低语了几句,那妇人点点头,也说了几句话,挥手让他退下了。那人从另一边钻出人群,左右看了看,飞快的进了马府。   “李平老弟!”前院门口一早等着跟他同作李家小厮前来的薛勇,一见他进门,立刻凑了上前:“事儿都办妥当了?”   “那可不,咱们一出手,还有办不成的事?你放心,这事功劳你在明我在暗,明儿个得了赏钱,咱俩一人一半。且回了李家坡,大老爷也少不得打赏你我,薛老哥你就安心等着数银子吧!”李平心情不错,哼着小调与他一起往里走,边走边问道:“对了薛大哥,怎么里外都没见着二少爷?”   薛勇眼神有些闪烁:“这二少爷也忒胆大了……”   “怎的?”   薛勇拉着他躲到走廊边,说得小声隐晦:“他……他在马家二小姐屋里呢,都大半个时辰了。”   李平这样的老油条一听就知道怎么回事,面上浮现个猥琐的笑容:“敢情你在前头不是等我,是给二少爷通风报信的?”   薛勇挠挠头:“这事被抓住了可不是好玩的,你我都得被牵连,还是小心些为好。”   “怕啥,只要这二小姐肚子一大……”李平在身上一比划,两人都笑了。   许是以为马家人全都看戏去了,这两人声便大了些,不曾想被身后廊墙外两个人给听了去。一个是刘姨娘的丫环红珠,一个是李氏的起居管事闵氏,红珠原本是替自己来求不要被迁怒同发卖出去的,拉着闵氏躲在角落里塞银子呢,李平和薛勇走进来,她俩都没敢动,只想着人走了再说,没成想竟听到这些。   待两人行得远了,红珠脸儿惨白,噗通就给闵氏跪了下来:“妈妈,我方才什么都没听见,求您别告诉夫人!”   这闵氏虽然爱财,可对李氏却是一等一的衷心,若是方才没有李薛这一出,这红珠留下来不是难事,可恰好两人同听到了,红珠担忧自个儿,她却是站在李氏和马家的立场的,这等辱没门风的丑事越少人知道越好,当即脸色一变,匆匆撇下她出去寻李氏了。   红珠瘫在地上,心里绝望,三姨娘的卖身契在李氏手里,她的卖身契在三姨娘手里,环环相扣,难逃生天。既然如此,这条路走不通,那只能把命挂在三姨娘身上了……她咬咬牙,爬起来去找刘氏。   闵氏火急火燎的找到主母,凑到耳朵根前小声了几句,李氏差点没撅过去,抓着她的手,颤声问道:“千真万确?”   闵氏也急:“夫人,最好此刻能去看看,若是假的好歹虚惊一场,若是真的……若是真的……”那二小姐只怕不仅失了名节,还让马家丢人丢大发了。   李氏正正颜色,对两个儿媳道了句头疼先回屋休息,扶着闵氏的手,强打着精神走了。   刘氏此刻也往马秀荷的房间赶,她原本以为自己没胜算了,没料到红珠跑来对她道出了一个新鲜热乎刚出炉的秘密,喜得她那马脸一下缩短了半寸,浮出一层精光神色。   李平和薛勇走到主院角门边便分了道,一个回屋休息去了,一个悄悄摸进角门查看二少爷李冬的状况,毕竟这耽搁久了容易出岔子。刚走没多远,只听得主院正门那边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隐约还有女子的说话声。他心道不好,提气跃上屋顶,火急火燎去通知二少爷。   马秀荷虽然同住主院,但闺房与主院间还是有门廊内院的,此刻那隔门被门栓子栓牢了,丫环全部去前头看戏,剩得个贴身丫环小梅忐忑不安的在门后头打转转,不时伸手去搓摸腰间那一对小姐给的沉甸甸赤金红宝镯子,口里不住的叨叨:“不是就说会儿话么,表公子怎么还没出来?这都大半个时辰了,万一夫人过来查看可怎么办……”   房间里一支蜡烛已然融尽,床榻不复先前翠云看到的模样,恢复了安静,透过朦胧月色,床幔里伸出一只男人胳膊,懒懒的在脚榻上划拉起零散的衣物。   “你且歇息,明日晚间我再来看你!”那衣物随着李冬的起身,穿到了身上。刚坐起来,腰上环上两条细嫩胳膊:“你这就走了?”   李冬转身拍了拍她的脸:“我的小姑奶奶,咱们这事须得小心谨慎为好,万一被人发现可了不得了。”   “有什么不得了的,反正你早晚得娶我。”马秀荷放开他躺回床上,拨弄自己的发丝,浑不在意。   李冬勾起唇角:“那是自然,你已经是我的人,我不娶你娶谁?”说实话,他开始还以为这马二小姐难以上手,备了不少计谋,哪知道刚搭上腔便投怀送抱了,且男女之事熟谙。幸亏是个处,否则他还真得怀疑自己是不是找错了人。   两人正各自回味着方才那番□□,却听得屋顶上几声瓦响,门外响起了小梅的惊呼:“你是谁?” ☆、戏中有戏(二)   李冬胡乱套上衣服,快步打开门,只见薛勇正捂着小梅的嘴让她别说话。一见他出来,急道:“有人来了,公子快些离开!”   “不是都在看戏么,怎么突然就来人了?来的谁?”李冬慌了,手脚并用的穿戴鞋袜。   “听声音许是马家夫人。”   小梅虽年纪尚幼,但每日服侍马秀荷,那秘戏图销魂册却是替她收拾过几次的,眼前这景象,她哪里不懂?只觉得脑袋一懵,那薛勇离了手也依旧是个呆愣状。   马秀荷听着动静,方才的气定神闲不复存在,不顾赤身未着片缕,三两下裹了件衣服下床亲自开门赶人:“快些走,快些走,可别让人看见了!”又见着小梅在发懵,一把扯过来吩咐道:“等下母亲要是过来,就说我睡了,知道么?”   小梅回过神来,一下抱紧了马秀荷:“二小姐,你……怎地做了这糊涂事?要是夫人发现了,小梅就是有九条命都不够抵的啊!”   马秀荷冷脸一叱:“等下你要是没按照我的吩咐来,在母亲面前露了马脚,那才是九条命都不够抵的呢,去去去,门口守着。”   外头的声音越来越近,李冬胡乱选了处墙角,在薛勇的帮衬下翻了上去,待薛勇也翻过去后,院里响起了敲门声,伴随着翠云的声音:“二小姐,夫人过来看你了。”   “记着,莫慌!”马秀荷纤指戳了下小梅的脑壳,转身回屋掩上了门。   “来…来了!”小梅摸摸腰间,强行压住心里的不安,走过去开门:“夫人!”   李氏嗯了一声,探头望了望,只见小院里一片寂静,那心口堵了半晌的气略松了松。待刚要抬脚进去,身后却传来脚步声,转头看向来人,却是刘姨娘,带着丫环行得急匆。   闵氏对李氏耳语了几句,将红珠之事简单说明。   李氏听罢,心里浮起一股从没有过的恨杀之意,纵使马秀荷再有不对,那也是她的女儿,哪里轮得着这狐媚子借机生事?待今日之事了了,这刘姨娘是绝对不会放过的。遂提高了声音喝到:“这么晚了,你过来做什么?”巴望着马秀荷房中若是真有什么,此刻听到动静也好想个对策。   刘氏心道都这时候了你还强装镇定,不由得揶揄她:“我是个好看好戏的,见夫人外头那么精彩的戏不看,却跑来二小姐的院子,想来这二小姐院里的戏肯定比外头还要精彩,哪里能不来凑个热闹呢。”说完还不忘拉上闵氏:“闵妈妈您说是不?”   “老婆子愚钝,实在不懂三姨娘的意思,二小姐这几日都身体有些不适,一直抱恙,夫人放心不下特意前来关心查探。不知到了三姨娘口里怎么成了精彩的好戏?且这院子此刻连烛火都灭了,想来二小姐早已休息多时,三姨娘想看戏还是去前头较好。”闵氏向着李氏,一席话说得滴水不漏。   “哟,那妈妈却是白长我这些岁数了,焉不知有的好戏非得黑灯瞎火才能演呢!”刘氏不稀得同她做狡辩,伸手将一旁的翠云推开,硬是挤身进去了。   闵氏急了,刚要上去拦,却见李氏摆摆手,让她稍安勿躁,方才开门后李氏那双眼就没闲着,包括那小丫环都打量了两遍,皆是安安静静没见慌乱,想来是她那舅侄在她们来之前就跑了。人跑了就好办,她冷眼瞅着刘氏昂着脖子往里闯。又对翠云做了个手势,翠云悄么么的转身,寻那小梅去了。   刘氏带着红珠强行进了院子,本以为会受到阻拦,可这都走到马秀荷闺房门口了身后也没甚动静,李氏反而跟着进来了,这让她不由有些迟疑,但行到这一步哪里还有回头路,一不做二不休,她伸手就准备推门。   “慢着!”身后传来李氏慢悠悠的声音。   这就对了,刘氏转过脸看向李氏:“怎么,夫人怕了?”   “怕?你今日倒是说说清楚,你想看的究竟是什么戏?夫人我又怕的什么?不说个子丑寅卯出来,明日一早我就禀明老爷,到时候可没得你回旋的余地!”眼瞟到翠云回来在闵氏身后对她轻轻点头,李氏愈加气定神闲。   都临门一脚了刘氏哪里会退缩?咬咬牙心一横,推开了门。   一马当先进了屋,立即嗅到那股男欢女爱后没散尽的气味,正要开口,可转念一想,这气味一会儿就散了,当不得证据,最好是搜罗到男人的衣物为好。红珠如今跟她是一根绳上蚂蚱,不用她开口,麻溜的吹燃了随身携带的火折子,寻了根新蜡点上了。   李氏自然也是闻到了,心里气极马秀荷干这等糊涂事,可又不能当着刘氏的面正家法,家丑不外扬,刘姨娘当然是外人,且这外人此刻巴不得宣扬出去,她首先要治的,便是这外人。   “翠云,你去门口守着,没我的吩咐,谁来都不开门。”   “是,夫人。”翠云巴不得不趟这浑水,关门出去了。   点了烛火这屋里亮堂了不少,刘氏主仆四只眼睛将这屋里横竖扫了一遍,最后齐齐把目光投向了床,刘氏走上前,呼啦就掀开了床幔。   马秀荷先前趴在门上听外头的动静,听出来李氏是向着自己的,眼下李冬也走了,就算刘姨娘找到什么也是个死无对证,而且这是她马家,一个无所出的不受宠姨娘还能在当家主母面前翻出花来不成?心下这番寻思后,跑回床上放下帐子,闭着眼配合她娘,听到动静转过身揉了揉眼睛,懵懂的看向来人,惊讶道:“三姨娘?你怎么在我屋里?”   刘氏不接话,四下看了看,飞快的从被角处扯出个穗子来,下端倒吊着块碧绿饱满的平安佩,在她眼前晃了晃:“表公子跑得也忒急了些!”那玉佩翻了个个儿,迎向众人的是一面累枝抱李图。   马秀荷瞧着那玉佩双目凸了凸,恨不能给自己一巴掌,奈何开口不得,惶里惶恐看向李氏。   李氏倒是淡然:“既然找着了,那你打算如何?”   “我一没子嗣,二不得宠,连卖身契都在夫人手里握着,要是今日没这一出,估计夫人是想怎么着就怎么着了。可惜,这院子大了肮脏事是掩都掩不住,连老天爷都在帮我!”刘氏晃着玉佩,在李氏对面的圆凳上坐了下来:“我要一千两银子,还要一辆马车,连夜就得备好,届时你拿着卖身契同我一起上车,咱们一手交契一手交玉,出了村我就放你回来。若是不应,我现在就出了大门上戏台,把这出戏在全村人面前讲说一遍。夫人是聪明人,如何取舍自当明白。”她暗忖马家要脸面,便做了个狮子大开口,打了个自认万无一失的算盘。   李氏本是站着,乍听了她这粗喉咙的价码,心里的鄙夷和愤怒较之前更甚,定下心要收拾她一番。低眼瞅了瞅她,赫赫勾出个冷笑:“你还真敢开条件,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别忘了,你现在人可是在我马家主院里头。”   “你什么意思?”刘姨娘眉头一皱。   李氏瞪着她,咬牙切齿:“你不过是我马家买来的姨娘,上不得台面进不了祠堂,穷根贱命的喉咙倒挺粗,一开就是一千两,也不怕噎死?原本我念着你这些年伺候老爷还算本分,今日那话吓唬吓唬你也就罢了,没想到你竟起了这等贼心,还想陷害秀荷。既然如此,你不仁休怪我不义,这可是你自找的。”   “小梅!”李氏不给她说话的余地,扭头唤小丫环。   墙角处立刻跑来个战战兢兢的人跪在了她面前:“在。”   “你莫怕,这是我马家的地盘,只要你一五一十把实话说出来,夫人我饶你无罪,依旧做我马家的丫环。”李氏变了脸儿,和声细气的安抚她。   听这话,小梅悬得老高的心落下一半儿来:“夫人要我说什么?”   “今日小姐在休息,门是你守的,怎么被刘姨娘给进来了,说,是不是她给了你什么好处?”   小梅抬起头,对上李氏那双似笑非笑的眼,哪里还能不懂:“回……回夫人,是刘姨娘说她养的狮儿狗钻到小姐院里,想进来找找,我本来不答应的,可刘姨娘说那狗是她的心肝宝贝,还塞给我个镯子,我脑子一糊涂,就让她进来了,夫人我错了,再也不敢了。”从怀里摸出之前马秀荷送的镯子之一递了上去。   “你个小贱人,竟敢乱栽赃陷害,我杀了你!”刘氏没料到会有这一出,当即便起身抬脚踹小梅,小梅身一偏,躲过去了。   闵氏低喝一声,上前就扭住了刘氏的胳膊,小梅爬起身来,伙同她一起按住了刘氏。   “李桂芬,你竟敢倒打一耙陷害我?”刘氏红了眼。   闵氏啪的抽了她一个耳刮子:“夫人的名讳也是你随便喊的!”不顾她星花乱转,捏住她的下颌,掏出帕子塞进了嘴里。   刘氏挣了几挣,无奈闵氏力大,又有小梅帮衬,挣了个披头散发也没挣脱。   “你过来,”李氏又开了口,指向一边正吓得抖糠的红珠。   红珠几乎是跪着爬过去的:“夫人饶命啊,红珠什么都不知道,都是三姨娘逼我的。”   李氏笑了:“我当然知道你是被逼的,你别担心,只要你说实话,我保证你没事!”眼睛唆唆一旁押跪着的刘氏。   刘氏被塞了嘴,只能恨恨的发出点模糊的喉音。   “奴婢要是说了实话,夫人可不可以放奴婢归家?夫人放心,奴婢老家在岭东酉安,离这远着呢,奴婢保证,此生绝不再回这儿了。”红珠声泪俱下,言辞恳切,只求能自保。   “只要你说出你知道的,明日我就放你归家,还有你的卖身契!”李氏笑得愈加温和。   “谢夫人!”有小梅在前面作例子,该怎么做她心知肚明:“其实三姨娘早就因为不得宠和避子汤的事对夫人怀恨在心,在外头很少说话,可回了院子却是咒骂个不停的,这段时间因着二院的缘故,三姨娘看什么都不顺眼,所以才在桌上跟夫人顶嘴。又听到夫人说明日找牙婆子过来,便起了别样心思,想卷些金银细软跑路,因着二小姐平日里穿戴尤佳,珠宝首饰不少,就贿赂小梅进了院子,命我在门口拖住小梅,自己进屋去偷东西,说是谅着二小姐年纪轻,威胁她便能成事,可没想到刚进来就被夫人发现了。”   “原来如此!”李氏意味深长的看向刘氏:“你这丫环都招供了,想必你也没什么好说的了,闵妈妈,即刻将这偷东西的贱胚子拖出去打个半死,明日再去找里长一同押送去排河镇衙门。”再伸手一把扯出刘氏手里的玉佩,递给了呆在床上的马秀荷:“既是你表哥送的信物,那就好好收着,别被有心的偷去了做文章,娘帮得了你一时,帮不了你一世!”一席话咬牙切齿,听得马秀荷脸上红白交替,冷汗顺着脊背就流了下来。    ☆、闺中难事   因着昨晚看戏太晚,杨家兄妹在家睡了个懒觉,连杨青都起的比平常往了一个时辰。可刚起身没多久,便听到外面远远的嘈杂喧哗,似有甚热闹事。   “哥,外头发生什么了?”杨柳边摆碗筷边问他。   “我去看看!”杨青亦是好奇。   杨家住得靠边,等声音传过来他再去看,已经是到了桥那头去了,只见得远远的一窝人,呼喝些什么。他不明就里,索性有不少看了热闹回来的人,便拉了个熟悉的卖油老鳏夫询问:“油老爹,这是发生什么事了?”   老鳏夫啧啧摇头,要他凑过耳去:“马大夫人收拾小妾哩,说啥子偷钱讹人,要里长押了解去衙门,我看了那小妾,被打得肿脸歪鼻嘴角流血,可以当门神辟邪了,啧啧,婆娘下手真狠哩,还是我这光棍日子实在……”感叹着晃着脑袋去了。   杨青听了觉得可瘆,熄了那看热闹的心思,往家回去,路过马三大娘家的时候看到赵云池的车夫在门口套辕架,上前一打听,原是赵云池要回柳家集去了。   “赵公子姨母并小公子也要同去柳家集住上两日呢,这会儿正在收拾物什。”车夫认得他,一五一十同他讲明了。   杨青别了车夫,大步往家里赶来,刚进门便嚷道:“柳儿,你师父和大鸿要跟着赵秀才去柳家集走亲戚呢,咱们先别吃饭,过去送一送吧,将昨日做的点心拿上一些,再取些野味……咦?人呢?”他兀自嚷嚷了半天,才发觉杨柳不在堂屋中。左右看看,看见那东厢帘子打了下来,连门都关上了,便走到门边唤了一声:“柳儿,你在屋里做啥?”   杨柳眼下在屋里愁死了,她来了这些日,竟忘了件重要事,方才摆碗筷时就已察觉不妥,杨青出门后她立刻进屋查看,果真亲戚来了,此刻攥着条刚换下来的里裤,不知如何是好。听得哥哥在外头询问,不由焦躁:“没事,哥你先吃饭吧,别管我。”这古代是没得卫生巾的,她方才将房里翻了一遍,翻出个依稀似月经带的事物,长长的,当中有个袋,当中似要填些什么,不知怎么用。   杨青挠了挠脑袋,心里有了数,这一幕两年前他原是见过的,记得后来请了马三大娘来教导了一番,这次估计是妹子脑袋泡了水将这事也给忘了,大不了他再去请一次马三大娘。隔着门让杨柳稍等,他麻溜的将点心包了,提了两只野山鸡奔马三叔家。   赵云池面上喜气洋洋,心里却火急火燎,正敦促他姨母快些儿,生怕别人把这杨家姑娘抢了先。却见得杨家大哥疾步过来了,手上还提着东西,立刻笑着迎了过去:“杨大哥!”   杨青笑着回了礼,将手上的东西递给他:“昨日在大娘家叨扰了半日,酒喝多了起的晚些。也不知你们今日要走,特特赶过来送些吃食野味,莫要嫌弃!”   “杨大哥哪里话,小弟多谢还来不及呢!”因着有意杨柳,赵云池言语上愈加亲切,恨不得这会儿就把话说开了做成那姑舅关系。   马三大娘拉着大鸿出来,正好看见他二人寒暄,刚要招呼便见得杨青一个箭步窜了过来:“大娘,借一步说话!”看得赵云池云里雾里。   见他急切,马三大娘让赵云池看着大鸿,将杨青请到屋里去了,杨青红着个脸,小声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听得马三大娘哈哈大笑,回房扒拉了一顿,拿着个蓝花布包出来了,对赵云池个大鸿吩咐道:“你们等我一会,去去就来!”   赵云池关心的询问杨青:“莫不是杨姑娘发生什么事了?”   杨青尴尬的摇头:“姑娘家的事,大娘去处理就好。”不再多说。赵云池低头想了想,隐约也有些明白,耳根不由微微发红。   却说杨柳在屋里待了一会儿,听见师父拍门,口中还促狭的唤着徒弟,知是大哥把她请来了,赶紧开了门让马三大娘进来:“师父救命!”   马三大娘笑着将布包放到炕桌上打开:“这亏得我还没走,要走了,你大哥估计要厚着脸皮去找别家大娘了。”   杨柳凑过去,只见她包中是一个陶罐子,打开来,有得半罐子细细绵绵灰白色的粉末。   “这是什么?”   “这是我们这山上独有的好东西,比那劳什子草木灰都好用……”马三大娘简单的说了一遍使用方法,又叮嘱了制作要点,这才别了她出门了。   杨青谢过了她,目送她三人锁门上车,这才慢慢往家走去,进得门便看到杨柳早已经出了东厢,正坐在桌边等他回来吃饭,对他笑嘻嘻的:“哥,快过来吃饭。”   “哎。”他笑着落了座。   马三大娘说的好东西指的是鸡鸣山脚下的那片断层岩土,灰白一大片,□□在那儿少说也有上百年了,瞧着像石头,但用铁铲很轻松就能铲下一块来,毫不费力。每月都有不少村里的女子去铲,铲了回来用臼捣成粉,在锅里加热炒一遍,待凉了存放起来,随取随用,既吸水又干爽,还能凝成块儿,不似那草木灰容易泄出污渍,弄脏裤子。   马三大娘给的那罐粉末只够用到明日的,且铲了回来还有加工程序,今日要是不炒出来,明天肯定白瞎。杨柳吃过了饭便拿了小筐和铁铲要出门,杨青怕她找不到地方想陪着去,被她红着脸强行赶回去了。   ……   杨柳除了昨晚去马员外家门口看戏,这鸡鸣村还从没在白天走过,且路上还有些妇人跟自己打招呼,无非是:“杨家姑娘去后山啊!”之类的。都怜悯她泡坏了脑子,主动报家门给她听,其中就有马三大娘上次提过的兰花婶,夫家是桥头摆猪肉摊的。   杨柳过了桥,打招呼的便少了,河东大部分姓陈,因着陈员外家的世代书本网,有不少人是瞧不起河西马大富这伪富户的,时间久了,虽没点破,但河东人自发形成了一股莫名的优越感,仿佛陈员外家的书香也浸染到了他们身上。   杨柳刚路过一纺纱的妇人聚集点,便听到后面有私语:“喏,这个这个,前些日子跳了水,脑子给泡坏了。”   “啧啧,早上才有个被里长押去排河镇的,这又来了个跳水泡坏脑子的,按我说马氏那边的女的命就是苦。”   “那个听说是马员外的小妾,打得狠哪,脸都毁了……”   “这个还是跟马员外有关,他那宝贝儿子早先订了这个,后来在家养了个小的,娃都生了才知晓……”   杨柳回过头瞪了一眼,那几个纺纱妇人立刻噤了口,低头拣纱锭的拣纱锭,挑结头的挑结头,毕竟背后说人闲话,哪里敢和她对视。   杨柳气呼呼的往山脚走,加快了脚程,这种说人闲话的长舌妇,自古便是没法招惹的一种,不管是理论还是不理论,都会惹得自己不痛快,最好是过得比她好,那才能让她眼红嫉妒得一肚子酸水没处倒。   鸡鸣山日日瞧着是在家门口,真要走过去也用了她大半个时辰,且到了眼前了,却还要拐到农田那头去找那岩土。杨柳走到农田和山□□接处,左右看了看,右边是一处人家的小院,按马三大娘指示的应该是往左走。   她顺着农田一路走,树木渐渐繁多起来,虽是冬天,枯枝败景也别走一番风光。   待看到那片岩土,她腿都有些发胀了,且生理期本就身体不适,靠着树干歇了半天都还觉得腰酸腿疼,瞅着那一大片古代卫生巾原材料,她不由眉垮眼耷:“我的天,难不成每个月都要来一遍?”自己那几两力气她是知道的,隔得这么远,来回路程又久,顶多铲个四五斤回去了不起了。四五斤的土用起来,一个月有余,两个月不够。想到自己先前死活不要哥哥来帮忙,此刻便有些后悔:“算了,不如哪天有空再请大哥帮我多铲些回去……”   边嘀咕着边举着铲子去铲岩土,也不知那岩土到底是什么性质种类,的确好挖,硬度不过比巧克力大一点,她不到五分钟就铲了一满筐岩土块块。拎了拎,有些重,只得剔除了几块,再拎,还是挺重,她咬牙提了起来,刚要走,只见凭空突然滚下来个黄黄的东西,吓了她一跳。   放下筐子将那东西捡起来,原来是个柿子,她惊喜的抬头上望,原来岩土层离地三四丈的半崖边长了颗柿子树,想是人摘了不少,稀疏还有六七个挂在枝梢,这一个估计是掉了下来的。若是没这筐岩土,她肯定是要想办法把这树柿子摘回去的,可惜实在提不动了,惋惜的抬头看了一会儿,将那一个柿子装进筐里,拎着离开了。   待她走远了,柿子树下唰的飞出几根枯枝,仿似长眼般将那几个柿子回旋着缠住,折断了把儿掉落到树根处。那树根处早已堆了不少柿子,方才杨柳拣的那个应该是从这儿滚下去的。一双大手抖开块布巾,将柿子尽数拢了,打个结儿,拎在手上飞身下了这半崖。在树后探头看了看杨柳走远了,这才迈步离去。 ☆、流言蜚语   山脚小院的门被推开了,毕容安面色沉沉的拎着鼓鼓一包东西进来。   毕老爹笑嘻嘻迎上去:“黄了吧?今儿个埋进米缸里,过些天就能吃了。要不是这棵树长得险,早被那些个嘴馋的摘光了,嘿嘿,便宜了咱家这一身功夫的……”   毕容安勉强扯出个笑,将包袱递给他,回了西屋。把门扣好,这才出了口长气,坐在炕上,不住地回想着方才遇到的:那藕荷色的身影出现在崖底,先是叽里咕噜的自言自语,而后表情悲苦的卖力铲岩土,捡到个柿子突然就喜上眉梢了,眼儿亮晶晶的望着柿子树好半天,最后一脸惋惜的离开。   其实,那柿子是他故意踢下去的,不知缘何自己会做出这么孩子气的举动,此时想来,许是他当时脚痒罢。他摇摇头躺下,手不经意触到枕下,皱了皱眉,从枕下扯出件粉不噜嘟的事物来。   盯着这团软绵绵物什,他眉头愈发皱起:早上醒来便发觉屋内被动过,怀里更是被塞进了这样一样东西,可惜昨天那酒劲太烈,纵然他这习武之人也睡了一天一夜才醒,当中发生过什么他想了又想却也记不起来。他查看家中存放银钱的匣子,一分也没少,反而是箱柜里被翻了个底朝天,那没见过面的娘留给他的石头挂件儿没了。   没道理舍了钱偷那种不值钱的东西,而且又把这女子的贴身衣物塞我怀里,到底是什么用意?他盯着那肚兜百思不得解,突听得门哐当一声被推开,锁扣被震得飞起,他敏捷的伸手抓住。   “哈,抓到了吧!”毕老爹跳将进来,一把攥紧他拿肚兜的手:“说,跟哪家小娘私会送的?”   “爹!”毕容安哭笑不得:“你先松手,容我细讲给你听!”   “啥?你还要细讲?你爹我都五十多的人了,哪里受得住这个?不听不听!”毕老爹以为儿子揶揄他。   “爹,你别想岔了……”毕容安没好气的拍拍炕沿,毕老爹一屁股坐了上去。待听得他将昨日之事讲了一遍,神色倏的严肃起来。   “爹你说,怎么会不拿银子反拿那不值钱的东西呢?”这是他最想不通的地方。   毕有德接过那肚兜儿看了看,跟毕容安一样眉头深深皱了起来:“瞧着不像咱们的仇家行事,但怎么会偏偏把那块石头拿去了呢?”   “仇家要是寻过来刚好碰上咱们父子醉酒,一刀一个解决了不是更痛快?何至于塞个肚兜在我怀里?且这都二十几年了也没见过你说的仇家,莫非是谁家孩子溜进来做下的?”毕容安往别的可能猜测。   毕老爹点点头:“保不齐真是哪个混小子埋汰你,这些年除了爹带你逃命的几个月过得不如意,到了这鸡鸣村倒是一日好过一日了,以前我是怕有仇家寻过来随时准离开,现在看来倒是耽搁了你,如今都二十有三了,我老头也黄土埋到脖子了,是该娶房儿媳抱孙子了,你可有心里钟意的姑娘?爹明儿就托赵婆子说媒去。”   “这有甚急的!”毕容安胡乱将肚兜往枕下一塞,出屋练拳去了,剩得老头在屋里偷笑。   ……   杨柳回到家腿肚子都抽筋了,瘫在桌上甚没形象,杨青看了看她,悄悄将筐儿拎去了后院,倒在石臼里正要捣,发现里头有颗柿子,捏了捏,还差点功夫,便擦干净放进了米缸里。   杨柳不是没瞧见她哥的动作,只是实在太累,便睁只眼闭只眼默认了。杨青捣完了再翻出口缺耳旧锅,点上火将粉末炒制了,而后直接摊在锅里晾凉。   却说马家那边,昨晚李冬和薛勇躲在墙角处冻到凌晨,待府里老鼠都消停了才敢偷偷摸回房。先是行了那阴阳交合之事,后又爬墙躲冻了这许久,人早已是又困又累,一沾床便倒头就睡,刚合眼两个时辰,听得府中鸡飞狗跳好不热闹,唬得李冬立刻坐了起来,眯着两个黛青肿眼正要开门去看看,薛勇并李平一块儿进来了,李平道:“公子莫担心,是那三姨奶奶偷东西被送去官府呢!”   李冬和薛勇昨晚躲在墙角是知道原委的,此时偷偷对看一眼,装傻充愣哦哦点头。   正说着又进来个丫环,通报夫人来了,一边通报李氏人就直接进了屋。   李冬到底是心虚,弹起来就跪到了李氏脚边:“姑妈!”   薛勇和李平也唤了声姑奶奶,被闵氏使眼色赶了出去。   李氏怒道:“你还知道我是你姑妈,如何做出这等糊涂事来?”   “姑妈息怒,侄儿对表妹是真心真意的,虽情不自禁做了这糊涂事,但侄儿发誓,一回家便差人上门提亲,求姑妈宽恕!”   “那是自然,否则你就算是我亲侄儿也定不饶你。”见他真诚,李氏气消了不少,从袖中拿出个绣花荷包递给他:“你那玉佩既做了定情信物送了秀荷,那她也需得回你个信,这荷包你且拿着,回家同你父母好禀明此事!”   李冬接过来,虽羞愧,但事也成了,李氏也借此次除去了刘姨娘,两下皆大欢喜。   范氏听了她这手段,吓得立刻借口昨晚吹了风病重,将马老爷赶回主院了。   小李氏原本想着弟弟多留几日,待李平二人把事情办完了再离开,没曾想被个刘姨娘提前搅乱计划,李冬第二日便要回去,他这一走,李平薛勇自然也走,那阴谋进行了一半儿再换人哪里有原配好使唤?气的直把刘姨娘在心里骂了千百遍,又恼狠李冬行事不周密,送他走的时候把个脸拉的老长。   “姐姐哎,”李冬私下拉过她点拨:“你那事明面上不是做完了吗?暗中我留个人给你,你再差个人和他呼应呼应,这事不是照样能成?”   小李氏撇撇嘴:“不是自己人我用着哪里放心?眼下虽笼络了几个,但算不得心腹,使用起来少不得瞻前顾后的。”   李冬嗤之以鼻:“不过一届村妇,如何值得你这么担心,再者,哪有花了银子还做不成的事?你且放宽心去做,李平有的是套路,丢些银子给他,吃住他自会处理。”念着提亲之事,匆匆给小李氏丢了个主意,急忙忙催薛勇赶车走了。   小李氏回了屋,差水仙把王婆子叫来,王婆子不消一刻便来了,进门就给她礼了个大福,甚得小李氏心意,笑道:“这若是逢年过节请你来,岂不把我这屋子钻个窟窿去?”   王婆子这福可是礼的真心实意,她夫君早亡,只剩得个独子命根,到处做活赚口粮银钱拉扯大,最后举债才讨了房媳妇儿,这些年在马家做的工全都还了债不说,末了居然还差十几两利钱,若不是小李氏帮忙,估计还得有两年熬。又将小李氏给的那羊脂白玉镯子特特送与媳妇,那媳妇黑了这些年的脸终于见了晴,如今回去也是娘前娘后倒茶盛饭了。便答道:“若是二夫人不嫌弃,老婆子便要磕了长头去南岩寺给您请个长生牌位在家里供着哩!”   “好了好了,你这心意我自是知晓。”小李氏被她这番奉承得身心舒泰,那先前的担心便也烟消云散了,留了她半个时辰,将那密谋一五一十规划了个仔细。   杨柳浑身不爽,在家窝了几天,等到最后一天身上差不多利索了,第一念想便是从米缸里扒拉出柿子准备享用。经过这几日米缸的浸润,柿子早已软红透亮,她擦干净放到桌上,留着跟杨青一块儿分。   杨青这几日都在忙着砍制田头那几株老杉,扒皮除湿防虫防裂,再一颗颗堆到院墙边,陈义偶尔过来替他掌掌眼。   这晚杨青刚回来,陈义恰好也来了,杨柳正在摆碗筷,见状赶紧招呼他:“陈师傅一块来吃饭!”   “多谢多谢,方才在家吃了过哩!”陈义连连答谢,却是拉着杨青去了后院:“杨大,借一步说话。”   杨青随着他到了后院,他还不忘看看杨柳有没有跟出来。   “怎么?可是有甚重要事?”杨青见他神秘兮兮不由奇怪。   “你这几日都是用水道运树,走的是河西沿河的路,没走河东那边自是不知,可这两日我听了不下七八回了,桥那头都传的有鼻子有眼的,因对你家有些熟悉,所以特地过来跟你说说……”陈义颇为委婉。   “传的有鼻子有眼?跟我家有关?”杨青越发糊涂。   陈义点点头,低声道:“说是你家妹子跟山下毕家的毕容安私定了终身,还互送了信物!”另一些不堪入耳的流言他无法出口,亦是怕激着杨青。   杨青瞬间急眼了:“谁说的?这都谁说的?莫须有的事啊,这不是污蔑我妹子的清白么?”   “你莫急。”陈义赶紧按住他,朝屋里使使眼色。   杨青气得鼻冒粗气,压低声音问他:“都是谁造的遥?我这就找他算账!”   陈义摇摇头:“河东都传遍了,我问了几个人只说是听人家说的,可到底听谁说的具体却不知。”   杨青这才后知后觉的想起今天早上遇到兰花婶的时候她那副欲言又止的样,对了,还有赵媒婆,他远远瞧着正要打招呼,人却照了他一眼,哧溜拐进了巷子。敢情都传遍了,就他兄妹二人被蒙在鼓里,思及至此,他狠狠一拳砸在了树干上,关节迸出了鲜红都不觉。   “最近你家得罪谁没?”陈义问道。   “得罪?”杨青想了想,除了退婚一事,也没得别的事,便对着陈义讲了,末了道:“这事情都过去了,谈不上得罪不得罪,且要说得罪,还是他马家对不起我杨家呢!”   “那倒也是,既是谣言,你还需请里长帮帮忙才是,我遇上了那些个嚼舌根的也自会替你解释。”陈义也没辙,他好心过来告知,余下的事也帮不上什么忙,安慰了杨青几句,告辞回家去了。 ☆、发小出没   杨青送走了陈义,跟杨柳说声有事出去一下就风风火火的出了门。   他率先去找赵媒婆,赵媒婆住的地方叫歇巷,歇巷本无名,是十多年前年发大水导致泥石流汇入河道,全村汉子疏通河道疏通到她家这里歇息了一番,后来提起这里便唤声歇脚巷子,由此而来。她家在巷子北边倒数第三家,因着她那前年病故的夫家生前是个石匠,是以门口立了俩神态各异的石雕狮子,上垂花开富贵拱门,造型极是打眼。   杨青到了门前,将她两扇剥皮掉漆门捶得咣啷直响,不一会儿,里头传来脚步声,门吱呀来了:“哪个急着赶投胎的?把老婆子的门板都快拆了。”探头便对上了瞪眼翻鼻的杨青,吓了一跳:“杨……杨大?”   “叨扰大娘了,”杨青余光瞅见堂屋里有个人影一晃而过也懒得理会:“有件事特意过来问问……”   赵媒婆眼珠儿转了转,将他往里头请:“进来说,进来说!”   杨青走进屋,桌上一双筷子一个碗,还有个倒掉的酒盅儿,赵媒婆尴尬的笑笑,将碗筷都拨到一边儿请他坐,又嚷着给他倒水。杨青手一抬,开门见山:“大娘不用忙了,我今儿过来就是问问有关我妹子的流言之事,大娘可知是哪个混蛋造的谣?”   赵媒婆不想他这么直白,一时间也没了那做作心思,在桌子那头坐下了:“我也是听里长他瞎眼老娘胡扯的哩,哪里知道是哪个造的谣?你要寻根究底,还是去河东问问比较好,都是那边传过来的。”把源头指向河东去了。   杨青气道:“事关我妹子的清誉,就算把这鸡鸣村翻个底朝天我也要把那个混蛋找出来,扒他的皮抽他的骨……”又看向赵媒婆:“不过这等毁人清白的谣言,大娘还是少跟人胡扯为好,若是传到我妹子耳中,我怕她又会想不开,大娘也不愿几句流言蜚语害死人吧!”这赵媒婆干的就是说东话西的营生,更是个传播流言的好手,不管真假,到了她那嘴里总是添油加醋做个八卦谈资,吸引妇人,杨青特意提醒她便是防着这一出。   “那是那是!”赵媒婆被他说的脸红,头点的啄米般,见杨青起身,赶紧送客,送到门口却还是斗胆开口了:“那个……杨大啊,大娘多说一句你可别见怪,你妹子这事虽是谣传,但也多少影响了名声,往后要说个好人家怕是难了,我……”   杨青猛的回过头,脸色如乌云密布,盯着她半晌,一字一句骂道:“老虔婆别欺人太甚,我妹子就算不找你也能嫁个好人家,且比你这贪心爱财偷汉子的贼婆子说的好上百倍,呸!”回头便走。   “哎哎你这不是好心当成驴肝肺么,我好心提醒你……”赵媒婆被他骂的心虚,追在后面喊了两声便收了声,快速关上门,回得屋来,冲厢房里没好气道:“个天杀的老棺材板,若不是你贪这一口酒,哪里能被他发现?”   屋里钻出个一手拿碗一手举筷的老头,笑道:“你这屋里吃个饭也不甚安逸,吃个半截还需躲一躲,做贼一般哩!”   杨青出了巷子,也没了去找里长的心思,连他那瞎眼的老娘都在参与其中,可想而知就算堵住了众口也没用。未出阁的姑娘家声誉最是重要,流言猛于虎,这是把他妹子又往死路上逼,他不敢想象回家了怎么面对杨柳,又无处发泄心中的闷气,寻了处河边蹲坐下来,想对策。   杨柳吃完了饭也没见哥哥回来,等的心急,将门一锁,准备出去找找。   刚出门没几步,迎头便过来个年纪相仿的瘦峭姑娘,粗布麻衣挎个竹篮,一双丹凤吊梢眼笑吟吟望着她。   莫不是认识我?杨柳暗忖,可她却是不认识的,便停住了脚作陌生观,反正她被水泡坏了脑子,不认识也不稀奇。   “柳儿!”那姑娘冲她打招呼,见她一脸茫然不由掩嘴偷笑:“听她们说你从水里救上来后啥都忘记了我还不信,今儿一看,果然是连我都忘记了,原先我还跟她们打赌,说你肯定还记得我,想不到这赌赌输了。”   “你是……”这年纪,这语气,想来是杨小妹的闺中密友,可这些天怎么没见过她?哥哥也不曾提起?今日特地冒出来又是为什么?   “我是你自幼便一块儿玩的好姐妹,姓张名九儿,你唤我九儿就行,家住河对面,对着你家的那个房子便是,今日我听到那些三姑六婆嚼的口舌,怕你又想不开,所以过来看看你。”张九儿一边自报家门一边观察她,一双眼将杨柳从上到下扫了两个来回。   这目光不太舒服,杨柳顺着她的目光将自己看看,一身挺正常的湖绿袄裙,没有弄脏的,将身子偏了偏,问道:“她们嚼了什么口舌?我为什么要想不开?”   张九儿先是睁大了眼,而后吃惊的捂住了嘴,指着她手指微颤:“你……你还不知道?”   夸张,演偶像剧似的,杨柳隐约感觉到这张九儿目的不纯,便跟她打太极:“你说了我不就知道了。”   “这……我……哎呀,早知道我就不来了,真不知道怎么开口……”张九儿看着她,眼中怜惜和同情齐飞,懊悔和自责共一色,把个不小心说错话演得极其逼真。   “不知道怎么开口那就别开口了,我还有事先走了!”这种白莲花绿茶人设在现代可是著名的很,不管是不是真有什么事,她宁愿自己去打听也不想看她矫揉造作的在这演戏,吃饱了撑的。   “呃……”看她要走,张九儿傻了眼,这杨小妹以前从没跟她这么说话,都是姐姐前姐姐后唯命是从的,怎么泡了水连脾性也变了?   “等等!”   她伸手拦住了杨柳,杨柳低头看了眼,皮肤粗糙,指节宽大,指甲参差不齐,盖儿里还有泥。回过头,张九儿的吊梢眼正瞪着她,颇为愤怒:“我还没说完,谁让你走了?”   “你到底想干什么?”杨柳也没了好气,中学时候没少见小太妹堵路,第一次她跟人打了个头破血流,后来被大哥发现了,便每周都教她防身术,日子长了,跟小太妹的地位就反了过来,从高一的挨揍变成了高三的追着揍人,上大学后又报了武术健身俱乐部。像张九儿这种排骨妹,不说她以前的身体,就是如今这个身体,撂倒她也是易如反掌的。   居然敢这么喝呼她,张九儿气不打一处,收了手,不打算留情面了:“先是被马家退婚,现在又勾男人,村里都传遍了居然还有脸出门?我劝你赶紧回家关好门窗,否则唾沫星子淹死了别怪我这做姐妹的没提醒你……啊——”   杨柳收回腿,嫌恶的鄙夷道:“还真没见过像你这么见面就造谣中伤的恶毒姐妹,退婚是他马家对不起我,我有的是证据,你算哪根葱,轮得到你来指手画脚?还说我勾男人,我勾了谁了?你说我勾了就勾了?我还说你勾了呢,警告你,以后中午吃了粪别出门,免得到处喷!”好好的被这张九儿破坏了心情,杨柳白了地上的张九儿一眼转身回家了。   张九儿倒在地上保持着震惊状:这不是杨柳,这绝对不是杨柳!她认识杨柳十几年了,杨柳说话做态她比任何人熟悉。就算水泡坏了脑子,可性格是不会改变的,今天不仅还嘴骂得比她还溜,而且还踹了她一脚……咦?她这才发现自己捂着胯还坐在地上,赶紧爬起来左右看了看,幸亏杨家地段偏,周围没什么人看到。   恨恨的将篮子捡起来,对杨家远远呸了一声,歪着臀一边骂一边走,她就不信杨柳这次能躲得过。   其实张九儿同杨柳严格来说真算得上闺蜜发小,只是自从张九儿娘病逝之后就变了味儿,那时候杨柳刚没了父母,她没了娘,两个相差一岁的女孩儿同病相怜,感情着实好。可过了没一年,张父娶了新妇,张九儿有了继母,那日子便一日不如一日了。她原想着杨柳连爹妈都没,兄妹两相依为命,应该比她过得更差,便依旧同杨柳交好。没曾想杨青是个既能当爹又能当妈的,把个妹子养的白白嫩嫩水水灵灵,年年还有新衣服,都赶得上大家小姐了,这不能不让她嫉妒,同时还对那杨青多了一份意,想着做了杨柳的嫂子,同沾些光。   一般人家都是十三左右说了亲事,可她都十四了继母也没个反应,她耐不住,想厚着脸皮跟继母挑明,没曾想竟偷听到继母给张父吹枕头风,要把她卖给排河镇金老爷做小,气得她躲在屋里哭了一个晚上。待第二日去找杨柳诉苦,不期正遇到赵媒婆正在杨家替马家提亲,金晃晃一对镯子晃晕了她的眼,马家的钱财也晃晕了她的心,嫉妒和怨恨窝在心里发酵,一年酸过一年。明面上还同杨柳做好姐妹,背地里没少诅咒扎小人,杨柳心思单纯,哪里看得出来,真把她当个好姐妹,杨青每次去了镇上采买,她都会给张九儿留一份。张九儿倒是来者不拒,一一照收,吃了用了照样诅咒扎小人。   若不是有一次她那小人被同父异母的妹子翻出来,给继母骂了一顿通通丢进了河,这姐妹估计会一直做下去,说来也巧,那天刮的北风,她那些大的小的诅咒小人顺着风全都飘到了河对岸,被挑水的杨青捞了个正着,仔细一看,跟张九儿送杨柳的绢帕料子并用线走针具是一模一样。气得杨青拎着小人就去找理,她爹娘赔尽了好话还送了几斤猪肉,回头又把她打骂了一顿,这姐妹也散了伙。 ☆、奸计伊始   至此以后,张九儿的诅咒扎小人就换了法子,她在鞋垫子上绣了几条杨柳枝条,天天踩在脚底下,心里进行咒骂。今年马家退婚便是她自认为功夫不负有心人的结果,听说杨柳投了湖,那一口陈年怨气终于释放了出来,连金老爷送过来的五十两聘银都默认了:依她的处境,给金老爷做小是最好的出路,总比随便嫁个乡野村夫强,她可是穷怕了。   没想到高兴过后老天爷又送了更大的惊喜过来,便是这两天传遍两岸的私通事件,传的那是有鼻子有眼,连两人在哪儿幽会,互送了什么东西都一清二楚,虽然不难想到是有人要败杨柳的名声,可这也让她乐见其成:按杨柳的条件,找个跟马秀才差不多的不是难事,听说马三大娘都想给她做媒呢。可这事一出,不管有没有,稍微正经点儿的人家铁定是不同意的。那毕容安不过一逃难来的破落猎户,一对鳏寡父子,没个正经营生,连房子都是陈员外帮忙起的,杨柳若是嫁过去,少不得天天干活挨打挨饿受冻,若是不嫁,要么送人做小,要么当老姑娘。   想到此处,张九儿觉得臀上也不怎么疼了,啐道:“风水轮流转,看你还能嚣张几天。”   杨柳揣着一肚子闷气回了家,灌了一碗水,静坐下来回味刚才张九儿说的话,又联想到中午陈师傅过来跟哥哥在后院嘀咕半天,哥哥立刻出去了的事,心里画出个事件大概来:莫不是有人在针对自己,散播了什么勾男人的谣言?哥哥八成是因为这事出去的,且这时候还没回来,该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她这一想,便坐不住了,急急拿了锁匙,要出去找杨青,刚开门,便看到杨青焦急的冲了进院。   “哥,你回来了?担心死我了,快进屋。”杨柳松了口气,把他拉了进来。   杨青将她打量了又打量,小心问道:“方才家里来人没有?”   杨柳摇摇头:“家里倒是没有,不过我在外面碰见张九儿了。”   “啥?外头碰见了,她同你说什么没有?”杨青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紧张的盯着她。   杨柳不屑一顾:“说是说了,不过被我骂了一顿又踹了一脚,估计回家哭去了。”   “啥??”杨青声音一下拔高,震得杨柳耳朵嗡嗡响。   “哥你能不能别一惊一乍的,我耳朵都麻了。”   “你仔细讲讲,仔细讲讲!”杨青当时在河边坐了半天,想了想决定去找找陈员外,毕竟他是本地最有声望的,只要他开口辟谣,这事还有回转的余地,可惜不巧,陈员外的长子陈博文今年政绩有功,封了个四品御史,上调京师,刚到京便一纸书信回来接爹娘过去游玩小住,陈员外过完冬至便动身了。   杨青没法,只得先回来,一路上没少碰见那些三姑六婆指指点点,他忍着气往回赶,想着回来先把杨柳稳住了,免得她又想不开。没想过了桥竟碰见了张九儿,一歪一歪的迎面而来,两人打了个照面,张九儿鼻孔朝天面带嘲笑,唬得他立刻就往回赶,这才刚好碰到杨柳开门,见她没事,一颗心才落回肚里,只是这又骂又踹的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杨柳大致把过程学了一遍,末了拍拍杨青的肩:“哥你放心,我是不会再做傻事的!”   “你这么说哥就放心了,妹子,哥不怕那些流言蜚语,就怕你想不开做傻事,只要你好好的,就算你不想嫁人,哥也一辈子养着你!”杨青拍胸脯作保证。   “嘻嘻,你不怕我未来嫂子不高兴?”杨柳听得心里暖暖的,却不忘打趣。   “那我就找个愿意跟我一块儿养的,再说了,咱家的房子开春了起新屋,田里下了秧有空了我便打猎,更别说咱家还有你这好手艺,赚钱还怕?有了钱还愁没嫂子?”杨青戳戳她脑门儿,继续夸口:“说不定哪天就跑个姑娘过来死活要给你当嫂子呢!”   “哥你这么有信心,说不定明天就跑个嫂子过来。”杨柳笑嘻嘻的将他按在桌边:“饿了吧,我给你盛饭!”   杨青确实跑饿了,且心结一开,吃了三碗米饭又两个饼子,还把小菜都吃了个精光。   吃完后打着饱嗝站起身,仨碟两碗一拢,让杨柳先别管,自去房里把银钱匣子抱了出来,一边开锁一边同杨柳说道:“马上要过年了,除了要购置年货,还得点三十两银子做起屋订金,去我屋里把戥子取过来!”   “哦。”杨柳立刻跑进了屋,刚把戥子拿到手上,只听到杨青大喝一声:“有贼!”   吓得她戥子一扔,顺手抄起杨青放在屋角的角刀就冲了出来,把刀鞘哗啦一拔:“哪儿呢?”左看右看没见到贼。   杨青指着钱匣子:“镯子不知啥时候被偷了。”   杨柳顺着他看进匣子里,只见银子一分没动,她那一对儿手镯没了,不由奇怪道:“这是个什么贼?怎么可能只偷镯子不拿光银子呢?”   杨青皱起眉,伸手在里面扒了扒,扒出来个小物件,摊在手心里给她看:“这又是什么?”   杨柳拿起来,不过是一块土不土,褐不褐的石头挂件儿,长两寸宽一寸,刻了些古怪的纹路,根据上头尽乎褪色的挂绳看,有些年头了。   “这贼是不小心掉的还是说想这块石头抵那两镯子?”杨柳猜想。   “咱家那对镯子可是纯银嵌翡翠的,一只都得十几两银子,这么块破石头就想抵了?还不如扔了,看着就来气!”杨青恨得牙痒,抬手想把这石头丢出去,又觉得太便宜它了,想了想,蹲下身把桌腿抬起来,当了个垫脚石:“日日压着你,压死你!”   杨柳看着她哥孩子气的举动不觉好笑,安慰道:“幸亏只丢了一对镯子,没啥大影响,等以后再存钱咱们存钱庄里好了,首饰我也尽量戴身上。”   “这也怪哥懒,想着钱庄在镇上,来回路程要小半天,搁家里也一样的,这下好了,丢的这对镯子都够我雇辆马车来回跑上半年的了。”杨青心痛无比,抬起桌腿将那石头又碾了几碾。   再将那同款钗子拿出来,递给杨柳:“先戴着,免得又丢了。”   杨柳这下不敢不戴了,抓过来便插到了头上,练了这些日,挽个最简单的髻早已不是难事,只消比那道士头松一点,斜一点,再勾点刘海出来,便是个女款了。她插好头钗,顺手摸了把自己的秀发,真叫个如缎似绸,柔顺丝滑。   这古代女子有个妙处是现代人无法比拟的,便是发质,现代再乖巧的女生都会染一染,烫一烫,搞点花样,又有那些个工业洗护用品,发质再好也难比她手摸到的,如今这么美的头发,不戴点花可惜了。   ……   杨家这番暂且消停了,毕家却才刚开始。   毕容安两父子吃过了饭,正商量着今冬如何过年的事。才由毕老爹起了个头儿,大门便被人拍的震天响,男女声音夹杂,貌似不少人。   毕老爹前去去开了门:“谁呀?”   门外十分热闹,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见他开了门,齐齐看过来。这一堆人里面毕老爹只认得两个,一个是为首的里长陈三哥,一个是做媒的赵媒婆。   “里长,如何来了这么多人?”毕老爹有些惊讶,他父子二人平时甚少同村民交流,这头一次来了这么多人,不知所为何事。   “毕家大叔!”陈三哥虽是里长,却也才三十多岁,论年纪是得喊声叔,可声音客气,人却不客气,腿一跨,挤进屋来,那身后的一窝人也纷纷跟了进来,左右打量这小院,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爹,发生什么事了?”毕容安一边问一边出得屋来。   那几个议论纷纷的立刻噤了声,其中有个拉着孩子的青年妇人将身边穿蓝灰袄裙的妇人拉了拉,小声道:“马六娘子,你不是说这毕容安面容丑陋,身形矮小么,怎么不一样?莫不是搞错了?”   马六娘子面上也浮现出狐疑迷茫神色,昨日婆婆明明是这么说的,怎么今日见到的不太一样?   毕家父子自然是听到了,对望了一眼,齐齐看向陈三哥,陈三哥此时也在打量毕容安:都是青壮男子,可这毕容安似乎生得更加得天独厚些,他身材高大却不显粗笨,长年习武身形挺拔,似那种青松挺立般的修长,虽着粗布麻衫,却也把这周围的男人全都比下去了。更别说脸了,估计陈博文陈博武两兄弟加一块儿恐怕也长不得这样恰到好处,他也回过头,问那马六娘子:“马六家的,真是他么?”   马六娘子被再度质疑,心里那股好面子的拗劲便起来了:“是他,我当时都看见了。”   毕老爹奇怪道:“你看见啥了?”他是诚心求答的,毕竟父子两极少与村里来往,这几天流言满天的,压根儿就不知道。   可这看在马六娘子眼里那便是嘲讽,将脖子梗了梗,斩钉截铁道:“你儿子同那杨家姑娘在河边私会,眉来眼去勾手拉背的,也不嫌丢人!” ☆、马六娘子   “休得胡说!”话音刚落,毕容安一声猛喝,鹰一般的眼盯住了她:“你这妇人为何无缘无故污蔑我与杨家姑娘?我和她素不相识,何来私会一说?我毕容安不认识你更不曾得罪你,为何要坏我名声?你到底是受了谁的指使做这种下三滥的事?”   马六娘子没料到他反应如此激烈,心底不由得有些怕,可想到即将到手的银子,豁出去了:“你与那杨家姑娘还互送了信物呢,若是不信,让我们进去搜!”又与陈三哥道:“里长大人,我不过一介妇人,与这毕容安更是无冤无仇,哪里犯得着污蔑他,坏他名声?若不是念着他们这做法太过伤风败俗,我岂会豁出来指证?在场的诸位都是有儿有女的,若是你们家儿女效仿他二人,那岂不辱没了圣贤书,白学那道德伦理了?”   这话一说,同来的几个村民立刻七嘴八舌起来,噪得院中好不嘈杂。   “你这毒妇好一张利嘴!”毕老爹气得七窍生烟,这好端端坐家里祸从天降,若是依着他年轻时的性子,这妇人哪里还有得命在?如今为了儿子只得忍耐。遂冲陈三哥一拱手:“里长你随便搜,若这毒妇说的是真的,我任你处置,若是假的,这毒妇归我处置,如何?”   陈三哥被这么一挺,有些不上不下了,他本来是个走过场的,没料到这一来一往竟如此火爆,挠了挠头皮,不敢轻易开口。   见他沉默,一直没说话的赵媒婆开口了:“诸位都消些气,哪里值得动这么大肝火哩,年轻后生不懂事,你们做长辈的还能不懂?按我说,姑且搜一搜,不管有无,定了马六娘子和毕家老汉的心,届时该怎么办由里长定夺,你们说如何?”   “好,就按赵媒婆说的办!”陈三哥同意了。   马六娘子领着赵媒婆和同来的妇人进了毕容安的屋子,同来的妇人和赵媒婆只是象征性的扒了扒炕上垫子,她却爬上炕掀开了毕容安的厢柜。   毕老爹在门口瞅着,几乎要忍不住了,被毕容安一把拉住:“算了,不过几件衣服,她爱翻便翻。”瞧这妇人说话动作,十有八九是受人指使的,难不成她要搜的便是那莫名冒出的肚兜儿?不过,那肚兜儿被他带去后山藏进了鸟窝里,眼下就算把屋子翻个底朝天也翻不出第二件女人的物品了。   “找到了!”屋中一声高呼,父子俩同望去,只见厢柜里最底下的那堆夏季衫子被翻出,马六娘子从里头摸出一对银晃晃绿幽幽的镯子来。   “这哪来的?”毕老爹惊讶的问儿子。   毕容安脸色陡变,他只道当日那贼翻了半截厢柜啥都没翻着,气不过把石头挂件拿扔了个肚兜儿给自己,哪里想到那不过是障眼法,将这重头戏藏在夏天的旧衫子里?   “爹,咱被人算计了。”他小声知会毕老爹。   “啥?谁干的这缺德事?这下子黄泥巴掉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   马六娘子英武的举着镯子跳下炕,那叫一个扬眉吐气容光焕发:“诸位都是见证,这可实打实的证据,烦请里长大人收好!”   陈三哥握着镯子,尴尬的看看毕家父子:“老叔,你看这……”他可真没料到这一出,只道这几个妇人扒拉一番没找着道个歉就完事了,哪曾想真给马六娘子找了出来。   “方才我爹已经说了,找到了任你处置。”毕容安接过口,他倒要看看,这马六娘子究竟要干什么?   “容安!”毕老爹肠子都悔青了,暗骂自己没长眼中了人家的套儿。   “爹,无妨。”毕容安摇摇头,此刻他心里倒有些担心杨家姑娘,这种事,男女所受到的待遇差别甚大,若是那些个想不开气上头的,做了那糊涂事也说不定,思及至此,眉头更加深锁。   陈三哥瞧他爷俩跟上刑场一般的模样,宽慰道:“没那么严重,你二人若是真心相好,那成亲便是,过了赵媒婆的嘴再到我那里去备个户籍底薄,不就名正言顺了?”   偏生马六娘子还不依不饶:“若是不成亲,那就浸猪笼!”   陈三哥转头一喝:“马六家的,莫再生事!你与那杨家姑娘皆是女子,为何要为难至此?且如今皇上宽厚仁爱,甫登基便废除了这类乡野私刑,你如今提起莫不是对皇上的决策有甚不满?”   这帽子扣的太大,马六娘子脸色一白,缩在赵媒婆身后不敢说话了。   赵媒婆眼珠儿一转,再度开口了:“这马六娘子说错话不假,可她也是为了杨家妹子,言语上有些心急了,毕竟是个没出阁的姑娘家,而你父子方才又口口声声斩钉截铁的说没这回事,可镯子一找出来又改口了。我看里长大人不如再去杨家看看,需得两边儿证据确凿才是,不然这边去提亲,那边不承认,没得让人笑话您办事不周。”周围看热闹的纷纷点头。   陈三哥听了她这分析,有几分在理,点头道:“去是得去一下,却不能去这么多人了,姑娘家脸皮薄,闹闹咋咋的算个什么事?不如就你我二人过去,其余看热闹的便回家去吧。”摆明了不要马六娘子去。   马六娘子听他这么决定,不由急了,婆婆当时说的是这事成了才有钱拿,眼下换成赵媒婆,谁知道她找不找得出那条汗巾子?正要开口,却见到赵媒婆悄悄从背后将她的手捏了捏,又在手心点了点,似乎让她放心。她先是一愣,继而明白了,也不再辩驳,同那拉着娃的青年妇人回家去了。   河西以东有一条圆石沟,是傍着鸡鸣山山脉生出来的一条无水石沟,从河西一座矮坡下生出,到村旁终止,长顶多半里,宽不过三丈,石头垒石头,是村中孩童游玩的好去处。   说来也怪,既没水,那石头却一个赛一个的磐圆,不少人搬回家放酱缸里压榨咸菜。   最靠近圆石沟的一家马姓小户便打起这石头的主意,他家本就有出售咸菜的营生,酱缸是不愁的,按大小一字儿排开,少说也有十七八个。每缸选个合适的石头摆上去做样子,任人比量,凡有那在沟里找不到大小,看不到合适的,在他这里两个铜板便能挑一个回去,包换包送,如此下来,每月下来都能赚上一二十个铜板。   今日早已过了晌午点,他石头一个都没卖出,腌的酸菜倒是卖了三斤,不过十文钱,除去成本,赚了六文。又去桥头买了三两猪肉,六文钱便去了别家。   马小户双手捧紧猪肉,腋下夹紧一张草纸,从桥头一路战战兢兢的回家来,冬日的天气,他走出了一脑门汗。   回家了直奔厨屋,先将腋下轻轻打开让草纸落到桌上,再用胳膊肘将锅盖给顶开,锅里早已烧了一锅水,滚得冒烟了,他将猪肉放入,锅盖用手肘抵回来,这才松了一口气,坐到桌边开始舔手,手掌手心手指缝都舔了个遍,直到看不见油光了才住了舌头,检查了一番自言自语道:“这么干净,可以省些热水了。”   又瞟见桌上那张没包猪肉的干净草纸,忙用手撕成了两半,喜道:“与娘子一人一半,出恭时用着正好。”想了想,将这两半叠起,从间再分了一半:“省一省一人两次也是用得的。”拢成一叠儿起身去了屋后茅厕,放在厕格子里。   “夫君……夫君……”前头隐约传来叫唤声,他赶紧离开茅厕往堂屋奔,刚掀开前后棉隔帘,只听得一声怒吼:“马六,死哪去了?”   “娘子你回来了,快坐下,我给你倒水。”马六似乎没听到那声怒吼,将他娘子手扶了,坐到凳子上,用桌上的粗瓷盅倒了杯茶水奉上。   马六娘子端过盅儿低头瞅了瞅,开骂:“你个皮筲箕,铁公鸡,只怕等你亲老娘死了寿衣用纸糊,唢呐公鸡叫,草席都要抽一把出来点灶火咧……”   马六唯唯诺诺:“娘子何事生那么大气?”   他娘子将茶盅儿一磕:“这茶叶是昨天的!”   “这你如何看得出?”   “蠢货,老娘不仅看得出是昨天的,而且还是昨天我吃过又吐出来的茶哩……”只见他娘子伸指头在盅里勾出片茶叶来:“昨日我嚼了嚼,有些老苦,吐在了桌上,哪个知道你还收回去重新煮了蒙我,喏,上头还有我的牙印!”   马六陪个笑脸儿:“我看那茶叶才煮了一道,还有茶味儿,倒了可惜了,就收回来了。左右不是自己的嘴,多煮一遍还可以省了今日的茶叶呢。”   “省省省,就知道省,今日要你做的肉菜呢?不会也省了吧?”马六娘子探头往厨后看。   “省啥也不能省娘子的肠肚,肉菜在锅里呢。”马六奔回厨房,将肉从锅里捞出来,舀了点盐撒进煮肉汤里,再将猪肉仔细切成薄薄的肉片,一片片码在碗里,一边搁一小碟儿,上舀一勺盐,好沾着吃。正欲拿碗去盛那煮肉汤,突听得他娘子一喝:“等会儿,打两个鸡蛋进去。”   马六脸一抖:“还加鸡蛋?娘子你细肚窄肠的,哪里吃喝得了这许多?”一个鸡蛋一文钱,今日不过才赚了六文,买猪肉都花了,若是再加两个鸡蛋,那不亏两文?   他娘子也不理他,兀自去橱下盛蛋的筐子里摸出两个鸡蛋来,在灶沿上一磕,打进碗里,吩咐他:“搅散些。”   马六眼睛却盯着她的手,见她扬手要丢壳,立刻抢过手,用指头在两半壳里抠抹一番,指尖便又滴了一线蛋清出来:“还没磕干净呢。”   马六娘子坐回桌边,翘起二郎腿等他摆饭。马六一人舀了一碗汤,各发了一个杂面饼子,再将那猪肉小心翼翼摆出来:“娘子吃饭!”   马六娘子拿起筷子,在猪肉上虚晃一圈,只见马六的眼睛担心的跟着筷子尖,生怕她夹多了。不由气笑:“当年我瞎了眼嫁你个天下第一抠门户,只当你是穷过头抠酸惯了的,连娃儿也不曾叫我生得一个出来养,只说家穷养不活。如今看来,只怕是你舍不得多口人来吃你这几片猪肉罢?”   马六一愣:“娘子这是哪里话,从何说起啊?”   “你莫装傻,”他娘子一摔筷子:“你老娘当初借的利钱去我家下的聘,如今虽还差些利头,却也被马家二少夫人帮着给还完了,且不说还得了青睐,又是给镯子又是给银子。那镯子虽给了我,但却是作个传家之物戴着的,典不得卖不得,日日还要给她检查一回。银子却是都给了你,少说也有几十两,你不拿出来吃用,见天同我清汤寡水杂面饼子,连讨饭的过来讨我都没脸拿出来……”   马六神色一紧:“讨饭的讨了些什么去?”就是讨他家里一口井水也是要心疼半日的。   “你……”他娘子没料到自己说了这许多话,偏生就听到个讨饭二字,一怒之下抓起筷子,将碗里那些肉片全都挟塞进自己那块杂面饼里,做了个肉锅盔,端起鸡蛋汤,走了。   马六不敢喊她回来,默默地将自己那块饼掰开,将碗里剩的肉渣都擦收干净,三两口填进肚里,再将那碗鸡蛋汤灌将进去,摸了摸肚子:“饱了,饱了!” ☆、杨柳三问   马六娘子吃完饭便开始走家串户,有些个坐在门口晒太阳的老太婆子拉着她话家常,这几日的话题无非是毕杨两家的八卦,里头便有些好奇的同她打听早上的事,她笑笑只道不知,两只眼时不时瞟一瞟歇巷子。   又讲了小半日闲话,才看到赵媒婆晃着个胖身子过来了。赵媒婆远远的也瞧见了她,见她抻着脖子巴巴看着自己,便起了那作弄心思,板着个脸朝她过来,果不其然,马六娘子脸色越来越差,待走得近了,她这才对她露出个笑脸冲她眨了眨眼。马六娘子盯着她呆了呆才缓缓吐出一口气,揉了揉心窝子,神色又恢复了正常。   周围几个婆子也发现了赵媒婆,纷纷打招呼,赵媒婆乐滋滋的一一招呼过了,拐身进了歇巷。   马六娘子也不再晒太阳了,脚下生风的回了家,此时马六正在翻看菜缸,少不得一股酸酱臭气,见她一阵风似的刮进来,吓了一跳,以前他娘子最是烦闻这股味道的,没少骂他,正要手忙脚乱的盖好,他娘子把他手一拉,不嫌臭的竟塞进一吊钱来:“去,买上二斤肉,再打壶酒回来!”   “啥?”马六紧攥着那吊钱表情犹如死了老娘一般,抖成了马上疯。   “怂货!”他娘子笑着拍拍他:“若是不去,那便每日来这么一回?”   “使不得,使不得!”马六如六月天一般流起汗来,委委屈屈的往门口走:“莫不是出去中了什么邪?就是白捡了一吊钱也不能这么使啊,都够半年吃用了……”   嘀嘀咕咕出了门,没注意到他老娘喜气洋洋从后门回了家。马六娘子迎了婆婆进屋,一边关心婆婆可吃了午饭一边又倒了一杯热茶,送到了婆婆手上。   伺候得王婆子满意,叫她去把门关严实了,这才从怀里掏出一封银子来,数了一半给她。马六娘子脸色立刻垮了下来:“您不是说二十两都给我吗?怎的才一半?”   王婆子道:“你是个手松的,这一半先拿去零花,另一半我先替你存着,眼下要过年了,总得有些余钱置办年货不是?且这屋瓦常年灌风漏雨,实在是要翻修了,我那里存了一些,你这里再出一点,应该能翻上两间屋的。”   马六娘子脸色依旧不好:“他那里攒的钱翻十间屋都有得余,何苦老要贴你我的私房钱?阿娘你就是惯他惯的!”   王婆子眉毛一竖:“我惯的?他那亲爹便是大暑天挑柴舍不得喝我熬的一罐子绿豆水中暑倒路边没人发现晒死的,死的时候六儿才五岁大,我只道跟着我带大不可能是个抠的,哪里晓得这都是胎里带出来的毛病,跟他爹一模一样。你还说是我惯的,若是没我这些年□□,你每顿都得喝清粥过日子。”口气颇是委屈。   马六娘子兴致失了一半,心底不由得后悔方才铜板给多了,说是两斤,回来肯定减半,还要昧一半铜板去。罢了罢了,起身将那十两银子去自己的陪嫁箱子里藏好,和婆婆一块儿等马六回来。   马六回来的倒是快,只是这造型有些滑稽,双手照例是捧着肉的,将那酒坛子却架在两臂上,再用下巴颏抵住,一步一步颤巍巍的回来了,街上少不得被四邻打趣,又有孩童跟着他叫“马六抠,马六抠,皮做的筲箕不漏水,铁打的公鸡不拔毛……”   婆媳两个在屋里听见,齐齐迎了出来,马六娘子刚一叉腰,孩童们唤了声母大虫便一哄而散。她气急,一转头见着马六这滑稽样子,却又打骂不得,碍着婆婆在,将马六放进了屋。   王婆子眼睛一亮:“哟,舍得买肉了?”   马六哭丧着脸:“这样吃,只怕没几日就要去讨饭了。”   他老娘眼一瞪:“没出息,如今傍着二少夫人,就是年年吃恐怕也不得穷。”   “阿娘,不是儿子灭你的威风,那二少夫人哪里看的上你这个粗使女壮士?就是拿你立在她门边防贼,都比那丫环宽得要堵住门哩!”   “你懂个屁!那娇滴滴的丫环好用二夫人怎么不用?三番五次差我过去问话做事?”   “为啥?”   王婆子得意道:“她就是看上你娘这个粗生野长的女壮士了,不怕跟你讲,这几日村里面风言风语这事,就是你娘我帮二夫人做的,等毕容安和那杨柳儿一成亲,我同你媳妇还得有钱拿……”   “娘!”马六娘子惊觉婆婆说漏了嘴,赶忙唤她,可惜迟了,马六瞬间孙猴子上身,扑过去将王婆子身上好一顿扒拉,那怀里刚揣进去的半封银子便露了出来。   等王婆子从地上爬起来,马六已经一溜烟进屋藏银子了,“我……我上辈子作了什么孽哟,生了这么个守财奴,抠门货……”王婆子眼泪鼻涕都出来了,好不凄惨。   这马六虽惧内,但有一点却是刀架在脖子上都不低头的,便是存银子,只要这家里谁人手里冒出一点银花子,他闭着眼都能闻到。在他看来,顶好是靠那几块压缸石过日子,没成本,白赚钱,肉疼的都少些。   “你们两个手松,这钱还是存在我这里放心些!”藏了钱,他浑身舒坦,拿起猪肉和酒去了后厨。   马六娘子内心直呼万幸,出了一口长气。   再说杨家,兄妹两个直坐到日头西斜,谁也没心思去做饭了。   “怎么就跑他家去了呢?谁干的?”杨青一手拿镯子,一手拿杨柳头上取下来的钗子,眉头紧锁。   “他那汗巾子还跑我厢柜里来了呢!”杨柳一肚子火不知往哪里发,赵媒婆伙同一个没编制的协警,说了一大堆她有伤风化的话,末了没经过她同意就敲定了她的婚事,起因是她被偷的镯子和莫名其妙搜出来的一块汗巾子,有意思的是居然说这两样事物是她和毕容安互换的,真是那什么狗了。   “哥,那个毕容安我根本就没见过,凭这两样东西我真的得嫁啊?”这不是强硬凑对么,简直愚昧可笑。   “这事铁定是有人栽赃陷害,如今闹成这样,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把咱们淹死,以后连门都出不了,且若是被人以有伤风化的罪名告到了衙门,少不得被拘去镇上挨板子,还……还得游街示众。要是被我知道是谁干的,我豁出去这条命都不让他好过!”杨青愤怒搬起桌腿,将那块垫脚石又砸了好几下。   杨柳听他这么说,这才真正感觉到了古今有别,不过有心之人的一个小伎俩便能左右她的婚事,这在她以前的生活里是想都不敢想的,而且还有法律支持,简直不可理喻。   “哥,反正我是不会嫁的,今天晚上我就离开鸡鸣村,去一个他们找不到的地方去,我就不信了,那个里长和媒婆还能把我抓回来。”三十六计走为上。   杨青吓了一跳:“别瞎说,过了冬至便要下雪了,山里豺狼虎豹经常出来觅食,你一个姑娘家,碰上了哪里还有命在?”想着自己前几日看好的赵云池,咬咬牙做出个决定:“要不我连夜把你送去柳家集!”   “去柳家集做什么?”杨柳不明白。   “嫁给赵云池,反正他明后日就得来提亲,不如就趁……”   “停——”杨柳摆手:“哥,我压根对赵云池就没那个意思,你别说了。”   “柳儿,听哥的,你别任性,那赵云池我看得出来,他喜欢你,又是你师父亲姨侄,待你肯定不会差,若是你不去找他,那便只能嫁毕容安了。”他并非讨厌毕容安,而且对这大自己三岁的打猎能手还是颇为欣赏的,只是欣赏归欣赏,论说从这两人里挑个妹夫,那当然是赵云池。   正说着,窗户上啪的一声大响,糊了厚纸的窗棂竟然被人用石头砸破了,杨青飞身过去拉开门,外头静悄悄的,人早跑没了。   “混蛋!”他怒骂一声回了屋。   杨柳盯着窗上的破洞,深深觉得自己果然是想得太过简单,古人以氏族姓氏来区分内外,这鸡鸣村说是一个村,其实分了两派,一派姓马,一派姓陈,旁的杂姓势单力薄,均是秉着不惹事不生事的原则低调做人。像她家这种父母双亡的杂姓,出了这种事,不仅没一个人帮忙,落井下石却不少。她若是不答应,只怕和哥哥以后没得安生日子过了。若是答应……杨柳蹙着眉想了半天,抬起头神情严肃的开口了:“哥,我想问你几个问题!”   杨青点点头:“你问。”   “我知道哥哥认识毕容安,想问的是,你对他的为人可熟悉?”   “这……”杨青想了想道:“也不算太熟,但为人很是仗义,且有计谋,上次卖熊掌,那八仙阁欺我不知道市价,把价钱砍了一大半,便是他帮的我。我敬他这份情义,还请他饮了一顿酒呢。”   “那哥哥可知他家除了打猎,还有些别的糊口营生没?”   “听说当年他父子逃难过来,陈员外特意送了几亩靠山脚的田,种些麦稻红薯定是有的。”   杨柳有些奇怪:“那陈员外怎会无缘无故送他家田地?”   杨青笑笑:“这个我知道,他虽大我三岁,但都是在陈员外的学堂读的书,他老爹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去给先生教束脩,还经常拿野味送先生和员外。说来也怪,咱们的爹娘见了陈员外都敬怕得话都说不利索,只有毕老爹拿他当一般人,陈员外经常留他喝酒谈天,好得如同朋友般,所以,送些屋田也不奇怪。不过毕老爹的脾性还真有些意思,陈员外刚替他修了屋子,他便进山猎了一头熊两只鹿送了过去。”   杨柳又问道:“那毕容安为何这么大年纪了未曾说亲娶妻?”   杨青摇头:“这事我如何得知?只怕是跟我一样怕娶过来亏待了人家闺女也说不定。”   杨柳笑道:“那是他们没眼光,我哥要是娶了媳妇,肯定疼进骨头里去。” ☆、毕家聘礼   杨青笑而不语,算是默认了,又正色对她郑重道:“柳儿,哥从不担心自己,只希望你不要委屈了自己。”   “哥你放心,我自有分寸,不会委屈自己的。”杨柳收了笑脸,比他还郑重。   “那你说,你问这些问题做什么?”   杨柳望着他,一字一句道:“我决定嫁给毕容安!”   ……   西厢房,杨柳趴在棉被里,毫无睡意,脑中不断回想着自己方才的决定,喃喃自语:“连那个人长什么样都不知道,我居然就决定嫁了,我真是疯了,疯了……”将脑袋钻进被子里无声的嘶吼了几声,复又坐了起来,盯着桐油灯发呆,她不是阅历深厚的女强人,说出那个决定已经把她的勇气全都用光了,现在剩了些惶恐在脑子里,根本睡不着。   她决定搞个心里安慰仪式,爬下炕,从针线笸箩里翻出了三根针,捏在手上煞有介事的在灯苗上过了一遍,再爬上炕跪到窗边,端端正正的举起面朝窗户拜了三拜:“老天爷,求你保佑我嫁的不是个吃喝嫖赌抽五毒俱全之人,否则,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拜完将针插在窗棂上,回头吹了桐油灯,睡觉。   殊不知此刻窗外正站了一个人,将她这一番动静全都听了去,又等了好半天才翻过矮墙离开了。   第二日天刚亮,有人便开始敲杨家的门,杨青打着哈欠刚刚开一条缝,还没看清楚便哗啦涌进三四个妇人,为首的是赵媒婆。   “赵媒婆,你们这是做什么?”杨青眼看一个妇人去推杨柳的房门,赶紧制止。   “帮你妹子开脸绞面,梳头盘发好嫁过去呀,昨儿个晚间不是同你说过了么,这事宜早不宜迟,宜快不宜慢!街上的唾沫星子都能砸死人了,你俩居然还睡得着觉。里长已经去了毕家,好给你妹子妹婿做证婚官,这份体面当年我老婆子成亲时都没遇着……”   赵媒婆罗里吧嗦间,西厢屋被推开,三个妇人一边一个将杨柳拉起来按到了凳子上,还没彻底清醒的杨柳吓了一跳,直唤:“哥——”   杨青推开赵媒婆,挤进西屋,想从三人手里把妹子抢回来,可惜赵媒婆选的角儿都是膀大腰圆型,屋里地方又小,碍着男女有别,他连杨柳衣角都没够着。   “赵媒婆,你让她们停下,我妹子自会嫁过去,做什么这么急?而且,总得让我把嫁衣嫁妆都准备好,不然哪里像话。”   “杨大,早些成亲是为了你妹子好,嫁衣不用你操心,我老婆子到底亏欠你一次,昨儿晚上连夜就给你妹子预备好了,是马棺材铺前些年嫁女儿多制的一套,崭新崭新的苏绣,便宜你了。”   赵媒婆将随身带来的包袱递给其中一个妇人,往外推着杨青:“你放心,这事本就没按个章程来,若不是出了那档子事,至于这么慌里慌张么?嫁妆你明日慢慢准备,总归是送去毕家的,早几天晚几天没甚关系。”   话音刚落,只听得门口一声尖笑,杨青看过去,居然是张九儿带着一群人在门口。   “瞧瞧,柳儿妹妹这多恨嫁啊,嫁妆都没准备好就开脸绞面了。”她可是特意起个大早过来看笑话的。   “可不是,这般想男人的还是头一次见。”开口的是平日和张九儿要好的一个小媳妇,她这一附和,身后那一班子大姑娘小媳妇全笑了。当年杨柳和马显武订婚,多少只眼睛嫉恨着呢,眼下不落井下石怎么对得起这几年憋的恨?   “听说那毕容安年纪都二十有三了,莫不是有甚隐疾才一直没娶妻?”有个青年妇人起了个好头。   “可不,这么多年,除了他老爹偶尔出来买酒菜,就没见过他本人,我听说他一直在山里转悠,出村也不走大路的。”   “难不成是个丑八怪?”   ……   “滚,你们这群婆娘才是丑八怪!”杨青不顾赵媒婆的阻拦,抬起腿把两扇门给踹上了。想想又进了西屋对已经被折腾得像个木乃伊的杨柳解释道:“柳儿你别听她们瞎说,毕大哥不是丑八怪!”   “大得,先憋管他木,呜……好疼……呜……救哦……”杨柳正被摁着一左一右绞嘴角的汗毛儿,那酸爽,仿佛在脸上抹了一层清凉油,哪里还有功夫理会张九儿。   “忍忍啊,新娘子都得过这一道坎的。”赵媒婆对自己带来的三个妇人很是满意,这杨柳自打从水里救起来,就变得有些刺儿刺儿的,不弄几个厉害的怕镇不住。   杨柳很想说我已经答应嫁了,你们能不能下手轻点?可惜那三个妇人不仅手劲儿大,嗓门儿也大,你呼来我喝去,这屋里就没消停过,她那几声反对被淹了个一干二净,且从昨晚起就没吃饭,被她们这么一折腾,低血糖都快犯了。   一个时辰后,新娘终于被拾掇了出来,西屋门一开,杨青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关于嫁衣,赵媒婆还真没骗她,杨柳本就皮肤白皙模样出挑,这嫁衣似乎是仿着她身形做的,刚刚好。   “怎么样?老婆子没诳你吧,你妹子这一身,估计也就陈马俩员外家能比比了,这料子可是上好丝缎面,细薄棉衬里的,上头的绣功这四里八乡的媳妇姑娘怕是没一个绣的出,江南那边才有的针法和丝线。”若不是她腆着这身老皮磨那老棺材,只怕今儿个还真栽在这件事上,真是连老天爷也帮助她。   “哥,我好饿,快帮我弄点吃的。”再不吃低血糖真的要犯了,杨柳撸起袖子,想揭盖头。赵媒婆将她一喝:“别动,刚上的妆,别弄花了,杨大,你弄点馒头饼子就行,汤汤水水可要不得。”   “马上就好,你先忍一会儿。”杨青窜起来就往厨屋跑。   杨柳有气无力的坐回床上等吃的,那三大金刚站门口等赵媒婆的旨意。   这时突然听得屋外一阵喧嚣,门上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亲家大舅,老汉送聘礼过来了!”   这一声不亚于天雷,屋里的人都愣住了,赵媒婆脸色换了又换:“这样急,他是哪里弄得的聘礼?”刚要去开门,杨青嗖的从厨屋奔了出来,哗啦拉开了门栓。   只见毕老爹独自一人,用扁担左右担了两厢木柜,足有半人来高,稳稳放置好了,开始从柜里取东西,第一层打开便晃住了众人的眼:白花花一片银子,少说也有一二百两。   毕老爹唤那傻在门口的赵媒婆:“还不过来帮忙。”他对这胖婆子是没甚好气的,昨日种种少不得她撺掇。若不是儿子半夜同他商定要娶杨家姑娘,他还真忍不住要揍这婆子一顿气。   赵媒婆回过神,赶紧向屋里招呼:“快,你们几个快些出来帮忙,亲家公这聘礼大着呢!”自己一马当先,接过了毕老爹手上那沉甸甸一匣银子,搬进了屋。   毕老爹又取出一层,同样是一匣银子,一个妇人接过手搬了进去。   等第三层打开,四周众人哗然,居然是黄灿灿黑纹纹两张老虎皮,整头整尾剥下,虎眼不知用了什么材料,填的如同真的一样,看得识货的眼都直了:这一张便价值千金啊!   两个婆子一块儿把虎皮抬进去,手都在抖。   “亲家公!”杨青胸口起伏,很是不平静,他原以为出了这种事,毕家也该是怨杨家的,怎知……   毕老爹冲他哈哈一笑:“他大舅莫怪,这聘礼准备得忒急促了些,只得把家里看起来拿得出手的都整合一遍送了过来,若是再给个三五天时间,哪里能这么寒酸,莫怪,莫怪!”   又招呼赵媒婆:“还多着呢,快些搬!”   赵媒婆架起一匣子从大到小排列的老山参,眼珠子都快凸出来了:“这等宝贝你也做了聘礼?”最大的那颗都能成精了。   “有什么拿什么嘛!”毕老爹浑不在意。   杨青接过那一匣子参,腿肚子都在哆嗦。   杨柳走到房门边,偷偷掀开盖头,打量搬进来的一样样东西,颇为吃惊——这毕家居然是个隐形的土豪!   张九儿站在人堆里,瞅着这接二连三的银钱宝贝,听着周围的人惊呼,心里堵得很是不舒服,拉着旁边小媳妇嚼舌头:“有什么好羡慕的,说不定他儿子是个不能出世的隐疾残废,用这些东西来混淆视听的。”   小媳妇眼珠子黏在厢柜上,头也不回道:“那又如何,若是我公爹能用这些来混淆混淆我,我定去南岩寺给他求个长生牌位天天磕头作揖!”   “没出息!”张九儿瞪了她一眼。   指挥赵媒婆带人干活,毕老爹在边上歇息,和杨青交待:“花轿这一时半会是弄不来了,我……”   一旁的赵媒婆抢着插嘴:“反正一个村,走过去也是一样的。”   毕老爹眼一瞪:“老婆子要你多嘴?”又对杨青笑笑:“亲家大舅放心,我已经从陈员外家借了一匹马,不多时就过来了,委屈你妹子骑马过去。”   “嗬,这还委屈呢,就是骑个毛驴子也顶风光了,居然还是陈员外家的马,毕家这媳妇娶得真是体面。”院子外头有个油嘴子打趣道。   “承您吉言!”毕老爹拱手一笑,从怀里摸出一星银子,隔空准确的抛进了油嘴子怀里。   张九儿身边那小媳妇眼珠儿一转,抢先上前福了个礼:“这杨家姑娘一看就是个有福之人,进了您毕家门,定能给您开枝散叶,多生大胖孙子!”   毕老爹哈哈一笑,又是一星银子。   周围人终于反应过来,一时间各种恭维祝贺声络绎不绝,哪里还有早先看热闹的光景,就是那几个搬匣子的妇人,毕老爹也一人封了锭银子。   杨青彻底放下心来,喜气洋洋回屋烧了一锅甜汤,请毕老爹并几个妇人润润喉咙,又悄么么的给饿得发晕的杨柳塞了个馒头:“柳儿,哥看得出,你嫁过去了,这毕家待你铁定错不了!”   “哥,你真没出息,昨天还要我连夜跑路呢,今天就被这糖衣炮弹拿下了。”杨柳一边啃馒头一边揶揄他。   “傻妹子,从昨晚到今早才几个时辰,他毕家能连夜把这些赶出来,不是重视你是什么?”杨青戳戳她脑门儿,又偷偷塞给她一碗甜汤:“快喝!”   不一会儿,门外有人高喊马来了,赵媒婆立刻抢过杨柳那啃了一半的馒头,不让再吃,命两婆子将她扶出门。   陈员外不在家,借马之事是陈府老管家做的主,不仅借了马,还并送两牵马小厮,皆着大红彩绸,连马头上都顶了个花球。   周围祝贺声浪滔天,张九儿在人群里看着杨柳被扶上马,那一片耀眼的红晃得她眩晕,跟旁边的人借口挤得慌,恨恨的退出院子,寻了个人少的地生闷气去了。 ☆、杨柳出嫁   高头大马驮着杨柳,缓缓出了门,赵媒婆领着三大金刚紧随其后。毕老爹别过杨青,跟在马后头往毕家走,不少乡邻挤过去同他说话道喜。   刚行没两步,路边突然响起了鞭炮声,还有女子的尖叫,众人看过去,只见方才那油嘴子笑嘻嘻的上前来:“老亲家礼数足,我马云儿也不能不识抬举,喏,特意给您寻了一挂鞭炮,点上开道,喜庆喜庆!”只见他脸上有道歪疤,上唇两撇小胡子,一看便是个混江湖的老油条,毕老爹将他相看两眼,连道多谢。   一边的张九儿鼻子都气歪了,方才这油嘴子放鞭炮,好死不死扔到了她脚边,吓得她大叫不说,新上身的裤子也被烧了两个眼儿。   等吵吵嚷嚷的迎亲队伍走远了,她一个箭步拦住了马云儿的去路:“烧了我衣服想跑,门儿都没有,赔钱!若是不赔,我这就找里长说理去。”   马云儿上下瞅瞅她,嗤的一声冷笑,掏出方才毕老爹给的银子弹到她脚面上,吐出两字儿:“穷酸!”转身扬长而去。   “你……”张九儿刚要破口大骂,想起地上的银子,先捡了起来,等她直起身,哪里还有人?只得恨恨的啐了一口,转身准备离开。   路过杨家门口,瞅见杨青正在门口抹眼睛,心里那股怄火便寻了个出处:“哟,知道的这是嫁妹子,不知道的还以为嫁闺女呢,要我说,柳儿妹妹还真是这十里八乡姑娘里头最有心计的,给你杨家卖了个好价钱啊。不过你也别得意,听说这毕容安身患见不得人的隐疾,这嫁过去指不定怎么折腾呢!”   杨青没提防她说出这样一番话来,气得顺手抄起脚边一个破瓦盆,哗啦砸碎在她脚边:“张九儿,你再嚼舌根这盆我就砸你头上。”   “哼!”张九儿白了他一眼,走了。   杨青气咻咻的回了屋,啪的一声关上了门。   等到四下安静了,不远巷角处拐出个人来,却是方才那个油嘴子马云儿,站了个吊儿郎当样,一手撑着肘,一手架着下巴咂摸嘴儿,两只吊梢绿豆眼转来转去的。“妈的,想不到这老东西深藏不露哇,这么些上好的宝贝老子上次怎么就一星半点都没翻着?究竟藏哪儿了?”一边说一边把脸上的小胡子撕下来,又将脸上那歪疤抠下来,待露出正脸来,不是李平是哪个?   小李氏这几日让他藏在村里到处挑事,待风言风语足了,又让他替自己送封口费,跟王婆子两条线,指明一定要把这亲事弄成了,出多少银子都不在乎。原本这事完了他就该回李家坡,可今日毕老爹这聘礼过了他的眼,心里立刻不淡定了,有种打雁反被雁啄眼的感觉。   “老子横行江湖这么久,还没遇过失手的,个老东西,不把你的宝贝都挖出来老子还怎么在江湖上混?就是薛勇和二少爷问起来也少不得取笑我。”他决定多久几日,反正李冬不日便过来提亲,事成了一块儿回去便得。   思量定了,将手上那团东西一丢,转身进了巷子。   杨柳坐在马上,顶着盖头也看不清周围的景象,只听得恭贺声此起彼伏,小孩子的尖叫不绝于耳。她那未来的公公听起来是个爽快人,一路都笑哈哈的,红包都不知给了几多。   待出了村,跟随的人渐渐少了,杨柳偷偷的掀起盖头瞄了瞄,已经到了田边的大路上,稀稀拉拉几乎农家,倚在门口朝这边张望,她回过头,只能看到鸡鸣桥和一片灰灰白白的房子,自家那间土坯房早已不见。心里一怔,忽的涌上一股茫然:不过两天的功夫,她竟然成了有夫之妇,往后的日子该何去何从?手一松,任凭盖头落下,心绪迷进了一片红海里。   “儿媳妇!儿媳妇!”马下的毕老爹唤她。   杨柳正发呆,根本没听见,直到赵媒婆扯了扯她的袖子才回过神来:“呃……什么事?”   “要喊公爹!”赵媒婆提醒她。   “无妨无妨,”毕老爹哈哈一笑:“这突然换个新地方,是有些不适应的,更别提多出来的我这个公爹了,就是我老汉自己,多了个儿媳妇也有些不适应哩!”   “您是个好说话的开明人,这新媳妇嫁到您家来真是掉进福窝了。”   “可不是!”一旁的三大金刚也附和。   毕老爹清咳嗓子,似乎是怕吓着杨柳,将声音低了几度道:“儿媳妇你莫担心,我那儿子是个极好相处的,话虽不多却心思通透,自小我也教了他些拳脚把式,无病无灾身体好的很,他既愿意娶你,你也愿意嫁他,我这做爹的替你们高兴都来不及,只盼着你们能平平安安过一辈子,等我老头子去了九泉之下也好给他老娘一个好交待!”他耳力过人,杨家院中虽然吵闹,但张九儿的话还是听见了,这一番说辞,一是向她辟谣,二是表明态度。   听得杨柳有些动容,不管真假,至少在她茫然的时候这未来公爹宽慰了她的心,遂面朝毕老爹方向轻轻点头:“爹请放心,他待我好我自然也待他好。”   毕老爹含笑颌首,有了她这句保证她便放心了,听声音,这儿媳妇是个不骄不躁的,听意思,又是个不卑不亢的,她这话掰开了说,竟藏了几分性子:你待我好我自然待你好,你若待我不好那我也不是个任你拿捏的。   不错!甚合他脾胃。   又走了片刻,离毕家小院越来越近了,院里的嘈杂声也传了过来,呼呼喝喝的不是陈三哥是哪个?   如果说陈三哥昨日是被马六娘子和赵媒婆抬着走过场,今日则是真的干起了实在事,昨儿个晚上,他起来去茅房小解,院里啪的被人丢了一个包袱,回屋一打开,竟是几锭大银子,里头还有张纸条,说是他走过场的辛苦钱,若是能继续促成毕杨两家第二天的婚事,还将有银子拿。   白花花的银子谁不喜欢?他半宿没睡,天一亮便撺掇老娘去赵媒婆家传达分工合作的意向:他不傻,那赵婆子一看便是也拿钱了的。至于是谁给的银子,他才不会关心,知道得多了,难免日后东窗事发不好抽身,只说自己一时贪墨,原谅也容易些个。   把这前前后后都想好了,他换了身新衣服,特意拎了一挂鞭炮,往山脚而来。遇上毕容安正把鸡收笼,清水洗地,毕老爹担着聘礼准备出门,便自荐了个证婚官,进得屋来。   赵媒婆的银子拿的许是比他多,他到了不一会儿,竟又来了个妇人,说是赵媒婆帮请过来收拾新房的,接过毕容安的活儿,自去那西屋铺床贴画儿,厨下烧汤水吃食去了。   那新郎官毕容安没得新郎服,只得将一套新洗干净的玄青袍子穿在身上,被那妇人扯了条红绸子勉强做了个喜庆腰带,发髻上也缠了一圈,竟衬托得比昨日看起来更要俊采英武几分。   陈三哥叹道:“这亏的没穿郎官服,若是穿了,只怕那些妇人婆子都要眼热你了,拉回去做柜相公也说不定呢!”   “让里长见笑了!”毕容安整整袖口,从地炉上取下炉子给他续了一杯茶。   又等了片刻,门外跑进来一个牵马小厮,通知新娘子快到了,陈三哥立刻起身把鞭炮拿竹叉挑了,出得门来。   毕容安也紧随其后,立到门口去迎接。   眼瞅着那一袭红嫁衣越来越近,陈三哥点燃了鞭炮,喜庆声中,杨柳被赵媒婆扶下了马。   先前在毕家帮忙的妇人此刻也拿出条大红绸花,一头塞毕容安手里,一头搁杨柳手上。   陈家两小厮一左一右扯起脖子高喊:“新娘子进门喽!”   杨柳牵着红绸,腿脚有些微微颤抖,她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这是骑马骑久了的原因,打死不承认自己紧张。   陈三哥和毕老爹被请上了主坐,赵媒婆和婆子小厮们左右站了,毕容安牵着杨柳双双在赵婆子的指引下拜了天地,毕老爹抹抹眼睛——可算了了一件心事。   毕容安牵着杨柳进了西屋,跟进来帮忙的赵媒婆把她扶到了炕床上,在她耳边嘱咐道:“今晚莫怕,女子都得过这个坎儿,晚上你夫君咋个弄你都随他,记住喽!”话糙理不糙,听得杨柳脸比盖头还红。   毕容安只当没听到,对赵媒婆作了一揖:“媒人辛苦了,请上席吃酒罢!”   赵媒婆欢喜的扭着肥腰出去了。   屋里没了旁人,他放低了声音对杨柳道:“你且歇息,我去去就来!”   方才毕老爹一回来就跟他说了杨柳才啃了半个馒头的事,是以他出了新房,先是敬酒谢过了今日帮忙的众人,再寻了个空隙去厨房端了那妇人做的汤和喜饼,给杨柳送了过来。   进了房门,杨柳还保持着原来的坐姿,肩却有些垮了,他知她坚持不住了,将吃食放在炕桌上,提醒道:“先吃些东西,吃完了靠着被子歇歇,我把门关好,不会有人进来的。”   杨柳点点头,道了声谢谢,耳听得他出去关上了门,赶快把盖头一掀,啪的向后倒在了炕上:“我的个老腰啊,差点就断了。”小声哼哼。   门外的毕容安听到动静,嘴角微微扬起,回了酒桌。   等到酒足饭饱,太阳早已西斜,陈三哥领着人马,祝了一通福话,醉醺醺的各自去了。   毕容安将早已喝醉的老爹扶进房间躺好,关好门,再把堂屋里的杂乱粗略收拾收拾,回得新房来。   进了门,炕上早已没人,炕桌上被移到了床尾,上头的汤水喜饼被吃了多半。靠厢柜的角落里被子卷了个大包,红色嫁衣的裙摆露了出来。   他悄悄爬上炕,将被子拉开,只见自己那新婚小娘子正蜷手蜷脚窝在里面,轻轻打着呼,只是秀丽的眉头轻轻皱起,似乎睡得不□□稳,许是脸上还有妆的缘故,不时用手抓一抓,细腻白嫩的脸蛋儿,竟前后抓了好几道红痕。 ☆、毕家新妇   毕容安皱皱眉,立刻起身去厨房倒了一盆热水,取了块新棉布,一块儿端了进来,先将炕桌上的碗盘收了,再把盆端上去,袖子挽了挽,将杨柳连人带被一块儿掉了个方向。   杨柳睡得沉,任他摆布。   毕容安拧了热巾子,给她一点一点擦脸和脖子,杨柳舒服得轻哼,猫咪一样乖顺。毕容安脸上浮起笑意,将她一双手也擦了干净,纤纤十指葱白柔软,指头颗颗圆润如珍珠,他握在掌心里轻轻摩挲,眼中渐渐泛出一片温柔之色……   杨柳是后半夜惊醒的,那种在沉睡中迷沌了太久,潜意识还有些什么没有做的惊醒——她依稀记得自己好像在结婚来着?迷蒙的左右看了看,似乎身边有个人,探手摸了摸,哦,自己被他圈在怀里,难怪这么暖和。   啊?圈在怀里?   一个激灵,她清醒过来,眨巴着眼使劲回想昨天发生的事,除了吃喜饼,啥都没印象了,对了,她好像吃完就犯困,然后就睡着了。可是,怎么会这样?难道……在她熟睡的时候发生了什么?   杨柳悄悄从他怀里钻出来,待拱远一些立刻将自己全身上下摸索了一边,嫁衣早被脱掉了,里头穿的是本来的贴身薄小袄,再往里摸摸,肚兜倒是原封没动,蹬蹬脚,袜子也没了,光溜溜也不觉得冷。   她松了一口气,安静下来,想想又翻了个身,盯着在黑暗只能看到个大概轮廓的陌生夫君,好奇他到底是什么模样,昨天哥哥说他不是个丑八怪,那到底长什么样呢?   黑暗的掩护助长了好奇,也壮了胆,她悄悄的伸出手,轻轻的触碰上毕容安的脸。哇,眉毛挺浓,鼻子挺高,脸部线条很刚毅,嘴巴软软的,捏一捏挺有弹性,再捏一捏,咦,动了一下,吓得她猛的缩回手。   “醒了?睡不着了么?”毕容安开口了,跟追黄皮子那晚一样的音色,却换了语气,低低的,透着温柔。   杨柳吐吐舌头:“不好意思,把你吵醒了。”真丢人,她这夫君会不会误以为自己娶了个女色狼?   “无妨,再过半个时辰我就起来练功了,平时这时候也差不多该醒了。”毕容安浑不介意,他也的确是睡不着了,昨晚替杨柳擦洗了一遍,又给她把嫁衣给脱了,剩个薄袄放里侧被窝里,自己躺在了外侧。睡了没半个时辰,杨柳大约是觉着冷,寻着热源就拱了过来,钻他怀里缠手搭脚,不肯放开。   这等待遇二十三年头一遭,他搂着软香娇躯,硬是没法睡着,挨到后半夜刚眯合上眼,怀里人却醒了。偷偷溜出去不说,还大胆的伸手摸他的脸,柔软微凉的小手在脸上一顿摸,神仙也得有反应。   他不敢动,怕被发现。   两个人就这么挨过了寅时,屋里开始泛起微白,毕容安起身披上外衣,对她交待:“你且再休息一会,我去练功了。”   杨柳嗯了声,目送他出去,门开门关,传来轻微的洗漱声。她偷偷溜下床,将窗户推开一条缝儿:   天色正麻亮透白,毕容安穿了一身皂色胡袖短襟薄袄,脚蹬一双敞口罗汉鞋,将裤脚用绑绳系了,于院中走着弓步,在打一套类似于太极的拳法,动作不快,也没甚声音,想是怕吵着她。   杨柳眯着眼看了好一会儿,直到冻得打了个哆嗦,才三两步跳回了炕,钻进外侧那还带着余温的被子里取暖。   毕容安停住手,侧过头看了一眼西屋的窗户,继续练拳。   待到天色渐亮,杨柳也起来了,换了身粉色袄裙,应景这已婚身份,将头发在后脑拢了一个髻,做成那妇人打扮。被子叠好在炕角,用炕帚把四周刷平整,小心出得门来。   毕容安正打完了拳,出了一身薄汗,听到门响,收了拳望了过来:“起来了?”   “嗯,”杨柳应了一声,有些尴尬,夫君也喊不出口,只拿眼睛偷偷瞟一只路过的老母鸡。   毕容安却比她自如,去堂屋的地炉上取来个铁吊壶,唤她过来洗漱,西屋和堂屋的夹角处有块小空地,毕家父子在这里放了个大水缸,水缸边的墙上挖了一排凹槽,上头放着和杨家同样的洗漱用品,一陶罐牙粉一陶罐树枝,只是在本来的两个旧竹杯便多了个新竹杯,想来是给她用的。   毕容安给她取了新木盆,放在水缸边的石案上,拎起吊壶就要倒,杨柳赶紧伸手:“不麻烦你了,我自己来。”   “别动!”毕容安低喝一声,将吊壶换了只手,继续往盆里倒:“小心烫着了。”倒完了又从缸里舀了一瓢冷水兑温了些:“洗吧!”自去西屋洗澡换衣去了。   杨柳伸手拿过新杯子,舀了一杯水,再取了跟树枝,打湿了沾上粉末,边刷边腹诽:这毕容安对自己居然还不错。   毕容安回了西屋,从厢柜里取了干净衣物,进了隔间。他家房子做的有些与众不同,是当年做房子时他老爹亲自嘱咐的,将屋里隔出个隔间,用石头铺出个一角下凹的地面,那凹槽通往屋后排水沟,用竹子连接,这样,隔间里洗澡后水可以直接流出,不用抬来抬去了。   杨柳梳洗完毕,抬眼瞅了眼东屋,想想去了厨房。按理说,新媳妇第一天应该给公爹敬茶的,可毕老爹昨晚喝得高,直到现在都还在打呼噜。根据昨天毕老爹的言行举止,该是个不局限于繁文缛节的,且喝酒了醒来,最重要的是有个解酒暖肚的好汤水吃食下喉。   因此,新媳妇上任第一天决定洗手做羹汤。   其实这也是毕容安开头开的好,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搁夫妻间也是这么个理,到底是个讲究你情我愿的事。   她先将昨日摊在厨房里的锅碗瓢盆杯杯盏盏都拢到了一个大木盆里,再将碱面碗找了出来,把锅单拎出来刷干净,在灶上架好,生火烧了一锅水。再将袖子挽了挽,开始洗那一盆脏碗筷。   毕容安进来的时候杨柳已经洗得差不多了,用力端起木盆准备出去倒水,他长腿一跨接过了手:“我来!”把杨柳吃了一惊,待他从后门倒了回来,才轻声道了声谢。   “你我是夫妻,做这些事本就是应该的,以后这种事只需唤我一声便可。”毕容安一边说一边看她的手,柔软白嫩的一双手被泡得通红,当即皱了皱眉。放下盆,揭开锅看了看,见那水已经有冒烟之势,二话不说用瓢舀了一大瓢,一手端着,一手抓起杨柳的手:“跟我出来!”   “你要干嘛?”杨柳不明就里,随着他出了厨房,穿过堂屋,来到先前洗漱的地方,却见那石案上正堆着毕容安方才换下来的脏衣服。   莫不是要她过来洗衣服的?杨柳猜测。   毕容安却无视那堆脏衣服,将洗脸木盆拿出来,把热水倒了进去,用手试了试水温,捉着杨柳的一双冻手,捂了进去。   “你……”杨柳的惊呼随着他的举动噤了口,僵僵的看着他的大掌覆在自己的手上,替她轻轻搓洗掉碱水油污。   “冬日天冷水冰,以后这种要碰冷水的事还是我来做。”毕容安瞧着那双小手慢慢回温成粉红色,这才松开手,替她擦干净后自然的牵着往堂屋走,杨柳挣了挣没挣脱,只得任由着他拉到了地炉边。   这地炉在冬日是个主角,烧水煮茶暖手烤鞋样样都离不了,就连温酒侃大山也得守在它边上。毕容安让她坐在地炉边,又加进去几块碳,开口道:“你且歇着暖暖手,我爹这一觉少不得睡到下午才能醒,你莫担心,早饭我来做,等下便端出来。”说完起身准备去厨房。   杨柳唤住他:“等一下,你……你是不是觉得我什么都不行啊?我又不是大家小姐,我会做饭洗衣服。”既然同意嫁了,她自会做自己该做的事,就算是搁在现代社会,夫妻也是有分工的。而且,这毕容安第一天能这样,那未来还那么多天呢?她可不信这家伙会坚持下去。   毕容安停住脚:“我没有……”   “那你让我去厨房!”杨柳站到了他身边,仰头看着他。   毕容安看看她的倔强劲儿,妥协了。   两人一块儿去了厨房,毕容安将方才洗过的碗筷杯盏清了干净,分类摞好,杨柳取了个面盆,用筷子顺时针搅拌,将锅里的热水舀了一瓢,一点一点倒进面里,做成烫面底子,蒙了块湿布巾醒一会儿,然后打开后门走了出去。   方才她隔着窗户瞅到外头有一畦嫩绿的小葱,这才起了心思做葱油饼,等出了后门四下一看,果不其然,毕家父子外人看起来日子过得糙,其实打理有方,这屋后靠近山脚的一片土地被开垦成了个菜园子,两侧用栅栏围了免得鸡刨食,种了大蒜小葱花椒辣椒各种香料不等,还有那圆墩墩的白菜几十颗,用麻绳将白菜头捆住,随取随吃。又有一片儿萝卜露出红通通的胖身子,十分惹眼。 ☆、菜园小饼   “你想挖些什么?我来弄。”毕容安不知啥时候也跟着来了菜园,手上还拿了把铲子。   杨柳也不客气,指着小葱和白菜:“喏,葱和白菜。”   毕容安大步跨进园子,熟练的挖了一把小葱,又砍了一颗白菜,捧了回来。也不需杨柳过手,麻溜的除了葱须,将白菜老叶剥了个干净,打了一盆水,将葱和白菜洗了两遍,沥干水摆在砧板边:“都洗好了,你用吧。”   杨柳拿刀细细切了葱花,再把白菜用手撕了等待备用。揭开湿布巾按了按烫面,上了些劲道,便着手开始揉搓,这葱油饼讲究的就是个软酥松香的口感,揉到可以随意拉抻不断的时候揪成一个个剂子,再取点面粉倒上油做成油酥,将剂子拉抻成薄薄一条,把油酥抹上,撒上葱花和椒盐,卷起剂子按扁,用擀面杖擀得薄薄的。   做了十来个,对一旁打下手的毕容安道:“把锅腾出来。”   毕容安得令,立刻把热水全部舀了出来,用抹布擦干,从油罐舀了一勺油,用锅铲抹匀,再直接铲起做好的饼,一块块贴进锅里,随时注意火候翻动,时不时还弯腰查看灶火。   杨柳一边做一边观察,方才她使唤了他好几次,也不见他有一丝厌烦,反而事事做得精心仔细,对自己的任意指使也没甚怨言,诚心以待,端得是个好老公。只是不知他这份劲头能坚持到几时,反正来日方长,若是个假的,少不得十天半月就原形毕露了,若是个真的……她忽而抿嘴一笑,那还得感谢那陷害她的小人,让她捡了个宝。   毕容安一心一意在烙葱油饼,他这小妻子手艺不错,光这饼子的做法就让他津唾分泌个不停。   他虽会做饭,但手艺都是传承的毕老爹,似这种做法复杂的烙饼,毕老爹只会直接搅成面糊,将葱花椒盐撒进去在锅里一摊完事,管饱却不甚好吃。父子两个大老粗过了这些年,尽管吃用不愁,可论饮食造化的深度却只比那蛮夷之地好一点,空糟蹋了食材。眼下烙着金黄香喷的饼,毕容安脸上不由自主扬起个大笑容来。   葱油饼薄,毕容安个高块头大,又正值胜年,杨柳考虑到他的肚量,一气儿烙了二十多张,堆了高高一盆。   “先端出去,我再炒两个小菜。”杨柳瞧瞧数量差不多够了,吩咐道。   毕容安将饼端了出去搁堂屋桌上,又回来帮她手撕白菜叶子,以前做白菜,毕老爹都是乱切一顿,丢进锅里煮煮,捞出来拌盐。今天杨柳却不用刀而是用手,撕了一盆叶子,锅里倒上油,热了将白菜倒进去,那声音听着就好吃。   “快帮我拍点大蒜!”杨柳使唤得越来越得心应手。   毕容安应了一声,将墙头上的老蒜头掰了两瓣儿,搓掉老皮,拍扁切沫,待杨柳撒盐快起锅时撒进去,香得他深深吸了一口,不用杨柳吩咐,端起白菜就去了堂屋。   毕容安虽没怎么说话,但杨柳明显感觉到他对自己厨艺的满意,想着光一个白菜不够吃,又四下看了看,摸出一筐鸡蛋来,毕家虽养鸡,但目的就一个,就是用来吃的。杨柳是见识过毕老爹的大手笔,也不客气,磕了四个蛋,切了个青椒,加点盐打散。锅里烧油加热,又炒了个香喷喷的农家青椒炒蛋,且又用那烧开水的水,和着剩下的面头葱沫,汆了一罐咸面汤。   毕老爹是被香醒的,他在这屋里住了快二十年,头一次馋虫赢了酒虫,硬是强行从梦中爬了出来,被鼻子带领着摸出了门:“容安……啥东西这么香?”   杨柳刚摆好碗筷,一见东屋门开了毕老爹闭着眼摸出来,不待毕容安起身便迎了上去:“爹,你醒了?快过来吃饭吧!”有了昨天的马上谈话,这声爹倒是喊的脱口而出。   毕容安望了她一眼,跟着喊了声爹,把毕老爹扶了过来。杨柳麻溜的去打了一盆水,毕容安取了布巾子,毕老爹就着洗了一把脸,边洗边道:“原本我还得多睡两个时辰,实在闻着这香味肚里受不住,闭着眼就爬起来了。”   杨柳噗嗤一声笑了,这公爹倒是可爱得很。   “爹,你尝尝柳儿的手艺!”待他洗完落座,毕容安递上筷子。杨柳在一旁歪头瞅着,有点学生等待老师阅卷的紧张。   毕老爹取了块饼,夹起白菜和鸡蛋,大口咬下,眼泪都快出来了:“容安哪……爹明日要悬赏找那栽赃的贼人,亏得他来这么一出,给你做了个好媒哇……好吃……好吃!”又凑近面汤哧溜喝了一口。   毕容安笑了,另取了双筷子递给杨柳:“忙了一早上,你也快些坐下来吃吧!”   杨柳坐下了,却是在想方才毕老爹的话,搁在了心上,只等跟毕容安独处的时候问他。   二十七张葱油饼,毕老爹一人就吃了十三张,撑得心满意足,下了座端着小茶壶溜达着消食。   毕容安吃得快,却是吃了七八张便不吃了,搁了筷子。杨柳知道是他怕自己不够吃,将剩的几张饼都递给他:“我可吃不了这么多,别浪费了!”把剩下的白菜和炒鸡蛋都给他拨到饼上。   “你才吃了两张饼。”毕容安不为所动。   “两张饼够了,我的食量哪里有你的大?快吃吧!”原来是怕自己饿肚子,杨柳笑了。   毕容安见她坚持,只得拿起饼吃了,眼瞅着杨柳开始收拾桌子,三两口吞下肚,伸手抢过了她手上的活:“水太冷,我来洗。”估计是怕她又抢着干,安排道:“西屋后头柴房里有鸡食,你舀上两碗把鸡喂了吧!”   又是喂鸡,杨柳恍惚觉得回到了杨家,可再抢着去洗碗也显得做作过头,只得寻到柴房舀了鸡食,干起了老本行。   哪知这毕家是练家子,鸡也不是个好相与的,有只大公鸡养了有七八年,算是地头鸡了,乍然一见个陌生小娘子,起了欺生的念头,飞起来啄食不说,竟用爪子抓住碗沿不放,展开三尺宽的翅膀好一顿扑腾,更兼对杨柳喔喔大叫,异常凶悍。   杨柳尖叫一声,撒了碗,抽身就跑,大公鸡哪里肯放过她,翘起尾巴拱背噘嘴跟着她追。   “毕大哥,毕大哥!”杨柳一边叫一边往厨房跑。   毕容安早在她尖叫的时候就出来查看,两人一下撞了个满怀,杨柳手脚并用的往他身后钻,背上拱,叽哇乱叫。   大公鸡脖子上的毛撑成一圈小伞,和毕容安对峙,大有你不放人我就不客气之势。   待毕容安看清情况,简直哭笑不得,可杨柳攀他攀得极紧,要他快些把鸡赶走,似乎吓坏了。   他收了笑,运气,伸手,鸡就到了他手上。“喏,任你处置!”拎着鸡翅递到肩上给杨柳看。   “我不处置,你让它以后别追我了就行。”杨柳摇摇头,还有些后怕。   毕容安一手兜住她,一手拎着鸡,走到筷子筒边上对她道:“抽一支筷子!”   “干什么用?”杨柳一边问一边抽了一支。   “来,把它脑袋后背敲几下,以后它就不敢啄你了。”毕容安指着鸡头道。   “这样有用?”   “你试试就知道了!”   杨柳听了他的话,小心的伸出筷子在大公鸡脑袋上打了一下,大公鸡动了动,杨柳又换了个地方,在它背上敲了两下:“看你以后还敢啄我!”   毕容安松开手,大公鸡落回地上,神情较之前萎顿了不少,用尖嘴把身上的毛理了理顺,喔喔叫了两声,出去了。   “真的有用!”杨柳惊喜的看向毕容安,这才发现自己紧紧趴在他背上,一转头嘴唇竟擦过了他的耳朵。脸上瞬间似火烧,低呼一声从他背上跳了下来。   毕容安却是泰然自若:“你且去歇息吧,厨屋我快收拾干净了。”   “嗯,”她应了一声快速的跑了出去。   杨柳一口气跑回了厢房,心脏还在咚咚跳,摸摸脸,怪红的。   “都怪那只鸡!”   ……   毕老爹吃得太撑,心情又太好,在院里转的不过瘾,便哼着小曲儿出门儿去了。以往他都是找陈员外谈天说地侃大山,可陈员外去了京城,只得退而求次的和陈管家唠嗑,顺便谢他昨日借马。   两个人立在陈府侧门口晒太阳。   “毕家大爷今日瞧着是神清气爽啊!”陈管家恭维他,这毕有德和他家老爷交情不一般,怠慢不得,且上回自己还受了他送的虎骨酒,把那条老寒腿治好了不少,这声恭维自然是真心的。   “那可不,”毕老爹巴不得有人同他说这茬,立时眉飞色舞的把儿媳妇夸了一遍。   陈管家替他高兴:“前晚你过来借马还担心这事,今日看来倒是个好事情,天意呀!”   “天意倒不觉得,只是这人为嘛……不管他本意如何,倒真是我毕家做了个好媒,若是哪日知晓了何人所为,少不得来一出先兵后礼。”毕老爹心里总归是搁着这笔帐的。   “我听说……”陈管家左右瞅了瞅,见四下无人,压低声音道:“有可能是那马员外家干的。”   “马员外?可是那河西的马大富?”毕老爹目光顿凛。   “这河西除了他马大富还有哪个叫员外的?可不就是他么,原先你那儿媳妇就是说与他家二公子,后来不是出了那档子事么,全村沸沸扬扬的,想必你也有所耳闻,要不哪里做得了你家的媳妇?”   陈管家说的那档子事毕老爹还真知道几分,毕竟他三五不时要来桥头买肉打酒,那卖肉的老婆马刘氏是个好八卦的,这种闲话哪里不会讲?只是知道归知道,如今那马秀才也有了妻子孩儿,怎地还会想着摆杨柳和容安一道?中间难不成还发生了什么?   这么一想,毕老爹也没了聊天的心思,别了陈管家,晃晃悠悠的往河西而来。 ☆、王婆露馅   这日,小李氏惦记着杨柳一事,少不得又把王婆子拘过来问话,王婆子熟门熟路过来礼了一福,将杨柳顺利出嫁的过程简短讲了,只字没提毕家聘礼的事。   小李氏冷笑一声:“妈妈可有甚隐瞒?”   王婆子一惊,期期艾艾道:“老婆子得了二夫人的福,哪里敢隐瞒些个。”   “水仙!”小李氏怒急:“搬门倒灶的饶舌婆子,居然敢骗姑奶奶的银子,掌她一顿嘴巴子,看她老实不老实。”   水仙立时抽了案上马秀才平日放着用来鞭策自己的戒尺一把,揪着王婆子就左右开弓。   “哎呀奶奶饶命,奶奶饶命!”王婆子躲着戒尺,脸上额上少不得也中了四五下,划拉过鼻子,竟割了条血道子。   “狗贼婆,我连坐在家中都听说了那些传言流雨,这鸡鸣村又有哪个不知?你竟敢欺上瞒下诓我的银钱,好大的狗胆!今日若是不一五一十招了,明儿我就安你个偷银子的罪名坐监牢!”小李氏狠狠一掌拍在炕桌上。   “我说,我说……”王婆子趴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血泪,终究是招了:   王婆子闺名玉梅,十七岁相亲那年恰逢毕有德带着儿子逃难而来,一岁的孩儿又黑又瘦,毕有德拼着一身功夫进山打猎卖钱给儿子买肉买鸡买米,兰花婶少不得到处宣扬此事,于是,正值壮年的英俊汉子就这么入了她的眼,又见是个体贴孩儿的,想来对老婆也不得差,便起了那活络心思,偷偷摸摸请人说媒。她原想着自己是个死了爹娘的孤身,那毕有德也是个逃难来的破落户,两下凑一块成个家,岂不正好?   哪里想到毕有德一口回绝了,连个理由都没给。   王玉梅又羞又气,赌气之下嫁给了马六他爹,没曾想马六爹是个抠门货,从嫁过去就没少怄气,便将这些委屈也一股脑儿推毕有德身上,都是他害的。   久而久之,那股怨气便越存越多,只差寻个出口好解一解气。   小李氏便是这时候送上的门,当日一问她鸡鸣村哪家最穷最落魄?   是毕家。连屋子都是陈员外帮着起的,可不最穷最落魄么?   小李氏又问她,哪家未成亲的男儿又丑又挫?   是毕家。打小就又黑又瘦,长大了也偷偷摸摸见不得人,年纪二十有三了也不见说亲,不是又丑又挫是什么?   总之,这村里找不出第二个比毕家还差的人家出来。   小李氏信了她的话,又派李平去踩了一番,带回来的消息是一间穷屋两个酒鬼,小李氏便放了心,撒了银子让他们做成此事。   “青天在上,我老婆子真的没有骗奶奶的钱哪,若是有个一星半点欺瞒,就让我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王婆子也是委屈,那毕有德到底用了什么手段,无端端搬出那么大的聘礼,轰动了整合鸡鸣村?   小李氏见她战战兢兢泣血赌咒,一时也没得奈何,她也不真至于把王婆子送牢里去,万一把自己抖落了出来,也捞不着什么好。   那杨柳好歹是嫁了,只要马显武不念着想着,她情愿睁只眼闭只眼。思及至此,无奈的挥挥手:“你先下去,我姑且再信你一回,罢了罢了,以后这事不得再提了。”又对水仙使使眼色,送了王婆子一封银子。   王婆子掂了掂,撑着笑脸谢过小李氏,退了出去。   她今日这脸成了这副模样,少不得被人相问,只得推说摔了一跤划破了脸,去管事那里请了几天假,从后门偷偷往家回去。   偏生逢着快过年了,有的人家趁着农闲过节开始修葺漏瓦院墙,把泥巴石头砖瓦堆在那后路上,王婆子走的不得劲,低着头从巷子里穿出来回了大路。   她一个劲的走,没注意迎面来了个人,到了跟前只听那人猛的一喝:“王玉梅!”   吓得她一个哆嗦,抬眼望去,脸色顿时惨白:今日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夜半专有鬼敲门,喊她的不是毕有德是哪个?当即做贼心虚的转头就跑。   毕老爹运了两分力道,抬脚踢了块石子儿,击在王婆子的膝弯处,王婆子打了个趔趄,停了下来。   “我有话问你,你跑什么?”毕老爹何尝看不出她心怀鬼胎,假意相问。   “没……没跑,这不是没瞧见你过来么。”王婆子讪讪回他,没注意方才那一趔趄,怀里的银子封露了出来。   毕老爹手一扬,那封银子便到了他手上,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如何得了这些银子?莫不是你替主家做甚要紧好事?”   “毕大爷这是哪里话,不过是主家念我做了这些年的工,赏我些辛苦钱。”王婆子一双眼滴溜乱转。   毕老爹也不戳破她,将她一张老面皮瞅了瞅,赫然一道血印子,该是什么物件打的。又看看手上的银子封,斯文秀气的桃花厚宣纸,本朝秀才举子们的钟爱之物,心里头模糊有了个想法。将银子还给她,道了声打扰,放过她继续溜达。   王婆子如同惊弓之鸟般逃了回家。   毕老爹把河西前前后后转了一遍,回了鸡鸣桥,兰花婶的丈夫马山正吆喝着最后一点猪肉,见他返回,忙唤他:“毕家大爷,最后这点肉便宜些带回去吃酒罢!”   毕老爹瞅了瞅,却是一条肥瘦相间的五花,想想自家儿媳妇的手艺,点点头让马山给包上。   “十八个铜板,您提好!”马山手上功夫利索,三两下包好了,用麻绳给他拎上。   “最近马六家可曾买肉?”毕老爹状似不经意的一边数铜板一边跟他闲话。   马山一听来了精神,收了钱同他讲八卦:“你也知道这事?这几日马六都来了三回了,钱跟捡来似的,还打酒。啧啧,想不到这等抠门货也有开窍的一天……”   “那还不是给你赚了!”毕老爹打了个哈哈,别过马山,往家走去。   毕家院里,杨柳正准备把毕容安换下来的脏衣服给洗了,又被毕容安给抢了过去:“我拿去河边洗,回来了你帮我晒。”   杨柳也不坚持,回了房往床上一躺:看你能坚持到几时。   毕老爹沿着河道,老远便看见自家儿子在河里洗衣服,待走得近了,朗声打趣他:“我儿如何天寒地冻自己洗衣服,你媳妇呢?”   毕容安一早也瞧见了他,将最后一件拧干,端起盆上岸来:“爹!”   毕老爹冲他扬扬手上的肉:“跟儿媳妇说说,晚上包饺子如何?你爹我手艺不行,这都多少年没吃上一口饺子了,馋得难受。”   毕容安看了一眼他爹的肚子:“爹你悠着点,以后日子还长着呢!”早上吃的饭食还没消,居然开始惦记下午吃什么,以前怎么没见他爹这么馋?   “咳,你爹我从前是吃了不少美食佳肴的,后来带着你躲到这深山小村里来,只能自己糊弄些吃食,你从小吃我糊弄的东西长大自是不知道好吃的滋味,我却是知道的,眼下这儿媳妇会做饭做菜,真是解了你爹这些年捣腾糊弄的苦咯!明日我再买些好排骨和粉条儿回来,炖咱家后院的甜萝卜,顶好再早起买块儿豆腐加进去,煮上一锅那个香啊……”毕老爹咂摸着嘴,边说边往家走。   杨柳在房里听见公爹的说话声,立刻起身出了门,公爹面前还是要尊重一下,得有个媳妇样儿,喊了声爹便要去接毕容安手上的木盆。   “儿媳妇你别管他,衣服会洗就会晒。”毕老爹摆摆手,将肉递了过去:“今天晚上包饺子如何?”看杨柳的眼神仿佛就在看一个大饺子。   “呃……好,晚上吃饺子。”杨柳将肉接过来掂了掂,足有一斤出头,问道:“爹,你喜欢吃什么馅的?”   “什么馅都行。”   杨柳低头想了想:“早上还有白菜没吃完,可以做个白菜猪肉馅,院子里小葱长得嫩,做个香葱猪肉的也可以,要不……每样做一半吧?”   毕容安和毕老爹一起点头:“听你的!”   杨柳接过肉便去了厨房,这纯天然的土猪肉做出来的饺子肯定鲜香。她先揉好面团搁边上醒着,擦擦手拿起铲子准备去后院挖些香葱,心里数着一二三,果不其然,在她手刚碰到门的刹那毕容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我来吧!”一只大手拿过了铲子。   杨柳抿抿唇,跟了上去,毕容安一边挖葱一边问她数量够不够,挖了足有大半斤才停手。   接下来,顺理成章的在厨房跟她一块儿干活,择葱洗葱切葱,切了葱又切白菜,切了白菜剁猪肉。杨柳反而成了个打下手的,在边上悠闲的调馅儿,不时指挥毕容安切切姜末,捣捣大蒜。   毕容安偶尔瞟她一眼,见她嘴角噙着淡淡的微笑,似乎对自己透着满意,脸上的神情不由得跟着愉悦。   这些年除了毕老爹,从来没有一个人在他身边这么近,这么久。毕老爹跟他说过媳妇儿是用来疼的,他便时刻关注着杨柳,抢着帮她做事。眼下觉着,貌似这些小活儿干起来也不赖,看见杨柳的笑容他心里就甜滋滋的,那种感觉是进山打猎所没有的。   杨柳和好了馅儿,和面盆搁一块,等会只用包就行了。   毕容安拿着笤帚把灶台刷干净,再把地上扫了,倒出后门。等他返回来,发现杨柳没回屋去,反而靠着门歪着头,把一双水汪汪的乌玉美目正俏生生的瞪着自己。   “怎么了?”他迎着目光走过去。   杨柳将粉色小袄的下摆拉了拉,嘴撅的可以挂油壶:“毕大哥,我衣服脏了。”她成心的,想试试毕容安的反应。   毕容安盯着那染了油污的下摆,余光却不住的瞟向那两只嫩白小手,脑中回想着昨晚摸在脸上的触感,身体明显起了反应,他咳了一声,掩去异样,开口道:“等下换下来,我去河边洗。”   什么?杨柳以为自己听错了,眨眨眼,将毕容安神色看了又看,没发现任何异常,她咬咬唇,更进一步:“我……我的袜子也要换了!”她就不信毕容安还不现出原形。   哪知毕容安低头把她瞅了瞅:“今晚给你烧一大桶热水,好好洗一顿,换下来的衣物明天我一块儿洗。”   “……” ☆、洞房抓贼   晚饭的时候,毕老爹如愿以偿的吃到了饺子,杨柳捞了三大盆,蘸着蒜泥香醋,他吃得比早上还撑。   毕容安也吃得不少,他小妻子的手艺真没话说。   晚上天刚擦黑,毕容安便开始烧热水,西屋隔间有个大木盆,他烧了两大锅水,用大桶提了进来,全数倒进盆里,又提了一桶冷水兑上,这才出了隔间对杨柳道:“都弄好了,进去洗吧!”   怕她尴尬,又体贴的出了西屋,关上了房门。   杨柳确实也想好好洗一顿,便拿了干净衣物进了隔间,四下打量了一番,这才发现这个隔间居然有点现代卫生间的影子,特别是那下水道的处理方式。伸手试了试水温,稍稍偏烫,喜道:“可以多泡一会儿!”遂脱了衣服慢慢坐了进去。   毕容安出了西屋,坐在堂屋地炉边,陪着毕老爹一块儿用吊壶烫热茶,毕老爹端着个小砂壶,吱溜一口下肚,好不惬意,半眯着眼哼曲儿,不时偷偷看一眼儿子。   又坐了片刻,毕老爹突然抻了个懒腰:“不行,今日吃得实在太多,这一时半刻消不下来,这样,我去后山看看套子陷阱,不管有没有猎物,我今晚都不回来了。”说完便起了身。   以前父子两也经常晚间出去,困了便在后山发现的一处山洞里过夜,时间一长,那山洞里也置放了被褥柴火,铁锅石灶,米面吃食。因此毕老爹这么一说,毕容安也没多想,点点头同意了:“那爹明日早些回来!”   毕老爹斟满小茶壶,端在手上用大拇指按紧壶盖,来到院中丹田稍稍运气,轻喝一声便越上了屋顶,再借着登势,竟直接跃到山脚的树梢上,几个纵跳,没入了山林。   杨柳泡了个热热的澡,祛了寒气,换了身素色干净里衣,外头又穿了件贴身小夹袄,这才抱着一堆要洗的衣物出了隔间,她可没打算真要毕容安帮忙洗衣服。   毕容安却掐着点儿进来了:“洗完了?”刚好同她打了个照面。   “你怎么知道我洗完了?难不成你能掐会算?”杨柳稀奇得很,今日一天过下来,他每次都来的恰到好处。   “我耳力过人,听得到。”毕容安刚说完便觉不妥,果然,杨柳一下抱紧了衣服,原本被热气蒸的红扑扑脸蛋又添了一层绯色,水润润的嘴唇抿了抿,鼻孔里重重哼了一声,从他身侧钻过去,将脏衣物放进墙角的木盆里。   “柳儿,我不是那个意思……”毕容安解释的很牵强,方才毕老爹走了以后,他全部心思的确都在杨柳这边,忍不住就往西屋瞟。   “越描越黑!”杨柳轻斥,带着羞意。   “柳儿……”毕容安低低唤了她一声,声音略有些沙哑。杨柳正坐在炕边打理湿发,贴身的夹袄衬得纤腰盈盈一握,一双白嫩玉手拿着布巾轻轻擦着,细腻柔滑的胳膊从略宽的袖筒里露出来,晃得他喉头发紧。   这屋里此刻全是她沐浴过后的幽香,钻进他鼻孔里,撩拨着他的心。   也不知怎地,他就到了杨柳旁边,赤着一双眼盯着她,目不转睛。   杨柳抬头看了他一眼,知道这事早晚都要发生的,红着脸用脚踢踢他,嗔道:“看着我干什么?还不快去洗澡?脏兮兮不准上炕。”说完低头继续擦头发。   经过这一天相处,这毕容安给她的感觉是老实沉稳,勤劳本分,再加上颜值过硬,懂得疼老婆,如果说满分是十分制的话,他已经甩了及格线一大截了。她本就要求不高,如今这样,倒比她原先的期盼只增不减,若是今晚毕容安想做成这夫妻之实的话,她自然是同意的……   趁杨柳这东想西想的功夫,毕容安早已就着她的洗澡水冲了个囫囵澡,三两下洗完,用块布巾围着腰部就出来了。   杨柳听见动静,扭头这么一看,刚平复下去的脸又红了回来,结结巴巴道:“你……你不冷吗?”可能是古代人电视电脑手机看得少的缘故,她竟然在昏黄的桐油灯下都能看清毕容安胸膛上的一滴水斜斜的滑向了三角肌,没进布巾里。   杨柳的喉咙明显咽了一下。   “我自幼便火气大,又常年习武,就是光着膀子在雪地里过上半日也是不觉得冷的。”毕容安一边说一边坐到了她身边,接过她手上的布巾子,柔声道:“我来帮你擦。”   杨柳的心漏跳了一拍,天,他知不知道这是引诱?知不知道?   待毕容安的大掌轻轻替她搓揉头发,她明显感觉自己呼吸急促了,脸红的估计可以磕个鸡蛋。不敢抬头,低头东瞅西瞅。没注意毕容安身体越来越低,嘴唇凑到她耳边轻轻唤了一声:“娘子!”   那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一丝恳求,一丝渴望,如同春雨般润进她的耳,落到心尖尖上。   杨柳垂着眼不敢看他,软软的回了一句:“夫君!”   意思已经很明确了,毕容安心头一跳,大胆的握住了那双白嫩小手,凑到嘴边亲了亲。   他的唇热热的,杨柳的手抖了一下,蜷在他的大掌中动也不敢动,毕容安无师自通的将她一双手臂拉过来圈住自己颈项,杨柳不得不和他面对面。   “柳儿……娘子……”毕容安呢喃着杨柳的名字越凑越近,近到两个人的呼吸融为一体……   杨柳从来不知道吻真的可以醉人,待她好不容易喘着气呼吸新鲜空气时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被扒了个精光,毕容安像一头等待出击的野兽,浑身充满爆发力。   “你轻一点儿……”这是杨柳最后说的一句完整话。   冬日山村的夜晚静谧又漫长,毕容安整个上半夜都将心思搁在了杨柳身上,花式开垦,一次次试探底线。杨柳累得嗓子都哑了,后半夜沉沉睡去的时候模模糊糊的想,莫不是他在报白日的使唤之仇?   毕容安餍足的盯着怀里累极沉睡的人,神情中满是爱怜,这是他的妻,他以后要守护一辈子的妻。低头亲亲杨柳的脸蛋儿,替她掖好被角,弹指灭了灯盏,相拥睡去了。   “日他娘的终于完事了……冻死老子了。”院外十米外的大树上,李平蜷缩在枝丫间愤愤的骂。他特意挑了子时过来,本想着进去踩一圈,没想到毕家西屋的灯光一直不灭,虽听不到动静,但根据火光的抖动他也能猜到是怎么回事。   “王婆子不是说这姓毕的有隐疾么,怎地一点都不像,再折腾一会儿,爷爷我得挂树上了……”他一边咕哝一边爬下树,站在树底好一通活动才缓过气来。   根据他方才观察到的,东屋里没任何动静,想来那毕老头应该是早就睡着了,而西屋折腾这大半宿,一觉睡去不到天亮是不会醒的。   他蹑手蹑脚走到院墙边,贴耳听了听,连鸡笼都安静得很,便大胆的攀上了院墙,从老路跳了进来,顺着墙根儿用脚一点一点的探,这次他不会放过任何一块地方,说不定这院里某一处就藏了个放宝贝的地窖或者夹层,连鸡笼也仔仔细细摸了一遍。   从李平一跳进院子的刹那,毕容安就醒了,他这山脚小院以前从未来过贼人,且家中又没甚钱财,怎么最近如此不太平?正奇怪着,怀里的杨柳动了动,把一条细嫩腿儿跨到了他的腰上,手也搭上了他的胸。毕容安心里又痒又暖,抓起杨柳的手放唇边亲了一口,舍不得起来。   可院子里的贼人却得抓住,想了想,伸手在炕垫沿下摸了摸,寻出前日赵媒婆特意放下的几粒红枣花生桂圆籽来。仔细辨了辨贼人的方位,瞬间出手,红枣破窗而出,只听得院中一声细微的闷哼,轰隆倒下了一个物体。   他将剩下的红枣花生又塞回去,继续睡觉。   待到过了寅时,天色渐亮,毕容安像往常一样起来准备练功。只是今日需得小心些,怕吵着杨柳,替她掖好被角,又忍不住偷了个香,这才轻手轻脚的穿好衣服出了门。   院子里,昨晚那小贼依旧晕着,毕容安走上前扯开他的蒙脸巾,只见冻得脸色铁青,嘴唇发紫,摇摇头,将他拎起来放到了堂屋地炉边,用铁钎将炉火扒了扒,加进去两块碳,然后洗漱了一番,练拳去了。   等他一套拳打完,那贼也没个清醒的迹象。他回了西屋,将汗湿的里衣换下,和杨柳昨晚扔进木盆的衣服一块儿拿了出去,因家里多了个贼,不放心去河边洗,便用了墙角大缸里的水,将衣服全洗了。   毕老爹迎着朝霞进门的时候,毕容安正在院中晒衣服。   “爹!”他打了声招呼。   毕老爹一手拎着排骨,一手拿着粉条,小指上还挂着一块嫩豆腐,走进来将他上下瞅了瞅,问道:“你早上起来练功啦?”   “练了。”   “这衣服都是你洗的?”   毕容安点点头:“我洗的。”   “嘿……你这……”毕老爹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昨日特意找了个借口去了后山,为的就是给儿子制造早日抱孙子的机会,今日天亮之后他还多打了两套拳才下山,买了排骨粉条豆腐再回来,原以为儿子会芙蓉帐暖度春宵,从此君王不早朝,哪里想到一回来居然还是老样子,真白瞎他的良苦用心了。   狠狠瞪了儿子一眼,拿着东西就往厨房走,边走边唤:“儿媳妇,爹买菜回来了,今天炖个排骨粉条豆腐吧……”   “爹,小点声,柳儿还在睡觉呢!”毕容安出声提醒。   “嗯?”毕老爹登时转过头,眼神在儿子和西屋间扫了个来回,脸色瞬间由怒变喜。   “爹——”毕容安哪里不明白毕老爹的心思,笑着接过了他手上的东西:“我放去厨房,你先歇歇。”   “好好好。”毕老爹一连道了三个好,乐颠颠的进了堂屋,坐到地炉边。   刚坐下就弹了起来:“这是何人?” ☆、毕老审贼   那李平在地炉边烤了这些时候,刚刚转醒,晕晕乎乎的第一眼就看见了毕老爹,只当昨晚是被他打晕抓了冻个半死,伸出手就去抓毕老爹的裤脚,口中胡喊:“爷爷饶命……爷爷饶命啊……”   “昨晚上来的贼,被我点晕了。”毕容安从厨房出来。   “什么时辰抓的?”毕老爹瞪着地上的贼。   “大概子时罢。”   “子时?”毕老爹拔高声调,抬腿踹了李平一脚。   “哎哟……爷爷饶命哇……”许是全身筋骨被火烤活络了,李平扑腾得如同一尾虾。   毕老爹瞪着老眼,气呼呼的将他拎起来,对想要跟过来的儿子一摆手:“我将这小贼吊在后山拷问拷问,你莫跟来!”那李平在他手中哇哇求饶,被毕老爹一个嘴巴子给扇懵了,拖出门去。   李平被毕老爹抓着,犹如一只被老鹰活捉的兔子,毕老爹在山林间如履平地的穿行,他拖在身后磕碰得皮开肉绽,心里只道这次眼拙栽了大跟头,只怕离死不远了。   毕老爹一气拖了一炷香的时辰,来到一处断崖,离地面少说也得百来米,冷风强烈,吹的崖面蓑草沙沙作响。李平望了一眼,吓得几乎尿裤子了,爬起来跪着指天发誓:“我昨晚真的什么都没偷,求爷爷别把我丢下去……我发誓,以后再也不干这营生了,求爷爷放过我吧……”   毕老爹低头看向他,脸上没了平日咋咋呼呼的神色,一对花白浓眉如箭倒竖,两只犀利鹰目波涛暗涌,额上青筋显示着他在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李平吓得一个哆嗦,真尿了。   毕老爹嫌恶的提起他的后颈,纵身跃下,李平惊恐尖叫,那下纵的逆风从他的裤管里倒灌进来,把尿湿的棉裤做了个冰裹腿,粘在裆处,好不酸爽。   下纵了十几米,毕老爹将他峭壁上一丢,李平闭上眼,以为这就去见阎王爷了,没料到身体突然接触到地面,滚了几滚,竟滚进个山洞。   毕老爹走进山洞踢了踢他:“起来,别装死!”   李平一个骨碌爬起来,“嘶~”那裆部估计已经蹭脱皮了,往四下看了看,竟是一个两人来高的天然洞穴,里面黑麻麻看不清多深。他不敢妄动,缩在洞壁边望着毕老爹。   毕老爹也不怕他逃走,走进洞穴深处捣鼓一番,在洞中升起一堆火来。火光照亮山洞,李平惊讶的发现这里居然有石榻被褥,洞壁上还有凿的眼儿,搁置着锅碗等炊具。   “过来烤火!”毕老爹命令他。   李平立刻凑了近去:“多谢爷爷!”将两条裤腿往火边上凑。   “啧,一股骚味!”毕老爹扇扇鼻子。   李平赶紧收回腿:“得罪爷爷!”   “你这贼厮,别一口一个爷爷,我可没你这么怂的孙子。”毕老爹瞪了他一眼:“等下我问你话,你得老实回答,不许有假,不然这地方就给你做棺材,明白吗?”   “您问,您问。”   “姓甚名谁?”   “小人名叫李平。”   “你为何半夜潜进我家?”   “这……这不是您家前儿个娶媳妇,漏了财么……”李平腆着脸,小心翼翼的回答。   毕老爹瞅了他一眼:“这次是我漏了财,那上次呢?”   李平一惊:“上次?爷爷……不,大侠父子二人如此神通,我昨晚是第一次去,哪里有得上次?”他暗忖此事本就是自己自作主张,连累不得小李氏和马家,还是不要承认为好。   “哦……”毕老爹拉了个长音,又问:“听你的口音,不是本地人吧?老家哪里的?”   “老家川中,打小跟着爹妈来靖西府讨生活,走南闯北的,口音杂着呢!”   “你来鸡鸣村多久了?”   “没多久,也就十来天。”李平吃不准毕老爹想干嘛,这时间倒是答了个真确。   毕老爹看着他笑笑:“巧了,我家上回来贼也是十来天的事。”   “不是我……真不是我。”李平简直想咬掉自己的舌头。   “你还记不记得我方才提醒你的话?看来你是把我的的话当耳边风啊马云儿……”毕老爹一边说一边站了起来,从洞壁里摸出条绳子,来到他面前抻了抻:“行了,你也别油嘴滑舌了,这崖下有个大水潭,我把你绑块石头沉进去,早点造化吧!”说完就要动手。   “爷爷饶命啊,大侠饶命啊,我说,我说,我真的说实话……”李平跪起来,哐哐的磕头,方才那一声马云儿,真的把他吓得不轻。   毕老爹叹了口气:“姑且再信你一次,我重新问你一遍,但凡有丁点假,咱们就不沉潭底了,拉到山上给你腿上划条口子,半柱香就能给猛兽吃干净,该怎么回答你自己看着办。”   李平□□一热,又尿了。   “你姓甚名谁?”   “李平,真叫李平,马云儿是化名。”   “谁带你来鸡鸣村的?”   李平头一抬:“爷……大侠,方才您没问这个呀?”   毕老爹起身在洞壁里摸了摸,摸出一把刀子。   “回大侠,是马员外家二少夫人小李氏的弟弟李冬李公子带我来的。”   毕老爹从石榻上扯了块棉絮,借着火光擦刀刃:“为什么带你来?”   “是……是二少夫人回娘家特意跟李老爷提的,我不过是李家的下人,主家吩咐做什么就做什么……”未求保命,李平豁出去了,把小李氏的计划一五一十都抖落了出来,还顺搭着把李冬急着离开的原因也提了一二。   “可还有甚隐瞒的?”毕老爹似乎不信。   “小人敢对天发誓,真的都招了,若不是我贪财,早该回李家坡了,求大侠明鉴!”李平又磕了两个响头,没注意到石榻边的毕老爹暗暗松了口气。   李平伏在地上,只觉得火光陡然一灭,还没来得及抬头,后颈又被揪住,拖到洞口,依旧是那个姿势,等他回过魂来,人已经站到了悬崖边。   “你走吧!”毕老爹冲他挥挥手,李平立刻手脚并用的往林中跑去,一边跑一边回头,生怕他追上来。   毕老爹回到小院的时候,杨柳已经在厨房忙活了,她是被太阳光给刺醒的,睁开眼才发觉已经日上三竿了,顾不上浑身酸软,快快爬了起来。等她穿好衣物才发现屋中早已摆放好洗漱用具,伸手试了试木盆里的水,还是热的,想来是毕容安给她准备的。   新媳妇第二天就睡懒觉,这让她有些不好意思,洗漱完了从门缝儿里瞄了眼外面,发现院里没人,悄悄摸出来,左右看了看,不期然一下看到了墙边晒的衣服,那粉红的小棉袄,不是她的是谁的?往里走了走,角落里居然还有一件迎风招展的肚兜,虽晒得隐蔽,可也让她羞红了脸。   正在那儿害羞着,耳边突然冒出毕容安的声音:“柳儿,爹买了排骨回来,要怎么炖啊?”   杨柳转过头,脸上红晕未消,清咳两声:“我来吧!”说完就往厨屋走。毕容安亦步亦趋跟着她:“你说方法我来做,昨晚把你累坏了,你……”   话没说完杨柳突然停住了脚,转过来狠狠瞪了他一眼:“不准你提昨晚!”耳根都透着红。   毕容安咧嘴笑笑:“不提不提。”低头在她脸上偷了个香。   杨柳低呼一声,推开他就往厨房跑。   毕容安跟在后头喊:“爹不在家。你慢些跑别摔了!”言语间一派轻松神色。   ……   毕老爹站在厨房门口,深深嗅了一口弥漫在空中的香味,咽了一大口口水,折腾了一早上,他真的有些饿了。   杨柳回过头瞧见了他,招呼道:“爹,马上就开饭了!”   “闻出来了,闻出来了……”毕老爹又深吸了一口气,迫不及待坐到了堂屋凳子上。   毕容安端着杨柳炮制的特大号排骨火锅出来,将其挂到了吊炉钩子上:“爹,柳儿说边炖边吃。”又动手加了点柴碳进地炉里。   “嚯,这吃法新鲜。”毕老爹探头看了看,排骨早已酥香软烂,豆腐也炖得差不多了,杨柳又端出刚发好的粉条,和一盆新鲜甜萝卜块儿,取过一张凳子搁在上头:“爹,等会边吃边往里头下。”   “美得很!”毕老爹接过碗筷,迫不及待开始享用。   杨柳这排骨汤的火候掌握得刚刚好,后面还下了些白菜叶子进去,毕老爹连饭带汤吃了好几碗,更兼一肚子菜,直把他美得大呼明天还这么吃。   “爹,明日柳儿该回娘家了!”毕容安提醒道。   杨柳和毕老爹齐齐看向他,还真差点忘了这件重要的事。   下午,毕容安和毕老爹一块儿去了后山,杨柳本想跟着去,可毕容安坚决不同意,只道山野路险,让她在家等着,说两个时辰后回来。   再三叮嘱后,父子两个出了门,一前一后蹬着山边的高木便入了山,半柱香的功夫,已然坐在了山洞之中,毕容安生起火堆,与毕老爹坐于榻上说话:“爹,此事果真是那马二娘子所为?”神情不复此前,眉宇间透着一抹清冷厉色。   “应该无疑了,最毒妇人心哪,亏得算计的是我们家,否则这么好个媳妇儿不知落哪个虎狼窝里去了。”毕老爹直叹老天有眼。   毕容安听了这话,神色些微变得幽暗:“虽成良缘,但这等歹毒之人岂能就此放过?”若是当初小李氏选的不是他是别人,他简直不敢想象杨柳此刻的处境。   “你想如何做?”毕老爹问道。   “既然他暗着来,我自当暗着回去,也不肖柳儿知道,将这马家教训一顿,省得在这鸡鸣村兴风作浪。”   毕老爹点点头:“到底是贩夫走卒出身,这家风不仅不严谨,更是歪到狗肚子里去……”又将那表公子李冬和马秀荷的苟且讲给他听,末了道:“这样一屋肮脏货,还妄图顶个高门大户的名号,也不怕羞死祖宗。你且去教训一番,别让他以为这河西能一手遮天。” ☆、三日回门   父子两个谋划了一番,毕容安起身走到山洞最深处,将壁上一块凸石扳了扳,只见那洞壁缓缓滑开,里头竟然别有洞天。   毕老爹点了个火把,随着他走进来,将这暗洞照了个敞亮,原来这山洞却是个前大后小的葫芦状,这里面大约一人半的高度,深度比外洞短了一半儿,他父子二人把这里打造出来,做个了小金库。这些年积攒了不下万金的银钱,更有那各种动物皮毛,山野珍奇,把这小山洞堆了个半满。   “回门不过是拿些肉蛋酒水,讲究的还得挑些布匹干货,布匹只怕是来不及了,不若挑些市面上难见的山珍干货,再明日早起买些好肉,打两坛好酒,爹你看如何?”毕容安问道。   “也只能如此了,咱家也没个马车驴车,不然去一趟排河镇也不过半日来回,以往咱们父子仗着一身功夫来去轻松自如,可眼下你成了家娶了媳妇,这出门有事总不能跟以前一样,要不年前购置年货的时候顺便买辆马车回来吧!”毕老爹提议。   “爹,我也正有此意。”毕容安笑了。   “嗯,我儿子是个会疼人的,爹没白教你。”毕老爹拍拍他的肩,两下分工,各自去挑那回门礼去了。   ……   “这么多?哪里来的?”杨柳盯着公爹和夫君搬回来的东西,嘴巴张成了O,有晾干的大花菇,油黑的木耳菌,手掌大的山灵芝,鹿筋一捆,熊掌一对,最特别的是还有一瓦罐金黄粘稠的蜂蜜,铺了满满一桌子。   毕容安寻出家中的一副挑担,几张油纸,将各色花菇菌子分成大一份,小一份,大的一份用油纸捆扎好,一样样码进担子里,再把小的那份拢进小箩里递给杨柳:“这是以往在山里收了晒干存在山洞里的,只道是些好吃食,平日我和爹也不会做,如今你来了,我便一道搬了下来,你要是喜欢我以后多晒些。”   桌上还有个大竹筒,毕容安一并递给她:“还有这个。”杨柳接过来瞅了瞅,惊喜道:“栗子和山核桃!”   “多着呢,儿媳妇你要是喜欢这些,往后要容安给你多存些。”这筒干果不过是毕老爹闲来无事收来作暗器下潭捕鱼的,顺带一块儿拿了过来,见杨柳这么喜欢,哪里不舍得。   杨柳闻了闻,又捏起栗子看了看:“头尖尾圆,这野栗子肯定甜,等会煮了可以做些栗子糕,还有这野蜂蜜,可以做个琥珀核桃,又脆又香。”纯天然的好材料,她都等不及在脑中幻想美味了。   毕老爹光听她讲都咽了口口水,推着儿子要他快快帮忙送去厨房里。毕容安无奈,搁下手里的活,将蜂蜜栗子核桃并那箩干货一股脑儿都搬了进去。   杨柳也不拖沓,挽起袖子就要开始做。   “等一下!”毕容安让她稍等,快步去了西屋,没一会又回来了,手上拿了件衣服,抖开来让她罩在衣服上。   杨柳伸着胳膊让他给自己穿好,低头看了看,是一件天青竹纹的外袍,套在她的棉袄上正合适。   “这是你以前的衣服吧?”她猜。   毕容安一边给她系腰带一边答道:“是我十三岁生辰的时候爹特意去镇上给我做的,如今你穿着刚刚好。”杨柳腰细,他半弓着腰,替她多绕了半圈才固定好。   杨柳偷偷瞧了瞧外边,没瞧见毕老爹,便大着胆子亲了一下毕容安光洁的额头:“谢谢夫君!”   毕容安直起身,手上顺便一带,杨柳就到了他怀里,“别闹,爹还在外面呢……”杨柳压低嗓子想要挣脱开,哪知毕容安从竹筒里摸了颗栗子一弹,厨屋的门便关上了。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么?杨柳臊得面颊发烫,只恨自己刚才干嘛要亲他。   “是你先亲我的!”毕容安耍无赖,低头去寻她的唇,又吮又咂,少不得又腻歪了半晌。   待一吻结束,两人均是气喘吁吁,杨柳明显察觉他身体的异样,赶紧往外推:“快出去吧,要是被爹发现就丢死人了。”   毕容安凑到她耳边丢下一句:“等着,天一黑就法办你!”微弓着身子出去了。   杨柳用手在脸上扇扇风,止不住的抿唇偷笑。   第二日早上,毕容安照例起来打了一套拳,洗漱后将回门礼都拿到院子准备好,这才进屋去叫醒杨柳。   “柳儿……柳儿……”瞧她睡得香,毕容安舍不得一下子就喊醒,凑在耳边轻声唤她。   杨柳心里惦念着这事,倒是一喊就有了动静,只不过身体却还依旧酸软,闭着眼伸出两胳膊挂在她夫君脖子上哼哼唧唧撒娇:“……起不来……都怪你……”   毕容安低头亲亲她,抱坐起来:“辛苦娘子了,再眯一会儿,为夫帮你穿衣服。”   杨柳也乐得有人服侍,默许了他。   新婚燕尔,似这等闺帷之趣亦是个增进夫妻感情,互相了解的好渠道,任是毕容安这等沉稳老实之人也乐于其中:“娘子,以后为夫日日替你穿衣可好?”   杨柳闭着眼甚没形象的挂在他身上:“只要你不嫌麻烦就行。”不过一时兴谈,说完便过了,哪里会放在心上,待毕容安给她套上鞋袜,这才惺忪的睁开了眼。洗漱还是得自己来,不然叫人看笑话。   毕老爹也是一早就起来了,以往他都是跟儿子一块儿练功的,自娶了媳妇便有意隔开些,改成早上去山里练功,倒也乐得不少趣味,今天便抓了只肥灰兔回来。   杨柳见到这活兔子摇头蹬腿儿的萌模样,喜得要抱,被毕容安一把拉住:“野兔子会咬又会蹬,抱不得!”   毕老爹道:“若是喜欢,倒是可以跟家兔配个种,生出一窝花崽子,比那一色白的要机灵好看些。”   杨柳立刻看向毕容安:“夫君~”   那位略作思忖,允了:“那先把这兔子放鸡笼养着,等后日去镇上采买年货,顺便买只家兔子回来配种。”   杨柳听了,开心的偷摸了一把灰兔子,换来个蹬腿儿。   待毕老爹把兔子关进鸡笼,一家人这才开始说正事。毕容安拿过那副挑担,给毕老爹检查一番:“爹,等下到了桥头,我再买上两斤肉,两坛好酒。你看如何?”担子里搁着昨日包好的回门礼,黄油纸,红麻绳。担头上又绑了块红绸布,很是惹眼好看。   “甚好,甚好。”毕老爹连连点头。   “爹,”杨柳叮嘱道:“厨下有我昨天做的各色点心,锅里有昨晚预留的吃食,您等会生火蒸热了就能吃了,晚饭等我回来了做。”   “知道了,你们快去吧。”毕老爹一边应着,一边把他们送出了门。   小两口别了老爹,挑着担子往桥头而去。   最先看到他们的是沿河一家在门口院里摊着竹帘晒干菜的妇人,远远瞧着山那头过来一副红火的挑担,便踮脚抻头的观望,直到人走进了,才揉揉眼睛看清是谁,当即舍了干菜,跑去隔壁敲门:“陈五大娘,快些出来,那毕大带着媳妇回门了哩!”   只听里头一阵裙底卷风的脚步声,门栓子拉开了,人未出声先闻:“可是长得三寸丁,倔驴脸?”   外头的妇人却没答话,直愣愣盯着走过眼前的小两口。陈五大娘探出头,堪堪见了两张侧面,嘴巴立时能搁个鸡蛋进去:“莫不是天上的星宿官下凡哩?”   身边那妇人盯着远去的背影呆呆道:“原先马六娘子说长得俊过员外老爷的一双好郎官我还不信,只道她胡诌,没想到……”是真的。   杨柳回头撇了一眼,皱皱鼻子:“一群八婆!”   声音虽小,毕容安却听见了,伏低道:“我常年不在村里走动,被议论一番也是正常,只是苦了娘子陪我一同受累,还请娘子海涵!”   杨柳作势瞪了他一眼:“受累是假,得意是真。方才那么大一声星宿官下凡我可不信你没听见?得了便宜还卖乖。”   毕容安脸一垮,有些委屈:“为夫以前做学生时春游,去过那靖西府的南岩寺,里头就有泥塑的菩萨星官,个个竖眉怒目胡子拉杂,皮色不是红就是黄,胆小的都不敢看,亏得是为夫大胆,将那一座座泥胎都转了一遍,竟是没见着一个长得能过得去眼的。娘子你说说,被说长得像不是骂人的话么,谁能得意得起来?”   “油嘴滑舌!”杨柳噙着笑在他臂上轻捶了下,心里一动,突然记起那件在心里搁了几天的事,总说晚上两人独处时问问他,可每每都变了样,眼下是个好机会,便开口问道:“对了,你知不知道镯子和汗巾子的事究竟是谁做的?”这事不弄清楚她总觉得瘆得慌。   毕容安没料到她陡然问出这问题来,不过也好,总是要说明的,遂告诉她:“前晚半夜家里来了个小贼,被我抓了,审了不少事出来。”   杨柳纳闷:“前晚?我怎么不知道……”说了一半突然噤了口,粉脸顿时绯红,前晚不就是他们的洞房夜嘛,自己第二天日上三竿才醒。   容安一笑:“你睡得香,怕吵着你,让爹把小贼拉到后山去审问的。”   “那问出些什么了?”   “是马显武的娘子李氏所为,怕她夫君还惦念着你才计谋了这一出。”毕容安似乎很想得开,将杨柳的小手一勾,在掌心紧紧握住:“合该便宜了我,娘子可别介意。”   杨柳听罢,用手指在他掌心挠了挠,小声道:“你比马显武好多了,我有什么好介意的?”心里倒是暗暗抽了口冷气:自己都退婚了,那小李氏居然还不放过,真是个歹毒妇人。   这声真心话毕容安委实受用,低下头柔声道:“娘子放心,这马家欺人太甚,少不得要受些教训,若是信得过为夫,且将心放在肚子里,每日开心过活,你的委屈不会白受,那李氏自然会有报应。”   杨柳看看他:“怎么只有我受了委屈,你没受吗?”   容安嘿嘿一笑:“为夫高兴还来不及,哪里有得委屈。”   “油腔滑调!”   …… ☆、桥头灌醋   不远的桥头米铺里,张九儿手上撮着一把米,脖子却伸得长长朝外勾着,盯着慢慢走过来的小两口儿,今日是杨柳回门的日子,她特意向继母请了个外出买米的差事,在铺子里磨磨蹭蹭的等着。她没见过毕容安,却听过两个版本,王婆子版和马六娘子版,反差太大,这几日心里从早到晚搁着这事,就盼着能见到真人,当然是见王婆子版的,好逮着杨柳落井下石一顿。   她这边盯的专心,手上撮的一把米却稀稀拉拉从指缝里撒了不少,那米种不同,价格也不同,她撮的六个铜板一斤的米,撒到了五个铜板一斤的米里头,更有部分顺着两个米缸的间隙流落到了地上。   “哎哎,你到底买不买米?不买就出去,这一把都撒完了,尽给我招老鼠。”米铺的掌柜不喜的提醒她,没见过这样的买主,人在店里脖子都伸大街上了,还是个姑娘家,忒不讲究。   张九儿回头瞪他一眼:“谁说我不买?”心里又惦记着杨柳快到桥头了,赶紧拍拍手对掌柜道:“三个铜板的给我来五斤,先称好放着,等会儿给你钱。”说完一溜烟出去了。   “三个铜板的?那你一个劲抓六个铜板的做什么?还撒了这么多,真是的……”掌柜的一边给她称一边发牢骚。   张九儿立在桥边候着,等到毕容安和杨柳走近了,将那挑担之人细细打量,满腹的酸水霎时翻腾起来——居然是马六娘子版本。   杨柳也看见了桥头那里站了个人,瘦高骨架撑着件标志性的灰棉裙子,不用想都知道是张九儿。而且这时候等着她,指不定又要闹什么怪,她瞅瞅身边的夫君,决定先发制人。   “哎哟!”离桥头还有七八米的距离,杨柳故意不小心把脚扭了一下,身体朝地上扑去。   毕容安眼疾手快,单臂将她托起,顺势圈住了腰扶住,紧张道:“柳儿,伤了没?”   “夫君,我的脚好疼!”杨柳蹙起眉,她刚才扭过了头,真磕了下脚尖,大拇指现在生生的疼。   “我看看伤得重不重。”毕容安担子也不挑了,放下来要查看她的脚。   “应该没伤到到皮肉,你扶我过去坐一会儿就好。”杨柳素手一指鸡鸣桥的矮石墩,就在张九儿站的地方不到两米。   毕容安二话不说,一手挑起担子,一手扶着她的腰,相当于半抱着送到了石墩上,“快些坐下让我看看!”   “这哪里使得,旁边有人看着呢。”杨柳抓着鞋子不让他脱。   毕容安只道她害羞,退一步道:“那我隔着鞋子替你揉揉。”大掌轻轻将她的脚连鞋托起,一手捏住脚尖,小心的揉按。桥上不少来往的人,都瞧见了这一幕,毕容安本是个无所畏惧的,不徐不疾的揉着,哪里管得旁人的眼光。   “还疼么?”   “好些了,谢谢夫君!”杨柳笑得甜甜的,斜撇了一眼张九儿,见她目不转睛的瞪着自己,腮帮子咬得死紧。   毕容安揉了一气,不让她起来,将挑担提过来放到她身边,叮嘱道:“柳儿你且坐着歇息,我去将酒和肉买来。”   “知道了。”   卖酒的就在米铺隔壁,毕容安这一去正好和张九儿擦身而过,不过三尺的距离,张九儿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个齐全,只见眉眼口鼻宛若刀裁,举手投足皆是阳刚之气,穿了一身藏蓝嵌黑边的袍子,脚踏一双绣云纹乌靴,衬得更是气质出众,沉稳刚毅。她原先只道陈员外家的俩兄弟是天神一般的存在,就连那马秀才也才貌过人,在鸡鸣村是无人可比拟的了,没想着还有这样一号人物,当下竟看痴了,连人进了铺子看不着了都继续抻着脑袋。   杨柳目送毕容安拐过桥头,自是看到了张九儿犯花痴的模样,掩嘴偷笑了一回,继续坐着守挑担。   待毕容安拎着两坛酒返来,张九儿的眼珠子便一分不差的黏在他身上,只恨不得自己能替了杨柳,受他这份体贴。毕容安回到杨柳身边,将酒放进了挑担里,又询问了一遍杨柳的脚,让她再歇会,又往那肉摊走去。   兰花婶一早就瞧见了他那副回门的挑担,晓得来了个大主顾,且又长得俊采,立刻心生欢喜的吆喝:“新姑爷买些肉罢?”   毕容安回了礼道:“劳烦切上十斤好后腿。”在案上搁了二钱银子。马山是个手脚麻利的,给他婆娘使个眼色便一人切肉一人找钱,不肖片刻便将肉和铜钱一块儿递与毕容安。   毕容安拎着肉回了石墩,放进挑担里,问杨柳道:“可走得动道?”   杨柳歪歪头,问他俏皮话儿:“走得动如何?走不动又如何?”   “若是走不动,为夫便将你背过去。”毕容安说着便背对她蹲了下来。   杨柳才不好意思在这人来人往的地方秀恩爱呢,反正今天的已经够张九儿喝一壶了,遂拉起毕容安:“好多了,咱们走吧!”   张九儿眼见着那般英俊神采的人在杨柳跟前如此小伏低,只觉得五脏六腑都拧在了一处,恨那老天爷偏心,怎生把好的都给了杨柳?想想自己不日就要给金老爷做小,那肥头大耳老态龙钟的模样怎么能跟毕容安比?越想越难受,越想越忌恨,歪在桥墩子边将鞋垫子跺了好几脚。   “这位姑娘,您的米称好了。”米铺的小伙计探出头来唤她。   张九儿手脚齐甩:“不要了!”气呼呼的往家走了。   “你……你这姑娘怎么这样?”小伙计拎着米袋子,瞠目结舌。   掌柜也一肚子火,狠狠对着张九儿的背影呸了一口:“做小的贱胚子!”   身边有个买米人噗嗤一声笑了:“陈掌柜你这声倒骂对了。”   掌柜的摸不着头脑:“如何对了?”   “这是沿河张家的大姑娘,年前就要抬去排河镇给金老爷做第七房小妾了,您说您骂对了没?”   掌柜吃了一惊:“金老爷都过了花甲了怎地还往家里抬小妾?老当益壮也不是这么个壮法吧?”   “您不知道?那金老爷多年求子不得,生了一堆女儿,如今外孙子都成亲了还没死心呐,这次不知听了哪位半仙的指点,说找个从小干农活的乡野村姑,保管能生儿子。那张家后娘又是个贪财的,听说,”买米的将巴掌伸出来比了比:“五十两雪花银呐!”   “这么多?”掌柜的咋舌,顶得上他干上一年半的了。   买米的啧啧晃头:“若是嫁过去生了儿子,哪里止这么多,搞不好整个家产都是她的了。”   “啊呀呀……”掌柜吸着气重新将目光移出去,那抹瘦高的身影早就走远了,远远的剩下一个晃动的小灰点儿。   张九儿的继母姓胡,是张父七年前花了十两银子托人去排河镇找的牙婆买来的。比张父小十来岁,人又生得精明会来事,第一年便哄着张父把卖身契撕了,第二年生了细丫头更是地位水涨船高。   人都说有了继母便有了后爹,可张九儿硬生生是自己作出来的,当初胡氏刚进门,对她巴前巴后的讨好,可惜张九儿好钻牛角尖,觉得张父拿这么多银子买个女人回来,自己还得叫她娘,心里那股气不顺,便暗中老给这继母使绊子。时间一久,胡氏便换了章法,明面上对她好,暗地里没少给张父吹枕头风,这给金老爷作妾便是她出的主意。   张家几乎赤贫,突然能有这么大一笔银子张父如何不动心?二话不说准了胡氏这桩差事。   这五十两银子不说多的,一家人至少可以三年不愁吃喝,胡氏也是穷苦出身,拿了这么多银子却也不敢妄用,似今日让张九儿出来买米,便是叮嘱她买便宜的三个铜板一斤的米,可张九儿人回来了,米却没买回来,板着个脸把铜钱扔还给她就进屋关上了门。   “当家的,你看看,她主动领了这差事出去的,竟一粒米都没带回来,这不是成心让你吃不成饭么?”胡氏恼火得很,索性一锅铲把铜板铲进碗里,端给在后院修凳子的张父。   张父接过这碗铜钱,瞅了眼暴怒的媳妇,为难的劝道:“大丫头自小就是个别扭气性,你且再忍几日,嫁出去就好了。”   “哼,”胡氏冷笑:“就怕这脾气嫁过去了伺候不了金老爷,又一顶轿子给你送回来。到时候不仅你脸上不光彩,我和细妹子都跟着丢人。”   “你这说的哪里话?今晚我跟她说说,让她改,让她改。”张父和得一手好稀泥。   “那这米呢?”胡指指碗里的铜板。   “我去买,我去买。”张父叹口气,拿起铜板出了门。   胡氏狠狠朝着张九儿的厢房剜了一眼,回厨房去了。   张九儿的厢房窗户正对着河岸,掀开窗便能看到杨家的后院,她靠着窗户远远盯着,每当那后门处闪过人影便将脖子吊起来看。   杨青今日将屋里屋外收拾得干干净净,又起早买了酒水吃食,等着妹子妹婿回门。没曾想家里却突然来了两位意想不到的人物,马三大娘和一位柳姓妇人。   他这才记起还有赵云池一事,当即便有些尴尬,与马三大娘打过招呼又上了茶水,待她二位喝过一旬了,这才对马三大娘使了个眼色,请她去了后院,将连日来的事同她一五一十讲了。   这不亚于当头一棒,将马三大娘一张脸擂的青红紫白,半天都缓不过气来,待心情平复些了,抓着杨青低声问:“这是谁坑了我徒弟?” ☆、师父看婿   杨青摇摇头:“我四处问了一圈,竟没得个头绪,除了这满村的风言风语,连个影子都没摸着。合该我妹子没福气,您家这门好亲是攀不上了。”   马三大娘听了,难过得用力捶了捶腿,杨柳的性格她是熟悉三分的,与人私通是绝对不可能,除了栽赃陷害别无他法。她不过离家几日,竟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想想在家一心企盼的姨侄,连连叹气。   马三大娘回了屋,对那同来的妇人简言了几句,那妇人先是一惊,而后亦是叹气,她本是柳家集最有名望的媒婆,原本指着成了这宗婚事好拿个大封,没曾想居然泡了汤,一张喜气脸顿时换成了苦瓜:“赵秀才还等着我带喜讯儿回去呢,这下如何是好?”   杨青走过来,面带难色的小声道:“不瞒二位,今日便是家妹回门的日子!”他倒也不是赶客,而是怕等会妹子和姑爷来了大家都难堪,提醒一下。   媒婆子起了身:“大娘子还是快快带我回你家罢,省得见了尴尬。”   马三大娘拉住她:“等会儿,我倒要看看我徒弟这便宜夫婿是个啥样儿,若是比得上我那侄儿就算了若是比不上,哼……”她心里这口气不撒出来不算完。   “这……”媒婆子无奈,和杨青使眼色,杨青挠挠脑袋,他也一筹莫展,只得陪着笑脸给马三大娘又续上茶水,盼她嘴下留情些个。   却说小两口挑着担子,欢欢喜喜朝杨家走来,杨柳眼尖,一眼便看到了马三大娘家门口的马车,又瞅瞅那门上落的锁,心里一个咯噔,口中嚷道:“坏了,怎么把这事给忘了。”当即拉住毕容安,原地跺脚起来。   “什么事给急成这样?”毕容安很是奇怪。   杨柳红着脸,吭吭哧哧把马三大娘设计相亲一事粗略说了一遍,末了道:“你看那门都没开,肯定是回来直接去我家了。”她倒好说,关键是毕容安,这要碰了面,少不得尴尬呢。   “你可是怕我给你丢脸?”毕容安故意板着脸逗她。   杨柳顿时在他腰上杵了一下:“你长得比那赵云池好看多了,可不能没有自信啊。”   毕容安笑了:“既然娘子这么看得起为夫,那还怕什么?走吧,我陪你一块儿见见你那媒婆师父。”   小两口进院的时候,马三大娘正端坐在桌边翘着二郎腿饮茶,杨青有一搭没一搭的到处收拾着,时刻盯着大门口,待门口红花挑担刚刚露个尖,立刻跳了出来迎接:“妹子妹婿你们来了!”对杨柳拿眼色指屋里,用口型道:“你师父回来啦!”   杨柳眨巴眨巴眼,无声回他:“知道啦。”   “大舅哥!”毕容安放下挑担,恭敬行了个礼。   杨青赶紧扶起他:“妹婿不必多礼,快些进屋歇息。”将两人并那挑担迎进屋来。   “嚯~”一见二人,那媒婆子倒是先打了个咋舌,她也算走东窜西见过不少世面的,近从柳家集到排河镇,远到靖西府,哪里没说上几十号亲事?可长得这么相衬般配的真不多见。   毕容安进门便带着笑,和杨柳一块儿拜见了师父,马三大娘将他从上打量到下,再从下打量到上,末了鼻孔里哼出一口酸气,心却落了回来,这徒弟女婿生得不赖,笑的模样也招人待见,看杨柳的眼神也是透着温柔喜爱的,想来两人处得不错。   心底只道自家姨侄没福气,拉过杨柳手,从腕子上褪下个糯白玉镯子给她戴到了手上:“你嫁的也匆忙,师父连个妆都没添上,这镯子是我娘当年送我的,你那俩姐姐出嫁我都没给她们,如今送你,就当师父的一片心意罢!”   杨柳眼眶一热,上前把马三大娘抱了个紧实:“师父~”她两辈子没娘,这马三大娘给她的感觉确实暖心,当亲人一般。   杨青提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高兴道:“诸位先喝茶吃些点心,我这就生火做饭。”   毕容安将担子里的肉拎出来:“大舅哥我来帮你。”两个人一块儿去了厨房。   马三大娘踮起脚瞅了瞅,嘴角透出一丝笑意,将杨柳轻轻拍了拍:“你倒是个命好的,这会疼人的男人娘家有一个,夫家居然也有一个。”   旁边那媒婆轻笑:“上辈子修来的福气哟!”   杨青淘米做饭揉面团,毕容安添柴烧水切猪肉,两个大男人把厨房包了圆,杨柳几次要过来搭手,都被他二人轰回去了。杨青嘿嘿一笑:“毕大哥……”喊完才觉不妥,改口道:“那个……妹婿!我这妹子自小养的有些娇气,嫁过去没给你添麻烦吧?”   毕容安笑道:“大舅哥放心,柳儿人细心手也巧,这才几天功夫,把我老爹都养胖了一圈,以前哪里过得上这样的日子?现如今天天出门笑呵呵的,这都托你的福呢。”   杨青眼睛喜得眯起:“真的?我这几日可担心了,就怕她做不来。”手上的面揉得更加起劲。   毕容安切了一部分肉,腌上,再把另一部分拿盐抹了,挂去后院屋檐下,杨家后院挨着河,他抬眼望了望河对岸,回得厨房来:“大舅哥,那河对面住的是哪家?”   杨青手上一顿:“是张家……”遂把张九儿同杨柳的过节简单讲了一遍,担心道:“怎地?张九儿没找你们麻烦吧?”   毕容安摇摇头:“不过是随口问问,没有麻烦,大舅哥不必担心。”手上拿了白菜,利落的掰白菜叶子。   晚上杨柳和毕容安回去的时候,特意给毕老爹打包了一份晚饭,怕回去晚了没时间做,带个现成的。   杨青则将先前那些聘礼分成两包,还把杨柳的点心材料一并包了,又给那副挑担给装了个满满当当,理由不少:“一是咱家这房子开年就动工了,这么些贵重物品没地方放。二是容易招贼,他睡觉不踏实。三是嫁妹子根本就没办什么嫁妆,这些担回去正好给小两口儿做体己。”另外又搬出了不少布匹和首饰,说是给杨柳补的一点嫁妆,一股脑儿将挑担塞得支了起来。   “大舅哥,怎么这回去的东西居然比来时的还多?”毕容安有些汗颜,这么一来哪里还是回门啊?   “我的妹子我乐意!”杨青喘着气,用麻绳使劲绑了两座小塔:“应该不会散开。”   杨柳摸着那上好的缎料低呼:“哥,这担一挑出去都没人敢给我说嫂子了。”   杨青将那小包首饰往她胳膊上一挂:“这个不劳你操心,冲着钱来的我也不稀罕。”杨柳这唯一的妹子便是他的一块心病,只要她过得好了他这做哥的才能放心,他也没脸收毕家那么贵重的聘礼,一水儿送回去才不给杨柳跌份儿。   毕容安理解他的想法,对杨柳道:“明年开春新房子做起了,咱们再来送份大礼,届时不由得大舅哥不收。”声音挺小,杨青只见到两人咬耳朵,登时摆摆手:“可不能不带回去,否则大舅哥我要生气了。”板着个脸做个老成样儿,拿眼紧张的瞅他们。   “哥,那我们走了啊!”杨柳对毕容安使使眼:“哥哥的心意如此厚重,夫君还不快快挑起?”   毕容安听话的挑起担子,别过杨青,稳当当往大门口走。   杨青长吁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笑意,送他二人出门。   这一担东西自然又招了不少人眼球,悉悉索索的闲言碎语伴随着小两口直到出村了才落得清净。杨柳长出一口气,叹道:“可算明白爹当时为啥把房子做在村外山脚下了。”   毕容安笑道:“觉察出好来了?”   “清净,远离八卦是非,舒服啊。而且嘛……”杨柳看了他一眼:“省得有些女的老盯着你。”   “你可是说那个张九儿?”毕容安语出惊人,把杨柳吓了一跳:“你怎么知道她的?”   毕容安把杨青告诉他的转述了一遍,末了道:“本来在桥上我就觉得那姑娘不对劲,后来在院里又发现她在河对面盯着我,这才问了大舅哥的。”   杨柳撇撇嘴:“她就盼着我嫁个矮丑挫打老婆,最好还不给我饭吃天天干活的那种,这下愿望落了空,估计得难受好一阵子了。”   毕容安学她撇嘴:“应该也难受不了多久了,听大舅哥说没几日要抬去排河镇给金老爷做小妾了。”   杨柳瞪大眼:“真的假的?”   “大舅哥说村里都在说这事,应该跑不了。”   “那金老爷是什么人哪?”在她印象里,叫老爷的不是花甲就是古来稀,张九儿怎么愿意嫁的?   毕容安卖关子:“明日休息一天,后日为夫就带你去排河镇亲眼瞧一瞧那位金老爷!”   说的杨柳心痒痒的,倒不是为瞧那金老爷,而是穿越来这些日子,还没出过村呢,机会终于来啦!   回了山脚小院,毕老爹瞧着两座小塔吓了一跳:“怎么又抬回来了?”   “爹,我哥就这脾性,您别介意。”杨柳嘻嘻一笑,将带回来的晚饭搁到了桌上:“给您带了现成的晚饭回来,有粉蒸肉呢,可香了,要不要尝尝?”   毕老爹立刻被转移了视线,跑桌边大快朵颐去了。   毕容安将东西先挑进西屋,把布匹首饰等分别锁到了厢柜里,再将杨青包好的东西打开来,只见上回拿去的银子又原封不动的担了回来,虎皮倒是留了一张,老山参被扎了个小把儿,和鹿茸熊掌灵芝啥的打了个大包……他叹了口气,这些个东西对常人来说稀罕得不得了,可在他家却是习以为常,连那山洞里都还存着不少呢。   “罢了,等后日借了马车,一并拉去镇上换成银子得了……”嘀咕着将东西暂且堆到了门口,挑出点心材料给杨柳搬去了厨屋。   后日一早,杨柳换了身干净棉袄,毕容安和老爹把要卖的东西搬上了从陈员外家借来的马车,由毕容安驾车,毕老爹掌把,杨柳坐车厢里,晃晃悠悠往排河镇而去。 ☆、置办年货   排河镇说大不大,却胜在傍着一座铁矿,马三大娘的夫婿马三叔便是在矿上做工,一个人一年便能拿几十两银子的工钱,镇上大部分壮丁都是在矿上做事,包括周边村寨去寻求发财机遇的也有不少。   且又挨着一条白龙江,水路便利,一来二去,镇上人口近两年大有增加,连带着各色商铺林立,热闹得很。   毕容安尽量将车子赶的平稳,杨柳却还是颠得差点吐了,她也知道古代车轮子就是光木头嵌铁的架子,没得轮胎那种软软的减震器,可她忘了另一号重要条件,就是道路,从村里出来整条都是土路,既不平整也不顺畅,和那铁轮子一结合,能把肾结石都给颠通喽。   待停稳了从车里爬出来时把父子俩吓了一跳,毕容安赶紧扶住她:“快下来顺顺气!”看着那惨白的小脸心疼得很,扶着她小心翼翼坐到车板上,让她稍等,转身进了旁边一家饭馆。不一会儿端出来一碗热腾腾的甜酿来,里头是米酒枸杞鸡蛋丝儿。   “来,喝点甜汤,胃里面好受些。”毕容安舀了一调羹,用口吹凉便要喂她。   毕老爹亦是心疼,在一边直点头:“儿媳妇你快喝些!”   杨柳左右瞅了瞅,不得不夸毕容安把马车停了个好地方,前后两座房子的夹角处,看不到她这边儿。面上颤出一丝红晕,就着毕容安的手把甜酿喝完了。热腾腾的汤水下肚,又休息了片刻,杨柳缓过气来,立刻又活蹦乱跳了,吵着要去逛街。   “你们俩去逛,想买啥买啥。我先把这车山货给卖了,一个时辰后在东市牌坊碰头。”毕老爹吩咐完工作,驾起马车,走了。   “想买啥买啥,爹这口气听起来好气势,好土豪!”杨柳笑道。   “娘子别不信,”毕容安变戏法的从怀里摸出一沓大钞,递到她手上,杨柳低头点了点,手都抖了,都是面额百两的银票,赶紧又还给毕容安:“你快收好,过年贼多,别被偷了。”这一张就够普通人家累死累活三四年呢,更别提这厚厚一沓了。   毕容安瞧着她那担心的模样咧嘴一笑:“娘子说的是,为夫这就收起来。”顺手揣进了怀里,又摸出个暗红梅花纹的女式钱袋子,给杨柳拴到了手腕上:“里头有二十两碎银子,你可以买些喜欢的小玩意儿。”   这贴心之举差点就让杨柳不顾大庭广众给他一个爱的亲亲了,拉着毕容安的手,使劲晃了好几下,以表欢喜。   排河镇分为东市和西市,东市是吃喝玩乐场所,比如说毕老爹那车山货大部分都是在东市售卖。西市则是南物北货,穿衣住行的地界,买什么衣物器具都得去那边。   另有一处巷码头,则是个东西两市都不同的所在,它虽叫码头,却是几条巷弄的旧址,远远独处在靠江的一块地界,房子早没了,剩得几间烂屋几堵破墙和不少砖脚痕迹,划出些块面来。专是那流浪汉讨饭婆的歇息场,小偷小摸的交易所,更是那地头蛇通缉犯之类的打探消息插放眼线的暗号处,总之,鱼龙混杂,小型黑暗群体之所在。   这巷码头有个头儿,人唤龙爷,黑皮紫脸儿,人高马大一身的腱子肉,晃着两个铁拳头,走路那是虎虎带风。每日巷码头的人事布置都归他管,流浪讨饭的得来的钱他要抽五成,小偷小摸的抽六成,前来寻保护的逃犯落难户那便是首先交上全部身家,乖乖听他使唤。似这般到了年尾,他的工作也少不得繁忙起来,每日一早便东西两市各分布出五到十个踩点儿的,专盯上街采买年货的人,看哪家阔绰有钱,便伺机下手。腊月的生意,一天下来至少百两。   今天一早,龙爷布置了人任务,将手下那一票牛鬼蛇神散大半,没到一个时辰便陆续有人回来了,上交些银钱,多不过一二十两。龙爷蹙蹙眉头:“怎地就这些?今日就没条肥鱼?”   其中有个瘦不拉几的小贼儿开口道:“有是有,只是偷不到哇!”   “叱!”龙爷暴眼一瞪:“那是你们手艺不精,看得到吃不到,害得爷也跟着你们喝西北风,见天儿都是些小钱,还不够供衙门里那几位爷爷的。”   “龙爷这是哪里话?”小贼儿和另几个对对眼:“那肥鱼我们弟兄几人都同他交了手,别说他,就是他身边那小娘子的衣角都没摸到,只怕龙爷您出手,也保不齐能钓回来。”另几人也纷纷点头附和。   “嗬你个小兔崽子!”龙爷怒了,抬手作势要给他爆栗,小贼儿一窜缩回人堆里:“我赖五可没说假话,那肥鱼身上至少揣了上千两的银票,他给他娘子看时老厚一叠儿呢。”   龙爷眼一亮:“果真有那么多?”   “我哪里看得错,跟了这肥鱼整整半个时辰,那出手阔绰得,不比金老爷差。他那娘子不过瞟了一眼九斋阁的两幅水墨画儿,说了个好美,他二话不说就要老板给包了。”赖五伸出指头比了个八。   龙爷被他说得起了兴,撸了撸袖子:“那人如今在哪儿?爷去会会他。”   “爷,快到午饭点儿了,估摸着在东市哪一处馆子坐着歇息呢。”赖五机灵的跳出来:“我带您去瞅瞅!”   龙爷抬腿刚走两步,突然旋过身体:“等下,把那没用的酸秀才给爷喊出来,带他去见见世面。总不能每日光吃喝不干活。”话音刚落,便有人起着哄把一畏畏缩缩的竹竿男给推了前来。   “龙……龙爷。”竹竿男低着头喊了一声。   龙爷嫌弃的瞅瞅他:“不是我说你,堂堂一个男人,说话做事跟个小媳妇似的,走,爷今天带你做一回英雄好汉!”说完冲赖五使了个眼色,赖五伸出长爪把他一拉,扯着走了。   毕容安和杨柳逛了小半日,怀里大包小包收了不少东西,全由他一人拎了,来到那东市牌楼附近,寻了一处酒楼,要了个二楼的雅间,留杨柳看着东西,自己到牌楼处等候毕老爹。   候得片刻,毕老爹驾着空车来了,一脸喜色。毕容安接过马车,吩咐店小二帮忙喂马,而后领着老爹上了楼。   杨柳早已点了菜,一见他们回来,立刻吩咐小二上菜,给老爹倒了一杯热茶:“爹,喝茶!”   毕老爹接过茶:“您们猜猜,爹这一车山货卖了多少钱?”很是激动。   “虎皮也卖了吗?”杨柳好奇的问。   “卖了,金老爷买的。”毕老爹伸出两跟手指比了比:“光是虎皮就卖了二百两金子,那一小扎老山参也给他收了,五百两银子。我一高兴还送了他两只鹿茸,权当是恭贺他今晚又做新郎官儿!”一手端起茶盅儿吱溜一口,一手摸出靖通官庄的票据拍在了毕容安面前:“收好咯,以后卖的钱都存钱庄里得了,省得搁山洞里不方便。”   他二人听了,互看了一眼,毕容安问:“那金老爷又抬小妾了?”   “可不,这老头黄土埋脖子了都贼心不死呐,还坐着生儿子的美梦,你们是没见着他那几个外孙子,搁门后头骂老头丢人呢!”   “客官,您三位的菜来了!”店小二推开门,端着托盘进来了。   “吃饭吃饭,早上起的早,都饿了吧?边吃边说!”毕老爹赶紧招呼他们吃饭。   一边吃着饭,毕容安一边问杨柳:“你可还想看看那金老爷长啥样?”   杨柳撇撇嘴:“我那日就是一问,今日光听爹讲都想象得出什么模样,哪里还用特意去看。”一个老头有甚好看的,还不如看你。她偷瞅了眼毕容安,低头吃饭。   “那老头有甚好看的?满街都难找出两个比他还丑的。”毕老爹接过话头,嫌弃的直摇头,想起来又道:“不过他的钱倒是挺好看。”   杨柳噗嗤笑了:“爹这大实话要是让金老爷听了指不定立马气中风呢。”   “那是,你爹还指望他多活几年,咱们那些山货有个好出处嘛。”毕老爹哈哈一笑,饮了口酒。   三人吃了饭,将上午买的物什包好放在借来的马车里,寄放在酒楼后院中,一块儿去西市买马。   杨柳头一次逛马市,很是新鲜,且马市不光是卖马,也有贩驴,骡子以及牛羊猪牲口的,又另有一块区域划出来卖些鸡鸭鹅禽类。毕老爹去挑马,容安则带着杨柳去找卖兔子的,顺着那鸡鸭鹅往后走,便有一户常年卖兔子和狗崽的摊位,用竹篾围子围了两个大圈儿,一圈儿兔子一圈儿狗。   只见那圈兔子毛茸茸,圆乎乎,一个白面团子样儿,瞪着对石榴眼左看右看,好不可爱。杨柳蹲在兔子圈外,伸着手摸兔子玩。那卖兔子的瞅见她手腕上的钱袋子,赶紧招呼:“小娘子买对兔儿吧!”   毕容安伸手拎起一只兔子的后颈皮看了看,问道:“怎么卖的?”   “一只二十个铜钱,一对儿算您三十五个铜钱,再送您个兔笼儿。”   杨柳从钱袋里数了三十五个铜钱给他,和容安拎着兔笼回去找毕老爹了。   不远处墙角处,龙爷带着赖五和酸秀才正在观望。赖五指着拎兔子的二人道:“就是他们。”   酸秀才抬眼瞅了瞅,猛然一惊,本能就想后缩,被龙爷一把揪回来:“瞧你这出息,还没出手呢就怂了。今儿个爷就是带你来见见世面,不用你出手,多看看,搁边上练练,学上几次就会了。”说完冲赖五使使眼色,拖着他就朝那二人走去。 ☆、出手相救   杨柳抓着刚才兔老板给的一片白菜帮子逗兔子玩,不时让兔子啃上两口,开心得很。毕容安配合的提高笼子,让她喂的尽兴。   龙爷带着赖五和酸秀才,走到离目标只隔着三丈了,连兔子毛都看得一清二楚的距离,从怀里摸出把刀子来。   酸秀才吓了一跳,竟大胆的伸手将刀给捉住了,对龙爷连连摇头,磕磕巴巴道:“使……使不得!”   龙爷气不打一处来,抬手给他一爆栗,低声骂道:“蠢货!”   赖五扯开他,凑他耳边小声道:“那就是爷用来吓唬人的,哪里会真捅?你个傻子。”   说着只见那小两口已经拐进了前面的巷子,龙爷一喜:“机会来了!”将手上那刀子抓紧,跟进巷子,赖五在一旁抓着酸秀才的脖子,强制让他观看整个过程:“好生瞅瞅,龙爷多少年没亲自出马了。”   只见龙爷把刀子往那男人身上一顶:“别动,把钱都拿出来爷就不伤你。”   一般这种剧情接下来的走向都是吓得尿裤子,掏钱,跑命。   可今日却有些不同,只见那拎兔子的小两口齐齐回过身来,男的没开口女的倒发话了:“呀?真的有打劫的!”一脸的兴奋。   “怎么样?为夫没有骗你吧?”那男的居然沾沾自喜在邀功。   “哎哎哎,”龙爷把刀子挥了挥:“赶紧把钱都给爷拿出来,少他妈叽叽歪歪!”   “你有手有脚的,要钱不会自己挣啊?”那小娘子鄙夷道,扬着个脸,竟毫无惧色。   “哟呵!”龙爷没想到会有这一出,以往可都是乖乖掏钱的,今儿个怎么就碰到个刺头儿,居然还是个女的,当即乐了,拿刀指着杨柳哈哈大笑:“小娘们儿有脾气,爷喜欢,今儿个爷不仅抢钱,还打算抢你回去做个压寨夫人,你看怎样?”   “呸!”只见那小娘子一脸恶心嫌弃:“长得跟癞□□似的,也不撒泡尿自己照照……”说完扯扯身边的男子:“抢劫一点也不好玩,把他们收拾了咱们去找爹吧!”   这目中无人的样儿,龙爷鼻子差点都气歪了,心一横,竟然动了真念头,举着刀子就要上前捅人。   没想到身后那酸秀才突然发力,猛的窜出来抓住了龙爷,高声大喊:“柳儿妹妹,快跑——”   这一声果然改变了局面,杨柳惊讶的看向他:“马……马秀才?”这人虽然不认识,可这声柳儿妹妹却是熟悉的,她这声马秀才纯粹是条件反射。   毕容安也吃了一惊:“这便是马显武?怎么……”做盗贼去了?   那龙爷被坏了好事,怒得将马秀才一把捏住喉咙,举着刀子就要刺他:“妈的吃里扒外的东西,敢坏爷的好事,信不信爷做了你?”   “你住手!”杨柳急了。   “柳儿妹妹,你别管我,快些跑吧,反正……反正我也没脸回去了,还不如死了好。”马显武一脸生无可恋。   “爷今儿个就成全你!”龙爷手上的刀子正要下去,突然腕子一麻,掉了。   毕容安走上前,低头看着他:“把手放开。”   “你……你什么人?”龙爷的紫色面皮儿竟然白了一些些。   “爷,瞧见没?我就说了吧,我就说了吧……”赖五见势不妙,赶紧脚底抹油开溜。   “你手下都溜了,你还不快跟上?”毕容安笑得人畜无害,眼神却冷到了他心里去。   “老子……我……”龙爷结巴着咽了口口水,心里怕了,面子上却抹不开,一双暴眼转来转去。   “今日是你运气,碰上我娘子在场,不想开了杀戒吓着她,就是早上你那帮贼孙我也放过了,不过既然你这么不识趣,受些教训也是应该的……”毕容安一边话家常一边将他搁马显武脖子上的手拿下来,龙爷力道本不小,可毕容安拿下来竟如取玩具,又将那虎口处一点,瞬间响起轻微的断裂声。   “……”龙爷一声闷哼,额上顿时冒出密密麻麻的冷汗,连带着脸色又白了几分,他蹭蹭后退两步:“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请壮士饶命,小的这就走,这就走!”说完捂着手,飞速窜离。   这一幕背着杨柳,却是当着马显武的面儿做的,他听了看了个一清二楚,当即吓得顺着墙根儿滑坐下去:柳儿妹妹何时有了这号夫婿?   毕老爹驾着新马车,在西市牌楼口等儿子和媳妇,不期然看到小两口带着个人回来。   杨柳拎着兔儿笼上前道:“爹,你看看我们遇见谁了?”   毕老爹瞅了瞅:“嗯,有些眼熟。”   马显武抬起头,难堪的对毕老爹打了个招呼:“毕家大爷!”方才一边走杨柳一边给他介绍毕容安,虽未怎么见过,但那毕老爹倒是在村里见过几面。   “你是……马秀才?”毕老爹从车把上猛的跳起:“你不是去靖西府了吗?怎么在排河镇?”他虽和马秀才不熟,但偶尔村里走,这等名人还是认识的。   “小生惭愧,惭愧……”马秀才恨不能钻进地底去。   毕老爹瞧他模样,心里隐约也猜到了几分,想着马市口不是个说话的地儿,便请他上了马车,一车往东市寄存马车的酒楼拉去。   杨柳抱着兔儿笼坐马车里,毕容安和马秀才坐在帘外板儿上。马秀才将毕容安偷偷拿眼打量,心里头少不得冒酸水,想到这人还是自己恩公,更是蔫的打不起精神。   路过一处家具行,毕容安让老爹稍等,进去了片刻,竟买了一捆厚毯子出来,后头还有店伙计抬着一捆。   “娘子,我买了两块厚毯垫新车里,等下回去时便那么颠簸了。”以前这种事毕容安都是只行动不说话的,今日却不一样,特意秀给那马秀才看的。   杨柳赶紧拎着兔儿笼出来,让他和伙计铺毯子。   “夫人,您夫君挑的可是店里最贵最好的波斯羊毛毯,厚软又保暖,就是走山路都磕不着呢!”店伙计嘴甜手快,说话的功夫两层都给铺好了。   杨柳坐上去试了试,喜道:“果然又厚又软!”简直比得上沙发了。   “爹,你也试试。”毕容安买毯子的时候让人特意还多剪了两尺,从车厢里铺出来,直接铺到外头的板子上,这下连驾车的人也舒服了。   毕老爹坐上去按了按:“舒服舒服,这波斯羊毛毯果然妙。”   马秀才也坐上去感觉了一番,确实不错。心道杨柳这夫君挺会过日子的,少不得又拿那酸唧唧的眼神看毕容安。   毕容安咧出个笑容,帮杨柳把兔子递进去,坐上马车继续往酒楼而去。   到了东市酒楼,老爹进去后院停马车,小两口和马秀才进了酒楼,上了中午吃过饭的雅间,给马秀才点了几个肉菜和酒水。   这个时辰过了饭点儿,酒楼里菜也上得快,片刻功夫都端了上来。   这马秀才也不知多久没好好吃顿饭了,风卷残云般把饭菜都吃了个精光,看得老爹仨人很是唏嘘,毕老爹捅捅儿子,悄声道:“他媳妇儿干坏事,敢情都报应到他身上了。”   毕容安听了眉头微皱,心道这马秀才估计屁股也是个不干净的,能沦落到巷码头里面,肯定走错路了。   他这想法没一会儿就得到了验证,马秀才得了人家救,又吃了人家饭,等会还得坐人家马车回去,想着这事回家了也得说一遍,不如眼下说了,让他们回家在爹娘面前帮忙讲点情,便厚着脸皮,啃啃哧哧把缘由讲了出来。   他不敢提第一次回家的原因,更不敢提半夜找过杨柳的事,只拣那第二次离家说起,说那日天麻麻亮,他背着书箱子出了门,也没心思上桥头雇马车,深一脚浅一脚慢慢走到了排河镇,中午寻了个酒馆儿吃饭,想着去哪里租间客栈先住上……   杨柳这时打断了他的话:“咦,你不是要去靖西府备考吗?怎么在排河镇住上了?”   马秀才脸一白,少不得又抓耳挠腮一番想了个理由:“靖西府是住,排河镇也是住,离家还近些,等开了春再去也不迟。”   “这样……”也是个理由,牵强的理由,杨柳点点头,让他继续讲。   马秀才继续,说客栈租好了,一日十个铜板儿,每日早晚送两顿饭再加五文,他就窝在屋里专心读书。直到前日他出门采购些过年物品,露了财,银子被贼人给偷了去,那时他还未急,因为他客栈里换下来的袜子沿里还有两张银票,哪知等他回来,店里伙计帮他衣物都给洗了,袜子也没放过,沿里的银票给搓成了一团烂纸。他跟客栈理论,结果被赶了出来。这给他气的,既没脸回鸡鸣村也没地方去,便窝着一肚子火到处询问打听,摸到了巷码头,找偷银子的贼还钱。   龙爷哪里会还他,少不得还把他取笑了一顿,后来见他实在是倔,便让他留在了巷码头,每日给点馒头烧饼,今日也不知怎么想的,把他也给带出来了,于是就有了这一出。   “这有什么好想不开的?大不了回村去,等到明年开春了直接去靖西府也是一样的,怎么就不想活了呢?”杨柳惦记着他在巷子里被龙爷用刀顶着的那番话,有些不解,总觉得这马显武还有事瞒着。   马显武低头不语,这问题又扯到了第一次的事,他哪里有脸说?且杨柳真的是他头一次动心的姑娘,原本还打算日后想法子把她娶回家和李氏做平妻的,现下也没机会了,两头都没个指望,可不就萌生了求死之意么?   毕容安一直在观察马显武的反应,见他这样,更加确定他方才讲的故事有问题,不过他们是外人,也不好逼问,只得客套话劝了几句,留得毕老爹陪着他,又和杨柳往西市而来。   “这马秀才也够倒霉的,我记得上次回来也是出了什么事,这次居然又出了事……”杨柳一边走一边嘀咕。   毕容安瞅瞅她:“你倒挺关心他的。”   这话酸的很明显,杨柳立刻听出来了,伸出手将他袖子扯了扯:“吃醋啦?”   毕容安清咳了一下:“没有。”耳朵却泛出一丝红色。   “也是,”杨柳偷笑,一本正经道:“就他这出门就被骗被偷被宰的样,哪里比得上我夫君英明神武智勇双全?”   毕容安嘴角扬起:“娘子说的极是。”   …… ☆、红颜知己(一)   杨柳想着她哥送的那几匹布,买点棉花衬布回去,请教一下马三大娘,给娘家婆家这四口人可以一人做一身新衣服。以前没嫁人时买着穿没人说闲话,如今成了亲了还不动手就有些说不过去了,而且,她也挺想自己动手给家人做做衣服鞋袜。   毕容安听了她的想法,有些欲言又止,可见她一脸兴奋,便同意了,陪着她买了十来斤棉花,又选了不少衬布和丝线。   西市店铺不少,他们这一路过来,光首饰铺子都路过了好几家,杨柳本来就对那些钗钗环环没兴趣,路过也是自动忽略,没想到再次路过一家首饰铺的时候,毕容安突然拉着她进去了。   “进这里来干嘛?”杨柳有些莫名,抬头看了一眼,叫浣玉斋。   “买东西。”毕容安将手上的东西交给店小二,那店小二熟门熟路的喊了声毕公子,接过东西就搁到了内室,还把二人往里面请:“两位请稍等,小的这就去请掌柜的过来。”   “你是这里的老主顾?”杨柳猜测。   “主顾谈不上,为夫同那掌柜的是旧识,上次来排河镇听她说来了一批上等好玉,我就想着带你来看看,若是喜欢就买回去。”毕容安领她坐在那老檀椅子上,柔声告诉她。   “那些玉啊,首饰啊我都有,师父都还送了我一镯子呢,要不咱们别买了吧?”杨柳抓着他的手,摇了摇头,以前的她也不太喜欢戴首饰,嫌麻烦,现在头发长衣服宽的,更嫌。   容安俯身将她鼻尖一刮:“那是他们送的,为夫还没送呢,今日非买不可,你不许不收!”   “……”杨柳正待说话,门外突然传来个娇柔的女子声音:“毕大哥,你终于有空过来了,可叫宛竹好等。刚好我这儿新到了几斤上好的银针,你快尝尝……”   跟王熙凤似的人未到声先进,掀开门帘探进一张芙蓉玉面儿来,另一只手上还端了个精致的托盘,上摆一对青花瓷茶盅儿。   杨柳愕然,她夫君这旧识居然是个美女!还是御姐范儿的。   那叫宛竹的掌柜似乎没料到屋里有两个人,待看清坐着的杨柳和二人交握那只手,手里的托盘竟抖了一下:“毕大哥,这位是……”声音不复方才的娇柔,有些僵硬。   敏感是女人与生俱来的天赋,就凭这掌柜这么一抖一僵,杨柳立马判定她绝对不是普通的旧识,大脑中那根弦瞬间绷紧,抬眼看向了毕容安。   “陆掌柜,这是我家娘子。”毕容安介绍的很痛快,说到娘子二字的时候还低头看了眼杨柳,丝毫未察觉有何不妥。   见他如此,杨柳也配合的站起来,对那陆掌柜轻轻礼了个福:“杨柳见过陆掌柜!”   那陆掌柜到底也是人前人后锻炼过的,一个怔忡之后立刻回过神来,一边招呼一边将茶盅儿摆好:“失礼失礼,宛竹也不知毕大哥何时娶了娘子,还以为像以前一样都是一个人来的呢……”站起身对帘外吩咐道:“阿德,再沏盅茶来!”   这话初听着没什么,仔细一品就发现能揣摩出不少意思,一是那店伙计回去不可能不告知她毕容安还带着个女子,只有她听了个开头便忙着前来见人才会出这纰漏。二则嘛,说明毕容安经常来这浣玉斋。   杨柳暼暼那两杯茶人家打算共同分享的茶,也不客气,伸手就端了一盅,走了一段路,她真的渴了。   “柳儿,等会儿再喝,小心烫!”毕容安自然的出手接了过来,之前在家里杨柳嫌瓷杯喝热茶太烫,喜欢在杯子上套一个半截竹筒端着,他看在眼里记在心上,一见杨柳拿茶盅,立马接过了手,端着替她一边吹一边和那陆掌柜讲话。   “陆掌柜,上次听你说新到了一批好玉,我今日特意带了我娘子过来,让她好生挑一挑,看有没有喜欢的。”   杨柳甜甜一笑:“劳烦陆掌柜了,我本来不打算买首饰的,可架不住夫君的好意难却。”   陆宛竹掐紧手心,深呼吸扯出个笑意:“毕大哥稍等,宛竹这就去取来!”掀开帘子往后头走。   “可不可以喝了?我都渴了。”杨柳一见她出去,立刻把目光放到毕容安手上。   “慢点喝,别急。”毕容安抿了口试试温度,又吹了吹才递给她。   陆宛竹再帘外站了好一会儿,才转身往库房走去……   饮了茶水,杨柳开始启动浑身摸索模式,从耳垂到脖子,手腕子还有脚踝都没放过,挨个儿用手指量了一遍。   “这是做什么?”毕容安不懂。   杨柳量完了,皮笑肉不笑的冲他眨眨眼,学陆宛竹那娇柔调调儿:“毕大哥,等会儿别心疼银子啊!”   毕容安点点头:“咱家银子都发霉长毛了,就等着柳儿妹妹你来花呢。”竟是学的马显武。   杨柳脸一红,底气有些紊乱:“我不喜欢这个称呼,恶心死了!”搓搓身上的鸡皮疙瘩。   “我也不喜欢你喊我毕大哥,怪生疏的。”毕容安左右看看没人,俯下身子凑近她的脸:“柳儿乖,叫声容安哥哥来听听!”   杨柳脸爆红,往后缩进椅子里:“我……我才不要,你你严肃点儿……”怎么回事?明明是自己生气的事,怎么变成夫妻调情了?她还磕巴。   毕容安不依不饶:“娘子,这成亲也有些日子了,连衣服为夫也帮你穿了好几回了,怎么叫你喊声哥哥还这么为难?”越说越近,那鼻子竟顶着她的鼻尖了,气息喷在她的唇齿间,杨柳简直快晕了,脑中闪过的都是晚上的限制级。这要是在家里,估计她就立刻变身了,可这在外头不说,还是在别人的店里,杨柳,你要忍住啊。   倏然,鼻尖的气息远去,一阵凉意让她透过气来,杨柳使劲眨眨眼,外面由远及近传来脚步声让她立刻回归正坐,抬起头,狠狠嗔了毕容安一眼,没想到竟发现他脸色也微微发红。   原来不止自己有反应,杨柳低头闷笑。   陆宛竹端着两层黑檀木扁匣子进了屋,想是过程中又重新做了心里建设,脸上恢复了笑容,声音也恢复了娇柔:“让二位久等了!”麻溜的放下匣子,将最上面一层打开来:“嫂嫂请看,可有哪一件儿能入眼?”   嫂嫂?头一次被人这样称呼,况且这陆宛竹看年纪约摸二十出头的样子,要开口喊个比自己年纪小许多的人叫嫂嫂,杨柳听着都觉得别扭,抬头与那陆宛竹对上了眼:“谢谢陆掌柜!”她若是记得没错,她家夫君也是这么称呼的。   陆宛竹笑容一滞,旋即恢复。   毕容安凑到杨柳脑袋边,跟她一块儿挑看匣子里的首饰:匣子约一尺半宽,二尺来长,最上头一排全是耳环,从玛瑙珍珠到翡翠玉石,摆放了十多对,不像现代的耳环喜欢带钻,闪亮耀眼,都透着一股隽永内秀的味道。   耳环底下摆放了各种款式的手镯手钏,多以玉石金银为主,跟杨青和马三大娘送的差别不大。   毕容安眉头皱了皱:“陆掌柜,这便是你说的上等货?”   陆宛竹莞尔:“毕大哥果然好眼力,什么都瞒不过你。”说着把上面这一匣子移开,把底下那匣搬了出来。   一打开,杨柳便睁圆了眼,她总算明白那些玩玉的说的水头是什么东西了,那匣子里摆放了两套不同颜色的翡翠,都是耳环项链手镯的配置,一套是绿如山涧幽泉般碧绿清透,一套如春日朝霞般柔和绚丽。   “这套是翡翠里头的上等货,正阳绿,刚收来的时候可没这么好水头,是我央求行里的师父重新磨制的,光是做套件儿都花了一个月,工钱比收来的价格贵了四倍呢!”陆宛竹小心的取出那对鸽子蛋一般的耳环,比到了杨柳的耳垂上。   毕容安咧出个笑容来:“陆掌柜,这套多少银子?”   陆宛竹淡笑:“不急,这儿还有一套莼带彩,毕大哥不烦再看看,嫂嫂年纪轻,那正阳绿略微老沉了些,怕压不住。这套是莼花带阳绿,师父特意雕的玉堂富贵坠……”她放那对下耳环,将紫罗兰色的项链比到了杨柳脖子上。   也好看,毕容安点点头:“这两套都要了。”   杨柳被他这任性的口气震得不轻,明明是自己准备的台词,怎么全被他抢了?而且,真的要买?她虽然不懂玉,可这两套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特别是那套绿的,搁现代至少几百万是要的,她知道毕容安不差钱,可突然要买这么一堆不能吃不能喝的石头疙瘩回去,她竟然有些肉疼。   陆宛竹亦是一怔,她没料到毕容安都要了:“毕大哥,这两套翡翠价格不低,你……”   “价格多少?”毕容安从怀里把银票都拿了出来,厚厚一沓。   陆宛竹似被风沙迷了眼,睫毛抖了好几下,长长的指甲几乎掐到了肉里去,她听见杨柳在小声说毕容安:“……这些太贵了,以后还有用钱的地方,挑对耳环算了……”   “……这两套你戴着都好看,都买上,乖,松手……”   她回过头,只见毕大哥的小娘子抓着银票不松手,毕大哥正在哄她。   “阿德!”她唤来店伙计。   “掌柜的,您吩咐!”店伙计应声进了屋。   “我差点忘了今日下午和许少夫人定了在茶楼见面的事,毕大哥也不是外人,这笔生意你接手吧,等下记得帮忙送出去!”她撑着嗓子说完,急急冲毕容安和杨柳道了声歉,抱歉的出去了。   店伙计阿德是个机灵的,麻溜的提起茶壶替二人续了茶,又取来个算盘,抖平珠子,三下五除二那么一扒拉:“毕公子,正阳绿那套四百二十两,莼带彩二百八十两,一共正好七百两!”   “这么多?”杨柳惊呆了,趁她这愣神的功夫,毕容安抽出银票,唰唰点了七张递给阿德,还对他耳语了几句,阿德连连点头,让他稍等,端起匣子就出去打包去了。   “好你个沈万三,你真的买呀?”杨柳回过神来,将他捶了好几下。   “沈万三是谁?”毕容安顿时看向她。   “土豪,暴发户,就你这样花几百两眼都不眨一下的!”杨柳瞪他。   “那他还比不上金老爷。”毕容安撇撇嘴。   杨柳:“……” ☆、红颜知己(二)   过了片刻,阿德举着红绸包裹的首饰匣子过来了:“毕公子,您要的东西小的一并给您放在了里面,打开就能看到。”   “有劳!”毕容安伸手想接过匣子。   “毕公子,方才掌柜的吩咐了,说您东西太多,要小的帮您送过去。”阿德示意一旁桌上他们先前买的东西。   “无妨,这点东西我提得动,不劳烦了!”毕容安一手拎起棉花包裹,一手拎起匣子:“娘子,我们走吧!”   杨柳气鼓鼓的跟上。   阿德回了后院,去敲东屋的门:“掌柜的,毕公子他们走了。”   “进来。”里面传来陆宛竹失落低沉的声音。   “掌柜的,”阿德把银票搁在桌上,低着头道:“这是毕公子付的银票。”   陆宛竹坐在桌边,手旁放了一盏早已微温的青花瓷茶盅,听他这么说,也不看那银票,只是将手摆了摆,有气无力道:“你搁这儿出去吧,我想休息一会。”   阿德抬起头,嗫嚅道:“掌柜的,我……我替你多要了毕公子一百两银子。”   陆宛竹一惊,抓起银票点了点:“你卖了七百两?”眉目间似有怒火。   “掌柜的……”阿德忿忿道:“你喜欢他这么多年,结果他一声不吭的成亲了,多收一百两银子算什么?况且那套正阳绿的首饰是您打算留给自己的,卖他当然得加钱。”   “阿德!”陆宛竹柳眉倒竖,站起来用掌狠狠拍了下桌子:“这是我自己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你来管?”   阿德猛的浑身一颤,缓缓低下了头:“对不起掌柜的,小的逾矩了。”说完快步走出去,轻轻掩上了门。   陆宛竹怔怔的站着,良久,银票从她手上一张张滑落,跌到脚边,再也支撑不住,扑到桌上低声啜泣起来……   大街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毕容安左右手都拎着东西,怕杨柳走散或者遇到小偷,便让她走到自己前面,他在后头看着,不时出声提醒她。   杨柳记得童年的时候跟着爸妈坐火车回老家,大过年东西多,除了她人小没力气,连老哥都是拎着包,三个人把她围在中间,用声音指挥着在人群里穿梭,跟这一刻有异曲同工之妙。她抬眼瞅瞅毕容安,想到两人的年纪间隔了七岁,难不成他把自己当萝莉在养?   她试着往左边挪挪,毕容安也跟着到了左边,又往右边挤挤,毕容安也到了右边,真跟个看孩子的老妈子似的。这想法一产生偏颇,连带着看法也开始一叶障目。   杨柳觉得心烦,这路也走的不得劲,抬眼往前看了看,发现一处窄巷子,也没跟毕容安打招呼,呼啦就穿过人墙钻了过去,身后瞬间响起毕容安的呼声:“柳儿,慢些走……”   她没有回头,一口气跑进了窄巷子。   不肖片刻,毕容安焦急的声音出现在身后:“柳儿,你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毕容安将东西堆在墙角,急急忙忙把她转过来。   杨柳低着头,不吭声,她此刻心里真有些堵:有的事真是推敲不得,出门走了段路,再回看那七百两银子买的首饰,她不得不多想,那个陆宛竹,对他到底是个怎样的存在?这大手笔到底是为了她,还是为了她?眼看快到东市了,毕容安对这事丝毫不提,难道他觉得不应该向自己汇报汇报?还是说,他跟那些千千万万的男人一样?   “柳儿,你到底怎么了?”毕容安托住她的脸,轻轻抬起来。   杨柳盯着他半晌,心一横开了口:“你以后若是想娶小妾,那就先同我离婚。”其实她心里想的比这多多了,可不知怎地,一开口就是这句话。   毕容安吓了一跳,瞬间抓紧了她:“怎么突然说出这样的话?”   “你先答应我!”杨柳跺脚。   毕容安把她拥进怀里,轻轻拍了拍:“我答应你,不过,你也得答应我。”   “什么?”杨柳抬起头:“我有什么好答应的?”难不成他还以为自己会搞外遇找男人?   “既然你没什么好答应的,我为什么要答应?”毕容安理直气壮。   杨柳哑口,红了眼圈儿:“你欺负人。”   毕容安叹了口气:“你个傻丫头!”摸兔子似的把她那脑袋呼撸了两遍:“陆宛竹四年前父母双亡,家里的铺子也被讨债的拿去做抵押,她当时在街上和债主拉扯,正巧被我瞧见了,便帮了一把,把当日身上卖山货的钱都借给了她,解了燃眉之急,后来她自己生意越做越好,偶尔遇上我上街卖山货便请我进去坐坐。”   杨柳吸吸鼻子:“我才不信,她刚才看你的眼神跟饿狗看肉包子是一模一样的。”   毕容安哭笑不得,伸手将她的眼泪擦了擦:“为夫只做你的肉包子!”   “……”杨柳打了个嗝,拍开他的手严肃道:“不准花言巧语,我问你,你是不是一直觉得我不够成熟?”   这话估计太现代了些,毕容安有些不能理解:“成熟?”   “就是嫌我年纪小。”   毕容安摇摇头:“我还怕你嫌我老呢!”   “真的?”值得怀疑。   “真的。”毕容安低头跟她眼对眼,互相把脑袋印在瞳仁儿上,里头是一如既往的温柔和包容。   杨柳看看他眼里的自己,有那么一丝……一丝丝无理取闹。   毕容安轻轻环住她:“柳儿,要不要打个赌?”   杨柳闷在他肩窝里:“什么赌?”   “咱们以四十年为限,若是四十年中为夫做了任何让你伤心的事,到时候任由你处置,就是要我死也绝无怨言。”   “这赌也太重了吧,”杨柳不安的看向他:“那我呢?”   毕容安笑得深沉:“你的赌今晚就知道了。”在她那红通通的鼻头儿亲了亲,返身重新拎起包袱,对她努努嘴:“乖,到前面走!”   杨柳走出巷子的时候脊背上突然打了个寒颤,后知后觉这事似乎哪里出岔子了?到底是哪里呢?   快到东市牌坊的时候,他们看到周围的人都三三两两对着牌坊里某一处指指点点,似乎里头发生了什么事。杨柳顺着人群指点的方向望去,正巧是他们吃饭的酒楼。踮起脚看了看,什么也没看到,里三层外三层包得老严实了。   “发生什么事了?”容安问旁边一大娘。   “听说是什么秀才的相好儿找来了,在临江仙门口拉拉扯扯的,好像腹中还怀着身孕呢……”那大娘说了个大概。   “秀才?”杨柳扶额,她现在听到秀才二字就觉得头大。   毕容安个子高,沿着人头这么一瞄,居然看到了自己老爹,正满头大汗一脸焦急的也不知在跟谁说话。“柳儿,我们快些过去,应该是马秀才有事!”他将两个手的包袱,合到一个手上,另一手牵紧杨柳,喊着劳驾从人堆里挤了进去。   果不其然,主角不是马显武是哪个?赤头白脸的缩在台阶边,台阶下还坐着个嘤嘤哭泣的姑娘。   毕老爹见他们回来,如同看到救星一般,张着两只手就抓住了儿子:“你们可算回来了……”   “爹,发生什么事了?”两人一齐问。   毕老爹指着马显武,气得是既摇头又叹气,把他们走后的事粗略讲了一遍。   说那马显武吃饱喝足了,在二楼歇了会子,小二进去收拾桌子,他便陪着毕老爹下楼来,毕老爹去查看马匹,他在门口转悠着晒太阳,不期然被怡情楼出来采买东西的一小厮给瞧见了,立马回去告诉了怡情楼的莺莺姑娘。   “爹,这莺莺姑娘是何许人?跟马秀才又有什么关系?”毕容安和杨柳明显摸不着头脑。   “你们不知道,这姓马的骗了咱们,”毕老爹气不打一处来:“他那银子哪里是被贼人偷了,明明是去怡情楼撒没了,他带出来那几百两银子,没到半月全撒在这莺莺姑娘身上了,还跟人承诺要赎回去做妾,没想到最后那张缝袜子里的银票被洗坏了,失了脸面又不敢回去才躲去巷码头的。”毕老爹此刻看着马显武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一肚子火。   “马显武,我爹说的可是真的?”杨柳立刻质问。   马显武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走马灯似的换着颜色。   “诸位要替小女子做主啊,若不是小女子腹中怀着他的骨肉,今日也不会出此下策来这大街上堵人,呜呜呜呜……”那莺莺姑娘梨花带雨哭的好不凄惨。   “马显武,你倒是说话呀?”杨柳催他,不期然手臂被只大手拉住,回头一看,起毕容安。   “柳儿,我来问吧。”毕容安轻轻将她挪到身后,看向马显武:“马公子!这姑娘说的可是真话?”   马显武抹了一把虚汗,垮着脸道:“我……我去怡情楼包过她没错,可这肚里的孩子我真不知道是不是我的……”   话音未落那莺莺姑娘突然大声哭了起来:“马公子,你为什么要欺骗莺莺的感情?为什么……”从地上颤巍巍的爬起来,失魂落魄的往人群外走,一边走一边喃喃自语:“我不想活了,孩儿啊,娘带着你一起去了吧……”   周围人群立马骚动起来,有人拦住了莺莺劝她别冲动,更多人指着马显武开始骂负心汉刽子手。   得,事情开始朝着激起民愤的方向发展了,毕容安心道不好,赶紧打圆场:“诸位息怒,马公子今日一定会给莺莺姑娘一个交代,不如这样,请莺莺姑娘和马公子一块儿上楼,坐着好生谈谈如何?”说着用胳膊肘顶了下马显武。   马显武赶紧点头:“上楼谈,上楼谈……”   那莺莺姑娘一转身,冷眼盯着毕容安道:“你是谁?为什么要我上楼去谈?上了楼只有我一个人,谁替我做主?有本事就在这大庭广众下说,我不上楼。”   人群又是一顿骚动。   毕容安笑了,抬手让大家安静:“姑娘怕是误会了,其实我与这马公子非亲非故,顶多算个同乡,且今日之前,我连他人都不认得。要你们上楼去谈,不过是担心姑娘的名誉受损,毕竟你的目的是进他马家的门,而马公子的家世估计你应该也是知晓的,高门不说,好歹也是个富户,就算是纳小妾,也需得娴静温顺,少生是非流言。姑娘在大街上这一顿闹,于马家倒是不痛不痒,于你自己却是得不偿失了。”   打蛇要打三寸,这种惯会计算得失的烟花女子,立马明白了重点,将那眼泪擦擦:“好,我跟你们上楼。”   杨柳对毕容安竖起大拇指:“夫君你真厉害。”   毕老爹打头阵,五个人前后脚上了二楼雅间。 ☆、容安训妻(一)   这事闹得不小,连酒楼掌柜也给惊动了,怕里头生出事端,还特意派了两小厮借斟茶倒水之名守着临街的窗户和二楼的走廊,就怕闹腾起来那莺莺姑娘寻死觅活玩轻生。   毕容安掏了锭大银子给掌柜。   自己撒了谎,惹了麻烦还连累人,马显武简直无地自容,羞惭的立在门边,一双拳头捏的死紧。   “马秀才……”杨柳挤过来狐疑又嫌弃的小声问他:“该不会你上次回来不敢回家也是因为在靖西府犯了这种事儿吧?”   马显武吓得不轻:“柳儿妹妹……这这……”语无伦次了。   杨柳掩住口,不会真的给她猜对了吧?可惜,没等到马显武承认,毕容安大掌就把她一抓,丢下一句:“爹,这种事我和柳儿就不参与了,你是长辈,留着出出主意吧!”夹着她就去了隔壁雅间。   一进雅间,杨柳立刻窜到了最里头——女人的直觉,毕容安好像生气了!   毕容安关紧门,插上了门栓,坐在桌边盯着她,也不说话,就是那么盯着她看。   看过动物世界没有,老虎狮子豹子捕食前都会不动声色的把猎物盯一会儿,把猎物盯怂了,盯蔫了,就可以为所欲为了,两人此刻的状态跟那一模一样。   杨柳心跳得很快,倚着角落的高脚几,观察上面的盆栽,余光不时瞟向毕容安,揣摩他气的哪一出。   “过来!”那边出了声,听不出情绪。   杨柳摇摇头:“这小树长得不错,我看看…………哎哎……你别过来,别过来……”话音未落,整个人已经落到了毕容安手里,她紧贴着墙,毕容安把她撑在两壁之间,十分符合现代的新名词:壁咚!   毕容安把人围着,也不说话,从上至下那么瞅着她,杨柳跟那笼中老鼠般左右转了转转不出去,头顶上还有两道探照灯,照得她甚是委屈:凭什么呀?搞得我好像做错什么似的,我何错之有啊?越想越气,那胆儿就肥了起来。   “毕容安你什么意思?”她不转了,扬起头怒瞪质问,老话说了,输人不输阵,总不能对方才使用了两个字自己就怂了吧,首先得把这阵势摆出来。   “你说呢!”毕容安把球踢回给她。   “你……”杨柳举起手对他胸膛一阵拳头:“今天明明是你不对,凭什么搞出一副是我对不起你的样子?你倒打一耙!”   “我哪里不对了?”毕容安依旧是气定神闲,怕她手打疼还指了指肚子,那儿软乎些。   “那个陆宛竹,她喊你喊的好亲热……”杨柳在他肚子上擂了两拳,骗人,明明跟上面一样硬。   “马显武还喊你柳儿妹妹呢,这就不亲热了?”   “你……”   “欺负人是吧?”毕容安低头凑到她脸跟前看着她。   杨柳跺脚:“我又不喜欢马显武……”   “那难道我就喜欢陆宛竹?”毕容安步步紧逼。   “我……我……”杨柳又急又气,突然想到一条:“你为了照顾她的生意,特意买她了那么多首饰。”   “其实这玉上个月我就见过,压根没想过会买,后来娶了你,我才特意带你去的,若是你戴着不好看我又怎么会舍得这些银子?”   “我……”怎么这对话横竖都透露出一股她又在无理取闹的感觉?这么一想,杨柳那肥胆突然就像气球一样,蔫了。   “我和陆宛竹从头到尾都在说玉的事,付完钱就走了,倒是你,一直在关心马显武,刚才都在关心他。”轮到毕容安指控了。   杨柳傻了眼,急忙摆手:“我没有,我……我那就是好奇问一下,八卦,八卦!”   “我不信!”毕容安猛的拉开距离,把双手环抱胸前,仰头不再看她。   杨柳心没由来的一慌,这段时间毕容安对她体贴的出奇,从未这样决绝的神态,该不会……真生气了?   她踮起脚,想看看他的脸。   毕容安鼻孔里出气,哼了一声:“你心里肯定还想着他。”   “我没有,我心里只有你,呀……”话太溜,一不留神就溜了出来,杨柳捂着嘴,很是不好意思。她在现代好歹也活了二十岁,可这恋爱倒真没谈过,更别提这种肉麻的表白了,要她正儿八经的说出来还真的有些难以启齿。   毕容安迅速的低头看了眼,又抬了起来:“我还是不信。”嘴角却微微翘起。   “那……你要怎样才会相信?”杨柳撅起嘴,有些愁,再肉麻真不好意思说出口了。   “除非你喊我一声容安哥哥!”声音里似乎夹杂着一丝憋不住的笑意。   杨柳敏感的捕捉到了,抬起头想看他的眼睛,可毕容安个子比她高,脑袋仰着根本看不到,还在那儿叫嚣:“怎么?你不愿意喊?”   杨柳左右瞅瞅,悄悄踩上了一旁的凳子,猛的一蹬,顺势抱住了他的脖子,果不其然,那家伙正在偷笑。   “毕容安你个大骗子!”她生气的扑进他怀里,两脚挂在腰间,用拳头在肩上使劲揍:“我让你欺负我,我让你欺负我……”   毕容安释放笑意,把她抱紧,任她在肩上打小鼓,将脑袋蹭了蹭,蹭进杨柳的衣领里偷香,一边啃一边提醒:“别把手打疼了……”   啃着啃着,杨柳那嘴里就变成了哼哼唧唧,拳头也化为了抱着毕容安的脑袋。   毕容安抱着她坐在桌子上,抬起头声音暗哑:“柳儿,喊声容安哥哥来听听!”   杨柳红着脸,小声来了句:“容安哥哥!”   “记着,以后都这么喊!”说完,低头吻住了她。   不似以往的吻,有如狂风暴雨般激烈,仿佛要把他整个人都与她揉为一体般,间或着细细密密的低喃,杨柳听得不甚清楚,偶尔听到柳儿两字,知道是有关于自己的,不由将他搂得更紧。   可此处毕竟是酒楼,人来人往不说,隔壁还在进行谈判,他俩这么火热容易出岔子,杨柳在毕容安扒肚兜儿的时候抓住了他的手:“这里是酒楼,外面都是人呢。”   毕容安红着眼,盯着那片粉嫩,胸口鼻尖正在大喘气。杨柳赶紧把衣服掩好,用脚把他往外推:“我要下来!”   毕容安转过身子,深吸了两口气,又转回来把她抱下桌子:“东西买的也差不多了,等下咱们就回去。”   这话明显有深意,杨柳嗔了他一眼。   等他二人平复得差不多了,隔壁也谈妥了,店小二敲门提醒了一声。   杨柳摸摸脸,好像不烫了,便推着毕容安去开门。刚打开毕老爹的声音就窜了进来,是教训马显武的:“……这事也只能这样了,你且先带她回去,告知了马员外马夫人再行定夺吧!”   一边儿那莺莺姑娘眼泪早已擦干了,正笑靥如花的倚着马显武。   杨柳和容安互看一眼,悄悄吐了吐舌头:“马家这回有戏看了。”她可没忘记马显武那娘子做的缺德事,若非自己幸运,不然日子要多惨有多惨。毕容安上次说这仇得报她还怕毕容安牵扯进去,没找到这马显武太不争气,搞出件丑闻,得,他那望子成龙的爹娘和妒忌心强的老婆这下有得受的了,而且,这莺莺姑娘瞧着就不是个省油的灯。   对比起莺莺姑娘的高兴,马显武显得无精打采,耷拉着脑袋跟着众人下楼,也没脸再跟杨柳解释什么,挂在队伍的最后面,胳膊任由莺莺姑娘挽着。   毕老爹把马车做了分配,杨柳和莺莺姑娘坐新买的马车里,由毕容安驾车,他和马显武驾那辆借来的马车。   莺莺姑娘原先还想和马显武坐同一辆,后来看到新马车里的羊毛毯子,立刻同意了。   此时已是未时,赶到村里大概申时中,父子二人分别驾起车,一前一后往鸡鸣村而去。   杨柳坐在车里对着那莺莺姑娘有些尴尬,便钻出帘子坐到了毕容安身边。   “外头风大,怎么出来了?”毕容安腾出手给她把围脖儿掖高了些。   杨柳靠紧他:“我想陪你一块儿赶车。”   “行,等会儿要是觉得冷就进去,知道吗?”   “知道了——”杨柳拉长调子,悠闲的打量周围的景色。   鸡鸣村的道路依山傍河,到了临近村口的时候才突然拐个大弯,驶入了包围河道的村落。   回到村里的时候正巧是晚饭前的时刻,屋外人最多的时候,且又先路过河东,便不时有人同父子俩打招呼:“哟,您家这是买了新马车了?”   “买了买了,省得老是要借么。”毕老爹一一回答。   因着去的方向和毕家是反向的,便又有人问了:“怎地要去河西?”   毕老爹打个哈哈:“有事,有事!”   村里人都好八卦,这模棱两可的有事最能勾起他们打听真相的欲望,伸脖子瞧着,瞧见马车一溜儿左拐,直奔马府门口两只大狮子,便晓得有下饭料了。   “哎哎老婆子,你瞧见没有?毕老头新买了马车。”   “他家惯会来财,又做的是镇上的买卖,早晚得买。”   “不是这个,方才我瞧着他驾着车去了马员外家了……”   “哟,这是为啥?””   “听马三说车里载着马秀才呢!好像里头还有个女子……”   ……   “孩儿他爹,快出来快出来!”   “做啥?”   “你看马员外家的秀才怎地回来了?坐的还是毕老头的车,哎……怎么还有个女人?”   “我看看我看看……”   ……   马员外和李氏接到门房通报的时候,外头已经传遍全村了,还有些孩童在门口张望。马财管家连忙催小厮打开角门,连马车带人都请了进去。 ☆、容安训妻(二)   “马管家,把人给你带回来就行了,我们得回家了。”毕老爹作势要离去。   “不不不,毕家大爷,我们老爷夫人正赶过来谢您呢,您可千万别走,里面进去喝口水吧!请请请……”马财殷勤的托着毕老爹的胳膊,把三人硬是要留住,笑话,这二公子被毕家三口莫名其妙送回来,也不知发生了什么,肯定不能让他们出去乱说。   马显武也在一旁求他:“毕家大爷,我的事你是知道的,等会还得劳烦您替我通融几句,让我爹娘消些气!”   “二公子,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马财悄悄扯扯马显武的袖子。   他自年轻起就在马府做事,看着马显武长大的,也算他的长辈,眼下瞧着他冷不丁坐着毕家的车回来,还带着个女子。且那帮了他的杨柳以前又是跟他订过婚的,这一摊乱糟糟的,等会老爷夫人来了还不知怎么收场呢!   “我……”马显武张张嘴,什么都说不出来。   “毕家大爷,这到底怎么回事?您可否同我说说,等下老爷夫人来了我也好有个底。”马管家去求毕老爹。   见他心急,毕老爹招招手,把他领到一边拣重点说了一遍。   杨柳凑近毕容安小声道:“你看光是个管家都能紧张成这样,等会那马员外马夫人指不定要怎么发怒呢,马秀才这次不死也要褪层皮了。”   毕容安点头:“娘子高见!”   唯一不担心的便是那莺莺姑娘,她抓着马显武的手,柔声安慰他:“武郎,你莫担心,等下公公婆婆若是责怪于你,妾定当替你求情!”   马显武愣了愣,突然甩开了她,对着正堂上的天地君亲师位就跪了下去。莺莺也要挨着他跪下来,被他挡住:“你有身孕,别跪!”   刚说完那堂外突然传来一阵哭声:“连身孕都有了?娘啊……他这是要儿媳去死啊……”   众人齐回头,只见马员外马夫人还有那马显武的娘子并孩儿都来了,马显武的娘子小李氏扑在婆婆怀里,哭得好不凄惨,那孩儿不过两岁,见娘哭了,也跟着哭,堂上顿时热闹起来。   “抱回去,抱回去!”马夫人李氏对水仙使了个眼色,水仙立刻抱着孩子退下了。   “这位是……”马员外看向毕老爹。   “老爷,这位是河东山脚的毕家大爷,二公子就是被他所救并带回来的。”马管家凑过去快速的把事情讲了一遍。   “马员外!”毕老爹拱拱手:“小老儿毕有德,这是小老儿的儿子并儿媳。”   毕容安和杨柳行了个礼:“见过马员外,马夫人!”   那小李氏听了介绍,猛的抬起头,她万万没有想到,自家夫君竟然是被他们所救,一时间盯着杨柳二人,脸上一片青红紫白,忘了哭。   马显武背对着众人跪着,也不说话,那莺莺姑娘眼珠儿转了转,走上前盈盈施了个礼:“莺莺见过公公,婆婆,姐姐!”   “谁是你姐姐?不要脸的贱胚子!”小李氏回过神,指着莺莺破口大骂,手都气抖了。她日防夜防,连他心心念念的杨柳都设计嫁了出去,没想到马显武竟然打野食,从排河镇招回来个狐狸精,还有了身孕。   “姐姐……”那莺莺眼圈儿一红,也不敢回嘴,走回马显武的身边挨着他跪下,嘤嘤哭了起来:“武郎,莺莺以为孩子跟着你日子会好过些,想不到姐姐根本容不下我们母子,莺莺这就回镇上去,一碗凉药断了我腹中孩儿这条命吧……呜呜……”   “老二家的!”马员外厉喝一声:“你既为显武的正妻,岂能如此善妒嫉能?就算这女子进了门,也不过是个妾,生的孩儿也是搁在你的门头喊你做娘,同是你夫君的孩儿我马家的孙儿。难不成,你连你夫君的孩儿我马家的孙儿也要赶走杀死?”   “爹,儿媳没有……”小李氏没想到自己一句骂居然会被如此批判,她看看自己夫君,只有个后脑勺,再看看身边的婆婆,也只是低头站在边上,心里一下凉了半截。她嫁进来这几年一直顺风顺水,何时被当着众人面这样骂过?而且今日这堂上还站着三个看笑话的,一时心口堵得几乎喘不过气来,泪珠子争先恐后的往外涌。   马员外对夫人身后的翠云下命令:“你去把她扶起来!”翠云应了声,上前把莺莺扶到了一边的椅子上。   “谢谢姐姐!”那莺莺怯怯的对翠云道谢。   “跟酒楼门口判若两人啊!”杨柳啧啧称奇,果然是人生如戏,全靠演技,这才头一回交手,那小李氏便输得惨不忍睹,以后还指不定要怎么斗呢!   “马员外,马夫人!”毕老爹再次出声:“这都是贵府家务事,小老儿一家三口不便参与,告辞!”说完要带着儿子儿媳离开。   马员外也是碍着他们在这儿围观家丑,见要走,哪里不高兴,正要开口,没料到跪地上那位出声了:“等一下!”竟是喊住了他们。   爹仨回过头,面面相觑。   “爹,娘,毕家大爷他们不仅救了我,还替我出了好些银子……”   “马财!”马员外一听,立刻吩咐管家:“取一百两银子过来!”   “马员外,小老儿不过是管了二公子的饭食,用不着如此……”毕老爹连连摇头。   “哪里是饭食的事,小儿这命还是你们救的呢,请收下,收下。”马员外指挥马财:“替毕家大爷放到马车上。”   “使不得,使不得……”毕老爹不傻,这马员外不过是想用这么多银子封口而已,俗话说吃人嘴软拿人手短,这一百两砸下来,旁人问起总不好再巨细描绘了不是?   “爹,娘!”马显武又是背着一声叫唤。   “儿啊,你到底怎么了?做什么老是跪着?这考试还没到,大不了翻过了年再去也是一样的,你先起来……”马夫人心疼儿子,忍不住去拉他。   “娘,我有件事骗了你们……”马显武不敢回头。   李氏心头一跳,回头和马员外对视了一眼,马员外清咳了声:“什么事?你说。”儿子这么跪着,估计真有什么重要的事,不过,只要不是考不成科举,那都不是事。   马显武跪着转过来噗噗噗磕了三个响头:“我犯了错,已遭限考!”   “什么?”李氏惊呼,抓紧了儿子:“你胡说八道什么?这怎么可能……”   马显武盯着地面,缓缓把靖西府被骗的真相全数讲了出来。   “你……你个逆子……”马员外听了之后,急怒攻心,胖身子晃了晃,啪叽倒在了地上。   “老爷!”   “老爷!”   ……   马家正堂顿时乱成了一锅粥。   毕容安护着杨柳,和老爹快速从里头撤了出来。   “得,不用咱出手,他们家自己就折腾上了!”毕老爹驾上马车,摇头感慨。   “估计光一个莺莺姑娘都够他们受的。”杨柳从窗户伸出头,回看那看似平静的马家大门。   “那知州说的没错,似这般容易被女子□□骗财,定非能成国栋之人。”毕容安跟他老爹一般摇头,驾着车跟在毕老爹车后头,准备等会将马车还给陈管家,再载着老爹一块儿回去。   回到山脚小院的时候,申时刚过,杨柳抻抻胳膊腿,挽起袖子就去准备晚饭,其实原先的计划是吃了晚饭再回来的,没想到被马显武改了行程。   “儿媳妇,简单做点就行了,家里有啥吃啥!”毕老爹也是饿了,方才去马家,竟是连水都没来得及喝上一口,忙将地炉扒了扒,点上炭火烧水喝。   毕容安先在屋外卸了车,将东西搬进院里,再牵着马转去了后院,其实那后院也算不得是个院子,不过是当初在菜园子边搭的一个柴禾棚子,大小刚可以容下一匹马。   他将麦草和秸秆铺在地上,把马儿拴了进去,恰好杨柳正在菜园子里拔萝卜,见状问道:“容安哥哥,这马叫什么名字呀?”   毕容安扔下马,蹬着棚子柱一下跃了进来:“这是匹母马,名字你来取。”伸手接过了活儿。   “你叫容安,它嘛……就叫容易!”杨柳觉得自己真是天才,瞧,这名字多朗朗上口。   毕容安蹙眉:“怎么不叫杨树,杨花?”   “不行,你刚才都说了这名字归我取,就叫容易。”她揪起一片白菜叶子隔着栅栏逗马儿:“容易,容易,给你吃!”   马儿闻过来,舌头一卷,吃了。   “你看,它喜欢这个名字。”   毕容安笑着看看她,拎起萝卜丢进筲箕里……   晚餐是萝卜汤,炒鸡蛋和腊肉炖白菜。杨柳嫌贴面饼子太硬,蒸的馒头和擀面条儿,把擀面条下到萝卜汤里,就着馒头吃菜。   “香!还是家里饭菜好吃。”毕老爹哧溜喝着萝卜汤,发表疑惑:“这萝卜汤以前我也有做,怎么没今天的好喝呢!”   “爹,因为您以前用的是菜油,我今天用的是自己熬的猪油。”杨柳指出重点。   “猪油?”   “就是橱柜里那一罐白白的,凝固成膏的东西。”因为她做点心经常会用到油脂,而这猪油便是上选,炒素菜那叫一个香。   “原来如此。”这炒菜果然学问大,毕老爹疑惑得解,继续埋头喝汤。   “爹,等会吃了我去给容易修马槽,你把那兔子窝垒一下。”毕容安边吃边提醒毕老爹。   “嗯……嗯?容易?”毕老爹一口汤差点喷出来:“谁给马取的这名?”   “我取的,”杨柳举手邀功:“爹,取得怎么样?”   毕老爹咽下汤:“取得……挺好!” 作者有话要说:  祝看文的各位中秋快乐! ☆、容安训妻(三)   吃完饭,杨柳烧了一锅热水把碗筷清洗干净,再把今天择剩的白菜叶子和萝卜缨子用水漂去泥巴,沥干了端出去喂兔子和鸡,毕老爹在鸡窝隔壁用木头钉了个大概框架,再将砖块码上,最后用山脚铲来的黄泥和水调和了,抹到砖缝里,快下雪了,温度越来越低,若是不做好这保温工作,一夜的功夫都能冻死光。又绕到后院抱了两捆干麦草过来,在鸡窝和兔窝里头铺了一层。   杨柳把兔笼提过来,打开门,让兔子爬进去,再往里头扔了一大把菜叶子,两兔子立刻埋头开啃。   毕老爹从鸡窝里把上次那只灰野兔抓出来,扔进了新兔窝里,灰野兔原地嗅了嗅鼻子,立刻加入到啃菜叶队伍里。   杨柳蹲在外面伸着脖子傻乐:有意思,她以前从未养过这么多小动物,现在有马有鸡有兔子,真的好像地主婆!   容安挖好马槽,给马槽里倒了些草料,又放了一个旧瓦罐给容易饮水,这才上前来。里外看了看,只毕老爹坐在地炉边吸溜小茶壶,便没惊动杨柳,悄声进屋对毕老爹耳语了几句。   毕老爹听了,瞪着眼上下打量他,又看看外头兔窝前的儿媳妇,压低声音道:“姑且信你,不过明日我回来,若是儿媳妇有一丝一毫异样,肯定把你吊到树上抽!”说完起身,回屋,收拾了一番,拎了个包裹在手上,准备出门。   “咦?爹你要去哪里?”杨柳刚好起身,瞧见毕老爹开院门。   毕老爹扬扬手上的包裹:“去后山泡泡温泉!今晚就不回来了。”   “有温泉?在哪里?爹,我可以去吗?”杨柳惊喜极了,连忙追问。   “就在咱后山里头,想去的话明儿个让容安带你去。”毕老爹说的云淡风轻,挥挥手,在杨柳充满希冀的目光中,走了。   杨柳心痒不已,转身抓住了毕容安:“明天我们去泡温泉好不好?”   “嗯!”毕容安答应的很爽快。   杨柳很开心,哼着歌逗了会儿兔子,又把院子扫了扫,再烧了一锅水准备洗澡——年轻人,有了向往便有了无限的热情和精力。   “啦啦啦啦……”她泡在澡盆里继续哼歌。   毕容安进屋来,关好门,在她的歌声中打开床头小柜,把文房四宝取了出来,摆放在小炕桌上。   杨柳洗完了澡,浑身暖洋洋的,套了件她从厢柜里翻出来当睡衣的旧衣服就出来了。   毕容安看了一眼,呼吸变粗:“柳儿,这不是我的衣服么?”那是一件他少年时期的皂色薄棉中衣,杨柳穿在身上,长度刚好到膝盖,袖子被她挽了两圈,露出雪白藕臂,腰带太长,绕了两圈,盈盈一握。   “你又穿不了了,正好给我当睡衣!”刚洗完澡,整个人都粉嫩嫩,带着淡红,晃得他心发痒。说着话就蹬了鞋子往炕上钻,还招呼他:“你快点去洗,趁热上炕可以保持被子里的温度!”三两下就滚成了一个团儿。   毕容安立刻进去洗澡:除了第一天他没考虑到烧炕导致杨柳怕冷钻进他怀里,后面天天他都是故意不生火的,就为了让杨柳抱着他睡觉。   某人还不知道原因,拱在被子纳闷:“以前在家里睡炕好像也没这么冷,是不是天气的原因吖?”那时候每天都由杨青帮烧,管道走的又是屋外,她知道才怪。   伸出脑袋,不期然看到小桌上有东西,抬眼瞅了瞅,笔墨纸砚?大晚上,把这些拿出来干嘛?她团着被子坐起来,发现墨都磨好了,纸也端端正正摆放着。刚要开口相问,突然心里一动,想起中午在巷子里的打的赌来,当时容安说了句:你的赌晚上就知道了。   嘶~,杨柳觉得不妙,该不会要自己签什么不平等条约吧?   毕容安洗得快,在她还在想对策的时候就洗完了,杨柳看到他掀开帘子的瞬间,决定先发制人,指着桌上的东西:“这是要做什么?”   “定家规!”毕容安一边回答一边来到了炕边。   杨柳不淡定了:“定家规?什么家规?”   “今日之事,启发了我,”毕容安脱鞋上炕,把她抓到怀里,用被子包得手脚不能动,光剩个脑袋,坐腿中间对着小桌儿。   “你要干嘛?”杨柳扭动手脚,想要挣脱。   “娘子可是怕了?”毕容安歪头看她。   “我……我能有什么好怕的?”杨柳嘴硬,身子却是不扭了。   毕容安点点头,越过她的肩,拿起笔蘸墨,写下第一条:夫妻之间不可说谎!   他写的字介乎于隶草之间,下笔有力,隽永沉稳,肃穆而清秀。   好看!杨柳点了下脑袋。   “这第一条你可同意?”毕容安问她。   “同意!”这有什么不同意,本来夫妻间就得这样,就算他不要求,她也会要求的。   “好,第二条,”容安继续写:夫妻之间不可隐瞒!   “这两条区别不大吧?”杨柳嘀咕。   “区别不大,但是有区别,必须要写下来,娘子可同意?”容安把她圈外怀里写字,说话自然也是紧贴她的耳颈,气息喷在她耳边,痒痒的。   杨柳脸一红,点点头。   容安继续写第三条:夫妻之间需互相信任!   刚写完杨柳立即出声:“这个我非常同意,夫妻之间当然要互相信任。”   “是吗?”容安搁了笔,歪头瞅着她指指第一条:夫妻之间不可说谎!   “我没说谎啊。”杨柳莫名其妙。   “今日在浣玉斋之事,你分明对为夫极不信任,这会怎么又同意了?”   “我……”要不是被子里暖和,她此刻就跳起来了。   容安收紧手脚,把她紧紧箍在怀里,脑袋埋在她肩窝处的被子里:“你一点都不相信我!”   “我没有!”杨柳挣不脱,听他声音闷闷的,想是难过了,赶快解释:“我……我就是看你跟那陆宛竹说话,心里不舒服嘛……”   “不舒服?娘子的意思可是看见为夫和别的女子说话心里就冒酸水,生怕为夫被抢走,有那吃醋之意?”毕容安偏偏要掰开了揉碎了给她把这仨字进行加工。   “……”杨柳转过头想看他,这厮绝对是故意的。   “不准说谎,回答我是还不是?”容安把她脑袋瓜子大掌一转,看向炕桌上的家规。   “是!”杨柳豁出去了。   容安满意的放开她,往后一躺,杨柳挣开被子,哇呀呀爬出来骑到他身上:“你故意的,我掐死你!”作势掐他脖子。   容安任由她抓着,一脸慵懒:“掐死我娘子岂不成了寡妇了?”   “哼!”杨柳当然舍不得,可又不想就这么放过他,眼珠儿一转,返身把‘家规’摸起来:“该我问你了,不准说谎。”   容安嘴角透着笑意:“保证不说谎!”   “第一个问题:你喜没喜欢过陆宛竹?”中午他说的虽然有那个意思,但趁此机会说开了才能完全打消自己的疑虑。   “没有,为夫一直把她当做朋友。”   “那你喜欢谁?”杨柳挑挑眉,盯住他的眼睛。   容安把她挣开的被子掖紧,笑眯眯回答:“喜欢我的娘子,亲亲柳儿!”说着还对她眨眨眼。   杨柳手上的掐脖子改成抱脖子,与他鼻尖对鼻尖:“有多喜欢?”   “这个嘛,倒是可以举个例子……”容安哑着嗓子啄啄她,低声道:“成亲前一晚我在窗外听见你保佑所嫁的不是个吃喝嫖赌抽五毒俱全之人,因此除了第二日成亲之日喝了些酒,至今都未沾一滴。”   杨柳愕然,仔细回想了一下,似乎真是这样,可是,她眉头一皱:“你居然偷听我说话?”   容安又啄啄她:“那不是怕你想不开,不想嫁我寻短见么?后来听你就这么点要求,我立刻回家跟爹开始准备聘礼,快些把你娶了过来。”   杨柳心里得意,嘴上却依旧强硬:“我才不信,若是这样你早就娶妻生子了,哪里还有我的份?说,是不是这么多年从来没有碰到过让你一见钟情的姑娘,自从见到我之后朝思暮想茶饭不思做梦都想把我娶回家?”热气如兰,吐在他唇边鼻旁,幽幽钻进耳中,酥酥麻麻。   “是,娘子说的真对!”容安浑身都被点着了,抬腿把炕桌一踢,抱着杨柳就要换姿势。   “等等!”杨柳红着脸把他一推:“今天我在上面。”   ……   比起毕家此刻的你侬我侬耳热心跳,马家便是鸡飞狗跳万分热闹。   马员外昏了两个时辰才在大夫的抢救下悠悠转醒,却是眼歪口斜半个身子无法动弹有了那中风之兆,胖身子半躺着,口齿不清咿咿哟哟还在生气,满头的钢针随着他的愤怒一颤一颤的。   “马员外。您这会儿就是有再大的气也得按捺住了,否则华佗再世也难医啊……”那郎中一边取针一边劝他。   李氏倚在榻边,额头上敷着安神裹额,眼肿得似一对桃子,听得郎中这么说,拽着闵妈妈的胳膊又是一阵泣哭。   马显武跪在床边,浑身灰败颓靡之气,目光涣散,不停重复:“爹娘,孩儿不孝……”   小李氏并韦氏在榻边垂首站着,死气沉沉,韦氏瞅瞅此刻家里唯一跑前跑后的丈夫,暗忖:公爹如今这样,怕是这家要生大变故了。 ☆、显文当家   马显文两口子今日恰好带着孩子去了一趟韦氏娘家,晚间回来家里便成了这副模样,马管家见他回来,顿时松了口气,把前后事情交代一遍,便将主持大局之事交到了他手上。   马显文虽惧内,可到底是在外头东跑西跑做生意的,手里也管着好几处铺子几十上百号下人,这一交接虽比较仓促,可毕竟是他家,没过片刻便理清了头绪,先让马财把各院丫环婆子小厮严加管治以免借机生事,再进屋去安抚爹娘,眼下见郎中这么说,心里不由得焦急,将那郎中拉到边上塞了锭银子:“这中风真没得法子可医?”   郎中叹口气:“不瞒大公子,这中风之症若是偶然晕厥还好,可员外爷这是大急大气之下晕厥的,时辰又长,血气上涌,淤在脑子里根本散不去,且醒来了还在生气。若是再晕厥了,只怕要醒都难。现如今最好安抚一下员外爷,让他千万别气了,身子要紧。”说着将方子递给一旁的小厮,嘱咐他去抓药。   马秀荷自从上次之后,足足小半月没出门,中间李家请了媒婆过来提亲,定了开春的吉日,这次马员外中风,她还是头一次出现在所有人的视野中,也不敢说话,肿着一双眼陪着两小侄儿坐在屋角。   这郎中和大哥的谈话她听见了,头一低,又垂下泪来。   “小姑姑莫哭!”天宝和天娇倒是对好孩儿,平时虽皮了些,可这重要时候还是会看大人眼色的,见爷爷躺着奶奶哭着,爹娘在边上忙,便凑到了马秀荷边上,陪她坐着,见她流泪,天娇马上拿出小手绢给她擦眼泪。   马显文环视一圈,发觉都这么杵着不是个事,且罪魁祸首还在爹面前跪着,能不气么?便开口了:“今晚我守着爹,你们先回屋休息吧。”又对闵妈妈使使眼色:“娘,你也去休息,别爹没好您又病倒了。”   闵妈妈唤来个丫环,一左一右扶着李氏出去了。   “娘子,你劝劝弟妹,回去休息吧!”又对韦氏道。   韦氏虽泼辣,却不是个蛮横不讲理的,必要时刻也拿出了那长嫂的风范:“弟妹,夜深了,今晚你大哥守着,带着孩子先回去歇着吧!”柔声劝着她,自己也唤过马秀荷与两孩子,拉上小李氏出门,分别回屋了。   转眼屋中只剩下兄弟二人并郎中和马员外,郎中是个懂行的,晓得他二人有话说,借口看药抓来没出去了。   没了外人,马显文将弟弟拉起来,安置到凳子上,低声相劝:“你若是真为了爹好,就立刻回屋睡觉。方才郎中的话你也听到了,爹此刻在气头上,等我劝上一劝,明日你再来跪也不迟!”   马显武呆滞的眼珠缓缓转动,神色哀恸:“大哥,我真不是故意气爹的,我……”   “大哥知道,大哥知道!”马显文拍拍他:“你且休息去,放心,有我呢!”   好说歹说哄走了马显武,他回到马员外的床边坐了下来,淡淡叹了口气,打小他就没弟弟机灵会读书,圆不了马员外的科举梦,原指望显武能光宗耀祖一番,哪知……   马显文思量片刻,轻轻握住马员外的手:“爹,你别急,我在靖西府认识几个官府之人,显武这事打点一番,说不定还有转机。”   病床上的马员外眼仁儿一睁,亮了不少,喉咙间哧呼直喘气。   “爹,你放宽心,好生养病,可不能再气了,等下熬了药我喂你喝……”马显文絮絮叨叨劝着,没注意马员外眼角一滴浊泪滑向了耳边。   小李氏回了院子,让周氏给孩子擦洗一遍,抱去睡觉,自己睁着一双肿眼,疲惫不堪,就那么靠着床头发呆。她睡不着,脑子里面乱哄哄的,不知怎么办?就这么呆着,不一会儿,马显武回来了,水仙给他拿了干净衣服,又让人抬了热水进来,也不敢说话,退到外头去候着。她是不敢离开的,万一里头有事还得由她喊人呢。   马显武到底心虚,瞅了瞅小李氏,怕她骂,可小李氏从头到尾保持着那么个样,也不看他,眼神不知飘向何处。   马显武等了一会儿,见她没反应,便默默的去洗澡了。   隔着屏风,他脱光了浸入热水,闭着眼思绪缥缈,马员外不省人事那会儿,他真的怕他爹就这么去了,如果真去了,估计他会一脑袋撞死在榻前,以死谢罪。可眼下救回一条命,依旧高兴不起来,这家里家外一夜之间折腾了一遍,人人低迷不振,居然光靠以前被爹骂的一无是处的大哥来操持,他真是不孝……   马显武摇摇头,缓缓睁开眼,不期然看到小李氏就站在屏风边,阴恻恻瞪着他,吓得他一个激灵,从水里坐了起来:“娘子!”   “别喊我娘子,你那娘子如今在客院里歇着呢。”小李氏狠狠道。   马显武这才记起还有一号莺莺姑娘,忙解释道:“是她硬说怀了我得孩子,没法子我才把她带回来的……”   “没法子?没法子就得我受委屈?马显武,我真是瞎了眼才嫁给你……呜呜……”小李氏憋了半日的泪又涌了出来。   马显武听她这么说,不由心烦的回嘴:“这屋里横竖都是你做主,如何受得委屈?当初你引诱我时怎么没想到柳儿妹妹受不受委屈?”   “马显武!”小李氏尖叫,颤着手指指着他:“你……你莫不是后悔娶我了?”   马显武烦躁的刨刨头发:“事情都过去了,还说这些做什么?”他忘不了杨柳和毕容安那恩爱的模样,一颦一笑都围着那人转,连那毕老头都喜爱她。要是没这小李氏,这些活该是他的,也不会心有遗憾的到处留情,可如今,这都什么事?   “你……”小李氏气的眼冒金星,扶着屏风架子,泣不成声:“……你好狠哪……”那杨柳早嫁人了,还是她亲手设计的。这屋里又抬回来一个,肚里还有了身孕,且听他讲被斥革一事也是跟个女子有关,如今这一切,都是为了报复她么?   马显武懒得再泡,三两下洗完了穿好衣服过去扶她:“不早了,早些睡罢!”他真的累了,从靖西府出事的那日起心就没踏实过,今日说出来,搅了个鸡飞狗跳,可这心里到真是踏实了。日后爹娘要杀要剐他都无怨言,豁出去了。   小李氏甩开他:“你给我出去!”竟是赶他。   马显武无奈,将棉袍子裹紧,去了书房,没成亲之前他大部分时间都在那儿起居,后来娶了小李氏,便听她的意见把书房搬了一部分到卧室里,书房甚少去了,想不到今天还得再回去。   水仙在门外听着,一见他被赶出来,立刻从隔壁屋抱了两床被褥,给他铺到了书房里的罗汉榻上面。今日这家里火药味重,她也不敢睡,两头候着就怕生幺蛾子。   马显武倒是简单,挥挥手:“你放好就回去看着她罢。”到底也做了三年夫妻,他对小李氏还是了解的,心气高心眼小,指不定此刻在砸东西。   水仙退下,又往回跑,果不其然,小李氏正将马显武那书疯狂的往地上砸,连带笔墨纸砚都砸了个干净。水仙惊呼一声,上前去抢住了她:“二夫人,可别气坏了身子,没得叫那狐狸精好过啊!”   小李氏听了她的话,扑在她怀里呜呜的哭,手里却是不砸了。   “二夫人,你就是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小公子着想,他才两岁,正需要娘呢……”水仙哄着她往炕上坐,掏出帕子给她擦眼泪:“您要是把身子哭坏了,那客院里的可不就得意了,听说为了照顾她的肚子,还给她安排了一个婆子一个丫环。”那莺莺姑娘得了马员外撑腰,住进了客院不说,还特意安排了婆子和丫环,俨然坐实了这姨娘的位置,也成了小李氏的有力竞争者,照小李氏这折腾法,折腾出病来倒是事小,可把人折腾去客院那可就事大了,水仙只得给她下了一剂猛药。   “真的?”小李氏果然不哭了,一把扯掉帕子问道。   “自从老爷那会儿给她撑了腰,她可就把自己当成了半个主子呢,二公子这儿,您可不能由着性子来,到底她肚子里还有个孩子呢。”水仙意指马显武,马显武今日是去书房歇息了,可若是长此以往,保不齐就到莺莺姑娘那儿去了。   小李氏听了,心里刮起一股凉风,天意难测,没想到她如今也要过上婆母的日子了。   ……   毕老爹第二日清晨回来的稍稍早了些,主要是不放心家里的小两口,容安虽然做事稳重,可杨柳到底有些孩子心性,他就怕两人一语不合吵架了。   哪知还没敲门容安竟出来了,拿了副挑担似要出门。两下一照面,容安先开口:“爹你回来了!”   “这是做什么去?儿媳妇呢?”毕老爹探头看院子里头。   “爹你放心,我们没吵架,柳儿这会还在睡觉,您进去可别吵着她,我去马师傅家买上半扇猪肉,腌制了好过冬。”毕容安说完挑着担子往村里走去。   毕老爹进了院子,先把鸡放出来,再拿小栅栏把兔子窝圈了个两丈见方的场地,把兔子也放了出来,其实若是没那野兔子,他倒是不怕家兔子跑,这是以防万一。   从麻袋里舀了一瓢食撒在地上,再将昨日剩的一点面渣和菜叶子扔进兔子圈里。惦记着后院还有马,又舀了不少瘪麦干玉米之类的去了后院。 ☆、美食准备   外头鸡啄食的声音传来,杨柳差不多已经醒了,可浑身上下有如小说里的大战三百回合那么累,胳膊都使不上劲不说,腰和大腿都是酸麻的,后背上那根筋似乎都扭了。她懒懒的看了眼窗户,还好,没到日上三竿的时候。   临近过年,事多着呢,昨晚百忙之中还抽空提醒容安早上去买半扇猪肉,今日还要想些点心样式和去一趟马三大娘家请教下做衣服事宜。   她挣扎着爬起来,坐了一会儿,一口气穿衣下床。   毕老爹将屋子里打扫了一遍,就着容安给杨柳烧的热水喝了盅热茶。眼见到杨柳出来洗漱,便拿眼瞅了瞅。   “爹,早上好!”杨柳也瞧见了毕老爹,笑着打了个招呼。   “早,早!”还能笑,那应该是真没事,儿子昨晚说要定家规,正家法还真让他担心了一晚,毕竟以前他给儿子定规矩做家法那都是竹笋炒肉,马步顶缸之类的,就怕儿子也这么对媳妇,眼下见杨柳好好的,毕老爹的担心立时烟消云散,砸吧砸吧嘴:“儿媳妇,今天早饭吃啥好吃的?”   杨柳也正想说这事:“爹,等会儿我先煮点甜酿,里头打点鸡蛋,一人喝一碗暖肚,再等夫君把肉买回来,您受累和他腌制起来,三十晚上吃腊酱骨……”   毕老爹咽了口口水。   “对了爹,前天我哥把点心材料都让夫君给挑回来了,您把您喜欢吃的口味都同我说说,我做些存起来,让您天天有零嘴儿……”杨柳越想越多,包括菜园子里那一畦萝卜,现如今是最美最甜的时候,吃不完的得快些做成酱菜和萝卜干,事多着呢。   “爹不挑食,你做的啥都好吃!”毕老爹这可是实打实的心里话。   这可真是她的铁杆粉丝呀,杨柳来了劲儿,三两下洗漱完毕,把围裙一罩,刮进了厨房:“爹你等着,一会儿就好。”   先把灶生火煮上一瓢水,再摸出仨鸡蛋分别磕进三个碗里,把昨日逛东市买的一罐甜酿抱出来,舀了一大勺备用。等水开的功夫她做了点烫面,里头切上葱丝儿,拌上椒盐末,想着毕老爹爱吃大蒜,又切了些蒜苗进去,搁边上。   等水开了,把甜酿放进去,搅散,再搁了点糖,大火翻滚之后,一勺勺冲进打了鸡蛋的碗里,蛋液立马成了蛋花儿。   她擦净锅,把烫面取出来,擀成薄薄的几张大薄饼,在锅里倒点油,一张一张的煎,薄脆酥软。趁热拿刀切了,用个托盘一股脑儿全端了出来,还从酱缸里挟了些酱菜,可以卷着吃。   毕老爹早就等不及了,趁她拿酱菜的功夫偷吃了一块儿,又把自己那碗抱着吸溜一口甜酿蛋花,眼睛都快眯没了:“好吃,好喝!”   容安正好担着猪肉回来了,听他爹这么夸赞,肚里饿虫忍不住乱钻,将担子匆匆往厨房一搁,帮杨柳端着酱菜碟子就出来上了桌。正要动手,杨柳轻叱:“擦下手再吃,可没人跟你抢。”拿了块湿帕子递给了他。   容安一边擦手一边用眼睛盯着他爹:“爹都吃了五块了!”   毕老爹挟起一块在他面前晃了一圈:“这是第六块!”啊呜大口塞下,香酥脆!   杨柳忍住笑,接过帕子把甜酿递到他手里:“少吃些也无妨,留点肚子中午帮我试下酱大骨……”刚说完毕老爹老眼就亮了:“啥?还有酱大骨?”   “可不,就选用中间脊椎那一块儿,小火炖了,收干酱汁晾凉,用手抓着啃,特别香,对了爹,中间还有骨髓,更香!”杨柳仔细讲解。   毕老爹将甜酿一气儿喝完,咂咂嘴:这才是人过的日子!”   吃完了早饭,杨柳吩咐父子二人把骨头和肉慢慢剔分离,将那尾椎尾巴和脊柱剁下来,剁成大块儿,再把排骨和猪肉里脊五花的部分用盐和香料腌制起来,腌透了明日再晾晒。自己则烧了一锅水,把脊柱和尾巴以及边角料焯了一遍水,洗净盛好,再将八角桂皮花椒啥的淘出一小碗,用纱布包好。等热油起锅将骨肉用糖和酱油炒制了,倒入开水,放入料包和几颗干辣椒,扣上锅盖开始慢慢炖。   香味满屋子乱窜,毕老爹一边腌肉一边流哈喇子。   杨柳也不闲着,趁这功夫将点心材料一样样检查了一遍,整整齐齐码放到容安给她准备的两个大瓷罐子里,上回做的琥珀核桃和栗子糕分量不多,光毕老爹一个人就吃了大半。这回材料足够种类多样,她决定把花生酥,五仁酥,云片糕,沙琪玛这类经放的多做些,让毕老爹尝个够。   容安忙完了手上的活,来厨房看她在做什么,杨柳一见,赶紧唤他看看锅里煮的如何。   “还有半锅汤没煮干呢!”容安深吸一口气,馋道。   “加点盐,尝尝味道。”杨柳示意旁边那个小陶罐。   容安用小勺舀了两勺撒进去,尝了尝汤:“盐够了!”   “那你尝下肉。”杨柳指指脊柱肉。   容安捞出一块吹了吹,找着那贴骨肉撕了一块放进嘴里,直点头:“嗯,好吃,有嚼劲。”今年过年得有多美完全可以想象。   “那就别盖锅盖了,等汤汁收干就好。现在去把大萝卜都□□,叶子揪下来洗干净沥着,下午给兔子和鸡吃。”杨柳现在使唤他使唤的得心应手。   偏生那人就喜欢她使唤,领了差事立刻去了菜园子。   杨柳把做沙琪玛的面酥揉出来用湿布盖着放到一边,再把捣臼儿摸出来,和半筐熟花生并筛子一起搬到了地炉边。   毕老爹立刻窜了过来:“这是要做啥?我来吧。”   杨柳嘻嘻一笑:“正要请您帮忙呢。”她将捣臼放好,把花生剥了连米带衣扔进去做示范:“您就替我剥花生,在里头捣碎了倒到这小筛子里,铺开来一吹,花生皮就飞出去了,这碎花生就可以做花生酥了。”   毕老爹眼珠一转:“这个容易,爹一会儿就给你送过去。”   杨柳回了厨房,那锅里的汤汁已经收的差不多了,正咕噜噜的冒着泡泡,她把骨架们翻了翻,过得片刻便收到了旁边一个大陶瓷盆里。刚拣完毕老爹便端着捣臼挎着筐子进来了:“弄完了,你瞅瞅。”   杨柳一惊:“这么快?”前后顶多十分钟,半筐花生啊!   “这有啥,”毕老爹晃晃那半筐花生壳:“这些壳一掌下去全裂了,把花生米晃到底下,手一捧全是脱皮的,连筛都不用过,要不是还要捣,肯定更快!”说完把满满一臼碎花生米放到桌上,拎着筐子出去了,这花生壳也是可以生火的。   杨柳目瞪口呆的盯着碎花生——这简直堪比机器呀!   毕老爹刚坐下没一会儿,杨柳抱了好几包干果过来:“爹,这红枣要去核,核桃要去壳,还有这瓜子儿……拜托拜托!”变戏法似的又端出一个碟子,上搁一色美味香的猪脊骨:“还有这个,您尝尝味道如何。”   毕老爹笑眯眯伸手接过:“闻着就香!”这差事自然不在话下。   容安拔完了萝卜,正好见她这番贿赂,不由动了那歪心思,捧着萝卜上前问她:“柳儿,这萝卜要如何处置啊?”   杨柳正准备做花生酥,头也不抬的吩咐道:“先洗干净,再切片用盐腌一会儿……”,不期然容安一下凑了过来:“你先亲我一下。”把嘴角杵到她面前。   杨柳瞪了他一眼:“休想!”一提这种事就来气,她如今腰可还酸着呢。   “那为夫亲你也是一样。”容安却是皮厚,手一圈就把她抓到了怀里,低头寻到两片唇瓣儿,舌如蛇游,吸箍吮咂,使出那花样功夫,杨柳瞬间缴械投降。   这一吻上便有些难舍难分,若不是容安手滑打翻萝卜,估计还有半晌腻歪,一大筐萝卜呯哩哐啷滚得满厨房都是,吓得杨柳一把推开他往后退,等她看清楚屋里状况,不由面红耳赤,压低声音对容安气道:“都怪你!”   容安得了逞,心满意足的蹲下捡萝卜……   中午的伙食非常好,杨柳用没腌的部分肉剁肉沫做了毕老爹爱喝的肉丸萝卜汤,再用榨菜切丝炒了个农家小炒肉,搁点青椒,鲜香带辣,最后来个清炒大白菜,加上随取随吃的大酱骨,吃得毕老爹直问她可还有忙要帮?   其实关于饮食一事,是杨柳穿越过来后最深感庆幸的,这大靖朝不穷,甚至称得上富裕,从鸡鸣村到排河镇经常能看得到招工的告示,桥边那堵石墙都贴满了,说白了只要人不懒,绝对饿不死。日子好过,她这手艺才有用武之地嘛!   吃完了饭,她分别拿了两个大碗,把酱骨装了满满两碗,搁进食盒里,再把先前做的花生酥和沙琪玛用油纸各包了两份。   “这可是要去看看大舅哥和你师父的?”容安在边上问道。   “猜对了,”杨柳塞了块花生酥到他嘴里:“可是太重了,路又远,还要拿料子和棉花,我哪里提得动嘛!”一边说一边拿眼眨他。   “吃人嘴软哪!”容安一边嚼一边帮她拎起食盒:“为夫就送你这遭吧。”   临出门前杨柳给毕老爹装了一碟儿点心,嘱咐道:“爹,只能吃这么多,可不能贪嘴啊!”   毕老爹将二人往门外送:“你爹是那么嘴馋的人么?放心去吧……”   小两口出了门,说说笑笑往村里而来。   杨青最近得空便去镇上拉些砖,如今后院里除了木料,砖头也码了不少,那一窝鸡便显得有些占地方,正在后院里思考把鸡怎么处置,容安和杨柳来了。   “哥!”   “大舅哥!”   两人前后声给他打招呼。   杨青高兴的回屋:“妹子妹夫今日怎有空过来了?快快坐下。”说着去倒茶水。   杨柳把食盒里的酱骨和点心拿出来:“有好吃的当然想着你啦!”献宝似的请他过目。   杨青鼻子嗅嗅:“香,柳儿嫁了人手艺是越来越好了。”说着将茶递到他二人手上。   “大舅哥,”容安接过茶,开口了:“方才我和柳儿一路上商量,今年过年想请你一块儿到山脚下去过,人多热闹些,你看如何?”   “就是,哥,今年不比以往,你一个人多没意思啊,我也不能回来陪你,所以想请你一块儿去那边热闹热闹。”杨柳在旁边附和。   “这……”杨青为难的看看后院:“去倒是想去,就是我这群鸡……”没处去,挺棘手的。   容安不以为意:“鸡也一块儿带过去,反正翻过年这屋子也要推倒重起,到时候鸡不也照样要找地方安置吗?不如先挪到山脚养着,新屋落成了再送回来。”他起身去后院看了看,回来又道:“今天回去的时候我先带上十来只。”   杨柳懵了:“怎么带,用绳子拴着脖子牵回去吗?”只见过遛狗遛猫,还没见过遛鸡的。 ☆、杨柳做衣   容安揶揄她:“这倒是个好主意,到时候匀你两只牵回去怎样?”   杨青憋住笑:“我这儿绳子也够,要多长只管剪。”   杨柳要是再看不出他们这是合伙嘲笑就真是个傻瓜了,蹭的站起来,挎起做衣服的包袱,拎起食盒:“不跟你们说了,我去找师父去。”一人送一个白眼,风一般刮了出去,身后顿时两声大笑……   马三大娘今日正在忙,请了个婆子临时帮手,屋里屋外打扫了一遍,同杨柳一样腌制了不少东西每日晾晒,点心也各种准备,杨柳敲门时正在后院磨米浆,是那帮忙的婆子开的门。   婆子包着头巾围兜儿,脸上还蒙了块纱布挡灰尘,手上拿着扬尘扫,开门了把杨柳吓一跳:“哎哟……你是谁?”   婆子扯开脸上的纱布笑道:“吓着小娘子了,我是马三家请来帮忙做年尾扫除的,主家在后院呢,你且过去便是。”说完继续打扫。   杨柳拎着东西穿过屋廊,果然见到马三大娘,正弓着身子用小石磨一圈一圈的磨米浆,右手转把,左手舀米,石磨下口处搁了一个木盆,接了有大半盆了。   “师父!”杨柳将东西搁在屋廊下的桌子上,挽起袖子准备过去帮忙。   “别!”马三大娘挡住她:“还有一点儿就完了,免得弄脏了你的衣服。你且等我一会儿,马上就好。”   “怎么磨了这么多?”杨柳去看那米浆盆,好奇问道。   “不懂了吧,”马三大娘边磨边道:“这米浆除了做米皮粉丝,还可以做糕点,不仅能做奶糕米糕煎米饼,还能做发糕,香着呢。且这米浆磨的也有讲究,磨一道那是粗浆,磨两三遍是细浆,做出来的东西口感也不一样,等师父做了你尝尝就知道了。”马三大娘指指自己身后,杨柳一看,居然还有一小盆。   “你师公明日回来,在矿上这些日子,天天都是饼子馍馍就菜,做些米食让他换换口味,他是个能吃的,我做的这些根本就不够,待到了月底还得做一些,今日你来的正好,等会做好了拿一些回去。”   “师公明日回来?”杨柳懊恼:“早知道我多拿些酱骨过来了……”   “啥酱骨?”马三大娘停了手上的活儿,和杨柳一块儿把木盆抬到小盆边。   “是我自己做的酱骨头,还有花生酥和沙琪玛,想着大鸿喜欢吃肉,特意带了一碗过来,要是知道师公明日回来,我肯定多带些。”杨柳指指桌上的食盒。   “行了,你师父也准备了不少吃食,够他胡吃海塞的了,你这心意进了大鸿肚里就行!”马三大娘笑着请她进屋,不期然看到她挎着的那个大包袱:“这是要做啥的?”   杨柳不好意思的笑笑:“师父,我想学做衣服。”   “怎地?可是那毕容安嫌你不会女红?”马三大娘到底是存了三分偏见,立刻相问。   “没有,是我自己想学,”杨柳解释道:“一是这布料是我哥送的,好几匹呢。二是徒弟总归是嫁人了,这女红针法总得学学。再说了,我也想给我哥做件衣服穿穿,感谢他这么多年的养育之恩嘛。”她不敢提容安,只管把哥哥搬出来说。   “嗯,你这丫头到底是个有良心的,可惜没能嫁给我那姨侄儿……”马三大娘叹了口气:“听说柳媒婆带回话给他之后,这些日子竟连门也不出了,想是心里头难受,卯足劲准备来年科举呢!”   杨柳听了不由有些怅惘,赵云池这样到底也是因为她,遂安慰道:“赵公子是个好学上进的,中举亦非难事,日后进了省府京城,少不得被那些大家小姐看上,岂是徒弟这乡野村姑能比的?只怕赵公子还得感谢徒弟的不嫁之恩呢,师父你别担心了。”   马三大娘被她说笑了:“就你会掰扯,这不嫁之恩又是哪里冒出来的鬼话?”   杨柳吐吐舌头,晃着她的袖子央求道:“好了不说鬼话了,师父你快指点我做衣服吧……”   “好好好!”马三大娘将炕床扫了扫,把杨柳带来的布料棉花都抖搂开,开始手把手的教她……   杨家那边,容安喝足了茶,问杨青讨了捆细麻绳开始编织,杨青在一旁观望,只见他先比了个鸡蛋大的圈,拴成个死结剪下来,然后在绳圈两边取中点各系了根麻绳上去,留长了不用管。   一连做了好几个,杨青很纳闷:“这是做什么用的?”   “捆鸡的。”容安示意他抓只母鸡过来。   杨青狐疑着去后院抓了只肥母鸡,捉到容安跟前,只见他抓着两只鸡爪往圈里一套,两只鸡大腿下端就紧紧收住了,再用两侧的绳子绕过翅膀缠了一圈固定住,再从颈脖打了两十字花,在背上收结,拎起来晃了晃,只见那鸡蜷爪抻头,五花大绑,瞧着滑稽却也无法挣脱。   “就这么五只一提,拴在挑担两头便能挑回去了。”容安对自己这发明甚为满意。   杨青拍拍鸡脑袋:“果然好主意!”   下午回去的时候,东西又比来时的多,马三大娘给了杨柳一些米糕米浆,杨青那里又担了十来只鸡。   容安力气大,重东西都挂在了挑担上,杨柳只负责挎做衣服的包袱。   “今天在你师父那学了些啥?”容安边走边问她。   杨柳拿根麦草逗鸡玩儿:“教我怎么裁剪,怎么铺棉花缝制,若是有不懂的,明日再来问她。你放心,我一定能完完整整做件衣服出来,你就等着穿吧!”颇为豪气的拍了拍他的肩。   不是她吹,就她观察,这古代的衣服除了领口和扣子有些麻烦,别的真不在话下,一剪刀下去袖子衣身全齐活了,能复杂到哪儿去?而且这种宽袍大袖还有个妙处,就是你缝丑了它也看不出来。嘿嘿!杨柳越想越有信心。   回了家,她将米糕蒸了,再简单做了两小菜,合着酱骨凑了顿晚饭,迫不及待回屋做衣服去了。   容安似乎挺支持她的工作,把洗碗收拾的活揽到手里。   毕老爹边喂兔子边问他:“儿媳妇这是在忙啥呢?”   “爹,年前您估计有新衣服穿了。”   毕老爹那叫一个开心:“哎呀这么多年还没谁亲手给我做过衣裳咧……”   杨柳把炕床腾出来,将在马三大娘家裁剪好的料子铺在上头,杨青当时送了五匹布,两匹蓝底暗花贡缎,一匹雪青提花锦缎,还有俩一粉红一天青的精细棉绸。她当时剪了一人来高乘以二的也不知多长的蓝底暗花布带过去,居然还受到了马三大娘的夸奖,说还知道衣服有前后两片,没给剪坏真不错。   且这古代的面料是窄幅的,剪一块只能做半身,马三大娘拿那半身给她做示范,按杨青的身高教她剪了半幅裁片,此刻她正战战兢兢拿那一半在套模子,印在新料子上哆哆嗦嗦动剪刀。马三大娘叮嘱过,这面料得仔细,特别是有花纹的,千万不能剪倒了,否则花纹是个倒的,她光是比正反顺序都比了半天。   容安抬洗澡水进屋的时候她还在炕上折腾,布料棉花针头线脑到处都是,人都快趴到料堆里去,为了照明,炕桌上还点了两盏油灯。   “柳儿,要不先洗了澡,明天再做吧!”容安劝她。   杨柳应了一声,人却没动,容安听着带了些哭腔,赶忙过去要扶她起来。   “哎……轻点,轻点,我全身都僵硬了,腿也麻了……”杨柳口中直抽气,这不仅是脑力活,还是体力活啊。   “来靠着歇会儿,我给你揉揉腿。”容安小心的把她抱坐靠着床头,自己坐到床沿边,刚坐下便一声闷哼,人又立了起来,吓了杨柳一跳:“怎么啦?”   容安呲牙咧嘴的转身摸摸大腿根,唰的拔出一根针来:“娘子,你这是要谋害亲夫哇!”   “对不起对不起……”杨柳接过针,赶紧插回到笸箩里,又起身想看看他扎的情况,却被容安一把抱起放到了凳子上:“炕上不安全,我先收拾一遍再说。”   容安先给她把料子和棉花卷起来,再一点一点把炕上从头至尾都搜寻了一遍,找出了三四根针。杨柳很是不好意思,垂着头没脸看他。怎么办?几个时辰前还夸下海口来着,这下自打脸了。还说一人做一身,光这一件都不知能不能做成功呢。   她长长叹了口气。   “怎么?这就气馁了?”容安系好包袱,转头见她叹气,不由打趣她。   “你会不会觉得我特别笨啊?”连嗓子眼儿里都充满了挫败。   容安揉揉她的头:“我娘子光是做的点心就比排河镇的大酒楼都好吃,哪里笨了?”   “可这衣服……”杨柳无奈的指指包袱。   “夫子以前说过人无完人,又说术业有专攻,除非神仙,哪能一个人样样都会?其实只要是娘子做的,不管美丑好坏,都是你的一片心意,街上衣服多的是,可这包含娘子心意的衣服却是花钱也买不来的,为夫保证,你做的衣服,大舅哥和爹肯定抢着穿。”容安安慰她。   “那你呢?你就不抢吗?”杨柳瘪嘴。   容安拉起她的手亲了亲:“他们一人才一件,为夫可是从里到外都穿你做的,才不稀得跟他们抢!”   杨柳被他说的郁闷一扫而光,蹦下凳子又恢复了斗志:“那我快点洗澡,洗完了还可以缝一会儿。” ☆、京城来信   第二天杨柳起得挺早,把早饭做好了便继续缝制衣服,从昨晚到现在,她已经用自己独特的杨氏手法缝了小半片棉花上去了,原先马三大娘的老法子是在布料上铺棉层,可杨柳发现那样不牢靠,洗上几水棉花便容易断筋打结,有的地方厚厚一团,有的地方仅剩两层布,最后全落到下摆里头。   她想了半宿,终于想出个法子:用单股线从棉层上穿过,挑起一点面料上的丝穿出来,再回到棉层上打个结,把棉皮就固定在了面料上,每隔两寸打一个,虽然繁琐,但可以避免日后打结的情况。   容安还特意试着摸,揪了一下,夸赞她这做法结实。   毕老爹吃过早饭便和容安一块儿去了后山,家里柴禾不多了,得进山砍一些,告诉她中午吃饭前回来。   杨柳看看天,卯时刚过,便回屋开始一心一意做衣服,正所谓熟能生巧,昨晚她一口气缝到半夜,还是容安强行让她睡的觉,今天则不同了,有了经验和心得,半个时辰便能打完一半的固定结,一个时辰后,前后四片全部固定成功。   “不错,真不错!”她咧着嘴自己夸自己,正要再接再厉把里布铺上,门口却响起了敲门声。   “谁呀?”她一边问一边前去开门。   “毕家大爷可在?”门外有个年纪颇大的男子声音。   杨柳打开门,只见那人年约六旬,身穿酱色长袍,头戴同色帷帽,做的是人家家仆的打扮,纳闷道:“您是哪位?”   那人初见她有些微惊讶,而后立刻告知:“小娘子莫怕,我与你家公爹相识,此番过来是有要事相告,劳烦通报一声儿,就说来的是陈府老管家。”   “原来您就是陈管家呀,”杨柳立刻侧身相迎:“快请进屋,我这就给您倒茶!”   陈管家进屋左右看了看,问道:“怎地你公爹和夫君都不在?”   杨柳一边倒茶一边回答:“您来的不巧,他们都上山砍柴去了,得到了中午才回来……”将茶递给陈管家:“您喝茶!”   这小二里地把陈管家也走渴了,端起来饮了一口才道:“看来是我来的不是时候啊。”   “有什么事您同我说,等爹回来了转告也是一样的。”杨柳见他神色微焦,暗忖怕是有事急着回去。   “看来也只能这样了,”陈管家想了想,从怀里摸出个信封来:“这是我家老爷从京城寄来的急件,等你公爹回来便交给他,切记!”   杨柳接过手,信封是米色的烫金厚宣,只是上头既无落款也无收件人,光秃秃用浆糊粘的严严实实。   “记住,一定要交到他手上。”陈管家很慎重。   杨柳把信封塞进衣襟里:“您放心,爹一回来我就给他。”   ……   送走了陈管家,杨柳把信拿出来摸了摸,挺厚实的一封,也不知里头写了啥秘密,连名字都不署一个,难不成爹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隐私不成?她本想把信搁一边儿,可想到陈管家临走前叮嘱又再叮嘱,只得又塞回了怀里。   继续做了一会衣服,杨柳看看时间,把衣料卷起来用包袱皮包好,起身去厨房忙活午饭。   先把米饭蒸上,面和好醒着,再去准备菜,昨日一天,那酱的骨头连吃带送,差不多已经完了,还剩些同时酱好的肥瘦相间的肉块被她取出来,切成薄薄的片儿,用青椒和蒜苗爆炒了一大盘。再把早已蒸好的米浆端出来,只见凝固成了一块半透明的圆饼,杨柳用手指按了按,很是Q弹,眼珠儿一转,想出个凉拌菜来,她先用刀把米饼片成片,再烧一锅热水焯了一遍,将爽滑弹跳的米皮儿倒进盘里,调上辣子香油盐大蒜酱油醋等调料,拌匀了挟起一片尝了尝,鲜爽微辣透着米香。再加上葱香炒鸡蛋和大白菜,标准的农家小康菜品出炉了。   杨柳将菜都摆到桌上,用食盖扣住,回到厨房烧上半锅水,然后把面团儿取出来揉得更加劲道,用擀面杖擀成薄薄的面皮,撒上面粉叠成手掌宽,切成细细的面条,在案板上抖散开,只等人回来就能下锅。   她一心惦记着人是从前门走的,肯定也从前门回来,没想到后院马棚那里突然传来一阵响动,引得容易重重打了几个响鼻。她拉开后院门,只见马棚外堆了小山一般高的柴禾,毕老爹和容安喘着气,前后脚跳进了菜园子。   “终于回来了,先去洗手脸,我把这面条下了就开吃!”杨柳知他们这体力活辛苦,赶紧奔回厨房把面条下进去,盖上锅盖。等它翻滚的功夫,把葱花蒜苗切碎,再撒了两勺盐进去,加点猪油,最后撒上葱花,煮了一锅香喷喷的清汤面。   她盛了满满两大碗,用托盘端出来,毕老爹和容安刚好洗漱干净,一见她出来,立刻一左一右接过了大碗面,坐到了桌上。   杨柳揭开扣在菜盘上保温的盖子,招呼他们吃菜,毕老爹吸溜着面汤,一眼就瞄到了那盆晶亮鲜香的凉拌米皮,挟起来尝了一口:“好吃,开胃得很!”   容安也尝了口,奇怪道:“咦,这不是昨天你师父给的米浆么?”   杨柳冲他得意邀功:“怎么样?不错吧?”   “好吃!”容安点点头,又挟了一筷子。   两人唏哩呼噜吃完面条,又各盛了一大碗饭,杨柳炒的四盘菜被吃了个精光。   待毕老爹吃完,杨柳这才把怀里的信摸出来递给他:“爹,早上陈管家送了封信过来,说是给您的。”   毕老爹接过信看了看,眉头微蹙:“陈管家亲自送来的?”   “是啊,他说这信是从京城寄来的急件,让我一定得收好,要亲手交给您。”   听到京城二字,毕老爹迅速的和容安对望了一眼,容安走过来接过信掂了掂,正反看了一遍,又递还给毕老爹:“爹,应该是陈员外给您写的,您回屋看信去吧。”   毕老爹打了个哈哈,起身回屋了。   杨柳目送毕老爹离开,不禁有些奇怪:“容安哥哥,爹和那陈员外是不是有什么秘密呀?”   容安收拾碗筷的手一顿:“能有什么秘密?”   “这信封上没有署名,说明要排专人派送,若是一封普通的信,没必要这么做。而且陈管家一把年纪了,年前又忙,还让他亲自跑一趟,这说明了什么?”杨柳仿佛狄仁杰上身,围着地炉进行推理:“说明这封信很重要,只有让陈管家来办才能放心,而且是陈员外特意嘱咐那送信人的,要他再告诉陈管家,所以陈管家才没假手于人亲自送来的。”   容安听了,笑道:“娘子多心了,那陈员外素来便有这怪癖,这种事以前也有发生过。”   “吖?”杨柳没想到自己白推理了,兴致立刻全无,走上去把容安推推:“你去歇着,这碗我来收吧。”   容安挡住她:“水太冰,还是我来,你回屋里做衣服去。”   杨柳左右瞅了瞅,快速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多谢容安哥哥!”一溜烟跑回了西屋。   容安端着脏碗盘回到厨房,脸上的笑容这才慢慢散去,方才听到柳儿推理的时候,他心里不由得莫名紧张,差点就让她看出端倪了。可是,这信的来源和内容确实让他心焦,三两下把碗洗净,用抹布擦擦便出了厨房。他悄悄走到堂屋门口向西屋张望,见房门半掩,杨柳正低头半趴小炕桌上专心缝制。便吸气提脚,用轻功跳到了东屋跟前,刚要推门进去,不期然,毕老爹打开门走了出来,父子俩撞上的一刹那竟不约而同的看向西屋——生怕杨柳发现。   容安将毕老爹快速推回房里,轻轻掩上了门:“爹,信里说了什么?”就凭毕老爹方才的举动,他几乎可以断定信的内容。   毕老爹难得的一脸严肃:“你看看吧。”把信递给了他。   容安接过来,足足五页纸,他一页页的翻看,眉头愈皱愈深……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哇,”毕老爹深深叹了口气:“一个个削尖了脑袋往京城钻,偏生祸害了咱们这远离京城想过安逸日子的人,唉!”   “爹,”容安看向他:“陈员外这意思可是真的?”   “应该是真的,他本是仁武十二年的举子,丞相刘颐的门生,能有这个想法也是自然,谁让当初二皇子太过心狠手辣呢?咱们窝在这穷山沟里自是觉得平静,可那京城里头,指不定这些年都没消停过。”   “就冲当今皇上这二十多年没停止过搜寻,咱们如今只怕没法平静了。”容安环顾自家小院四周,颇为惆怅。   “也别想得太坏,这事既已被陈员外暂且压下,这段时间至少是安全的,等他年后回来再说也不迟。”毕老爹赌这二十多年的友谊,直觉陈员外会帮忙。   容安点点头,就算是兵临城下了他也是无所畏惧的,大不了直接入山,只是杨柳……,他隔墙望了眼西屋,心有不舍。   “爹觉得你还是要把这事告知一声儿媳妇,省得到时候手忙脚乱的。”毕老爹明白他的心思。   容安垂下眼:“快过年了,柳儿正忙着,再等等吧!”   …… ☆、后山温泉   杨柳将里布贴在棉花上,上下左右各留了两寸余量,照样用线把边缘固定住,这下只需把裁片的边合缝起来就行。她仔细卷好,包进包袱里准备出门——关键步骤还是得请教一下师父,毕竟这里头的设计让她非常满意,第一件成功了才有兴致做第二件。况且杨青离得近,缝出来了可以让他大致试一下,简直一举两得!   打开门,不期然看到容安站在门口,杨柳这才惊觉自己霸占炕床太久,以为容安想进来休息又怕打扰到自己,刚要开口,却被他抢了先:“可是要出门?”   杨柳点点头:“我想再去给师父看看。”   “我陪你去。”容安伸手接过包袱,似怕她拒绝,又抄起靠在外墙的两幅挑担道:“顺便把你哥的挑担还回去,再挑一担鸡回来。”   “要不你休息会儿,下午去接我也是一样的。”杨柳心疼他,想把包袱拿回来。   容安手一缩,顺势把她圈进怀里,凑近耳朵小声调戏她:“娘子放心,为夫就是把你一路抱过去体力也是足够的。”   “大白天的,别闹……”杨柳闹了个大红脸,赶紧推开他,担心的瞄瞄东屋,幸亏毕老爹没出来,嗔怪着赏了他两拳头。   容安趁势低头偷了个香,在她发怒前又道:“你不是想去泡温泉么?今天晚上就带你去。”   “真的?”杨柳的注意力瞬间被转移,高兴得不顾得被毕老爹看见,返身激动的抱回了他。   容安咧嘴,把挑担搁回去,搂着杨柳又回了屋,顺手还把门给关上了。   “你干嘛?”杨柳后知后觉,夺路想逃,被容安拽着腰带抓到了床上:“时间还早,你师父肯定还在吃饭,不如晚些再去……”   “大白天的……唔……”   ……   半个时辰后,杨柳披头散发的从床上坐起来,不顾酸软,用尽力气踹了某人一脚:“流氓!”   容安一脸惬意,把肚皮敞开了让她踹,口中还发出吟哦之声:“……嗯……舒服……”   羞得杨柳扑上去捂住他的嘴:“不许发出声音。”   容安把她抱到身上,隔着她的手温柔的啾了两下手心,不说话,就那么用目光在她脸上轻轻描绘,眉眼唇鼻,极其缱绻。被他亲吻过的手心滚烫,烫得杨柳两颊艳如胭脂——这家伙长得不错,就算两人成亲好些日子了,可这目光对视久一点儿她还是会溃败下阵,没有哪次不脸红的。   容安似乎了解她的想法,目光调戏的愈发肆意,她此刻光溜溜的,那目光落到哪儿哪儿便绯红一片。   杨柳躲也没处躲,索性松开手,低头恶狠狠的吻了下去,看谁厉害!   其实夫妻床笫间这种事争输赢,末了只能有一种可能性——谁体格健壮精力持久谁厉害。杨柳主动也好,被动也罢,最后的胜利者都是毕容安。不知多长时间后,杨柳瘫在被子堆里,终于明白了这个道理。   “娘子,今日就不去了吧?你看你都累坏了……”容安把她搂在怀里,大掌轻轻揉着她的腰窝。   “要去,怎么不去?”杨柳口中叫嚣,身体却不动。   “可是为夫累坏了,你可不可以陪我睡一会儿?”容安换章法。   “这个嘛……好吧!”杨柳勉为其难的闭上了眼皮……   大冬天睡午觉也不是没有的事,可一觉睡到鸡上笼那就丢人了。杨柳惊醒的时候,身边早没了人,天色微暗,至少六点钟了。   “糟了,睡过头了……”她一个翻身坐起来,没想到腰一酸,又往旁边倒去。   门同时被推开又关上了,容安端着油灯走了进来,见她倒在被窝里,赶紧放下油灯,把人连被子一块抱到了腿上:“别着急,爹已经吃过晚饭了。”   杨柳惊讶:“谁做的?”   “我做的。”容安邀功。   “你?”   “反正是做熟了……”容安拿过肚兜儿给她穿衣服。   杨柳也不扭捏,任由他伺候,还别说,自从那次他承诺之后,这些天倒是日日在遵守诺言,只要他在而杨柳又准备起床,保证是他亲自替她穿的衣服,有次甚至连梳头洗脸都想参与进来,被杨柳轰出去了。   “你都做了些什么吃的?”杨柳边穿边问他。   “蒸米饭和蒸鸡蛋,还有冬至的时候大舅哥送的腊兔肉,也是蒸的。”他手艺差劲,可这蒸东西还是会的,索性做了俩懒菜。毕老爹这段时间被杨柳给养叼了,对他这三蒸颇为嫌弃,可好歹比自己手艺强点儿,勉强吃了。   “你也吃了?”   “吃了,爹让我陪他一块儿吃的,不过我没做你的好吃……”他还是很有先见之明的,自己那手艺亲爹都嫌弃,更何况杨柳呢。   杨柳对他这番大实话很是赞赏,穿好鞋跳下炕,推开门看了看,只见毕老爹坐在地炉边喝茶嗑瓜子儿,她面上有些发烧,小步挪到了地炉边:“爹……”   “儿媳妇你起来了!”毕老爹倒是不以为意,依旧乐呵的同她打招呼。   杨柳尴尬消失了不少,问道:“爹,我去厨房煮点汤面条,您要不要再吃点?”   “哎好好……”毕老爹刚答应,冷不丁看到杨柳身后的儿子,赶紧又摇头:“好不容易把这食消得差不多了,哪里还吃得下,你煮自己吃的就行了。”   一刻钟后,杨柳端着汤面条和小菜放到了桌上,毕老爹干巴巴在边上嗑着瓜子,眼神却不时往桌上瞅。   “爹,厨房我给你留了一碗!”杨柳见容安回屋了,小声告诉他。   毕老爹把瓜子儿一扔:“我就知道!”蹭蹭溜进了厨房……   吃过晚饭,天色已近全黑,毕老爹在地炉边有一个专用靠背椅,是他在山里拖回来的一截老树根,两人合抱粗,被雷靠近根部劈烧出个大洞,他拖回来刨掉焦花,挖出造型,再除去多余的边角,把个桐油一刷,竟成了个实用的工艺品,能坐能躺,十分舒服。   此刻吃饱喝足的老头儿正躺在上面,晃着小茶壶儿唱曲儿:“……锦绣双刀入宝鞘,锋棱胡马起尘嚣,登州狼烟千古名,凭谁大宛一英豪……”另一只手上还做着动作,打节拍,自娱自乐很是悠闲。   上弦月矮矮的挂在树稍头,星空明朗,杨柳收拾完碗筷,学着毕老爹,坐在台阶边端着自制隔热茶盅,慢悠悠饮着,一边听他唱曲儿,一边欣赏这美丽的夜色。以前的她生活在大都市,压根没见过这么清透浩瀚的星空,而且自己视力又好,连上弦月上头那一点点纹路都清晰可见,想来到了月中,她定能用肉眼把桂树玉兔都找出来。   容安拎着包袱出来的时候正看到杨柳望着天空神游,背后的地炉火光和屋外清冷月色形成别样的景致,她环膝坐在门槛上,静谧安逸,老爹躺在树根椅上闭目养神,搁在扶手上的手指还轻轻敲打着。   他沉色驻足良久,轻轻走了过去。   杨柳的夜空里突然挤进来一张笑脸:“柳儿!”   “快陪我一起看星星……”杨柳拍拍身边的空位,请他坐下。   容安晃晃手上的包袱:“不想泡温泉了?”   “哎哟——”杨柳猛的站了起来,没料到声音太大,把毕老爹都吓醒了,他坐起来揉揉眼睛:“咋了?”   “爹,我和柳儿去后山了,您记得回屋去睡。”容安提醒他。   “好好,你们去吧……”毕老爹把眼又闭了回去,他刚才那盘棋还没下完呢。   杨柳把杯子放回桌上,激动的拉着容安往门口走,容安却根本不动。“怎么了?快走啊。”杨柳不解,回过头看他。   “走错了。”容安将她往回一拉:“抱紧我!”话音刚落,杨柳只觉得身体一空,竟窜到了半空中,她吓得闭眼抱紧容安,动也不敢动。   “柳儿,你睁眼看看。”容安一边纵跳一边逗她,成亲这些日子,此时应该是被她抱得最紧的一回。   杨柳八爪鱼似的钳在他怀中,脸埋在他肩颈处,哪里还敢出声答话?发狠般收紧手脚,生怕他把自己弄掉了。   容安轻笑,一个长啸落在山腰林地上,拍拍她的屁股:“乖,到地上了。”   杨柳等了一会儿,见他没动,终于慢慢睁开了眼,只见四周黑乎乎,都是笔直参天的大树,风一吹娑娑作响,格外恐怖。她抱紧容安,不敢下来。   容安知她害怕,却又忍不住逗她:“你说一声亲亲好哥哥我就抱着你过去。”   “亲亲好哥哥,亲亲好哥哥,亲亲好哥哥……”关键时刻她可是能屈能伸的,说一遍算什么,她一口气说了三遍。   “真乖!”容安拍拍小屁股,提气跃步,抱紧她往林中飞驰而去。   容安在林间如履平地,纵然带了个杨柳,却也没影响到他的速度,一炷香后到达了平日歇脚的山洞,他抱着杨柳进去,在洞壁上摸出只蜡烛和火石。然后回到洞口准备继续向下。   杨柳探头看了看,黑漆漆乌麻麻,也不知多深,亏得她有了那一炷香的体验过程,心里又相信容安,倒也没有多怕,只是重新抱紧了他。   容安跃下,熟门熟路的落到每一个可以借力的凸石上,徐徐下降。   杨柳初时听得耳边风声呼啸,吹得手脚发凉,可过了一会儿,习惯了容安的节奏,她竟然不怕了,敢睁眼探头左右观看,虽然依旧黑乎乎的,但她心里一点也不担心。   容安感受到她的放松,脸上不由浮现笑意。   下降了大约四五十丈,容安似乎触到了地面,可他依旧没有让杨柳下来的意思,抱着她又走了大约一百多米远,钻进了一个溶洞,里头传来滴滴答答的滴水声,还有与外头不一样的温度。   “温泉到了吧?”杨柳兴奋起来,嚷着要下地。   “就在前面,别摔了,等我把蜡烛点起来你再走。”容安放下她,用火石擦燃了蜡烛。   光线陡亮,照清洞中景象,杨柳惊喜的看着那一个个倒挂的钟乳石,忍不住伸手触摸。   “呀,热的!”真神奇,这石头居然都温温热热的,连上头滴的水都是温热的。   “这里头有一热一冷两条地下暗涌,都在这鸡鸣山底下,热水有一股硫磺味,冷水可以喝……”容安一边讲解,一边拉着她往里头走。   “硫磺泉?”杨柳更加惊喜:“听说对皮肤挺好的。”   “那你多泡泡,泡够了咱们再回去。”   这溶洞挺大,容安带着她往里走了约摸十多丈远,拐了个弯,在一处圆穹溶洞里见到了温泉池,水气氤氲,热浪蒸腾,杨柳身上的棉袄顿时感觉热了起来。 ☆、父子博弈   容安在溶洞一角找到块凸石,将包袱搁在上头,再把蜡烛□□石缝里。   待开始脱衣杨柳才惊觉有点尴尬,毕竟她还没和容安一块儿鸳鸯浴过,她挪到角落,磨磨蹭蹭的解衣衫。就她这扭捏的功夫,容安早已脱光衣服下了温泉,蜡烛的火光在水汽下显得雾蒙蒙的,杨柳和他之间仿佛隔着纱帘。   容安入了水,舒服的叹了口气,四处搜寻了一番,朝她的方向游过来,见她还穿着一身里衣,不由奇怪:“怎地还没好?”说着就要上岸来帮她。   “马上就好,你……你你回去,回去!”杨柳将他赶远些,红着脸转过身,迅速的把里衣除去,用最快的速度跳进了温泉里。   热热的泉水将她包围住,原本冬眠的肌肤仿佛被激活了一般,有一种酥热微麻的感觉,真舒服!池子不算深,大约到杨柳肩膀的高度,她在里面可以借着浮力一跳一跳的走动。说来也怪,她入了水反倒不害羞了,朝着容安一蹦一蹦的拍水玩儿。   容安游过来,牵着她往边上走,行到靠近蜡烛的那个角落,他弯腰摸了摸:“就是这里了。”   “什么啊?”杨柳也凑过去摸了摸,惊奇道:“这底下怎么有个凳子?”   容安借水之力将她轻轻一提,坐到了水下的石凳上:“若是累了就坐在这里休息。”   水的高度刚好没过肩膀,杨柳试着往后挪动,居然还能靠到石壁上,被流水冲得光滑舒适,形成一个天然的靠背椅。   “真是个好地方!”她舒服的躺在靠背椅上:“夫君,以后可不可以经常来啊?”   “当然可以,这地方除了爹和我,还没人来过,你要是喜欢,这温泉以后就是你的了。”容安大方得很,这山里宝贝多,远不止这一处温泉,杨柳若是喜欢,他可以带她在里头转悠一整天。   大约是中午作战过的原因,容安倒是难得的没深度骚扰她,偶尔的动手动脚也仅止于宠溺嬉闹,吃吃小豆腐而已。且他经常来这温泉,早已熟悉异常,陪着杨柳泡了一会儿竟爬出水上了岸,在杨柳堆着衣服的地方不知在摸索什么。   杨柳隔着水雾看他光着身子走来走去,不由想到了米开朗基罗的石膏像,那种力与美一挂的,由大卫领衔,在脑中乱转,特点是都没怎么穿衣服……   容安正收拾的地方是溶洞里的唯一一处干燥又温暖地面,因这里的洞穴与另一处地下水相通,而地下水于外界某处有个相通的洞穴,与温泉这头的洞穴形成相通的气流,吹干了这不大的一块石面。可靠近地下水的那边却是冰冷的,只有挨着温泉的这一块儿是暖的。容安懒得这么晚再回家,把脱下的棉袍铺在这块儿石面上,准备做今晚睡觉的炕床。   等他铺完了重新回到温泉里,杨柳才长长出了一口气:大脑不受控制的感觉太丢人了。   泡了小半个时辰,杨柳渐渐泛起困意,容安捞起她擦干,抱到了之前铺好的石床上,洞中温暖,他那棉袍又大,左右一裹,再披上杨柳的袄裙,有如双人睡袋一样。   杨柳枕着他的胳膊,睡得香甜。   容安却睁眼盯着洞顶,思绪万千,直到蜡烛烧完熄灭,他才闭眼睡去。   此时远在千里之外的大靖京都城中,达官贵人府邸云集的朱雀巷里,四品御史府内的书房依旧灯火通明,陈员外正跟大儿子陈博文大眼瞪小眼隔着桌子两相博弈。   “爹,你把笔还我。”陈博文低声相劝,他们做御史这行的,大抵都有个好脾气,但也万分固执,眼下他爹都被他气得怒发冲冠了,他却还不徐不疾。   “休想!”陈员外这段数赶不上大儿子,在乡下无拘无束待久了,纵然活得久一些,却也失了沉着,这从晚饭后对峙到现在,儿子倒是神色依旧,自己却暴躁了:“博文,听爹一句劝,这奏章写不得!”   “爹,您别忘了儿子这监察御史的位置都还没坐热,多少人盯着呢,此事若是不报被人发现了,除了儿子这颗脑袋,还有您的脑袋也得……”陈博文捞起袖子做了个咔擦的动作。   陈员外一声冷笑:“想拿砍头吓唬你爹还嫩了点,你爹这些年在乡下除了做善人,还喜欢看马山杀猪,放血吹皮刮毛开膛拢共也就一炷香的事,砍头能有这麻烦?”摆明了油盐不进。   陈博文低头在桌上刨出个失了盖的茶盅儿,把里头的半盏茶水一饮而尽,继续开导:“爹,您可还记得我上任之前你是怎么规劝我的?国家大义我就不细说了,光说这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八个字,您在信里就提了不下两遍,怎么……怎么到了这会儿您就糊涂起来?”   陈员外冷哼,拿手里的笔指向他:“你既然提到了这一点,那爹也不妨跟你仔细说道说道,这第一: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的这个君是不是姓李?”   陈博文点点头:“没错。”   “那么当今圣上可是姓李?”   “当然。”   “那我再问你,上一朝的广佑皇帝可是姓李?”   陈博文继续点头:“大靖历朝皇帝都姓李,爹您不会想一朝朝往上翻吧?”   陈员外怒目一瞪:“你既然知道皇家都姓李,就别忘了当年自缢的大皇子也姓李,他那流落世间的孩儿也姓李,说到底都是他李家的事,你一个监督皇帝,下察百姓的御史管好自己的本职就好,难不成还想染指皇家的家务事?”   “爹,我没想染指……”陈博文想辩驳,被陈员外一笔戳在胸口:“当今圣上的确仁慈,可那到底是无人不争的皇位,如果没有广佑之变,你仔细想想,如今该坐在那位置的是谁?若是圣上没有后嗣继位而寻找大皇侄还情有可原,可事实是他除了长公主,还有三个皇子,日后争这皇位的人只有多没有少。找这皇侄出来做什么?你说说,找出来做什么?”陈员外一口气说完,把笔一丢:“爹的话你要是还想不清楚,这监察御史趁早你也别当了,哪天背了黑锅被砍头,别说爹没提醒过你。”   陈博文拾起笔,状似难堪:“爹,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我也理解您对恩师和仁武皇帝的情意,可说到底当今的圣上是广德皇帝,儿子身为臣子,您这样……岂不是让我两头为难么?”   陈员外一口老牙几乎要咬碎:“看来这一番劝你是没听进去呀,好好好,我儿既然要忠君,爹也不再拦你,反正这事也是因我而起,今晚我就和你娘回老家,给我那毕老弟陪不是去,在鸡鸣山下一块儿等着你陈大人过来抓人!”   “爹,我不是那个意思,爹,爹……”陈博文在身后唤着,陈员外把门一摔,走了。   陈夫人是个温柔脾气,在厢房等到亥时末,见到陈员外怒气冲冲的回来了,知道是和儿子吵了嘴,对身边的丫头挥挥手,让她们先下去了,自己迎上去柔声打趣道:“老爷这可是没降住儿子?”   陈员外被她问得一下泄了气,对着她依旧秀美的脸庞闷闷应了一声:“夫人猜对了。”   陈夫人掩口一笑,拉起他的手往屋里走:“博文这性子倒跟你年轻时一模一样。”   陈员外嗤之以鼻:“他哪里比得上他爹,倔驴一头,亏得我那同庚亲家不嫌弃,把隽芝嫁给了他,不然就冲他这个倔脾气,哪里讨得到媳妇……”   陈夫人抬眼看了看他,笑着没说话。   陈员外老脸泛红,拿起她的手摸了摸:“夫人还是同三十年前一样美貌,为夫……”   陈夫人把手抽开:“行了,这日子过得久了,你那承诺兑现的也越来越不走心了,还是别编了,省得我尴尬。”   陈员外老脸更红,杵在那儿摸鼻挠头:“这情话儿好歹说了也有小四十年了,每日一句下来,少不得有些重复的,请夫人见谅……见谅!”   陈夫人听了忍不住偷笑,伸手熟练的替他宽衣解带:“原谅你了,说吧,刚才跟博文谈得如何?”   陈员外配合的伸展胳膊:“他还是想告诉皇上,我一生气,赌气说今晚就跟你回老家去,不搁他这儿过年了。”说完拿眼看着陈夫人,等她发话。   陈夫人手上一顿,把刚脱下来的衣服又给他穿了回去。   “怎么了?”陈员外不解。   “你都放狠话了,我再不配合你,那你这张老脸往哪儿搁呀?”陈夫人点点他的胸膛,转身去收拾妆台。   陈员外先是意外,而后一喜:“夫人这是站我这边了?”   “受人恩惠,当涌泉相报,这村里人看着是毕家沾了咱们的光,可仔细一看,该是咱们沾了他的光啊。当年我生博文博武落下的病根儿,若是没他在山里挖的那些药材,估计也不可能有秀芸这丫头了,还有博武小时候在山里迷路,若非得他帮助,早进了虎狼口了,除了这些,就是管家下人们都受了他不少惠处。而且,这些年你在村里拢共就这么一个知己好友,不站你这边站哪边?”   陈夫人一口气举了一堆例子,说得陈员外连连点头:“难得夫人还记在心上。”   陈博文自从陈员外放话离去之后便惴惴不安,守在正院前踱来踱去,他娘子等到半夜没见到他,出来查看,见他不回屋在院里溜达很是奇怪,少不得上前询问。   博文刚讲了一半,只听见内院一阵脚步声,还有管家下人们的嘈杂声,伴随着灯笼火光,簇拥着陈员外和陈夫人上前来。   “爹,娘,你们这是?”   “老爷夫人,太爷和太夫人这大半夜的吵着要回老家,我这儿拦都拦不住啊!”管家公两口子一边扶着一个,眼泪都快出来了。 ☆、微型蜜月   “爹,娘,出什么事了?”博文娘子大惊,奔过去扶住了婆婆。   陈夫人倒是淡定,拉过她到一边儿把事情简短的说了一边,碍着四周下人多,婆媳两个秘密咬耳朵,看得博文心里发怵——瞧这阵势娘已经站在爹那边了。   博文娘子听了婆婆的话,回头看了夫君一眼,低头不知在想些啥,博文腆着脸走过去,小心翼翼问道:“娘,您不会真跟着爹一块儿胡闹吧?”   “夫君!”陈夫人还没开口,陈少夫人却发话了,抬起头,声儿不大,却斩钉截铁:“爹和娘没错,如何称得上胡闹?若是夫君执意妄为,那我也跟他们一块儿回老家去。”   “夫人,你……你怎么也掺和进来了?休要胡闹!”博文傻了眼,终于失了镇定,在地砖上气得直跺脚。   陈夫人和陈员外对望一眼,把儿媳妇手拍了拍:“隽芝呀,别因为我和你爹,让你们夫妻失了和气,你若是跟着回去了,孩子们怎么办?”   博文娘子抿嘴儿一笑,偷偷在婆婆手心写了几个字,背对着博文,不让他看到自己的表情。   “隽芝!”博文见她不理会,有点慌神,他工作认真是没错,可不至于要众叛亲离吧?   “你若是想我和爹娘一块儿回去,就回去写奏章好了!”隽芝声音幽怨,略带哭音。   “你别哭,我……我……”这是陈博文的软肋,也约等于改变他想法的最后一根稻草:“我不写了,不写了,娘子你别难过了。”算了算了,写了的结果估计比今日更悲惨,此事本也有待斟酌,不急于一时。   ……   陈员外回了房间很不高兴,他说了半夜都没把儿子说通,想不到儿媳妇哭了两声就通了,这残酷的现实让他气得直哼哼——早知道直接把儿媳妇搬出来了,如何废得那许多口水?   陈夫人嗔了他一眼:“你不也是一样?”   陈员外摊手让她宽衣,嘴角翘得高高的。   第二日一早,陈员外又写了一封信,仔细封好,依旧不署名,差专人快马加鞭送去靖西府……   杨柳一觉醒来,意外的发现自己还在容安怀里,这认知让她倍感稀奇,以前这家伙可都是雷打不动出去练功的,今日改性了?一开心,手脚都缠了上去。   容安早就醒了,觉察到身边人的动静,哪里不能积极响应?把棉袍子一掀,搂着杨柳就顺势滚进了温泉里:“幸得娘子主动,为夫早就想试试这鸳鸯戏水了。”   杨柳这才想起身处何方,惊叫一声,已然噗通落水,全身立刻被热乎乎的泉水包围……   这一戏便戏去了大半个时辰,等杨柳从水里爬出来,全身无力,有如在水中游了八百米一样。   容安倒是精神焕发,熟练的捞起她,擦干,取出包袱里的干净衣物替她穿戴好。   杨柳坐在那睡觉的石面上歇了好一会儿才站起来,恶狠狠指着容安问道:“姓毕的,你就不怕精尽而亡?”   容安把换下来的衣服一股脑包好,打结,系在背上,再伸手把她指着自己的手指头捋平了,握在手中:“为夫心甘情愿,娘子请不要客气,尽管试!”边说边牵着她走出了温泉洞。   “你……哇!”杨柳一出来便转移了注意力:“好漂亮的地方!”   这里是鸡鸣山中的一条深谷,温度较外界要低上许多,植物和地面以及石头上都结满了霜花,放眼望去,晶莹满目,有如神仙地界,且离洞不远还有一处水潭,连着洞里的地下水,因温度低的缘故,潭面上结了薄薄一层冰,平似镜面。   杨柳踩着石头慢慢走到潭边,伸头观看,又是一声惊呼:“夫君快来,这里头有鱼!”潭水十分清澈,隔着薄冰能清楚的看到里头有一群青背黑尾的鱼儿游来游去,时不时在水下的石头上啃点儿青苔。   容安怕她掉下去,一手牢牢圈着她的腰,伸头往潭里瞟了一眼:“今天没带叉篓,等过两天再来抓。”   杨柳见他言语熟悉,不由问道:“你经常来这儿抓鱼?”   “你还未出生为夫就是这山里的常客了,这些年这潭里的鱼吃了少说也有百十回,味道着实不错,连爹那种厨艺都能煮得又鲜又甜。”容安牵着她往回走:“要是你这手艺来煮,肯定人间美味!”   杨柳回头眼巴巴的望了一眼:“真有那么好吃?”   容安见她的馋虫被勾了起来,安慰道:“明天一早我就来抓,咱们今天先把上回和爹进山砍柴时发现的栗子给收了。”   “栗子?”杨柳的注意力又换了方向,自动往容安怀里一跳:“还不快走!”   容安抱着她试着跃到旁边的树稍上,见她面不改色,便又往上窜了两丈,白日和夜间果然不同,杨柳整个一兴致盎然,不时还尖叫两声,只是那手脚倒是缠的一样紧。   上了悬崖后,杨柳便吵着要自己走,容安随了她,特意放缓步子,领着她往林中钻去,他们常在山中转悠的人,都有自己独特的认路几号,容安专挑平坦的路走,杨柳放心的跟着他左转右转,不时拿树枝东扒扒西扒扒,想发现些特别的玩意儿,可除了枯枝落叶败草,什么都没发现。   直到来到一处树木长得不一样的地方,容安停住了脚步,牵着她走到树下往上指给她看:“那团灰色的毛团里面就是栗子。”   杨柳没见过栗子树,很是好奇,围着树转了一圈惊叹不已:“这树上栗子真多。”光是她目光所及就能看到不下十来个灰色毛团团。   容安拿过她手上的树枝,掰了一截,对准一个毛团投掷过去,一声树枝断裂的脆响,掉下来一团。   杨柳跑过去捡起来,只见灰色的包衣已经炸裂开一个大口子,里头满满当当都是栗子,圆头圆脑挤在里头。   “柳儿回来,小心栗子掉下来砸到你。”容安唤她。   “怎么?这栗子还会自己掉下来?”杨柳赶紧捧着栗子回来了。   容安指指她脚边不远处的一团黑色东西:“熟透了就自己掉下来,烂掉。”   杨柳这才发现地上有不少掉下来烂掉的栗子,她踢了踢:“真浪费!”   容安继续打栗子,每发必中,杨柳索性把包袱里一条容安的中裤拿出来,把裤脚打上结,将栗子剥出来一颗颗全放了进去。   容安一直打到两条裤腿装满才收手,最后拿腰带把裤腰一扎,将两条胖鼓鼓的裤腿挂在脖子上,牵着杨柳下山回家了。   杨柳觉得自己这微型蜜月度的很不错,特别是那一裤子栗子和那一潭明天预约好的鱼,还有那惊险刺激的昼夜极限运动和温泉雪景,真是美好。   回了山脚小院,毕老爹一早就起来了,练功,打扫院子,喂鸡喂兔喂马,顺便还把杨柳切的萝卜丁萝卜片摊到苇帘上晒。   杨柳和毕老爹打过招呼便进了厨房,麻利的罩上围裙生火做饭,容安把包袱扔进盆里,再将脖子上那两腿栗子卸下来,重重放到桌上,毕老爹立刻凑了过来,隔着裤子把栗子摸了摸,自言自语道:“这得做多少栗子糕栗子饼啊……”   容安取来个竹筐儿,解了腰带把栗子往里头倒:“您悠着点吃肯定能吃到正月十五。”   倒完抖了抖筐儿,足足半筐栗子。   容安把裤子塞进木盆,和包袱里的脏衣物一起端去了河边……   等他洗完衣服回来,杨柳的早饭也做好了,满满一钵腊兔肉炖小萝卜,韭菜煎的鸡蛋面饼,炒的甜白菜,配贴饼和米粥。   米粥对于毕老爹也算是新鲜事物,他这些年就没熬过一回像样的粥,不是稠了就是稀了,要么糊底要么溢锅,总之迷一样难以掌握。眼下端着杨柳煮的粥,那真是又爱又恨,吹了吹,吸上一口,给胃报仇了。   杨柳惦记着自己做的衣服,吃过了饭草草收拾完毕便拎着包袱出了门,她只跟毕老爹说了一声,特意没喊容安。   容安也不含糊,跟毕老爹也打了声招呼,后脚取了挑担也出了门。   杨柳回头见他跟上来,气不打一处来:“你怎么也来了?”   容安晃晃手上的两幅挑担:“这根要还给大舅哥,这根要挑一担鸡回来的。”说着还路过她,煞有介事往前村里走,仿佛比她还有急事。   杨柳没忍住,笑了。   容安听声儿转回来,凑到她身边:“娘子,两口子还是一块儿走比较好,不然别人还以为咱们相骂吵嘴了呢。”   杨柳拿拳头捶他:“越来越油嘴滑舌了……”   进了村,容安照样去了杨青家,喝茶谈天捆母鸡,杨柳则挎着包袱往马三大娘家而来。 ☆、飞来鸡祸   马三大娘家这两日很是热闹,自马三叔回来后家里人气也变足,连大鸿说话的声儿都高亢了几分,逢人便道我爹回来了。   杨柳进屋时大门敞开着,大鸿在门口跑来跑去,眼尖的瞧见了她,立刻扑了过来:“柳儿姐姐!”   杨柳牵着他走进去,里头矮凳上坐着个红脸中年汉子,手上正在编织竹筐,她头一次见马三叔,马三叔却是打小就认识她,热情的打招呼:“柳丫头来了,听你大娘说前些日子你一声不响的就把自己给嫁出去啦?”   “三叔……”杨柳脸一红,正要说话,马三大娘风风火火的从后面冒出头来,张嘴就是一顿骂:“老娘的话你当是耳边风?跟你说了别上赶着问,把我徒弟杵走了小心没饭吃!”说着拉过杨柳的手:“怪师父嘴碎,把你这事说与了你叔听……”   “师父,我师公这也是关心我嘛,”杨柳回头看看马三叔:“是吧师公?”   马三叔挠挠头:“这一下由叔变师公了。”   大鸿不解:“爹,是当叔好些还是当师公好些?”   马三叔呵呵一笑:“那该是师公。”   “为啥?”   “沾了你娘的光嘛!”   ……   马三大娘和杨柳一块儿回了里屋,把炕桌炕垫儿挪开,杨柳把包袱里的半成品打开来铺上:“师父,你看我这样可行么?”   马三大娘把衣料大致翻了翻,又出手把棉花查看了一番,很是稀奇:“这样子做我倒是没有想过……”   “怎么样?”杨柳追问。   “好,好得很,我徒弟果然心灵手巧!”马三大娘冲他竖大拇指:“比以前的做法要牢靠不少咧。”   “那您快教我合片,明天我就能上领子了。”杨柳信心大增。   容安和杨青照例在一块儿系麻绳准备捆老母鸡,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儿,杨青其实对这位妹夫是很崇拜的,以前聊天机会甚少,现如今天天打照面,扯啥问题容安都能耐心解答,心里很是熨帖,刚把麻绳准备完,只听得河对面一声炮仗响,吵吵嚷嚷似有人声。   “怎么回事?”容安起身从后门望了一眼。   杨青撇撇嘴:“今天是张九儿回门的日子,早上已经放了一回鞭炮了,这会儿不知又作的什么妖。”   容安这才想起前几日去镇上办年货听毕老爹说的事,问道:“是给金老爷做妾的那个?”   “正是她,嫁了个能当爷爷的老头子,她家居然还有脸在家摆宴席,我听说她那后娘给马员外家都送了请帖,这脸可大的没边儿了。”杨青咋舌。   容安哑然失笑:“那马家主母没给她拒了?”   “拒了,马家哪里会去她家里吃酒,不过还是差小厮送了二两礼金过去。”杨青说到这里眼珠一转:“妹夫哥,听说前日马秀才是被你们从镇上带回来的?到底啥情况?”   “大舅哥原来在这儿等着我呢!”容安揶揄他。   杨青摸摸鼻子:“这也不是我想问,连着两日我在街上走,不停的有人过来打听,弄得我也好奇了,你就说说嘛……”   容安一五一十把镇上发生的事讲了,还把马家后来的情况也简单提了几句。   杨青听了,啧啧称奇:“以前我只道那说书先生讲故事都是杜撰编造的,想不到这现实里就有这样的事,开眼了!”   “这种事也是少见,要不怎么被写作话本小说供人传看呢。”这也算容安这些年遇到的头一件亲身参与的八卦。   “嘭——”说话间河对面又是一声春雷炸,比刚才那一声儿更响,院里的鸡被惊动了,扑着翅膀咯咯直叫满地走。   杨青去后院撒了一把食安抚鸡群,拿手搭了个凉棚往对面眺望,只见张家屋后沿河的禾场院子里摆了好些张酒桌,每桌围了满圈人,吃吃喝喝好不热闹,不由奇怪:“饭点早过了,怎地还有酒席?”   容安也跟出来往对面看:“可能时间摆得晚吧。”   身后屋里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新姑爷这可说岔了,哪里是摆的晚,是从中午到现在就没歇过,三轮儿流水席咧!”   两人回头一看,杨青赶紧迎了过去:“马三叔来了,快坐!”对容安介绍:“这位是柳儿的师公,在排河镇矿上做事,昨日刚歇了假。”   容安作了个揖:“毕容安见过马三叔!”   马三叔虚扶一下,笑道:“这柳丫头我是看着长大了,没成想突然就这么嫁了,听说今日她这夫婿也来了,我便过来看看,看看……”口中说看眼睛也不含糊,把容安从上到下好一顿打量。   “三叔,大娘早就看过了,她没跟您说说?”杨青冲他挤眼。   “你小子!”马三叔拿眼怼他:“说了,说这柳丫头也嫁了,就剩你没媳妇儿了,寻思着给你说一个呢。”   杨青唬得连连摆手:“叔,我不急,我不急……”   “哪里不急?”马三叔指指河对面:“再不娶,这些个年轻姑娘们都上赶着嫁给老头做妾了。”   “那是她们愿意,”杨青不屑一顾:“就张九儿这样的,白送我也不想要。”   “白送?你倒是想!”马三叔晃晃脑袋,坐下来端起了茶盅儿。   容安坐回矮凳继续编鸡套,听他二人说话。   “三叔,你刚才说张家摆了三轮流水席?都请了谁啊?”张家同杨家一样,都是外来户,哪里有这许多亲戚?   “请了谁?他把全村的人都请高了,河东河西每家都送了帖子,说是不收礼金,免费吃喝,图喜庆,就是去半村人,也够他家摆上一整天的了。”   杨青挠挠脑袋:“我怎么没见着帖子。”说着看看容安。   容安也摇头:“我也没收到帖子……”说完两人同时明白了:合着张九儿请了全村,单单把毕家和杨家给排除在外了。   马三叔瞅瞅他:“那张家丫头前几年可是老往你家跑,我还以为会做柳丫头的嫂子呢。”   杨青仿佛被刺了一下:“三叔你可是在讲笑话?”   “啥笑话?这一条街都看出来了,合着你还觉得是个笑话?”马三叔像看傻子:“就你这榆木脑袋,过了年就让你大娘和赵媒婆一起帮你找,再晚两年弄不好要打光棍了。”   容安忍住笑,怕刺激这位被鄙视的大舅哥。   杨青傻了眼,看个热闹怎么看到自己身上了呢?不过,他瞅瞅身边这比自己大三岁的妹夫——这也说不准,凡事皆有可能。   下午杨柳和容安回去的时候,容安说起这八卦,少不了提到马三叔揶揄杨青的事,逗杨柳一乐。   刚好两人快走到桥头,也不知哪家熊孩子,在米铺拐弯处点了个炮仗,嘭的一声,把那一担鸡吓得死命蹦哒叫唤,争相要逃跑,容安虽有功夫,可一时也没法同时安抚这十几只鸡,和杨柳在桥头一人拽一把绳子,一时没个章法,有几只挣脱出来,吓飞乱跑,连河里面都跳进去两只。   桥上行人和米铺掌柜听到动静,赶紧过来帮忙,米铺掌柜眼尖,一把揪住想跑的熊孩子耳朵,另喊小伙计去抓鸡。   最后在大伙儿帮忙下,除了一头栽进水的那两只,其余的几只都被抓了回来,可都受了不小惊吓,有两只直接拉稀翻眼了,还有几只不停的叫唤。   “恐怕难活了。”米铺掌柜瞧瞧那几只鸡摇摇头。   “可不,”帮忙抓鸡的一汉子附和:“今日张家这炮也不知在哪里买来的,响得出奇,我家的鸡在圈子里都吓得乱扑腾呢。”   “就是。”旁边另有人附和。   容安和杨柳一一谢过大家,把目光落到了熊孩子身上,只见那孩子大约七八岁,黄发眯眼小脏脸儿,身上穿了一套半新的对襟短襦袄,红底黑福字很是喜庆。米铺掌柜抓着他的手不让他跑,那熊孩子恶狠狠的与他回瞪,嘴巴里不知骂了句什么。   米铺掌柜抬手就是一个脑瓜儿蹦:“小兔崽子还敢骂人?是张家今日请来吃酒的吧,全儿,去他家喊大人来!”小伙计一溜烟跑远了。   “陈掌柜,你怎能断定孩子是张家的?”容安不解。   “哼,”陈掌柜鼻孔重重出气:“就张家闺女那德性,她家还能有甚好亲戚?”   那熊孩子估计怕大人过来挨骂,挣脱得更加厉害,口里还喊道:“我不是张家的,我不是张家的……”   人来的很快,为首的是个中年肥胖妇人,老远就哭天抢地骂人欺负她孩儿,身后跟了一大票帮众。   “陈掌柜,我来吧。”容安怕连累到陈掌柜,上前一步要出面,被陈掌柜一把推回去:“我来!”   杨柳和容安对望了一眼,容安给她个安抚的微笑,把人轻轻拢到了身后,杨柳紧紧握着他的手,无声的探出头指指陈掌柜,容安摇摇头,表示不知,静观其变。   胖妇人从陈掌柜手里把熊孩子一扯,孩子就换了主人。   开口便是:“我儿咋了?谁欺负你了?”   熊孩子不敢说话,指着陈掌柜哇哇只管哭。   “你凭什么欺负我儿子?”胖妇人肥手一指陈掌柜,身后的人纷纷帮腔。   杨柳看着,鄙夷的撇撇嘴,她以后可不当这样的妈,蠢的没边儿了。   陈掌柜冷叱一声,回手拿过一只翻白眼鸡往她脚边一摔:“凭什么?你看看你儿子干的好事,这一担鸡被他吓死一半了,哎大家伙儿都来看看,评评理,张家亲戚的儿子放炮仗吓死了别人的鸡不认账,还反咬一口说我欺负他,大伙来看看啊……”   小伙计把炮仗壳捡过来给大家看,又领着人去看河里那两团浮毛:“看看,看看,七八斤的下蛋鸡啊,这小子点着炮就炸啊,飞下去都淹死了啊,还有这这这……”小伙计扒开人堆给围观群众看那一堆发抖翻眼拉稀的:“苦胆都流出来了,拉稀翻眼了,都这小子干的啊……”   胖妇人傻了眼,脸上红了又白,白了又红,身后的人也一块傻眼了,立着像耍猴戏里的猴儿,面面相觑。   “贵儿,你告诉娘,这事不是你干的。”胖妇人用力扯了一把孩子。   熊孩子哇哇哭得更大声,挥着爪子瞎嚎,动作太大,甩出个小东西来,有人捡起来一看:“嘻,火折子。”   胖妇人上了气,抡起巴掌就要揍儿子,身后的亲戚纷纷劝阻……   正热闹着,人群后头传来一声叫喊:“新娘子来啦!” ☆、杨柳讲菜   众人齐刷刷回头,只见浓妆艳抹,珠钗琳琅,一身华丽桃红烫金百子裙的张九儿正朝桥头走过来,身侧左右各扶了一个丫环,后头还有俩金府家丁,端的是声势浩大。   人群分开一条道儿,让张九儿走到跟前。   “姑妈,出什么事了?”张九儿问胖妇人,眼睛却是拿余光瞅着毕容安,她特意吩咐人不给毕杨两家送请帖,就是故意做给杨柳看的,可心里面却总记着那日桥头的惊鸿一瞥,今日回来也是存了另一份心思,没想到家里孩子居然闯了祸。米铺伙计去喊人的时候只说了贵儿在桥头害死了别人的鸡,她那姑妈又素来是个嘴碎手紧的,便想着一来做做好人出个风头,二来让那群势利亲戚看看她的今非昔比,只是却不知这两人也在,瞧着容安把杨柳护在身后的那个紧张劲,她酸得几乎牙倒。   “这……”胖妇人虽护短,可这显而易见的事实和桥头一大票围观者让她不敢造次,结结巴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张九儿敛身对陈掌柜一福:“陈掌柜,这些鸡多少银子,我来赔!”这句话她在梦里想了不知多少回了,今日终于有机会说出来,顿生扬眉吐气。   胖妇人明显松了一口气,嘴上却还得做做样子:“啊呀哪里用九儿你来掏,是贵儿惹的事,还是我来掏吧……”   张九儿把手一拦:“姑妈这是哪里话,今日特特把您请来吃酒,出了娄子自然是我出面,这也不过几只鸡,九儿如何出不起?”对身边的丫环使了个眼色:“春桃,问问陈掌柜要多少钱?”   小丫环从怀里掏出只红底攒金绣凤钱袋,来到陈掌柜跟前:“掌柜的……”   陈掌柜呵呵一笑:“莫急,莫急,我算算啊,一只鸡一钱银子,这里拢共被害死了一,二,……”一边着小伙计点数,一边掐指算账。   “一钱银子?你这什么鸡这么贵?”胖妇人吃了一惊,打断他的算账,冲周围的人指着陈掌柜:“他这是讹人呢!”   “叱!”陈掌柜喝住她:“你这婆子休要血口喷人,我这鸡若是不死,少说也还得养个三五年,有几百上千个蛋要生,就是卖一个蛋两文钱也能卖好几千千个钱了,若是不卖蛋,抱窝孵小鸡儿,小鸡儿长大又是多少钱一只?又能生出多少个蛋?你算算,这死了六七只,一只算你一钱银子是不是便宜你了?”   “哪有你这样算的?”胖妇人气的肉颤。   杨柳在容安身边捂着嘴偷乐,想不到这陈掌柜真是个人物,而且,方才听他说话似乎和张九儿有过节,瞧着今天是想借此机会好好出口气。对于张九儿她可是不会圣母的,她打心底里支持陈掌柜的所作所为。   “你若不想这么算也行,把鸡原封不动的陪给我,咱们就当没这事了。”陈掌柜话是对着胖妇人在说,眼睛却斜眦着张九儿。   胖妇人还欲理论,被张九儿把手一拉,对那丫环道:“数七钱银子给他。”又看向胖妇人,声音却是飘进了每个人的耳朵里:“这区区七钱银子哪里叫讹人,姑妈有所不知,平日里我家老爷赏给下人的一次都不止这个数,像这七钱银子,就是掉到了地上都不会捡的。”引得众人一阵窃窃私语。   丫环打开钱袋子,数了七钱银子,倒在陈掌柜手中。   陈掌柜收起银子,似在自顾自说:“这就对了,害死了人家的鸡,就得乖乖赔钱。”又伸手摸了摸熊孩子贵儿的脑瓜儿,语重心长道:“你呀,亏得有个有钱的表姐夫,不然成天干坏事,你娘赔不过来还得跑侄女婿家去捡地上的钱哟……”   周围人顿时哄堂大笑,有人还打趣米掌柜嘴巴俏,赛过江城小月仙。   张九儿脸色一下难堪得紧,原本平如桥面的胸脯开始剧烈起伏:“陈掌柜,你说这话就不怕得罪我家老爷?”   “你那老爷今儿个来都没来,我怕他做啥?”这句话引发了更大的哄笑。那金老爷做了六七回新郎官儿,除了第一次他陪着正室夫人一块儿回门,其余的妾室都是撒钱做个排场,让她们自己回的娘家,上不得台面的妾室他是不会纡尊降贵一块儿陪着的,如今娶了张九儿,也不过是看中她的肚子,因此张九儿回门的要求均是有求必应,除了金老爷的人,可这门就是需得夫妻俩一块儿回,一个人回来,纵然排场再大,酒水再多,那也表明你只是个妾。   张九儿一口气没提上来,眼眶激得猩红,若是以前的她,此时此刻就已经开始撒泼了,可她进了金府不过三日,生生像过了三年,那三日的风浪与陈掌柜相比,陈掌柜这不过是个小水花,为了日后的荣华富贵,她必须要忍,能忍人之所不能忍,她日后才能有机会把这些嘲笑她的人踩在脚底,届时,她会毫不留情。   胖妇人和那几个张家亲戚开始指着陈掌柜有言语不逊之势,被张九儿出声挡住了:“姑妈,今日是我回门请客的日子,您几位都是家里的贵客,犯不着为了一点银子和别人起争执。”   “九儿,他都那么说你了,我……”胖妇人急了,她这侄女以往可是大虫级的人物,怎么嫁了人变这样了?   “我如今过的日子是他们想都想不到的,自然得拿些言语来过过嘴瘾,”张九儿冷笑:“来日方长,这账我日后定会一五一十讨回来,今日还请诸位回去,莫为了这点破事失了兴致。”说完转身带头离开了。   胖妇人那一伙见她走了,赶紧跟上。   围观的人见散了场,也三三两两的离去了,转眼桥头就剩下陈掌柜和容安两口子,陈掌柜把银子递给他们:“喏,赔的鸡钱。”   容安取了两钱将剩下的推回去:“其余的是您老所得,我拿个鸡钱就够了。”   陈掌柜却哈哈一笑,抓住他的手把银子全数扣进他手里,再从里摸了一钱出来:“买酒喝!”又从地上捡了只鸡:“炖鸡汤!”别过他二人,唱着曲儿回家了。   “这陈掌柜怎么这么高兴?”杨柳很是不解,本来是他们的事,可陈掌柜一手揽了不说,还得罪了张九儿,末了竟如此高兴,很费解啊。   “定是那张九儿以前气过他,陈掌柜这是借机报复呢。”容安倒是一针见血,只是不知道张九儿做了啥,能让陈掌柜这样对她。   杨柳盯着张九儿离去的方向,很是唏嘘,张九儿今天的说话和行为跟之前判若两人,想来是在金府里头以前的跋扈泼辣那一套吃了教训了。   容安把那几只不行了的鸡用绳子拴在了一处,挂在担子上挑起来和杨柳下了桥,拐过弯,杨柳看见河里的那两只鸡浮在水面上,安静的漂着,便拉着容安指给他看:“好好的两只鸡,扑到河中间去了,若是有船,还能捞回来呢!”   容安放下挑担,开始解棉袍,杨柳赶紧按住他的手:“你疯了,这么冰的水怎么能下去,我不过说一下,你还真捞啊?”她差点就骂出笨蛋两个字了。   “为夫有那么笨吗?”似乎听到了她心里的想法,容安点点她的脑门儿,把衣服递给她:“乖乖在边上待着,看为夫如何捞鸡!”   只见他活动了一下胳膊腿,从河边捡了几节粗树枝,扔到了浮鸡边,然后运气助力,跑到河边一个飞跃,杨柳只见到一道青色的身影飞速略过水面,路过鸡的时候出手划了一下,鸡就到了他手上,脚同时在树枝上再次借力,人就荡到了河对面。容安站定了,回过身来,冲杨柳扬扬手里的两只鸡。   “夫君太棒啦!”杨柳不顾形象的大喊,仿佛看了几秒钟的特效大片,手都拍红了。   容安拎着鸡,从桥上走回来,杨柳激动的上前迎接:“太厉害了,简直就像飞一样。”   见她如此崇拜容安很是享受,从小刻苦练功,如今想来,等的就是这一刻吧!他把鸡绑到绳子上,重新穿回棉袍挑起担子:“娘子,这么多鸡,你准备怎么做?”   “以我专业的眼光来看,”杨柳把那几只鸡扒了扒:“这只可以做手撕鸡,这只做鸡公煲,这两只必须炖汤,这两只晒腊鸡。”   “这不都是鸡吗?怎地还有这许多说法?”容安开启十万个为什么:“这只为什么可以做手撕鸡?”   “它嫩啊,年纪轻啊,两斤到三斤之间的鸡做手撕鸡最好了,老了咬不动。”   “那这鸡公煲的呢?”   “鸡公煲鸡公煲,顾名思义因为它是公的,有道著名的菜就叫鸡公煲。”   “那这四只,为什么这两炖汤这两晒腊鸡呢?”这是他最不懂的地方。   “晒腊鸡要选肥得流油的,腌好了挂在太阳底下,两个太阳就能出油了,肥鸡吃起来不柴,又香又有嚼头,不像瘦鸡,晒干了肉难咬……”   “娘子!”容安打断她的话:“我肚子饿了。” ☆、饕餮之刑(一)   回到山脚小院,容安预先烧了一大锅水,和毕老爹一起把六只鸡都拔了毛,开膛冲洗干净,然后将那只最小的鸡拎去了厨房,递给杨柳,问道:“真的只用开膛,不剁么?”   “手撕鸡,当然是要手撕,撕出来的肉才好吃,剁了的那叫白斩鸡。”杨柳把鸡放进锅里,加了两瓢凉水,切了姜片和葱段,又抓了一小撮花椒粒撒进去,扣上锅盖开始煮。   乡间土灶只要柴禾够,眨眼功夫就能把一锅水烧开,杨柳一边淘米闷饭,一边查看锅里的情况,这手撕鸡顶多煮个五分钟就不能再继续烧了,得熄了火用水的余热再闷一会儿,可那头的米饭却是不能断火的,这时这老灶台的智慧之处就体现了出来,它本是个葫芦状的造型,一头放大锅,一头放小锅,边上还做了几个灶嘴子方便同时放瓦罐儿,杨柳打开锅盖用筷子插了一下鸡肉,见火候到了,便用火钳把灶洞里的木头夹出来了两根,用炉灰盖灭,再将剩下的几截小碳放到了隔壁闷饭的灶洞里,这闷米饭不能用大火,不然水干得快不说,米也熟不了,还容易糊锅夹生,所以她把大的木头熄灭了,用这小火慢慢闷着。   手撕鸡要想皮脆肉紧,嫩质有嚼头,就得出锅之后迅速放入冰水里,杨柳出了厨房,从院子里拿出个木盆递给容安:“夫君,帮我去河里打一盆水来,有冰块最好。”鸡鸣河不比后山水潭,河边有住户用水,河里有小船走动,河水不到下雪时是不会结冰的,她也不过就那么一说,没指望有冰块。   容安接过盆出门了,他家的地段刚好处在河道拐弯的地段,再远些就是之前杨柳铲白灰土的地方了,若是想有冰块,那弯后头一片都是极有可能的,就是一般没人去,路不好走,可杨柳既然想要,他肯定会办到。   拎着盆,他直奔后弯河道,这里树木丛生,十分茂密,好在冬天都只剩杆儿了,不然进去还是难事,顺着空隙地方钻进去,果然看到了一处发亮的水面,那是一颗老柳树半长在河里,粗大的根茎盘旋交错,在水里旋出几个小圈,圈里面幸存了几块薄薄的冰,他踩着树根,舀了半盆水,再伸手把那几块残冰都捞进了盆里,端回家去了后厨。   “哪来的冰?”杨柳很惊奇。   “后面河弯老树底下捞来的,你放心,干净着呢,那地方都没人去。”容安看着她麻利的把鸡从热水里捞出来,放进冰水里,还不停把冰块冰水用瓢舀到鸡皮上,忍不住问道:“这泡冰水能有什么用?”   “脆呀,肉还紧呢。”杨柳指着鸡皮给他看:“口感好得很,等会你看吧,爹肯定跟你抢得打架。”   容安听得脸一赧,他父子二人平时吃饭有这么夸张吗?   回到院子里,只见毕老爹围着那一盆洗得干净白滑待炮制的鸡在转圈圈,口中还念念有词,乍看之下真有点黄皮子精围着鸡虎视眈眈的意思,不由扶额……   杨柳将鸡冰够了捞出来,用手撕成小块小条,再把准备好的盐葱姜蒜醋花生碎辣子油搅拌融合,完美的泼到了鸡肉上,为了视觉好看,她在后院掐了一点嫩萝卜缨子点缀到中间,再撒了点芝麻。弄完她自己尝了一口,味道棒得自己冲自己竖了两个大拇指。   这土鸡材质好,就这么一煮,香味久久不散,毕老爹闻着那股沁人肠胃的浓香,使劲咽了口口水:“容安你去厨房看看还有多久吃饭。”   容安瞧瞧毕老爹的肚子:“爹,你可不能再这么胡吃海塞了,你看你那肚子,明显比上个月大了一圈。”   “这说明我儿媳妇手艺好,让你爹胃口大增。”毕老爹撇撇嘴,他忍了半辈子,终于可以敞开肚皮享受美食了,胖一圈算什么?而且……,毕老爹把目光挪到容安身上:“你怎么净说我?你看看你自己,不也胖了一圈么?”   容安顺着他的目光把自己瞅了瞅,从容道:“那是我本来就瘦,如今养点肉正好。”   “啧啧!”毕老爹百思不得其解,这儿子明明不是亲生的,怎么这厚脸皮遗传的这么像?   今晚的晚饭极其下饭,除了那盆凉拌手撕鸡,杨柳还把鸡胗鸡心蛋肠一块儿用辣椒爆炒了一盘,剩下的鸡肝她考虑到胆固醇太高且腻,决定明天跟那些蛋一起做成五香卤鸡肝卤鸡蛋,再做了个毕老爹爱喝的肉沫萝卜汤,配上酸辣炝白菜。   主食除了米饭,还另做了点擀面条,煮了捞进萝卜肉汤里,直接导致毕老爹又吃撑了。他支着肚子躺在椅子上,惶惶不安:“这到了春节我该不会把肚皮撑爆吧?”   杨柳噗嗤笑了:“爹,其实我哥的厨艺才真是好,连我都只有给他打下手的份儿,万一他春节大露一手,您这肚子还真不好说。”   毕老爹恍然大悟:“难怪儿媳你做得一手好饭菜,原来是跟亲家兄长学的,看来今年春节有大口福了,不过咱们家接你兄长来过年还要他掌厨这倒真有些说不过去……”   “您要是觉得自己光吃不做过意不去,就跟在大舅哥后头打下手吧,这样吃的也心安理得些。”容安受不了的出声揶揄,他还真担心老爹的肚子,两大碗饭外加一碗满满的面条,肉沫萝卜汤也是他喝了大半,更别提那些菜,大部分都进了他的肚子里,这日子还长着呢,按老爹这个饕餮法,离金老爷的身材不远了。   毕老爹白了儿子一眼:“只要杨青不嫌弃,你爹我保证给他打下手,顺便偷偷师,争取也能做个像样的菜出来,明年过年也能显摆显摆。”他想得倒是长远。   晚上,杨柳在灯下赶制衣服,容安被毕老爹抓着在院子里过招消食,容安陪着他打了几百招,哈欠都打出来了毕老爹还觉得撑,怪他道:“你小子糊弄爹呢,这都打了半个时辰了一点劲都不出,我看你那哈欠打的倒是挺用力的。”   容安住了手:“只怪您吃得太多,儿子怕太过用力您肠胃不舒服,而且柳儿方才也说了,饭后只能简单的运动,太过剧烈对胃不好,要不您出门围着山走两圈?”   “围着山走两圈?你小子净埋汰你爹,吃爹一掌!”毕老爹毛了,一掌劈过去。   容安后退几步,提气跃上了房顶:“没打着。”   毕老爹胡子一吹,跟着他就窜了上去,容安在他靠过来的刹那,跳下了屋顶:“爹,你真胖了,下个屋都撵不上我。”   “臭小子,你等着。”毕老爹气咻咻的荡下屋来。   他脚刚落地,容安蹭的又上了屋:“爹,我等着呢,你太慢了。”   “你个……”毕老爹后知后觉的发现他这是在逗自己玩儿,眼珠转了转,假意往上一跃,接近屋顶时见到容安有起跳之势瞬间换了方向,在檐瓦上轻轻一蹬,和容安同时落地。   落地的刹那,他伸手去捉容安:“臭小子,敢耍你爹!”   容安由他抓着,嘻嘻一笑:“这不是陪您消食么。”   老爹松开他,整整衣服:“不消了不消了,这窜了一通你也累了,洗洗休息去吧!”说着去检查院子门栓和鸡兔笼儿,又去后院看了看容易,这马儿通人性,家里头三个人它都认识,见老头儿过来看自己,凑过鼻子打了个响鼻儿,尾巴还甩了甩。   “乖马儿!”毕老爹把跳篱笆时顺手揪的白菜叶子递给它吃,将马脑袋摸了一通才回屋。   刚走到门口,恰好碰见容安从里头出来,手里还左右各拿了两个敞口大瓷瓮,一边瓮肚上画了个开心的胖娃娃。   “站住,你要搬到哪里去?”毕老爹两手一伸,挡住了他的去路,那是杨柳在镇上特意买的两个有盖小瓮缸,特意用来存放点心的,厨房地方不够,被他邀请到自己房中,有事没事可以偷两块,眼下见容安要搬走,肯定不乐意。   “爹,你不能再吃了,这满满两小缸的点心,你看看还剩了多少?”容安举起一个胖娃娃晃了晃:“都见底了。”他记得这是一缸花生酥和五仁酥,杨柳每样做了至少快三斤,包括另一缸沙琪玛和云片糕,如今也只剩得一小半了。   毕老爹讪讪的收回手:“我不过也就偶尔尝一块,这点心也太不经吃了……”他真的没吃多少,不过就早上起来吃几块,中午喝茶吃几块,下午嘴馋吃几块,晚上闻着味儿了吃几块……谁知道怎么就没了。   “这点心以后放我屋里,每天三块,不准多吃。”容安说完抱着小瓮缸回了西屋,丝毫不给毕老爹辩驳的机会。   毕老爹咂咂嘴,回屋关上了门——那两小瓮点心,自己吃的似乎真有点多。   西屋房里,杨柳低头看着两个几乎见底的小瓮缸,目瞪口呆:“真都是爹吃的?”   容安点点头:“不是他还有谁,这几日家里又没来客人,每天他在炉子边喝茶,手边都端着盘点心,照他这日新月异的食量,这两缸顶多三五天。”   杨柳蹙起眉:“你一说我这几日也觉得爹越吃越多了,难道是肚子里有蛔虫,总觉着饿导致的?要不明天你陪爹去看一下郎中吧!”   “蛔虫?”容安很惊讶:“不是小孩子才生的么?爹这么大年纪也会有……”话音未落,东屋那边突然传来一阵响动,稀里哗啦似有什么东西碎了,伴随着毕老爹的闷哼。   “爹!”   “爹!”   两人同时一惊,起身就奔了出去。 ☆、饕餮之刑(二)   东屋里,毕老爹半躺在地上,手捂着心口,脸涨得通红,表情颇为痛苦。他方才坐在炕上,起身想拿茶壶儿,哪知浑身上下突然有如针扎蚁爬般难受,几个大穴位更是疼痛异常,腿一软就坐到了地上,茶壶儿也摔碎了。   “爹,你怎么了?”容安奔进来扶起了他。   “哎哟……我……我的壶啊……”毕老爹看着那一堆碎片,心痛至极。   “爹,别管茶壶了,您到底怎么回事?可是哪儿不舒服?”杨柳着急问道。   “浑身都难受,从上到下都在疼……”毕老爹咬紧后槽牙,指指身上几处穴位,估计女人生孩子也就这么疼了吧。   他这一说,容安脸色都变了,这几个都是人体大穴,一块儿疼还从未见过。   杨柳也不解,因为这几个地方她都不知道是哪儿,所以她只能着急的提醒容安:“快带爹去看郎中吧?”   容安让杨柳看着人,去后院把容易拉了出来,套上马车,再将毕老爹了上去。杨柳将院门上了锁,三人一起往村里奔来……   鸡鸣村的长驻郎中只有一位,就是开头出现过的那位胡郎中,像陈府和马府都是专请的排河镇仁医馆有名的大夫,常年丢了定金随时待差的,寻常百姓便只能求医这位胡郎中,胡郎中大名胡有财,是个年纪近四十,未曾娶妻,孤身住在自家祖传的老房子里的中年单身汉,与张家中间隔着一条下河的窄巷,算得上是多年的邻居,门口常年挑着一块麻布招牌,上书胡家医馆四个大字。平日里除了给人看病配药,行踪都是独来独往,没甚朋友。村里的人头疼脑热小病小灾都会去找他,可若是生了大病,都是用牛马车拉去镇上或者靖西府去看,因此这胡郎中的医术在乡民们眼里也就一般般。   不过今晚毕老爹也只能去求这位一般般,容易的脚程又稳又快,一支烟的功夫就到了胡家医馆门口,容安跳下车去敲门,敲了半天才有人过来开门。   胡郎中甚少在半夜出诊,因此门被敲了半天他还以为是隔壁,直到下了床凑到门口来听才确定是有人看诊来了,这才拉开了门栓,探出个头来:“谁呀?”   容安作了个揖:“胡郎中,家父突生急病,烦请您看一看。”   这倒新鲜,胡郎中瞌睡一扫而光,往里招招手:“进来吧!”说着摸到桌子边把油灯给点上。   容安和杨柳扶着毕老爹进了医馆大堂,在胡郎中的指点下把老爹扶到了内室病榻上。   “您哪儿不舒服啊?”胡郎中观望着毕老爹询问道。   “浑身都疼,从头到脚……”毕老爹有气无力的回答他。   胡郎中拿手试着按压他的胸腹肚脐,毕老爹说疼,又按了肩胛腰肾,也疼。胡郎中用拇指按了按他头顶的百汇:“这儿呢?”   “疼疼疼……”毕老爹连连抽气。   胡郎中眼中透出一抹精色,竟不嫌臭的蹲下身替他把鞋子给脱了,抓着毕老爹的脚搁到膝盖上,把脚心用指骨使劲那么一顶:“这儿呢?”   毕老爹一口气没抽上来,翻个白眼晕过去了。   “爹——”容安扑过去抱住了毕老爹的脑袋,平日里的沉稳抛去了九霄云外,回过头狠瞪着胡郎中:“你做了什么?”   杨柳也慌了神:“你怎么把我爹给按晕过去了?你到底会不会看?”   “莫急莫急,老汉这病能治,你们放心……”胡郎中气定神闲的摆手,而且那神情说是兴高采烈还差不多。   “你居然还笑?”杨柳觉得今日来错了,应该直接去镇上的。   胡郎中看出了杨柳的心思,冷笑一声坐到了旁边的凳子上:“这病放眼整个靖西府,除了我胡有财,你们还找不出第二个能治病的大夫,若是出了靖西府,说不定皇宫里有方子,可先不说进不进得去,就说你爹这疼法,能拖到出府我跟你姓!”   容安一直探着毕老爹的脉搏,确定他只是晕过去了,又听他这斩钉截铁的口气,不由信了三分,转头问道:“要怎么治?”   胡郎中恢复了笑容:“今晚先睡觉,明天再说!”见他二人又要发怒,赶紧解释:“治这病的药引子这大晚上弄不着,得等到明天。放心吧,你爹搁我这儿,我熬点药让他缓缓,一会儿就能醒了。你们若是想回去明天来也行,若是想留这儿过夜,那隔壁有个空房,挤一宿也行。自己看着办!”说完便去那药墙边开始配制起来。   “柳儿,要不我先把你送回家?”容安想自己一个人留下来陪老爹。   杨柳摇摇头:“今晚挤一挤吧,多个人好照应。”她还是不放心那郎中,怕容安坚持要自己回去,她借口去隔壁看看屋子。   “小娘子放心,那屋子干净着呢!”胡郎中一心二用,一边翻瓦罐熬药材,一边同她讲话。   杨柳端着油灯进了屋子,发现果然同他说的一样,干净整洁,炕上铺着厚被褥,地上还有火盆,她看了一遍出去,对容安点点头:“可以住。”   胡郎中手脚勤快,没一会儿便熬好了药,一手将清亮淡黄的药汤子端过来,对容安道:“三勺,别喂多了。”一手把个破瓦缸放在了地上。   容安低头闻了闻,有一股奇怪的腥臊之气,稍作权衡,将碗递给杨柳,自己把毕老爹扶了起来,托着头捏住腮:“喂吧!”   杨柳舀了一勺,吹了吹,凑到毕老爹嘴边徐徐喂了进去,毕老爹喉咙咯咯两声,竟是咽了,杨柳见有戏,又喂了两勺,毕老爹也咽了进去。三勺完毕,杨柳不敢多喂,搁碗让容安把人继续放平躺好。   容安刚放下,只听得毕老爹长叹一声,睁开了眼。   “醒了醒了,爹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杨柳赶忙相问。   “感觉……”毕老爹咂咂嘴:“这给我喝的什么东西?又臭又臊……呕……”他推开容安奔下榻,扑到胡郎中一早拿过来的个破瓦缸里狂吐起来。   “吐的好,吐的好。”胡郎中在一旁瞧着,点头称赞。   “胡大夫,我爹这到底什么病症?”容安问他。   胡郎中摸摸没胡子的下巴,蹙起眉头:“今日一时半刻说不清楚,你们只需照着我的吩咐去做,我保证,最迟不过明日下午,你爹这病就好了。”说完给毕老爹递上一杯水:“您用这个漱口。”   毕老爹接过来一闻,再无那腥臊之气,有一股淡淡的花香,这才漱了口。   “怎样?现在身上不疼了吧?”胡郎中伸手替毕老爹把脉。   “确实不疼了。”毕老爹摸摸胸腹,似乎吐了就恢复了正常。   “不疼了就休息,明天一早我再作下一步医治。”胡郎中打了个哈欠,拎起破瓦缸,去了后院。   容安和杨柳被胡郎中这一手给震慑住了,终于完全相信了他,叮嘱了毕老爹几句,去了隔壁屋子休息。   一夜平静无事。   次日卯时刚过,胡郎中便起了床,前来内室查看毕老爹的症状,容安和杨柳惦记着他昨日说的吩咐,早早就起来了,同在内室等他。   “你去买两条二斤左右的鱼来,若是有野生的最好。”这是他安排给容安的任务。   “你去后院用我那炉子煮药汤,药材和水我给你准备好了,他的鱼不来你的火和水不能断。”这是给杨柳的。   容安立刻出门,骑上容易便往家的方向赶:后山水潭里正好有一群野鱼!   杨柳则被胡郎中领着到了后院,只见那院子周围堆满了坛坛罐罐,中间一个青铜小鼎里烧着水,底下堆了不少柴禾,正在燃烧。   胡郎中递给她一个竹瓢,指着青铜鼎上的一条刻线道:“只要水低于这条线,你就加水。”   杨柳点点头,这说明她得一刻不停的守着呗,神叨叨的,真不知到底是神医还是巫医。胡郎中用手试了试水的温度,从药匣子里摸出一截树根状的东西丢了进去,杨柳看了一眼,不认识。   胡郎中不停的摸出些奇奇怪怪的药材丢进去,眼看着那汤色变得越来越深。   “加水!”胡郎中提醒她。   杨柳赶紧舀了一瓢水倒进去。   容安用最快的速度从家里拿了鱼篓和鱼叉,全程轻功直到山崖底下的水潭边,今日比前日温度又低了不少,潭面上的冰虽有增厚的趋势,却还远未到可以走人的厚度,他用叉子不费力的就把这一潭的冰层都戳散了。   潭底的鱼儿黑麻麻一大群,都挤在石头壁上用嘴嘬食,容安举着长叉也不用分辨,对准那一片就叉了下去,一串两条。想到胡郎中说的二斤重,他为了保险起见,又叉了好几条,这才离开野水潭。   太阳越升越高,毕老爹的身体不再疼痛,只是腹中感觉无比饥饿,肚子咕咕直叫,他烦躁的来回踱步,忍住胃里的嘶吼呐喊,想着等会喝了药就能回去吃饭了。哪知心里刚想到这吃喝二字,胃里头似乎涌出一股力量,不停的在咆哮着要吃东西,他连喝几口水也压不住,只得去后院找胡郎中。   “胡……”还没开口便闻到一股香味,他咽咽口水,竭力忍住心神不让自己扑过去。   “饿了吧?等鱼下进去就能吃了。”胡郎中看着他,一脸了然。   毕老爹闻到的香味便是青铜鼎里散发出来的,杨柳正捏着鼻子在那儿加柴加水,一边加一边腹诽:不知道这水里丢的什么鬼药材,味道真叫一个怪。   殊不知这怪味闻在毕老爹鼻子里那叫一个香,盯着那鼎挪不开步子:“我能尝尝么?”   “快了,快了,你要的极致美味就快好了。”胡郎中似乎在对他说话,可又不像在对他说话。   门口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伴随着勒马的嘶鸣和容安的脚步声:“胡郎中,鱼来了!”   胡郎中迎出去,结过容安手上的两条串腮野鱼看了看:“好鱼!”回后院用刀迅速杀了,刮鳞去肚冲洗干净,放进青铜鼎里。   一阵带着鱼香的怪味弥漫开来,毕老爹捂住肚子,闷哼了一声。   “爹,你怎么了?可是身上又开始疼了?”容安扶住他担心的问。   毕老爹摇摇头,不敢说话,他现在不止肚子饿,喉咙里还又胀又痒。胡郎中瞧着他,眉宇间透出一股按耐不住的狂喜,连手都在微微颤抖,指着杨柳道:“再多加些柴,把火再烧旺些。”   青铜鼎中的汤开始沸腾,白色的水汽笼罩在后院里,毕老爹只觉得喉咙间有个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行了,小娘子收手吧!”胡郎中让杨柳起身,带着毕老爹来到鼎跟前:“张嘴!”   毕老爹看看他,不敢开口,离这么近,他怕一张嘴口水全流进去了,而且这喉咙里面也不知怎么回事,似有东西在钻一样。   “凑过去,张嘴,你这病就全好了!”胡郎中鼓励他。   “爹,你就张吧。”杨柳也鼓励毕老爹,她倒要看看这神叨叨到底要哪样。   毕老爹豁出去了,对准那鼎鱼汤,哇的张开了嘴,只觉得喉咙里什么东西猛的一窜,瞬间轻松了。   “噗通!”一声,周围三个人都睁大了眼睛。   杨柳忍不住尖叫了一声,连连后退了两步:“爹,你……你吐出了一条虫子……” ☆、神秘郎中   就在方才那一刹那,毕老爹口中窜出一条比拇指还粗的淡红色肉虫,在空中蠕动了一下肥胖的身材,咕咚落进了沸汤里。   “宝贝呀!”胡郎中一声怪叫,扑到了鼎上,瞬间又弹开,哧呼哧呼的对双手吹气。   容安也见到了毕老爹吐出来的那条虫子,反应虽没有杨柳那么强烈,却也受到了不小的震撼,他迟疑了一下才过去扶住毕老爹:“爹,你怎么样了?”   “你爹已经好了,可以回家了。”胡郎中围着鼎,激动异常。   “这就好啦?”毕老爹还有些蒙:“我真的吐了条虫子出来?”他方才没瞧见,若非杨柳那一嗓子他还真不觉得有啥异常,只不过,那股饿得抓心挠肺的感觉终于消失了。   容安点点头,低头去看那锅鱼汤,那虫子入汤便化了,在汤面上溶成一层粉红色,而原先在里头煮着的两条鱼,随着虫子的化入,竟滚着滚着化成了汤,包括胡郎中原先放的药材,也一块儿化得彻彻底底。   “我这病这到底怎么回事?”毕老爹问胡郎中。   胡郎中喜滋滋的在鼎下加了一把柴,又添了一瓢水,这才任由它煮着,请他三人回到了内室:“此时说来话长,也有些典故,您三位若是想听,我倒是可以讲上一二。”   “郎中请讲!”三人都想知道原因,哪里不愿意听。   胡郎中见他三人虚心讨教,嘻嘻一笑,从怀里摸出本巴掌来长的小书来,封面上书饕餮二字,旁边画了只肥胖肉虫。   “爹,你吐出来的虫子就长这样。”杨柳把那封面指给毕老爹看。   “这饕餮二字就指的这虫子?”毕老爹不解。   “那倒不是,这饕餮传说中是龙的儿子,贪婪好吃,荤素不忌,连死都是撑死的,我曾祖见这虫子跟这饕餮类似,便也给它取了这名字。”   容安接过来略翻了翻,只见纸张灰黄发脆,字迹已近模糊,用蝇头小楷密密麻麻写了满满一册。   “这本书是我曾祖所作,书中记载了百年前这鸡鸣村的一个冬天,大雪封山,发生饥荒,当时不少村民只好往深山里钻,等到开春雪化了才出来,过了没两月,其中三人便越吃越多,每顿不撑个半死才停箸,那时候我曾祖刚来鸡鸣村开医馆,这三人便一起来求医,我曾祖将各种汤药都熬了一遍,均无见效,直到有一日我那有孕在身的曾祖母想喝药膳鱼汤,其中一个身体强健的汉子闻着味儿硬是要喝,曾祖父便给他端了一碗……”胡郎中说着便停了下来,拿眼看看毕老爹:“接下来的事你们都看见了。”   “那汉子也吐了条虫子出来?”毕老爹问。   胡郎中点点头:“不过没您今日吐出来的粗……”他拿手指比了比:“您吐的比这大拇指还粗点,他那个不过食指粗细。”说着上下打量毕老爹:“您老是习武之人吧?”   毕老爹恶心着脸点点头:“昨晚刚发病之前都还跟儿子过了几百招。”   “这就对了,这虫子所寄生之人都是身体强壮的男子,书中所载的也仅止有一个汉子吐出了这虫,另两个无论怎么治,用药膳引诱,始终没吐出来。”   “那两人过来如何了?”杨柳追问。   “吃呗,若是没人挡着,能把肚皮吃撑吃炸了。”胡郎中摇摇头,把那小书翻到末尾指给他们看:“喏,一个三十五岁撑死的,一个四十二岁撑死的,只有那个吐出来的活到了古来稀。”   听了他的话,杨柳整个人都不好了,把容安推了推:“胡郎中您再替我夫君看看吧,他也经常在山里转。”   “娘子,我可没爹贪吃,体内应该没虫子。”容安安慰她。   “嗯,你夫君应该是没有,年轻人若是寄生了这虫子早就犯病了。”胡郎中点头同意容安的话:“带你爹回去了仔细想想,看以前在山里吃了哪些不该吃的东西,这病虽然治了,日后也得防范不是?”   毕老爹傻了眼:“这哪里想得起来,就是那野潭里的水我都喝了不知多少回,野果子都不知吃了多少种?”   胡郎中摇摇头:“应该不是水和果子那么简单,这虫卵要寻寄主,该是藏匿在温暖有血肉的宿主里,您吃过生鱼生肉生血没有?”   这话问得毕老爹一怔,想起个事来:“今年夏日陈管家把孙子接过来玩儿,那小子是个喜欢鸟雀的,陈管家便托我打猎的时候给他孙子逮只雀儿回来,我寻思着一般的雀儿不好看,便去南峰那块树多的地方去抓,刚到了那地方便发现有颗树下满地鸟毛,我抬头一看,有只黑面白毛的猴子正蹲在树上吃鸟,脸上毛上都血呼啦啦的,刚要后退,那猴子便炸了毛,吱的一声把那树杈上的鸡零狗碎和那一兜子血都扔了下来,我一个没防备,被那血糊了一头脸,估计当时进了眼鼻嘴也说不定。”   “这事我怎么不知道?”容安问道。   “大夏天的,糊一头血哪里受得住,我当时就去溪里洗了个澡,回去了把这事也忘了说,今天要不是胡郎中问起我也想不起来。”毕老爹蹙眉:“难道是那雀儿?”   “这也说不准,总之日后再进山要注意些。”胡郎中听在耳中记在心上,低头见到自己指尖在抖,赶紧捏成拳头搁在膝盖上。   “那就多谢胡郎中了,”毕老爹三人站起身感谢他。   胡郎中也赶紧站起来:“慢走,慢走!”把他们往门外送去。   容安想把诊金给付了,可摸摸腰包,竟一分没带,只得抱歉道:“胡郎中见谅,我们昨晚出门太急,忘了带银子,您说个数,我这就回家取了给您送来!”   “不用,不用,你爹吐出来的那条虫子可以入药,做诊金足够了。”胡郎中摆摆手,待他们一出去,立刻关上了门。   “真是个怪人。”杨柳一边上车一边嘀咕。   “怪是怪,人却还不错。”毕老爹接口感慨。   容安驾起马车,往家赶去……   眼看着快到山脚小院了,容易不知怎地竟放慢了脚步,容安只当马儿累了,便由着它慢慢走,没想到马尾巴耸了几耸,□□居然撒出一泡热腾腾的马尿来,这本来也是常理之事,你没法要求个畜生定时定点避人耳目去解决。可这马尿的臊臭味被风一吹,吹到了毕老爹的鼻子里,他嗅了嗅,突然就跳了起来:“他娘的,这混蛋昨晚给我喝的药是马尿!”   当晚半夜,胡家医馆发出一声爆响,把隔壁刚刚晋升为金府亲家母的张胡氏吓了一跳,她本就眠浅,每晚靠做针线活捱到半夜,勉强才能睡着,医馆这一炸,把她又给炸醒了,气得立刻破口大骂。   刚骂了没两句,张父将她一推:“现不比往日,你是同金老爷府上来往的正宗亲家,如何还使这泼妇骂街的招儿?没得叫人笑话,别骂了,睡觉睡觉……”   张胡氏被他这么一堵,哪里还骂得下去?恨恨的憋着气拱进被窝里,睁一眼闭一眼的捱到了公鸡打鸣,天刚亮她就穿戴整齐去胡家医馆把那两扇木门捶的震天响,可直到手都捶麻了也没见胡有财出来。   “呸,胆小鬼,定是怕我骂他,不敢出来。”张胡氏叉着腰瞪着医馆大门,这一瞪瞪出了问题——她这才发现门下的铁鼻子上锁了一把大锁,这胡郎中竟是出门去了。   “昨天都还在,怎么今天一早就锁上了,莫不是骗我的?”她是个疑心重的,让张父从小门搬了张梯子架到医馆的院墙上,查看胡有财是不是躲在屋里耍花样。   张父不敢不从,只想着爬一回让她死了这份心,便顺着梯子爬了上去,探头一看,竟愣住了,只见院子当中的一个青铜鼎裂成了两半躺在地上,鼎边的一口水缸破了个大口子,缸里的水流出来,泡着鼎底烧完的柴碳,把院子里淌成了一片漆黑。   “他家这是怎么了?”张父挪不开眼,自言自语道。   “当家的,他到底在不在?”张胡氏见他在梯子上发呆,不由催促。   “这……他……要不你自己上来看看?”张父让位,扶着张胡氏爬了上去,张胡氏看到这满院子的狼藉,也愣住了,半晌才爬下来,对张父道:“他家这是怎么了?”   张父摇摇头,不敢妄猜。   杨柳是三日后才知道胡郎中离开鸡鸣村的事的,那还是毕老爹去米铺扛米,听陈掌柜讲的。   “他这一走跟咱们有没有关系啊?”杨柳问容安。   容安记起胡郎中那天扑到鼎上喊了声宝贝,看看杨柳:“难不成那虫子真是个宝贝?”   杨柳搓搓胳膊:“再宝贝它也化了啊,再说了,就这贪吃的虫子能是什么宝贝?”   “说不定,你忘了咱们走的时候胡郎中那鼎还在继续熬呢,搞不好那熬出来的东西是啥灵丹妙药。”容安逗她。   杨柳恶心的皱眉头:“不会吧,那里头还有你抓来的两条鱼呢,鱼加虫子是灵丹妙药?不把人吃死就不错了吧……”她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回屋把已经完成的棉衣卷好,包进包袱里,挎在胳膊上出了门,往娘家赶去。 ☆、杨柳放炮   杨青没想到自己的新衣服这么快就做成了,这蓝底暗花贡缎的料子还是他挑的,如今穿在身上,又是杨柳亲手所做的第一件,意义非凡,他嘴角都快咧到后脑勺去。   “哥,暖和不?”杨柳比他还要高兴,想不到自己头一次做衣服,竟然一次成功,真是个天才!   “暖和,暖和。”杨青摸摸前后,棉花贴的厚厚实实的,似乎紧贴着料子,不似从前买的衣服总能摸出两层来,他竖起大拇指:“我妹子手艺真好!”   此时山脚小院里,陈管家又一次光临了。   毕老爹亲自把他迎了进去,少不得端茶倒水寒暄一番,陈管家从怀里照例摸出个烫金厚宣无署名的信封来,递给他:“老爷从京城寄来的急件,让我亲手交给你的。”   毕老爹谢过,接到手中捏了捏,比上次轻了,薄了。   陈管家喝完水,起身便要告辞,毕老爹让他等等,唤来容安耳语几句,容安立刻去了西屋,没一会儿,拿出一包用油纸包好的点心过来,毕老爹接过手递给陈管家:“容安他媳妇儿做的点心,可好吃了,你带回去尝尝。”   陈管家也不客套,乐呵呵的接过来:“老早就听你说儿媳妇手艺好,今儿个有口福了。”   “陈伯,您要是尝了觉着好,我让我娘子再多做些送你。”容安在村里认识的人不多,这陈管家算一个熟识的长辈,多了些亲近之感,且杨柳做的点心能被人称赞,他这做夫君的少不得有些自豪。   “那我可就沾光了。”陈管家笑着拱拱手,边说边往外走,毕老爹将他送了出去。   待回了屋,他迫不及待的将信封掏出来拆开,容安也凑了过来,只见里头只有一张信纸,打开来,上面不过短短一句话:京城无事,待年后回乡再计,放心过年!   父子俩面面相觑,这么说,暂时没事了?   “那陈博文可是个倔牛脾气,怎么会答应的?”毕老爹奇得直嘬牙花子。   “想来陈员外定是下了一番苦功夫吧!”容安对这位倔牛师兄略有耳闻,陈博文年纪大他一轮还有多,可那倔牛事迹却在学堂里代代相传,最著名的一件是有位夫子中秋不慎喝多了酒错过了第二日的教学,他硬是搬了一堆条条框框逼着夫子写了两千字的检讨,贴在教室门口整整三日才算完,是个标准的死守严规之人。   正说着话,门口突然传来敲门声:“毕家大爷可在家?”   毕老爹将信揣回怀里,前去开了门,只见门外站了个招风耳肥脸的中年男子,穿的是马府家仆的衣裳,正笑嘻嘻腆着脸在外头候着。   “你是?”毕老爹瞧着他有些眼熟,应该是送马显武回家的那次有打过照面。   “小的叫马初五,奉我家员外之命给您老送年节来的,因今年春节我家老爷夫人并两房公子和小姐都要去靖西府大老爷府上过年,所以这年节送的稍早了些,还请见谅!”说着抬手一挥,毕老爹这才看到他身后不远处还有辆马车,俩小厮正麻溜的往下卸货。   “使不得使不得,马员外这人贵礼数也大,我老汉家受不起哟……”毕老爹嗓门儿高亢,说的马初五脸泛红光,替马员外受着这热情和奉承。   容安跟在毕老爹身后望了一眼,见毕老爹背过手对自己做手势,当即明白了毕老爹的意思,立刻回院开始准备茶水吃食。   “大爷这是哪里话,我们老爷夫人并二公子和夫人都惦记着您的恩情,这逢年过节送点礼也是应该的,来来来,替毕大爷搬进去!”马初五指挥着两小厮往屋里搬东西。   这大户人家比较讲究,从外观上看,搬的都是盒子,花花绿绿色彩缤纷,全凭马初五一张嘴在那儿唱:“这是上好的龙井茶三斤,清芳斋的点心两盒,滇南烟丝两斤,海干货各两斤……”   听这马初五的吆喝,毕老爹心道还是个用了心的,送的都是些寻常家里用得着的东西,他还真没法嫌贵重了退回去。   “……最后这还有云霞绸两匹,是我们大老爷从靖西府托商队带回来的,老爷夫人想着您家儿媳手巧,用这料子做出来的裳子绝对是锦上添花,便舍了两匹出来。”拿出来,只见一匹墨兰,一匹淡桃红,光泽瑰艳,绵腻柔滑,确实是好料子。   “多谢诸位了,快请进来吃口茶,请请请……”毕老爹猫着腰把他三人往屋里请。   马初五难得被老爷钦点做一回人,哪里不得消受?领着俩小厮进了院子,左看看右看看,夸这院子可爱。   毕老爹将他迎上座,他推辞着坐到了下首,谢过容安,端起茶盅儿饮了一口。低头又见那点心喷香色美,便掂了一个放进嘴里,刚嚼便“啊呀!”一声。   “可是硌着牙了?”容安担心道。   “太好吃了,这点心一点也不比清芳斋的差,甚至……”他嚼了嚼,叹道:“赶得上京城大师傅做的了。”说着招呼那俩小厮:“快尝尝,这手艺可不是哪儿都能吃着的,咱们府里的厨子都难比得上。”   这么一说那俩小厮立刻各拿了块花生酥,大嚼特嚼起来。   这一盏茶喝到最后,点心竟吃了两盘子,马初五有些不好意思,起身连连道谢,准备告辞。   方才毕老爹趁他们喝茶吃点心的功夫,同容安去到一边小声商量了一番,上回从马家回来就已经封过银子了,想不到这次又送了一车东西过来,不知是谢他们没到处乱说还是另有图谋。无论如何,这次的礼是必须回的,见马初五要走,毕老爹赶紧拦住道:“你家老爷夫人这是有心了,我老汉也没啥值钱的回礼,劳烦您把这一点山珍皮毛带回给马员外和马夫人。”   说着容安已经拎着东西过来了,前几日杨柳说想做件皮坎肩,他从山洞里搬了几十张皮子过来,花色种类任她挑,挑剩下的他还没来得及搬回去,正好整理出两张狐狸皮和四张兔子皮,他也不卷成卷了,学那镇上皮货店里的挂法儿,用绳子串起嘴尖,从头到尾任由皮子圆滚滚顺下去,毛绒绒的一蓬。   把马初五惊艳得“哇!”了一声。   “马管家莫要推辞,这皮子我家多得是,送点给夫人孩子做做坎肩手笼儿。”容安说着便给他送到了马车上。   “这这……”马初五出门时员外只说去送礼,可没说不收回礼,这收还是不收,让他很为难。   “礼尚往来嘛,带回去,带回去,请你家老爷夫人莫嫌弃才是。”毕老爹把他送出门,直到上车也不给马初五说话的余地:“您若是不收,那只好把送来的东西又带回去了。”   “哎哎……好吧!我替我们老爷夫人多谢您了。”马初五无奈,对毕老爹作了个揖,跳上车告辞了。   ……   杨柳告别了大哥出来,沿着河沿街慢慢走着,从她家到桥头大约一百多米,零零散散沿河而居着十几家村户,有不少是像马三叔这样去矿上做工的,剩下的基本是务农。大靖朝国力强盛,赋税不算重,只要勤快,家里鸡鸭鹅和小菜园是标配。且春节临近,家里出去做工的男人都回来了,这街上倒比以往要热闹许多,连平日里挑着担子走街串巷的货郎都换了产品,以前卖针头线脑香粉胭脂的屉匣子里,空出了一大半地方在卖鞭炮。   那货郎特意挑在桥头人来人往的地方把匣子屉全部摆开来,吸引了不少大人孩子,包括正走过来的杨柳,难得有热闹看,她跟在一小孩的后面挤了进去。   鞭炮这个玩意儿历史悠久到论千年来计,但无论哪朝哪代,这造型却是异曲同工,想来是最初发明的那些人摸索总结出的经验,而且用红纸观感热烈,吓退夕这怪兽是一等一的妙,因此在过年时节出来卖总是格外吸引人。   有小孩用手在匣子上跃跃欲试,想摸一摸那炮竹,幻想着自己在伙伴们面前点炮竹的神气模样,可他的手永远没有货郎的手快,一撮一挑,一只小手就被弹开了:“别乱摸,去,要你家大人过来买。”便有孩子求身后的大人买鞭炮,咿咿呀呀拽着手说着平时难得说的好话。   杨柳看着心痒,想到这炮竹大鸿也应该喜欢,不如买一些送给他,便也伸出了手,那货郎见是个娇滴滴的小娘子,不耐烦道:“我这炮竹威力大,特别响,小娘子莫吓着了,还是请你夫君来买罢!”   她也不恼,抓起一串儿鞭炮问道:“怎么卖?”   货郎撇撇嘴:“短串五文,长串八文,单个炮竹儿从小到大价格不等。”不是没有女人买过他的炮竹,可全是牵着孩子舍不得钱的,最后买个一文钱的小炮竹,还费上他半天口水,所以说,他对杨柳这态度是有原因的。   “那给我来两串长的,还有这炮竹,每样来两个。”杨柳素手一指,端得是大买家风范。   那货郎愣了愣,立刻换了个笑脸:“哎好好好,我这就给您包起来。”   周围的孩子们更是羡慕的盯着她,把大人求得更起劲。   有几个男的见她一个女的买这么多,有些抹不开脸面,便也要了几个炮竹,一来二去,这生意一下子火爆起来。货郎一高兴,多送了杨柳两个小炮竹。   回到山脚小院,容安刚打开门她便显摆的把这一大包鞭炮炮竹晃了晃:“看我买了什么?”   容安接过来打开纸包,惊讶的望望她:“你还喜欢这东西?”   杨柳撇撇嘴:“从小我就喜欢放这个。”说着掏了一个拇指粗的炮竹出来,对容安扬扬下巴:“去,燃根香来。”切,敢小瞧我,站边上我都敢。   容安迟疑了一下,见她老神在在的模样,只得进去燃了一根香,拿出来递给了她:“柳儿……”似有话想说。   “哎呀,你怕就躲门后头,瞧我的!”她神气的把炮仗放在一块石头上,用香点燃,站在一丈远对容安讲解:“其实这一点也不可怕,马上就有美丽的……”   话没说完,“嘭!”的一声巨响,连地面都微微震了震。   杨柳晃了一下,手里的香掉到了地上。   “……呜……这,这怎么不是烟花?呜……我的耳朵……” ☆、皮货之争   容安吓了一跳,冲过来抱住了她:“柳儿,你怎样了?”   “你别,别对我耳朵说话,嗡嗡的,我耳鸣!”杨柳低头瞅瞅那炸剩下的半截炮屁股,心有余悸,这哪是炮?这明明是那种大春雷!   容安将双手搓了搓,掌心搓得热热的,再运气贴在她双耳上,轻柔的顺着方向给她按摩:“我刚才就想提醒你,可是你说从小就放,我还以为是真的……”   杨柳虽然听不清他说话,可那咕哝的意思她能感觉到,顿生尴尬,小声道:“我哪知道这真就是个炮嘛,还以为能有烟花看呢……”炮上头还画了几支花,这不是误导么?   正说着,毕老爹出来了:“容安,外面谁在放炮仗?老响一声。”   杨柳赶紧把他的手拍掉,躲到了他身后。   毕老爹看到门栓子上头挂的大纸包,往里看了看:“哟,咋这么多炮仗?谁买的?”   容安笑道:“爹,是你儿媳妇买的,刚才在外面放了一个,胆儿可大了,站边上眉头都不皱一下。”说完背后被杨柳使劲捶了一下,他抓着拳头把人拉出来。   “爹,是我买的。”杨柳红着脸打招呼。   毕老爹有些惊讶:“儿媳妇你胆子能有这么大?以前我给容安买他都是点了扔得远远的……”他做了个手势,指着十几米外那颗大树道:“喏,那么远还捂耳朵咧!”   杨柳脸更红了,可嘴上还是要扳回一局的:“那是,我从小就胆大,这点炮算什么!”边说边往屋里溜。   容安嘻嘻一笑,将地上那跟香捡起来:“明日接着点!”   晚上,杨柳发现面料堆上又多了两匹新料子,颜色好看得紧,摸了摸,手感也好,不由问容安道:“这是哪里来的?”   容安把马员外送年货,毕老爹回礼的事讲给她听,末了指着那墨兰色的料子道:“娘子,为夫想穿这个颜色。”他担心杨柳又继续用蓝底暗花的缎子给他做,因为春节杨青要一块儿来过,怕穿一样的尴尬。   “你放心,我是不会让你们撞衫的。”杨柳哪里不懂他的心思,爬上炕将那匹料子取下来在他身上比划了一下:“这颜色真好看!”   “那送东西过来的管事说,这料子好像是叫做云霞绸,是马家大老爷从靖西府送过来的。”   “马家大老爷?”杨柳一边问一边取了尺替他量体。   容安伸长手臂配合她:“听口气应该是马员外的兄长,住在靖西府,马员外一家子今年还要去那儿过年呢!”   杨柳心里明了:“应该是去靖西府打点马秀才的事吧?”手里没停的用石粉在布上画样子,容安好活动,大袖宽袍穿着麻烦,有好几次她看见他都把袖子用绑绳绑好了才出门的,索性这次就做个走南闯北经商人爱穿的胡袖好了。   “我猜也是,成败应在此一举了。”量完了身体,容安斜倚在厢柜上看她忙碌。   “帮我拉一下那个角。”杨柳唤他帮忙。   容安把靠近自己这边的料子扯直,凑过头看她画了个上大下小的袖子,好奇道:“这是哪儿?”   杨柳把设计理念讲给他听:“这是窄口的袖子,你不是经常进山打猎么,穿这种紧口的衣服方便运动。”她画的接近于羊腿袖的造型,这种略微宽松的款式可以弥补她技术上的不足,等到日后她修炼到家了,少不得做点衬衫风衣什么的来回味回味,或者穿个连衣裙吓他一吓。   一回生二回熟,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她就把料子剪好了,卷好依旧收进包袱里,将炕上扫干净,铺好被褥,睡觉!   毕老爹早去见周公了,呼噜打得贼香,可马府上此刻却还在吵闹,不是别人,正是马显武的一妻一妾,吵的原因正是毕老爹送的这皮货。   下午马初五带回的是两只狐狸皮,四只兔子皮,李氏的分配是两个儿媳妇一人一张狐狸皮,三个孙子孙女一人一张兔儿皮,剩下一张就分给新来的妾室莺莺姑娘,这样一来,都是给的儿孙辈,她自己也未藏私,那范氏也无话可说。   范氏虽没说话,可那莺莺姑娘却说话了,为的就是小李氏手中的那张狐狸皮。   “虽然我是个妾室,可我这肚里还怀着他马家的孙子呢,凭什么给我就是兔子皮?拿我当孩子打发呢?”这是她在屋里发牢骚的原话。   分给她的丫环和婆子虽然是马员外指派的,可却是李氏的人,明面上劝她:“姨娘消消气,气坏了不值得。”背过身立马向翠云汇报了。   翠云告诉了李氏,李氏气得手掌都拍红了,这还没生呢,就开始作妖了,生了还得了?当即喊了小李氏过来商量对策,这也因着小李氏是她亲侄女,到底向着娘家人。   小李氏这几日还没缓过气来,一说起这莺莺姑娘就眼红,蔫头耷脑躲在院里不出门,马显武则睡在书房里,每日吃饭也不说话,两口子就这么僵着。   “你呀!”李氏恨铁不成钢的狠狠蠢了一下小李氏的脑门儿:“进来一个妾室你就怂了?你那算计杨家姑娘的气势呢?到哪儿去了?”   小李氏一惊:“娘,你……你怎么知道的?”   “我怎么知道?这家里家外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只不过我是这家的主母,不论好坏我都得往肚里吞,若是遇事都像你这般任性,这个家早就乱套了,还轮得着你们一个个小性子来小性子去?”李氏指着她,气的手抖。   “娘!”小李氏嘴一瘪,就要给她跪下。   “有这哭和跪的功夫,不如去客院里头去训训那狐媚子,你好歹也是我李家出来的闺女,难不成还真由她翻天?你再这么下去,显武被她勾去了到时候你哭都没得哭!”   “娘,我明白了,您别生气了。”小李氏不傻,她这几日是沉浸在以往的回忆中出不来,在莺莺这儿栽的跟头又大,一下便消沉了,可李氏这一骂让她脸红了,对呀,她是马显武的正妻,婆婆又是亲姑母,她有什么好怕的?   这么一想,那颓废气也散了不少,从李氏那儿告退后直接奔客院来了。   莺莺姑娘本家姓柳名七妹,打小卖进勾栏会所学唱曲儿,因她嗓子好,十三岁出阁时改名莺莺,这名当然比七妹要好听,因此这从良了也不打算换回来。   她知道马显武这几日都在书房睡觉,而自己这进马府的方式又不太牢靠,光靠个肚子难免日后房空凄凉,便起了引诱的心思,每晚选段相思曲儿在那墙根处花圃边咿呀吟唱。她不傻,知道声音大了容易被马府别的主家听到了做文章,便使出浑身解数把个曲子唱得哀婉动人,引人心神,却是声音仅控制在一墙之隔。   马显武当然听到了,他也知道是谁唱的,因为当时他迷上柳莺莺就是因为她这把嗓子,若不是在临江仙她的这出仙人跳,他还真的对她很有些情意,可如今,他也只敢听听这歌声,别的不敢多想了。   这几日他痛定思痛,又看到老父对大哥的改观,真有些不是滋味,今年过年去靖西府的事也是大哥提起的,目的就是在靖西府多走动些时日,帮他跑跑这科考之事。以往这大哥的生意是在外头,他这一心读书的人不了解,只看到爹给他气受抬举自己。可如今换了风水,他把爹气着了,而大哥却出头了,风水转得太快,他还难以接受,以至于每日吃饭时说起这事他都不说话,看得刚刚能勉强坐起来的马员外心烦不已,他便愈发躲在书房不敢出去了。   除了吃饭,他拉撒睡都在书房,这日他刚爬上榻,突听得隔壁客院传来争吵和哭喊声,惊得他一跳而起,下榻正要出门,小厮马全跑了进来:“二公子,快去客院看看吧,二夫人和柳姨娘吵起来了。”   “快带我过去!”他三两下套上袍子,随着马全奔了出去。   小李氏这次遇着对手了,马显武赶到的时候柳莺莺正摔倒在地,面色惨白,捂着肚子喊救命。   “你对她做什么了?”这是马显武的第一反应,就是语气不太好,过激了点儿,这下,小李氏的脸儿也白了。   她伤心欲绝的望着他:“你觉得是我推的?”   “这不是你还是谁?”马显武就事论事,彰显书呆子本色,听得地上的柳莺莺偷喜。   “若我跟你说她不是我推的,你信吗?”小李氏想着李氏方才指点的话,忍着没发作。   “你真的没推?”书呆子继续问。   小李氏一怔,继而摇摇头:“我真的没推,虽然是在吵架,可我真的没动手。”   马显武低头看向柳莺莺,声音听不出情绪:“你为什么要自己摔倒?难道这个孩子真的只是你进我马府和得到一切的工具吗?”   小李氏和柳莺莺同时一惊,小李氏难以置信的看向马显武,柳莺莺则泪眼婆娑的死命摇头:“武郎,我没有……我怎么会拿自己的孩子做赌注?我……”   “别说了,我是不会信你的,你别忘了在临江仙门口还威胁我要带着孩子一块儿去了呢,这孩子就是你用来要挟我的筹码,我劝你最好别整天算计花样,好好安胎才是正理,别哪天真给折腾没了!”   “你……”柳莺莺浑身都抖了起来:“你可是这孩子的亲爹呀,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   “我这亲爹再怎么说也不上你这亲妈干的这些蠢事!”马显武咬牙切齿的说完,抓起小李氏风一般刮出去了。   “……呜呜……”柳莺莺愣了半晌,趴在地上痛哭起来。 ☆、雪天饮酒   小李氏站在书房里,心里还回味着马显武方才的“壮举”,感觉挺震撼的。今天的马显武她从未见过,这么一见,倒也不赖,重新看向他的目光便带了新的意味:“夫君~”声音里带了一丝柔情,不像先前那么敌愤了。   马显武却没啥心思体会她的转变,这道歉认错求饶他早就做过了,越做小李氏越生气。今天这事起因还是他,带小李氏过来也就是打算给她骂的。小李氏柔情脉脉唤他一声,他板起一张死人脸冷漠道:“这书房里只有你我,想骂你就骂吧,我不会还口的。”还口不还口结果都一样,还不如省些口水。   “骂你做什么……”戏小李氏愣了愣,没料到他这么说,心里不由一酸,挨着他坐下来,做小意状:“这几天我静下心来好好想了想,事已至此,就是再骂也是于事无补,且方才你选择相信我,说明你心里还是有我的,既然如此,这事就这么过了,你……你搬回屋里睡吧!”说完紧张的看着他。   “真……真的?”这甜枣来得来突然,马显武有点懵。   见他这样,小李氏再加了一把火,伸手拉住他的胳膊轻轻扯了扯:“两口子床头吵架床尾和嘛,你搬到书房这几日,爹娘可操碎了心,再不搬回去让人家怎么看我呀?我有那么凶吗?”可怜兮兮的把头靠在了他的肩上。   “你呢?你想我回去吗?”马显武低声问她。   小李氏的脑袋趁机往他脖颈里钻了钻,吐气幽幽的喷在他颈耳间:“明知故问!”手也环住了他的腰:“这几日你不在,我没一晚睡好过。”   马显武没出声,他本是血气方刚的少年儿郎,又是好些日子闭门思过,清心寡欲。这小李氏一扭一钻,把他腹中那股火给钻了起来,小李氏也感觉到他的异常,抬起头一口叨在了他的耳垂上,还伸舌头舔了舔,底下的手也没闲着,往那该去的地方去。   马显武的呼吸一下子急促起来:“娘子!”捉住了她的手,小李氏反手抓住他抱住自己的腰:“怎么?夫君这才几日没见反倒生疏起来了?”   这话犹如火上浇了一瓢油,烧得马显武起身就把她掀翻在这罗汉榻上。   门外的马全是个机灵的,见屋里半天没出来也没吵闹,知道是成好事了,便关好书房大门,退到了院子口去守着,又唤来个管事婆子,要她半个时辰后抬热水过来。   婆子告诉了翠云,翠云告诉了李氏,李氏提了小半月的心终于落下来。   第二日,马显武和小李氏和好如初,且有一股经历了风雨之后更加和谐恩爱的感觉,马家上下自是送了一口气,除了柳莺莺。   因她怀了孕,被马员外特许每日在主桌一块儿吃饭,可发现今日的马显武和小李氏明显与昨日不同,气得一口气堵在喉咙里,连饭都没扒上几粒。且饭桌上除了马员外用那漏风嗓子叮嘱她夹菜以外,其余的人都当她透明一般,前几日三足鼎立她倒不觉得,可今日另两足和好了,就显得她孤单可欺了,这日之后,她便借孕吐之名不再和大家一块儿吃饭,窝在客院单吃了。   狐狸皮一事也有了结果,小李氏亲自动手,一针一线给马显武做了件儿狐皮坎肩儿,多出来的皮子给孩儿拼了个皮帽帽,父子俩抱一块儿出门格外打眼,连天宝天娇都吵着要和爹穿戴一样的衣物,效仿叔叔和弟弟。   韦氏这次倒破天荒的没挤兑小李氏,这段时间马显文在家里的地位直线上升,得马员外重看,托马显武的不争气,俨然有了当家之势,连下人见了她都比以前敬重巴结了不少,这让她一吐多年的怨气。不再当着人面斥责马显文了,对公婆也和蔼起来,天宝和天娇这般吵闹要跟马显文穿父子装她也没嫌烦,倒是仔仔细细做了一大两小嵌狐狸领的外袍,又一人缝了个兔皮手笼。   ……   年关将近,杨柳变得越来越忙了,光是吃食这一项她便列了个长长的单子,避开容安,偷偷用的木炭削尖了拿布条包成笔用简体字列的单子,贴身收着,随时查看。   还有容安和毕老爹的衣服,容安的已经做得差不多了,毕老爹却嫌家里这几匹料子颜色都太年轻,不愿意穿。没时间再去镇上,杨柳只得拿块粉红的棉绸,和马三大娘换了块深灰的料子回来,只要有空她都窝在屋里缝制,家里的皮草多种多样,她不用顾虑成本,怎么好看怎么来。   她给自己安排了个时间表,每天准时七点起床,容安心疼她让她多睡一会儿,可往往他打完了拳她也起来了,杨柳卯足了劲要在大年三十让所有人都穿上新衣服,包括她自己!   容安的表现一如成亲之时,下河洗衣服洗床单洗被面被里都是他的事,而毕老爹收拾院子养鸡兔子喂马得心应手,杨柳除了做衣服和做饭,别的真不用她操心。   于是乎在这吃穿之上,她下足了功夫,现如今手艺流传在陈马两家,那是少不得要送些糕点的,马三大娘这段时间偶尔也会教她做新的点心种类,可她故事里的八珍酥和鸳鸯盒却从不愿教,有时杨柳好奇的问起她也只是摇头,说自己不记得配方了,或者说做的没她爹做的好。杨柳心痒,只得自己摸索,不管好坏,有毕老爹和容安在,不怕吃不完。   腊月二十一这天,毕老爹和容安的两件皮草外袍做好了,她在墨兰袍子的前襟和袖口都用上了兔毛,从里面翻一点毛边出来,简单大方,又用兔毛做了个半衬里,有如背心样贴在袍子里,暖和加倍。最后拿块狐狸毛做了个活领子,交叉扣在脖前,衬得毕容安英姿飒爽,俊郎非凡。   “这……这就是雪山飞狐啊!”杨柳喃喃自语,容安帅是帅,可这衣服是她做的,这么帅的衣服,穿它的人能不更帅吗?瞧那恰到好处的皮毛,真给人一种雪山飞狐的感觉,若是有个相机,在山林里拍上一张,那感觉多美。   容安没听清她的话,只觉得这衣服忒华丽夺目,那堆毛毛皮皮在杨柳手里这么一弄,竟然变得如此漂亮,这是他没想到的。被杨柳推着出门给毕老爹看时,毕老爹也哇了一声,上手摸了摸,连道两声:“我的乖乖!”   容安将这衣服一穿,他似乎看到了他亲生爹娘的影子,章台琼宇,香车丽影,一对壁人的影像在他眼前重叠成了容安:“好看,儿媳妇这手真巧!”声音带着一丝微颤,被他哈哈一笑掩过。   “爹,你也有一件。”杨柳抖开手上的另一件袍子,里头的做法和容安的一样,只是这外头就没这么夸张了,同马三叔的棉袄一样用翻毛皮拼贴了袖口和领子,更符合毕老爹的年纪。   毕老爹高兴的穿上身,不住点头:“这里头用了毛还真是暖和。”多少年了,这还是头一次有人亲手给自己做衣服,直暖到心窝子里去。   这天晚上,毕家人围在地炉边吃火锅时,外头下雪了,起初谁都没发现,直到杨柳起身去拿东西时才惊觉院子里怎么突然变白了,她揉揉眼睛,听到毕老爹低呼一声:“哟,下雪啦!”   这大雪给冬夜的火锅助了兴,毕老爹一高兴,居然把酒给拿了出来,每人倒了一杯,容安举着杯子看向杨柳:“娘子……”   杨柳嗔了一眼:“准你喝!”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她终于体会到古人作诗的意境了。   喝到迷迷糊糊被容安扶回屋的时候,她揪着他的衣襟借酒撒娇:“容安哥哥,我们……今天晚上去泡温泉吧!” ☆、山中来客(一)   容安求之不得,跟毕老爹说了一声,去西屋卷了个包袱,背着杨柳就上了后山。   杨柳原本微醺的脸被山里的冷风一吹,把身上的那股燥热平复了不少,容安的背又宽又稳,她把脑袋搭在他的肩上,昏昏欲睡。容安从包袱里掏出个兔皮棉里的手笼,把杨柳横在胸前的手穿进去。杨柳圈着他的脖子,手上又套了个手笼,仿佛给他围了一圈围脖,毛绒绒的兔毛刚好围在颈前。   山林里的雪下的不均匀,稀稀落落的掉在二人头上,身上,容安踩着枯枝落叶,放慢了脚步,这时候,山里的各种野兽都冬眠休憩去了,偌大个鸡鸣山,只听得到他的脚步声。   一炷香后,容安来到了悬崖边,他拍拍杨柳的屁股:“柳儿,醒醒,我要下去了,你手抱紧些。”   杨柳迷迷瞪瞪睁开眼,“哦”了一声,收紧了手臂。   容安顺着老路开始往下跳,这悬崖边没树,下的雪落在石壁上容易打滑,他放慢了速度,轻轻往下移动。下了约十多丈快到山洞的时候,突然收住了步子,牵住一根枯藤换了个方向。   “上回没走这边啊?”杨柳觉得奇怪。   “嘘~”容安让她别出声,一手抓住藤条,背着她越到了山洞右侧凹着的一片石壁上,扒开上面的枯藤摸了摸,摸到一截凸起的断树根,把杨柳放了上去。   “你在这儿坐一会儿,听到任何声音也别出声。”容安叮嘱她,握着她的手抓住了旁边的枯藤:“我等一下就回来接你!”   “出什么事了?”杨柳抓着他的衣襟,小声相问。   容安摸摸她的头:“别担心,在这儿坐着就行了。”   杨柳瞌睡顿无,山洞里一定是有什么事,不然怎么不进去?容安带着她,不方便动手,放在外面是最安全的,她松开手:“那你注意安全!”   容安别过她,轻身跃到山洞顶,往里头丢了一块小石头,还把洞口的藤蔓扯了扯,然后跳开。   他跳开的瞬间,从里头飞出一个黑色的暗器,“铮”的一声钉在了他方才蹲的位置,入石三分。借着雪光和月色,杨柳看得清清楚楚,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抓紧了手里的枯藤。   容安回过头给她做了个放心的手势,继续趴在洞口上方盯着洞里,只听到里面先是传来脚步声,继而有两个人说话,一个中年男子带着京城口音道:“说了别疑神疑鬼的,这个天气哪里会有人来?肯定是野猫子……”   另一个声音年轻些,有些冷漠的回答他:“警觉些也不是坏事,我到要看看这个天还有哪只野猫子敢出来逛?”   “哎~”中年男人在叫唤,容安手下的藤蔓一紧,年轻一号已经飞身攀了上来。   刚露个头便被容安一掌拍晕,抓着头发拎到了山洞上,快速的用藤条将其绑了起来,挂在石壁上,动作无比迅速。   杨柳在空中朝他无声的挥动大拇指。   另一个人等了片刻,见外头的人不回来也不说话,只道同伙去追赶野猫了,不耐烦的也借着藤条攀了上来,一边爬一边轻唤:“诸葛老弟别追了,省点力气明日还要抓鸟儿呢……”话音未落便和那诸葛老弟串作了一堆儿。   容安探头往山洞里看了看,没发现还有同伙,便悄悄跳下去,往洞里摸索,这两人也不知怎么回事,这洞里洞外一样冷,连火都没生。   他从洞壁里摸出火石蜡烛,点燃了把这洞里一照,又发现了新情况——靠近石榻的地方被五花大绑了一个人,头朝下趴在石榻上,一动不动,他将人翻起来,借着烛光照照人脸,惊讶的喊了一声:“胡郎中?”   胡郎中却听不见,紧闭着双眼,脸膛嘴唇冻得乌紫,整个人不省人事。   他放好蜡烛,解下腰间的角刀给胡郎中割开了绳子,将人扶在石榻上,又奔出山洞把杨柳接了过来,预先在外头告诉她洞里的情况再把她带进去。   杨柳进到山洞里,看看石榻上的胡郎中,很是不解:“他怎么会在这里?”   “应该是跟外面那两个人有关。”容安打开机关,抱出一捆干木柴堆在石榻前,将秋日收集在洞里的蒲绒抓了一把出来,塞在木头间,用蜡烛点着,片刻便烧起了一堆火。   火光祛除了洞里的寒意,也照亮了整个山洞,容安这才发现山洞口的一侧有堆木头,走近一看,哑然失笑,原来那两个人不是不想生火,而是从山里拖来的木头都被雪浸湿了,根本就点不燃,边上还扔了用废的两个火折子。   “夫君,外头那两个人怎么办?”杨柳担心的问他。   “等会儿我去把他们弄进来。”那两个人有功夫,冻上片刻搓搓杀气也是好事情。只是这胡郎中……,容安仔细打量了他一遍,只见他比离家之前瘦了不少,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脚上的鞋也磨出了指头,整个人都灰扑扑的,瞧着是受了不少罪,而且被这两人绑着扔在地上不管死活,想来是之间有什么纠葛。   只是这胡郎中从他懂事起就一直默默无闻的在村里看病,也没听说他的父母家人,更不知有甚熟人朋友,这两个人会跟他在一起肯定是因为他这次的出走有关,而他的出走十有八九是因为毕老爹吐的那条怪虫,对了,方才那两人对话,似乎提到了明日还要抓鸟……   抓鸟!他突然想起那日胡郎中讲故事,毕老爹回忆自己在山上被猴子扔了一身鸟血的事,难道……真的是为了那种虫子而来?   想到这里,他将胡郎中的人抬起来,轻声唤他,想是火堆的温度让他回了暖,眼皮抖了抖,应了容安一声,细不可闻。   容安摸摸他的额头有些发烫,又见紫色嘴唇上爆着白皮,对杨柳道:“他这是发烧了,你在这守着,我去下面潭里打点水开。”   “知道了,你下去的时候小心点。”外头的雪一阵大过一阵了,似乎要趁这半夜的功夫就盖一层厚雪,而这胡郎中这样病着,还有两个不明绑架犯,搞得她心里头七上八下的。   容安很快就回来了,将瓦罐架在火堆上烧,幸亏他这洞里生活用品齐全,不然胡郎中肯定难挺到明天早上。只是……他对杨柳抱歉道:“柳儿,今晚泡不成温泉了。”   “遇到这种事还泡什么温泉啊?”杨柳摇摇头,现在就是让她去泡她也没兴致了。   容安起身去外面把那两个人前后提了进来,这不过半柱香的功夫,这两人身上就覆满了雪花,他将这两人放在火堆边,回来继续和杨柳烧水。   “这两人什么时候醒啊?”杨柳问。   “已经醒了,现在装作没醒的样子。”容安一边扒火一边回答她。   刚说完就见那叫诸葛的人睁开了眼睛,将他二人打量了一番,冷冷开口道:“古大哥,别装了,人家早看出来了。”结果旁边的人没动静。   容安放下手里的柴看向他:“我说的是你,他估计还有一会儿才能醒。”   “你们是什么人?”那个姓诸葛的人蹭着石壁坐了起来。   “这话应该我们问你,你们是什么人?在我家山洞里做什么?又为绑了我们村的胡郎中?”   刚问完只听得身边传来微弱的□□声:“这是哪里?”   三个人一起看向石榻,原来胡郎中醒了。 ☆、山中来客(二)   容安端了一碗热水,坐过去将他扶了起来:“这是鸡鸣山里头的一个山洞,你被他们绑到这儿来了。”   胡郎中一听到这熟悉的嗓音,抬手揉了揉眼睛:“毕家大郎?”又看到旁边的杨柳,眼里一喜:“大郎娘子也在!”   容安见他清醒过来,把水递给他:“冻坏了吧,喝点热水。”   “哎,”胡郎中确实渴了,接过水立刻凑到了嘴边,不怕烫的连饮了好几口。   “那个……”姓诸葛的开口了,眼睛盯着胡郎中大口喝水的样子,喉咙里咽了好几下:“我也要喝水!”   胡郎中惊觉这山洞里怎么还有人,抻头一看,吓得碗都掉了,幸亏容安手快,一把接住了。   “他他他……他……”胡郎中指着那人,他了半天也没说出个完整句子。   “他们绑架了你!”杨柳替他把话说完。   胡郎中连连点头,身子往后挪了挪:“我被他们抓了好几天了,连口水都没让我喝呀……”   姓诸葛的人怒叱:“胡说八道,明明是你说带我们找血猴和馥鸟,走到半路又反悔,我们这才将你绑过来的。”   “人都被绑成这样了还狡辩,”杨柳指指胡郎中:“他都发烧了你们也不管,要是今晚我们不来,明天可能就是一具尸体了。”   胡郎中擦擦眼角:“可不,虽说我跟你们有言在先,可就算是我反悔了你们也不能这么对我,这大雪天的,死在这里头都没人发现,你们真是太没人性了。”   “你跟我们七煞门的谈人性?姓胡的,难道谈条件之前你不知道我们是什么人?还是说你仗着如今有人帮你就信口雌黄?”那人毫不在意,耻笑胡郎中:“这沿途我已经做了记号,不出三天,我七煞门的人就能找过来,到时候你再跟我谈谈人性如何?”   胡郎中脸色突变,一把抓住容安的袖子:“趁七煞门的人没来,我们快些离开这里。”   容安和杨柳一直在听他们谈话,隐约猜到胡郎中和他们应该有某些交易,可这人不过说了七煞门三字胡郎中就怕成这样,倒真有些不懂:“胡郎中,这七煞门是干什么的?”   杨柳也凑过头来等他解释。   “呵呵,”胡郎中没开口,那诸葛倒嘲笑了两声:“连七煞门都不知道就敢作对,这到底是该说你无知者无畏还是愚蠢至极?”   杨柳捡起个小柴棍儿,啪的扔了他一下:“连我夫君都打不过,还有脸谈无知和愚蠢?你最好保佑能活到救兵来的那一天,否则……”杨柳指指山洞下面:“这底下就有个水潭,里头的鱼等着吃你的肉呢!”   姓诸葛的伸过脑袋把她仔细看了看,邪邪的笑了:“光顾着说话了没发现,你这小娘们儿长得真不错,性子我也喜欢,要不跟我回七煞门做我的六姨娘吧……”话音未落,容安猛然起身,在他胸前左右两处用力点了两点,又扳过他用食指和中指顺着脊柱摸到了肩胛中的骨缝处,分开向两边比到三指宽,各用力点下。   诸葛大惊失色:“别……不要废我武功……啊……”已经晚了,容安最后在他丹田之处一掌击下,他噗的吐出一口鲜血,歪在了石壁上,睁着两只眼瞪着容安:“为……为什么?”   容安不理会他,回到石榻上对杨柳道:“随便打,他已经没有威胁了,如今就算是解开这藤条也不是你对手!”   杨柳捡起一根长柴,呼的一下抡在诸葛的肚子上:“连我鸡鸣山雌雄双煞都敢惹,你活腻了!”   那诸葛本是个身娇肉贵的,原先有那一身功夫真气,冻不着捆不疼,这下废了武功,连丹田真气都给拍散了,立马变得比胡郎中还畏寒怕疼,躲着那棍子不住的求饶:“疼……疼啊,小娘子饶命……”   “什么小娘子,老娘尊号雌雄双煞!”杨柳又是一棍子,打死这嘴贱的。   胡郎中对容安竖起大拇指:“啊呀,想不到你这么厉害!”   容安不受他这恭维,问道:“你若是不说清楚这事的缘由,等七煞门来了我就把你交出去。”   吓得胡郎中一下缩回手,嘴唇白惨惨,哆里哆嗦的望着他:“毕大,你不能这样。”   “那你就一五一十讲清楚,该如何取舍我才有个定数。”   “这……”胡郎中有些犹豫。   “哈哈,”地上的诸葛呲着红牙嘲讽道:“你若是给他一百两银子,他肯定一五一十的告诉你。”   胡郎中瞪了他一眼:“武功都废了,难不成你吃嘴上这么大个亏还没学乖?”   “呸!”诸葛吐了一口血水,狠狠的盯着他。   胡郎中转过头看向容安:“我这也是有苦衷的,三言两语说不清楚,而且就是要讲,咱们也得回家了,坐下来,我保证一五一十全都告诉你,现在这地方真的不合适。”   “那就等天亮了回家了再说吧!”容安选择信他,而胡郎中也是需要休息,他这发烧还在持续,水都喝了好几碗了,容安不忍再逼问。   杨柳拿木头戳了戳那个一直没动静的古大哥,“哎哟!”那人突然出声,她戳的是后腰窝子,又痒又疼,这装晕的把戏便露了馅。   “你果然是醒的!”杨柳退回到容安身边,她不傻,这姓古的功夫可还在,离近了谁知道会不会出什么意外。   “报上名来!”容安喝他。   “老子……”姓古的刚开了个头,惊觉不妥,赶紧换了个语气道:“在下姓古名千峰,是七煞门的水门总执事。”   见他家门报得痛快,地上的诸葛鄙夷的哼了一声。   古千峰瞥了他一眼,不以为然,方才他醒的时候,正好听到诸葛求饶,接着是两声惨叫,武功尽失,被那小娘们用木头抡的满地打滚儿,又疼又丢人,他可不想这样。俗话说识时务者为俊杰,他不是俊杰,可他识时务。   “他呢?”容安指指地上的诸葛。   “他复姓诸葛,单名一个锦字,是七煞门的风门舵主。”   “这么说,他的地位比你的高?”杨柳分析。   古千峰脸色顿时有些不忿:“话是这么说,可在门主那里,我可比他吃香多了。”想来和那诸葛锦是有些积怨的,如今这一同出来干事也不齐心。   诸葛锦靠着石壁蹭起来,虚弱的还击:“可惜门里排座位,我永远在你前面。”   古千峰气结,刚要还嘴,眼珠转几转,不怒反笑:“这次回去就说不定了。”方才容安的手法他注意到了,是江湖失传已久的流云掌,废除诸葛锦的武功稳准狠,一但废除,再也没法练功了,若是这套掌法施在自己身上,简直不敢想象。他暂没功夫去想容安的来历,只管此刻保命就好。而这诸葛锦回了七煞门,以后便是废人一个,舵主之位当然不可能保得住。   诸葛锦虽身为风门舵主,但年纪比起古千峰却小了一轮,对江湖功夫的参悟和了解远没古千峰知道的多,因此也不认识这流云掌,只觉得这功夫没见过,自己打不赢。对古千峰的揶揄自然无法深刻理会,只当自己若是有命回去,定要不惜一切代价复原,然后铲平这鸡鸣山,活捉这雌雄双煞!   容安不知道这两人心里的活动,若不是认识胡郎中且又是在他的山洞里,这几人就算是自相残杀都不关他任何事。他看看天色,雪已经停了,月亮白晃晃的悬在洞顶,而杨柳已经开始偷偷打哈欠,他想了想,做出个决定。   “柳儿,你随我来。”容安牵着她走到山洞边:“这洞里不安全,我把你送到温泉边去睡觉可好?”   “那你呢?”杨柳问他。   “我今晚就不睡了,每隔半个时辰在温泉和山洞来回看一遍。”这是他想出来的法子。   “我不要!”杨柳摇摇头:“我就在山洞里陪你,若是困了我就在火堆边眯一会儿,你别把我送下去,一个人在那儿我也不敢睡。”说着抓紧了他的袖子。   “你……”她是容安唯一的担心,见她反而担心自己,不由心里又甜又愁。他知道杨柳的脾气,思来想去,只得把她牵回山洞,往火堆里加了几块木头,然后脱了外袍给杨柳穿上,再将石榻上为数不多的麦草聚拢些,让杨柳靠在上面:“睡吧!”   杨柳想把衣服还给他,被他强硬制止了。   那诸葛锦看着他们推三阻四的,撇撇嘴:“也不嫌矫情,这衣服不要不如给我……”   古千峰蹬了一下他的屁股:“你能不能别再说话了?想死自己把脑袋凑火堆上!” ☆、山中来客(三)   胡郎中摸摸自己的额头,又把了一下脉,自觉问题不大,便把身上那件破烂棉袄拢了拢,靠近火堆打起盹儿来,容安的能耐他方才见识过了,他都不怕七煞门,自己当然也不怕,眼一闭,安心睡觉。   容安坐在杨柳身边,半倚着石榻,隔火面对着诸葛锦和古千峰,微微闭目养神。   诸葛锦眼睛盯着火堆噼啪火星子,余光却注视着容安的一举一动,见他终于闭上了眼睛,便悄悄换了个坐姿,靠近了石壁,用手在石壁上摸到一处凸起锋棱的地方,悄悄磨绑在双手上的枯藤,想把那藤条磨断。一点一点,悉悉索索,像老鼠磨牙。   古千峰看了一眼,不动声色的把屁股挪了挪,挡住了容安的视线。诸葛锦磨得更起劲,手肘的皮都蹭破了也咬牙坚持着……   一炷香后,古千峰不耐烦起来,回过头用眼神问他:怎么还没好?   诸葛锦侧过身让他看一眼自己鲜血模糊的手:太硬了,磨不断。   古千峰扔了个白眼:真没用。   诸葛锦毛了:妈的光会说风凉话,有本事你来试试!   古千峰:试试就试试。   用脚一蹬地面,屁股借力往后一挪,再一蹬,一挪,便和诸葛锦并排靠着石壁了。   诸葛锦斜眼瞟着,只见古千峰用手在背后开始摸索,仔仔细细到处找尖利的石头,找一个,皱皱眉,放弃,再找一个,摸摸,皱眉,放弃……如此循环往复了半天,一块能磨的都没找着。   诸葛锦啐了他一口,用嘴型道:真没用,连个石头都找不到,还有脸说我。   古千峰用屁股怼他:把你那块让给我。   诸葛锦让出位置挪到火堆前,替他挡着视线,容安偷偷睁开眼看了看这俩人,又闭上眼继续睡——这藤条不是一般的坚韧,用刀都得使大力才能割断,这俩想用石头磨断简直是做梦。   果然,古千峰磨了半天,藤条上不过磨出一条些许磨损的白印子,使再大的力都没办法磨断,诸葛锦回头瞅瞅,也不问他,眼神却是幸灾乐祸。   娘的,古千峰暗骂了一声,罢工不动了。   诸葛锦用脚踢他:你倒是继续磨啊?   古千峰挪远了一些,不理会他。   “哼!”诸葛锦冷笑一声,也转过了头。   容安见这两人终于消停了,这才起身又拣了几块木柴放在了手边,继续守着火堆。他睡不着,脑中在思考明日怎么处?碚饬礁鋈说氖拢?讲欧现罡鸾醯奈涔κ且蛭??鲅晕刍啵?岜⊙盍??词遣换嵴嬉?怂?悦?摹Q巯滤浣?饬饺饲糇牛??搅嗣魅眨?谠谒?媲暗闹挥蟹藕筒环耪饬礁鲅≡瘢???饬饺吮澈蠡褂懈銎呱访牛?膊恢?饷爬镉卸嗌偃耍?羰潜凰?遣?希?宰约旱纳?罾此祷崾歉霾恍〉穆榉常?羰呛退?亲鞫裕?蘼凼溆??獯謇锸敲环ㄔ俅?耍?庋?智3兜搅巳缃裥腋0捕ǖ男∪兆樱?故锹榉场?   他站起身,走到洞口望了望月亮,又踱到诸葛锦和古千峰面前,居高临下的盯着,眉头紧皱。   诸葛锦本来已经到了快要睡着的状态了,可他这一站一盯,把他又吓醒了:“少侠!”他小声求饶:“我家里上有老下有小,绑你们的郎中也只因江湖上这些年祛腐丹的居高不下,我们俩利欲熏心才绑了他的,求求你放了我们吧!”   容安蹲下来:“放了你当然容易,可若是放你出去,你再带着七煞门杀到我家里来,那我不是坐以待毙了?”   诸葛锦想抽自己一个嘴巴子,可惜没手,他又想对着容安发誓,可还是没手。他看得出容安此刻在顾虑——杀还是不杀!若是这人心一狠,自己这条命估计就这么交待于此了。为了钱财送命,这可不是他的风格,咬咬牙,他小声招呼他:“你附耳过来,我有话说。”还拿眼偷偷看古千峰。   古千峰大概知道他要说什么,把身子朝这边转了过来,看着诸葛锦,两人眼神一交流,诸葛锦开口了:   原来七煞门到了年关,除了各分舵底下干活的,上层人物皆放了年假,包括诸葛锦和古千峰。他俩虽在七煞门共事,可有另一层关系——他们是赌友,在京城各赌场是无一处不留下足迹。   可这赌博从来都是十赌九输,更何况是京城那鱼龙混杂之地,输得多了,家里的生活便入不敷出起来,且又得在门里掩藏住自己赌棍的身份,少不得要另外寻些门路赚些钱财,一来堵住家人之口,二来满足自己的赌欲。   这次放假,他们俩密谋去远离京城的靖西府来捞点赌资,家里人都是一个也没告诉,也生怕被门下弟子发现,做足了遮掩的功课,偷偷摸摸出行。   刚到靖西府便豪赌了三日,口袋里加起来只剩得百十两银子了,便寻了处酒楼坐下商量去哪里求财的问题,没想到这胡有财出现了,约靖西府最大的财主邱百万在隔壁商谈祛腐丹的买卖。他二人耳力好,听了个一清二楚,待邱百万一走,便去寻胡有财,说想入伙跟他一块儿做祛腐丹的买卖……   讲到此处,容安打断他疑惑道:“这祛腐丹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诸葛锦挑挑眉毛:“你可真是乡野汉子,连祛腐丹都不知道……”刚说完又被古千峰踹了一脚,赶紧改口:“你在这山里过日子,自然不知道外头这祛腐丹一粒是千金难求啊!”   “听说这丹百年前被一位神医制出,一经服下,便能把五脏六腑血液肌骨里一切有病灶和老化的腐肉通过如厕排泄出来,三日后这服药之人有如换了一副新的内脏骨血,再无病痛。可惜制法奇特,只知道需要个身强体壮的常年练武之人喂食虫子,别的便一概不知了,因此这丹昙花一现。直到二十年前,又有一位神医制了出来,虽才区区两粒,可这功效绝大多数人都瞧见了,其中一位便是如今九十高寿的太皇太后,今年春天去九莲山祭天,老太后被宫女扶着,精神得很呢!”古千峰比诸葛锦对祛腐丹的了解要深刻,头头是道:“听说光是太皇太后这一粒,那神医就得了万两银子,还有别的赏赐,若不是这神医突然失踪了,只怕这价格还得提,简直就是神药。”   “要不我俩怎么跟胡郎中提议拿自己喂虫子呢,”诸葛锦看向沉睡的胡有财,一脸不忿:“都说好了,制成丹卖了钱一人一半,制不成也不怪他,谁成想他半路反悔了……”   说到这里,容安已经明白了七八分,原来毕老爹吐出来的那天虫子果真是个宝贝,想来胡郎中得了成丹,激动的去靖西府售卖,被这俩给发现了,这才有了眼下的事。   “少侠,我先前说七煞门三日后寻来一事真的是骗你的,其实就算把年过完,他们也不一定找得到这儿来,求你放了我们,我们保证不说出去,毕竟我俩这赌博一事若是传出,七煞门也没法待了。”诸葛锦二次求容安。他这话说了个五分真,五分假,依他的性子,当然是不可能放过容安的,可眼下不得不低头,就怕万一这山野蛮夫恶向胆边生,结果了自己,那就真的阴沟里翻了船了。   “对对对,求少侠放了我们吧!”古千峰哪里不懂这赌友的套路,也一块儿求他。   “要我放了你们可以,但你们需得留个凭据!”容安心里有了定夺。   “什么东西?”诸葛锦一听有戏,眼珠子都放光了。   “简单,明日我备下纸笔,你们将方才所说之事一五一十写出来,末尾再加一句:若是毕府日后有丝毫打扰损伤皆为七煞门所做!签上名按手印便行了。”   “什么?”两个人异口同声,把胡郎中和杨柳惊得翻了个身。   容安奔过去把杨柳拍哄几句,给她把外袍裹好,这才回到他二人年前:“若再吵醒我娘子,那这字据也不用写了,剜了眼往这山林里一丢,明日便成了一堆白骨。”   “写写写……”诸葛锦立刻点头,古千峰迟疑了一下,也跟着点头应了。   待容安继续回到杨柳身边假寐,古千峰不顾会不会被听到,抬脚就是一脚:“这如何能写?若是他拿去江湖上传发,你我还混不混了?”   诸葛锦回踹了一脚:“妈的你再动脚试试?看我不告诉你老娘你把她祖传的玉观音换成了假的,拿真的去当铺换了两千两银子……”   “嘘嘘……”古千峰慌了,冲他嘘嘴,作求饶状:对不起我错了。   “哼!”诸葛锦白了他一眼:“你我这些烂事互相都知道,说了我也讨不到好,若不是被你踹急了,我能这样?”   古千峰连连点头:“诸葛老弟你说的对,是我这做哥哥的不是。”   “那就睡吧,我实在困了,明日要写要按手印,都由他,要死我也要死在赌桌上,哪能死在这破林子里!”诸葛锦倒头开睡。   “有志气!”古千峰甚觉有道理,也将身子一歪,开始睡觉。 ☆、亡命之徒   天麻麻亮的时候又开始下雪了,似乎不把这鸡鸣山铺层厚被子不罢休,连山洞口都积了半米深的积雪。   容安睡睡醒醒的守着火堆,保证不熄灭,见天快亮了,他搓搓手,活动了一下胳膊腿,起来用瓦罐挖了满满一罐积雪,架在火堆上烧着,又从山洞里放米面油的壁洞里翻找了半天。   自从杨柳来了家里,他父子二人便不再在山洞里烧火做饭了,就算在此过夜,也是回家吃饭或带些吃食过来,时间长了,便遗忘搁置了。容安又翻又倒,仅找出了半碗大米和小半只腊兔儿,就是这腊兔儿都还是冬至那日杨青送过来的,幸亏还是个兔子腿。   瓦罐里的雪已经融了,山里雪干净,清清亮亮大半罐,他把米倒进去,再把兔子腿用雪搓了搓,拿刀剔成肉丝儿,一丝一丝都剔进瓦罐里,最后连骨头都丢了进去,盖上盖子一顿猛熬。   香……香得抓心挠肺,诸葛锦和古千峰几乎是同一时间被香醒的,顾不上麻肿的手臂,挨着石壁就挪了起来,顺着香味望眼欲穿。   胡郎中也醒了,他本就饥饿,闻了这香味,烧都退了不少,吧唧着嘴爬起来,用雪搓了把嘴脸,坐回火堆边守柴禾,等着吃兔肉粥。   容安见他们都起来了,便取了个碗,替胡郎中舀了一碗肉粥,递给他:“吃吧!吃完了咱们回村。”   “毕少侠……”诸葛锦唤他,连容安扭过头,他腆了个笑:“我也饿了,能不能也吃一碗?”   “你等会儿,这洞里只有一个碗了,待他吃完了我用雪洗洗再给你盛。”本来有两个碗的,可惜方才找吃食,没注意磕破了一个,只得轮着用一个碗。   “我等,我等!”有得吃就行,且还排在古千峰的前头,他很知足。   古千峰伸头看了看那个瓦罐,还有大半罐,应该有他的份便安静的等着,他知道,只要不和这位毕少侠碰刺儿,一切都好说话。   胡郎中不嫌烫的把粥吸溜完,精神顿时回了一半,知道没有第二碗了,便主动去洞口用雪把碗擦洗干净,递还给容安。   容安给诸葛锦盛了一碗,放到他面前的地上,然后摸出角刀,给他把手上的藤条割开了:“好好吃粥,别想着玩花样!”在他耳边叮嘱了一句。   “少侠,我呢?”见诸葛锦被解开,古千峰忍不住问。   “等他吃完了喂你!”容安不敢把他也解开,毕竟旁边还有胡郎中和杨柳这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怕不好控制。   古千峰吃了个瘪,只得蔫蔫的又缩了回去。   诸葛锦活动了一下手,迫不及待的把碗端了起来,一边喝一边对古千峰道:“古大哥你等会儿,我吃完了就喂你!”暗地里对他使了个眼色。   容安虽没见到他们的小动作,却是万分防备的,诸葛锦每喝一口粥,他都紧紧盯着,直到杨柳动了一下,他回过头,人醒了,正扭着头左右在打量。他起身走过去将杨柳扶起来:“醒了!”   杨柳揉揉眼睛,看看山洞外:“嗯,天已经亮了,咱们快回去吧。”将身上他的外袍解下来给他披上,又将他的手摸了摸,见热热的,遂放下心来。   诸葛锦趁此机会,一手端着粥,一手摸到了古千峰背后,拉扯他手上的藤结,这枯藤虽韧性强,可系的那个结总是有空隙,不像绳子系得死,诸葛锦抠在一个结眼里,一点一点的让它松动。   胡郎中精神回来了,眼神也好使起来,瞧他两人动作诡异,便多看了两眼,这一看不打紧,古千峰两只手怎么出来?他揉揉眼睛,起身大叫:“不好,他把手解开了……”   说时迟那时快,古千峰脱手撑地,飞起一脚,踢起块燃着火的木头直逼胡郎中门面,眼看胡郎中面上遭殃,容安侧身飞踢了一脚,那木头转向古千峰和诸葛锦,哐的击中了诸葛锦手上的碗,热粥四溅,烫得诸葛锦嗷嗷乱叫,顾不上别的,爬起来就扑进了洞口的雪堆。   古千峰站起来,一脸煞气,两个拳头捏的死紧,准备拼力一搏。   “怎么?你可是不同意我昨晚的提议?”容安不动声色的让杨柳和胡郎中躲到自己身后,气定神闲的问他。   古千峰笑得狰狞:“去你妈的,昨晚演个双簧给你看你就真信了?别以为你会流云掌我就不敢对付你,今日就是死,也不能留那字据给你做把柄。昨日你不过是偷袭了我们,今天……”他突然从腰里摸出个暗器,击向容安门面。   空中闪过一道暗蓝色的幽光。   “有毒!”胡郎中惊叫。   几乎是同时,容安方才那披在身上的袍子飞起下摆,卷了一下,然后松开,地上叮叮当当掉出一对儿柳叶毒镖来,他用脚踢进火堆里,身后冒出个声音:“雕虫小技!”   “你——”古千峰咬牙切齿,低头看看地上的火堆和粥罐,眼中流露出狠戾神色,迅速的踢起粥罐飞到半空,再勾了根柴击向粥罐,粥罐顿时炸裂,滚烫的热粥扑溅向容安。   “哼,看你往哪里逃!”与此同时,古千峰使出自己的杀手锏,哗啦扯开腰封,全力射向容安……   七煞门分为七个列属,诸葛锦的风门使刀,古千峰所在的水门使镖,这镖又分为有毒和无毒,古千峰常年被人追债,手里两种镖都备得又多又齐全,这腰封一扯开,有如鹰翅上的根根尾羽,各色毒镖排的密密麻麻,蓝光幽幽一片。他抖开来,轻按腰封两头机关,有如万箭齐发,大如拳头者有,细如牛毛者也有,还有那花的棱的,带勾儿带刺的,刻了槽钻了洞的,呼啦啦朝容安扑来。   方才还出声嘲笑的杨柳一下变了颜色,惊呼容安,胡郎中也抖似筛糠,巴不得隐进石壁去。   诸葛锦从雪堆里坐起来,提心吊胆的看着古千峰奋力一搏。   可惜他失望了,只见那乡野莽夫大喝一声,抖开外袍以单手为支点旋转,将古千峰那阵镖雨一个不拉的全卷进了袍子里,包括那罐子热粥。   古千峰大骇,扔了腰封,散着袍子就朝山洞外奔,慌不择路,路过诸葛锦的时候被诸葛锦扯了一把:“别丢下我……”哪知竟阻了古千峰的出路,原本提着真气的人脚下踩到了雪,一滑,两个人有如串葫芦般,惨叫着跌下了洞口。   “嘭!”山下顿时传来重重一声闷响。连四周的雪都被这重击震落了不少。   胡郎中战战兢兢的从容安身后钻出来,喃喃自语道:“这……这算个什么事啊?”   杨柳先是震惊,继而担心的抓住了容安:“这怎么办?官府不会查过来吧?”这十几丈高,摔下去必死无疑了。   “这两人可是自己摔下去的,官府就是查过来我也不怕,更何况依他们这情况,应该没有人知道他们的行踪。”容安拍拍她的手安慰道,又起身走到洞口往下看了看,只见山下铺满雪的山石上,躺着到死都连一块儿的两具尸体,姿态怪异的交叉在一起。   “说的是,这两人明明是自作自受,”胡郎中回过神,大胆的到洞口看了一眼,对容安拍着胸脯保证:“这事我是不会说出去的,咱们下去把他们埋了吧,就当是做件好事了。”   “直接说毁尸灭迹得了……”杨柳搓了搓胳膊,她可不敢下去看死人,跟别提埋了。   “咱们是见他们尸曝荒野,可怜得很,毕娘子你就留在这儿,我和你夫君一块儿下去埋人。”胡郎中这是表明心迹,表示这事儿我也有份,保证不说出去。   容安知他意思,略作思考,便从洞里取了工具,带着胡郎中下了山洞,联手将诸葛锦和古千峰的尸体埋在了一处大树下,胡郎中被这一惊一吓,病竟好了大半,挖起坑来格外有劲,足足挖了两个时辰,挖出个一丈宽两丈长的坑洞来,他嫌不够深,又跳进去挖了半天,最后是容安把他给拉出来的,容安让杨柳从山洞里扔了些麦草下来,铺到洞底,再将两人端端正正摆放了进去:“好生安歇吧!”再和胡郎中一起把土又填了回去,这下又花了大半个时辰,接近巳时了。   容安劈了一块木头,给他俩立了块墓碑:赌神赌圣之墓。胡郎中不让写真名,杨柳想出了这两个名号。   容安邀胡郎中在温泉里洗漱了一番,把身上的泥洗掉,自己也收拾了一遍,这才分两次把胡郎中和杨柳背上了悬崖。   能重回鸡鸣村,胡郎中差点喜极而泣,抱着前来开门的毕老爹,感慨流涕。   小两口久不回来,毕老爹在家等得心焦,本想进山寻找没想到一开门,扑进来个胡郎中。   “咋地了?”毕老爹看看他枯槁褴褛的模样,吓了一跳,问容安道:“这胡郎中如何会在山里头?”   容安关好门,将毕老爹叫到一边儿,把昨晚到今天的事一五一十详细讲了一遍,毕老爹大惊:“还有这种事?”看了眼缩在躺椅上的胡郎中,难以置信。   杨柳回屋做了些吃食端出来,唤容安和毕老爹还有胡郎中前来吃饭,容安和胡郎中坐了过来,却不见毕老爹。   “爹呢?”杨柳问。   “爹怕我们做的不够妥善,亲自去后山查看了,等会儿就回来。”   毕老爹跟他们不同,年轻时刀光剑影,杀来杀去兵家常事,这善后收尾不留痕迹自然也是一等一的高手,听闻儿子讲了这前后过程,觉得不放心,便亲自去了后山。 ☆、喜过小年   毕老爹这一去便去了大半天,直到太阳西斜了还没回来,容安怕他出事,想进山去看看。毕老爹没吃饭,杨柳做了两个肉锅盔给他带着,用白棉布包好揣在怀里,准备出门。   刚打开门,就和急冲冲赶回来的毕老爹撞了个满怀,容安把身子一侧,护住了怀里的锅盔:“爹,你怎么才回来?”   毕老爹抹了一把脸,也不跟他说话,推开他奔进屋直扑厨房,吓了正在收拾锅具的杨柳一跳:“爹,你回来啦!”毕老爹点点头,算是打招呼了,将她的几个蒸笼屉,锅盖,碗扣子一个接一个的揭开。   “爹,你可是……找吃的?”杨柳试探着问他。   毕老爹抬起头,几乎眼泪汪汪:“咋一点吃的也没了?”佝偻着身子扶在灶边,细看隐约可见双腿在发颤。   “爹!”跟着他进厨房的容安及时的从怀里把俩大肉锅盔取出来:“我正准备进山去找你呢,吃的在这儿。”揭开棉布,露出还热乎着的锅盔来。   毕老爹抢过一个,张口就咬,杨柳这是梅菜扣肉馅儿的,将梅菜和扣肉剁成细丁一边炒制一边调好味,再用软软的发面包了,擀得约半寸厚,贴在刷了油的热锅里烤的,上头还撒了一层香芝麻。毕老爹一口咬下去,咸香适口,酥软入味,他那饿了一天的三魂七魄终于归了位。   看他狼吞虎咽,杨柳赶紧把锅又烧起来:“爹你慢点吃,我给你再下点鸡蛋面。”   “好好好……”毕老爹边吃边点头,和容安一起回了堂屋。   不过几步路的功夫,七寸大的饼就吃了个干净,容安给他倒了杯温茶:“爹,你慢些吃,吃急了胃受不住。”   毕老爹将温茶一饮而尽,长出一口气:“要是知道你带着饼去找我,我肯定等在山上先把饼吃了再回来。”   胡郎中忍不住插嘴:“您怎么去了一天呢?”   毕老爹这才发现屋里还有个人,抬眼望去,奇怪道:“胡郎中?你咋还没回去?”   胡郎中躺在根雕椅上,摇摇脑袋:“一是大白天回去少不得被人盘问,等天黑了我再回去。二是你家儿媳妇手艺太好了,多吃一顿压压惊。”   “你倒是会吃!”毕老爹接着啃另一个梅菜扣肉锅盔。   胡郎中本想问问毕老爹今天怎么去了那么久,干了什么,可见他饿得实在急,只得忍着,等他吃完了再问。   等他这第二个锅盔吃完,杨柳的面也好了,面条是买年货时捎带的干面条,就是怕来不及擀的时候好立即下锅,丢下去滚几圈就熟了,杨柳又下了点白菜叶子,卧了两荷包蛋,最后撒点葱花,齐活了。给毕老爹端过去时,又夹了块红油腐乳,盛在小碟子里。   毕老爹迫不及待的喝了口面汤,用筷子挑了点腐乳,抿了抿:“这味儿不错,家里啥时候做的,我怎么没见着你霉豆腐呢?”   “爹你忘了,这是上次马员外送的年节呀……”杨柳指指堆在墙角的那堆准备当柴禾的盒子:“其中就有一盒是江南酱菜,里头四个罐子,其中一罐就是腐乳。”别说,马员外家送的这些个东西真不错,都是排河镇难买到的,这腐乳她觉得味道不错,赶明儿去师父那取取经,看怎么做的。   “确实好吃,中午我吃了两大块呢!”胡郎中又插嘴,他以前孤家寡人,也没想过娶一房妻妾,每日随便买几个馒头都能对付一天,可今天在毕家过了一天,他羡慕了,觉得这才是过日子的滋味,每日光想着明日吃啥好吃的就有了奔头。下午他听杨柳和容安嘀咕,说明天把晒得流油的腊鸡炖一只来尝尝,里头要搁香菇腐竹千张木耳,围在地炉边吃辣鸡火锅,听得他哈喇子都快滴出来了。他家里除了中药还是中药,就是那干桂圆也从没想过当零嘴儿的,今天被毕家一熏陶,他决定明天也买点肉菜,换口新锅,好好体贴体贴自己。   “胡郎中,等下你回去的时候带点吃食回去吧?”杨柳想着他好一段时日不在家,冷锅冷灶的,明日肯定要大扫除一番,便好心提意。   胡郎中如何不高兴?连道多谢。   等毕老爹吃完,杨柳也不急着收拾锅碗,跟容安和胡郎中一块儿坐到八仙桌上,听毕老爹俩今天的事。   “你们埋得不错!”毕老爹首先对他们的土工作业进行了肯定。“可也没必要立牌子,这事既然是个意外,以后说起来肯定不会有人相信的,我给你们把坟头的土抹平了,牌子也扔了,再铲了些雪堆上去,根本看不出来。”   “那也用不着去一天,爹,你还干啥了?”容安注意到毕老爹的鞋子磨损得厉害,上回在镇上买的新靴子脚板周围全磨毛了。   “我不放心那什么七煞门,便围着鸡鸣山转了一圈。”毕老爹轻描淡写,吓得胡郎中一个激灵:“啥?这么大个山你能转一圈?”   “顺着平日进山打猎的老路,把最有可能出现人的地方都看看,若不是下雪,恐怕没这么快。”毕老爹喝了口茶继续道:“人一走雪地上就有印子,跟动物的脚印不同。”   “受教了,不过也得您这种一身好功夫的人才能走完这一圈。”胡郎中连啧几声,这毕家父子果然不是一般人。   “这事以后都不要再提起了,就当没发生过,咱们开开心心过年。”毕老爹手一挥,起身去看看鸡兔马儿,进行消食。   杨柳回厨房去收拾,容安跟进去帮他。转眼只剩下胡郎中坐在椅子上饮茶,他缓缓叹了口气,闭目养神。   待过了酉时,天色已近全黑,胡郎中拜别了毕家,踏着夜色往村里走去,杨柳给他包了两包点心,还有两个油纸包好的梅菜扣肉锅盔,让他一并带着回家去。   这事过去后又过了几天,见确实没有人找过来,毕家和胡郎中便逐渐淡忘了,春节一天近过一天,年味越来越浓。   到了腊月二十三,杨柳和容安去接杨青来过小年夜,顺便把那堆鞭炮带在了手上,一股脑儿送给了大鸿,马三大娘瞪着那一大堆炮仗,吓得直命令大鸿不准在家周围二十丈内燃放,又挽留容安和杨柳吃饭,被他们婉拒,回杨家来。   杨青的鸡早已全部转移到了毕家,索性把鸡窝那一块儿全拆了,堆上砖头。   容安到屋后看了看,对他道:“做的时候我来帮忙。”   “用不着,用不着。”杨青哪好意思请妹婿帮忙,只推说托陈木匠请了十来个工人。   “大舅哥莫要客气,反正我家拢共也就几亩薄田,我父子二人也会种,刨几下能管个温饱就完事了,多的是时间过来帮忙,且你这房子要赶在春播前做好,肯定赶时间,我到时候过来帮忙,你莫要推脱了。”   见他爽快,杨青也不再推辞,谢过之后去地窖里打了两坛老花雕,再拎了两只羊腿,随他二人出了门。   “哥,家里几时还晒了羊腿?”杨柳爱吃羊肉,一见羊腿自然喜不胜收,可羊肉和牛肉一般人家里别说吃,买都难买,羊卖毛卖小羊羔,牛是家里壮劳力,世面上就是有卖牛羊肉的,那也比猪肉贵了好几倍,这杨青突然拎出两条羊腿,自然是招人眼球,好几个街坊都问他哪儿买的。   “咱们这一片没人养羊,这只羊是我托隔壁盘山村的老羊倌帮我在集市挑的,去盘山村赶回来,杀了剥皮腌晒了这几日,今日小年夜刚好可以吃了。”   杨青说的轻巧,其实那盘山村离鸡鸣村来回足足要一整天,因坐落在山腰上而得名。他们村有不少人养山羊,而杨青托老羊倌买的则是比普通山羊肉质更好膻味更淡的东山羊,一只三四十斤的羊便要五两银子,吃不了几顿,端的是个贵菜。   走到桥头,杨青又要去打些新酒,他这老花雕威力无比,得用新酒兑一兑才适合日常饮用。   容安让他和杨柳在桥头等着,自己去了酒铺。   此刻不过刚过辰时,桥上人来人往,小孩儿乱窜,很是热闹,陈三哥上报排河镇衙门,雪天请了两个铲雪的汉子,一人二十文工钱,由他这里记账上报,衙门支出,把沿河两条主道并鸡鸣桥都铲了个干净,铲掉的雪堆在桥头两侧的河沿,刚好便宜孩子们放炮,一炸便飞起一阵雪花雨,惹来欢呼。大鸿如今富有了,揣了满满一兜滚在孩子堆里。   马山的猪肉摊子生意很火爆,他今日杀了两头猪,全都开扇摆在案上卖,光是一个早上就卖了一头半,如今还剩得半片,摊位前还围了好几个人,等这拨人离开,又来了个马府的小厮,大手笔买了十斤五花和十斤后腿肉,说是马府下人们小年夜的口福,马三高兴得很,还送了他一副下水。   马府小厮兴冲冲的离开,撞见了一个人的眼里,不是别人,正是那抠神马六,他娘子让他来卖二斤猪肉,说是今日想包饺子吃,他不想动,马六娘子摸了一把铜板出来作势要自己出来买,他怕他娘子买多了,这才接过钱出了门。   原本心里还算计着三个人吃多少饺子,每个饺子里该包多少肉多少菜,哪知马府小厮左右手各拎着一大块猪肉过去了,马三还送了一副猪下水。   他立刻让马山给他切猪肉,二斤,马山头一次见他买这么多,虽惊讶,但还是麻溜的切了,照惯例递到他手上,把草纸递到他腋下夹住,伸手准备接铜板。   “送的下水呢?”马六问他。   “送啥下水?”马山没反应过来。   马六拿嘴呶呶马府小厮的背影:“那不是么?”   马三这才明白,笑道:“他那是买得多,我才送的。”   “我买的不多么?”   “你……也多,也多。”马山知道他难缠,低身从案下搜寻了半天,摸出半页猪肺来,搁到他的猪肉上:“喏,没有了,最后一点肺送你吧!” ☆、请灶王爷   这时,打桥东上来个人,崭新的蓝灰长袍,崭新的乌云厚底靴,崭新的精神面貌,远远瞧见桥头的杨柳,立刻笑眯眯的打招呼:“毕大娘子做啥呢?”同杨青也笑点了下头。   “胡郎中来了,今天请我哥哥去过小年,我夫君去买酒去了。”杨柳稀奇的打量了一下他,今日同昨日真是云泥之别。   感受到她的目光,胡郎中呵呵两声:“孤家寡人也要过个好年嘛!”指指马山的猪肉摊子:“我过去买点肉。”   “您得快些,估计快收摊了。”杨柳好心提醒。   “好好……”胡郎中一听她这么说,赶快别过她往马山的猪肉摊过来……   马六将猪肉和肺往肉案上一摔:“就这点猪肺,送出来也不嫌丢人。”   “你这人咋这样嘛,人家买二十斤猪肉我送副下水,你买二斤我咋送?这一副下水都抵得上半斤猪肉了。你要是想送一模一样的,那你也买二十斤!”马山生气了。   马六冷笑一声,指指他案上:“你这案上若是有二十斤我立刻买!”   马山低头一看,原来他吵闹的功夫,兰花婶已经把最后一点肉卖完准备收摊了,一丈半长的案子上堪堪剩得条猪尾巴,哪里还有得二十斤猪肉?   “你到底要不要?”马山烦了,他还真以为这抠门货会买上二十斤,原来是看到自己猪肉卖完了故意这么说的。   “你把这猪尾巴送我我就要。”马六仗着自己是最后一位,坐地起价。   马山气得把肉一摔,正要开口,桥东急冲冲奔来一个人:“马师傅,还有肉吗?给我称上二斤。”来人正是胡郎中,眼尖的看到案子上还有块肉,赶快开口。   “好嘞!”马山唰唰的包好那块肉,递到了胡郎中手上:“二斤!”   “哎,那块肉是我的。”马六急了,伸手要抢。   马山的杀猪刀一拦:“你刚才不是不要么,怎么人家买了你又反悔了。”   “我……”这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马六恨不得时间能够倒回。   胡郎中掏出铜板数出了三十多个,兰花婶接过来点了点:“多了两个。”说着要还给他。   胡郎中低头瞅了瞅:“别找了,把这猪尾巴送我下酒好了!”   “行,给你了。”兰花婶爽快的把尾巴给他挂在了猪肉上。   马上把刀一收:“娃他娘,收摊子,回家过小年儿去。”   马六风中凌乱的立着,心里比河里的冰块还凉,怎么办,猪肉没买到,他娘子饶不了他了。   马山两口子可不管,把那块陈年老案板用刀刮干净,拿雪糙了糙,倒在墙后盖上油毡布,推起独轮车拐下桥,回家了。   胡郎中拎着肉,也下桥去了酒铺,正好碰见打酒出来的容安,两人打了个照面。   “胡郎中?”容安吃了一惊,将他连看了好几眼。   胡郎中冲他打招呼:“毕大,买酒呢!”   “哎,您也打酒!”容安应着,同他擦身而过。   回到桥上,容安和杨柳讲了碰见胡郎中的事,“我也见到了,简直是焕然一新。”杨柳在空中比划了一下。   “你们同胡郎中很熟吗?”杨青问道。   “前些日子我爹生病了,在他那里诊治过。”容安答道,同杨柳对望了一眼,在彼此眼中皆读懂了对杨青不要提山中之事。   “哦!”杨青没察觉异常,同他二人往山脚走去。   小年夜北方是腊月二十三,南方有的地方是腊月二十四,时间虽不一样,可同样要吃灶糖,杨柳不会做灶糖,毕老爹说只要是甜的糖就行,让灶王爷吃了嘴巴甜,去玉皇大帝那儿多说好话。   杨柳一听这个可以,便在地炉上熬了一小锅麦芽糯米玉米浆,加水慢慢煮着。麦芽是毕老爹前几天就拿麦种发好的,她洗净切碎,和蒸好的糯米玉米粒一块加上水在热灶台边发酵了半天,再守着铁架锅,用小火慢慢熬,这是个精细活儿,必须时刻守着。   杨青来了之后,揽过了做菜的活儿,容安给他打下手,两个男人都是胆大心细的,把厨房包了圆。   剩得一个毕老爹,喂喂鸡兔马就没事干了,见杨柳在地炉上熬麦芽,便将她赶开:“我来熬!”   杨柳将长勺递给毕老爹:“爹,可不能熬糊喽,熬到提起勺子可以流下稠稠的糖丝就行!”   “知道了。”毕老爹以前吃过麦芽糖,是做少年时候的事了,现在回想起那个甜美滋味,口水都忍不住流。   杨柳这一锅麦芽煮的挺多的,因为她还想留一些在年三十做些糕点,糕点里加上麦芽糖,滋味好到爆,而这熬麦芽糖的法子她早在现代就会了,其实若是有搅拌机更快更方便,不像如今为了煮起来容易出糖,还要用捣臼把蒸好的糯米和玉米粒捣得更细碎。   毕老爹一边搅拌一边观察糖色,见颜色渐浓,锅里也越来越粘稠,记着杨柳的叮嘱,搅几圈就拉起勺子查看,他没干过这种活儿,眼下干起来,甚觉有意思,你看那糖稀舀起满满一勺,迅速流下,一层一层叠到糖浆面上,立刻融了进去,有意思。   杨柳见毕老爹干得专心,便放心的去了厨房,杨青今天大手笔,将带来的羊腿肉切成薄薄的片儿,下锅热油和辣椒大葱爆了一盘干炙肉片,再把肉切丁,和毕家早前晒干的脆萝卜同样切丁,炒制后包成包子,蒸好后再下锅煎,煎的两面金黄,外酥内软。   还有容安早上去野潭抓来的肥鱼,杨大厨看了看夸这鱼质好,杀了几条剖成蝴蝶鱼用盐腌好,摊在芦苇帘子上晒太阳,另剩两条煮了个萝卜鱼汤,鲜香奶白。   杨柳进来的时候这几个菜都已经做好了,杨青把锅涮干净,准备最后再炒个白菜。   “哇,这菜一看就好吃!”杨柳眼睛盯着那盘爆羊肉片儿,滴答口水。又走到包子边凑鼻子嗅了嗅,偷偷摸摸准备下手……   “你的糖熬好了?”杨青问他。   杨柳缩回手舔了舔手指上的油:“爹接手了,我没事干就进来替你们尝菜了。”   容安正好从后院倒了洗白菜的水回来,见她跟老鼠似的左闻右嗅,安慰道:“还有一个菜就能吃了!”   “儿媳妇,麦芽糖熬好了~”外头一声呼唤,杨柳立刻跑了出去,只见毕老爹把锅端了下来,用勺子搅给她看,提起,拉丝。   “不错!”杨柳点点头,奔回厨房拿来一个有盖小瓷坛,把麦芽糖倒了一半出来,她这糖熬了足有三斤,一半储存起来做糕点,一半做灶糖。   倒完了把锅沿儿用勺子一刮,截断了糖流,毕老爹用手指把锅沿上的糖沾上舔了舔:“真甜!”熟悉的配方他不知道,可这熟悉的味道他明白,舔完了不过瘾,拿眼盯着这锅糖,期待能有个糖搅搅。   杨柳哪里看不懂毕老爹的渴望,先把小瓷坛抱回去,再把锅子又架了回去,开始用筷子顺时针搅拌,让糖锅里的麦芽糖逐渐收干,进入空气,形成疏松状态。待最后糖稀越拉越白,糖色全部不见的时候,直接搁到桌上晾凉,桌面上有块薄青石,又光又滑,晾糖正好,长长的摆上去,摆了一半,她又想起自己存的炒芝麻,摸出来滚到热灶糖上,又做了一部分芝麻灶糖。   待晾凉得时候,她将铁锅里兑了点热水,把锅底剩下的麦芽糖煮化,倒进杯子里,撒上一点干桂花,递给毕老爹:“爹,这是您的劳动所得,快尝尝,可好喝了!”   麦芽糖比白糖味儿好,又加了桂花,饮上一口,真叫个沁人心脾,毕老爹喝得满意,寻思着下回熬糖还当助手,霸占这锅底福利。   厨房里出菜的时候,她这灶糖也晾好了,用张油纸铺开,一节节敲断在纸上,她取了个碟子夹上几块糖,递给毕老爹:“爹,去拜灶王爷罢!”   毕老爹进了厨房,过得片刻,回了桌子。   “爹!灶王爷咋说?”容安揶揄他。   “灶王爷说儿媳妇做的糖好吃。”毕老爹摸摸嘴角,担心方才偷吃嘴角留了芝麻。   杨柳忍住笑,起身把碗筷摆在毕老爹面前。   “哎呀今儿个托亲家舅的福气,带了菜不说,还亲自下厨做饭,老汉惭愧啊!”毕老爹给杨青倒了一杯酒:“就连这好酒,也是你带过来的,这哪是接你过来吃饭,明明是亲家舅过来给咱们家做饭。”他是真惭愧。   容安也跟着惭愧,同老爹一块儿对杨青敬酒。   盛情难却,杨青一饮而尽,方才开口:“您老说笑了,其实我在家里头一个人吃饭忒没意思,以前有我妹子倒不觉得,可如今吃起来只觉得没味道,今天来了您这里,说是过来吃饭,其实是忍了这些天,终于有用武之地了,您要是喜欢吃,我下午接着做。”他这一番倒是实话,一个人哪里比得上一家人,热热闹闹的,真羡慕。   “哥,过年了你给我找个嫂子吧!”杨柳心疼他。   “可不,待明儿个起了房子,我央求陈管家帮你物色物色。”毕老爹深以为然。   “这事放心,待新屋子起来,不用找都会有主动上门的。”容安意指赵媒婆。 ☆、小年烧烤 作者有话要说:  昨晚也不知怎么了,折腾了半个小时登不上,只能今天早上发了。   杨青最怕人提起这婚事,赶紧用筷子指了指:“吃菜,吃菜!”   吃过了午饭,杨青还想帮着洗完,被毕老爹给按住了,坐在地炉边喝茶,容安则帮着杨柳把锅碗厨房收拾干净。   小两口一块儿干活越来越默契,其中也不乏揩油事件,关上那厨房门偷偷摸摸,一顿收拾下来,杨柳闹了个大红脸,容安得了个大笑脸。   如今不比以前,白日是没得时间做衣服了,杨柳把生栗子搬了一筐出来,搁在地炉边,又递了把剪刀给容安:“一半你们烤着吃,一半替我剥出来,留着晚饭做栗子烧鸡。”   杨柳想把晚餐做得特别一点儿,她看中了杨青晒的蝴蝶鱼,这鱼肥嫩,晒了一个太阳,腌制得刚刚好,若是拿来碳烤,肯定好吃,她一边扒拉栗子,一边把这想法说了出来,杨青没试过,觉得稀奇,可以做一做。毕老爹和容安则是怎么弄他们怎么吃,杨家兄妹手艺俱佳,咋做都好吃。   见大家都同意,杨柳放下手里的活儿,进厨房去磨五香粉,待会儿撒在鱼上头,特香。上回去排河镇,还是有些东西漏买了,而村里的调料铺子里头似乎还没得卖,她只得自己磨,把八角桂皮花椒等掰成小块,倒进石臼里,慢慢杵,这是个慢活儿,急不来,便唤来容安,替她把石臼搬到地炉边,一边烤火一边杵,若是手酸了,还可以换人。   杨青觉得稀奇,问道:“这些香料一块儿捣成粉末是用来做什么的?”   杨柳拿起杵:“哥,你过来闻闻,这叫五香粉,一般是用五种香料做的,也可以多加几种,做肉菜的时候放一点,特别香。”   杨青低头闻了闻,点点头:“确实香。”   “等会儿烤鱼的时候撒一点上去,味道可好了。”杨柳前世可是跟好友跑遍了有名的烧烤店,有豪华烧烤城,也有街边的烧烤摊,目的只有一个,好吃。每每吃到好味道,她都会仔细琢磨人家放了啥,虽然今天有很多调料没有,可基本还是配备了,况且鱼质难以比拟,肯定味美。   又想到不仅可以烤鱼,还可以烤肉烤土豆烤茄子等等,她一下子坐不住,想出门弄些烤的材料来,容安见她说出这么多家里没有的食材,便将剥栗子的活儿给了毕老爹,再把捣五香粉的工作给了大舅哥,带着杨柳拔了两颗白菜,抱在手上出门来。   鸡鸣村没有卖小菜的,每家每户都是吃自己家里种的菜,只要勤快,啥都能种,可又不可能把所有的小菜都种齐全了,有的菜畏寒怕冷,有的菜喜欢沙土少水,有的菜又需一日浇两遍,因此这吃菜容易,种菜却还真是个麻烦事,一个照顾不好,生了虫子死了秧苗全白瞎。   毕家种的菜全是容易菜,杨柳想烤的根本没有,他以前进出村子喜欢走山上,一眼望去村里,最先看到的便是人家的菜园子,种了啥一清二楚,因此杨柳一说想要土豆茄子,立刻抱了两颗白菜想去跟人家换。   “人家肯换吗?”杨柳知道他以前在村里很少走动,大部分人都不认识他,这贸贸然拿两颗白菜去换,她总觉得有些忐忑。   “这家肯定换!”容安卖关子。   “哪家啊?为啥呢?”杨柳缠着他追问。   “去了你就明白了。”   容安说的这户人家,离村边不远,同上次那家八卦二人回门的妇人家是个斜对门,离山脚不远处搭了个长长的菜园子,容安带着她停在人家门口,唤了声:“有人在家么?”   杨柳眉头一跳:“你不认识这家?”   容安嘻嘻一笑:“我认识他家的茄子。”   刚说完从半掩的大门里头窜出只小奶狗儿,全身漆黑,四蹄踏雪,摇着小尾巴奶声奶气的冲他们汪汪,围着院门不停蹦哒。   “黑子!”屋里传出个妇人声音,笑呵呵的走了出来,喝住狗,问道:“谁呀?”   “大娘,我是山脚毕家的,今日过来一是给您拜个小年,二是求您件小事。”容安把两颗白菜递上去。   那妇人约摸五十来岁,圆脸胖身子,一瞧就是个好说话的,她把院门拉开:“哦,你是毕老汉的儿子吧,这些年甚少见你呢,这位……”那妇人打量了一下杨柳:“可是老杨家的姑娘?”   “大娘!”杨柳红着脸打了个招呼,她不认识这位大娘,可貌似这位大娘认识她。   “快请进来!”大娘把他们往屋里请,一边带路一边絮叨:“你该是不认得我的,小的时候你娘经常带你来我家,我还抱过你呢,那时候你刚会说话,追着我叫邱娘娘,把一屋子的人都逗笑了,哎呀女大十八变,如今是越长越像你娘了。”说着用眼把他二人来回看了两遍,拉着杨柳的手拍了拍:“一晃也嫁人了,嫁得好哇!”   杨柳脸更红,却也因这邱大娘的话有了些亲近之意,那忐忑也烟消云散了。   邱大娘家人口不少,方才在前院没察觉到,随她入了后院才发现左右厢房里都坐满了人,大人小孩好不热闹,有小孩跑出来看他们,躲在门后头探头探脑。   “姐姐,谁来了?”有个中年妇人出来看孩子,问邱大娘。   “村里的后生晚辈,来给我拜小年咧。”邱大娘答完,又问容安:“对了,你们方才说求我啥事来着?”   容安把白菜搁到院里窗户上:“说出来您别见笑,因我家没种茄子土豆,只好拿白菜来跟您换一点。”   “就这事?”邱大娘张大嘴巴。   “嗯!”容安和杨柳一块点头。   “你们……”邱大娘很不高兴:“都是一个村的,这杨丫头还是我看着长大的,来要个小菜大娘哪会不给?还带什么白菜嘛……”邱大娘一边埋怨一边把他们领去后院的小门,打开来,让他二人站到石阶上,豪气的挥手指向连到山脚的这一大片菜地:“随便挑!”   “哇——”杨柳被惊呆了,这一大片至少几千个平方,各种各样的菜,简直是啥都有。   “你大伯大娘啥都不会,就会种菜,今儿早上都拉了一牛车送去了排河镇,咱们村水土好,种出来的菜比别的地方都甜……”邱大娘家的菜地十分专业,每块菜畦边都铺了一圈脚掌宽的垫脚石,皆是山边捡的碎石块铺成的,很有想法。   “这简直就是个天然大超市!”杨柳在心里默叹,这邱大娘家种菜的确有一手,不论是长叶的,长茎的还是长果的,都打理得井井有条,卖相格外好。   “咱们家的菜园子赶这个差远了。”容安有感而发,他虽经常从远处看到这片大菜园,可今天却是头一次真正近距离观看,那感觉果然不一样。   邱大娘呵呵一笑:“我家大孙子说这叫啥……啥术业有专攻,是这意思不?”   “是这意思,”杨柳点头:“这些菜一般人可种不来。”   邱大娘从院门边取了个大竹筐子:“来来来,想要啥告诉大娘,大娘给你们挑好的。”   杨柳跟在邱大娘身后,一路走一路看她出手,“这个菜是胡人菜,听说是前些年有个使者从波斯那边带过来的,给你们拔几个回去。”   杨柳仔细一看,原来是胡萝卜。   “茄子得快些吃了,前几天下雪,你大伯怕冻着,还给盖了床油毡子。”邱大娘指指地里其中一个盖着油毡的温室小棚道。掀开一块油毡布,进去摘了几个大茄子,搁进筐子里。   “还有这个……”邱大娘一弯腰用小铲刀又铲了两货起来,麻溜的把周围的叶子剥掉,露出白生生两节莴笋。“上头的嫩叶子也能吃!”   ……   越走远远,不知不觉到了山脚,杨柳发现菜地有一角被山脚滑下的土给掩埋了,正奇怪着,就听邱大娘道:“这块地儿本来是种的白菜,可惜刚抱叶子就被埋了,幸亏你们带了两颗送我,不然今年还尝不着白菜味儿。”   原来如此,杨柳看了容安一眼,后者笑得高深莫测。   ……   一圈菜地逛完,收获远远大于预期,杨柳瞪着那满满一筐蔬菜,有些难为情:“大娘,这也太多了,我们哪好意思……”   “拿走拿走,不拿走大娘生气了。”邱大娘是个爽快人,指挥容安道:“扛得动吧?”   “扛得动!”容安一把抱举起来。   杨柳也不好再推辞:“大娘,那明日我做了点心给您送过来!”   “莫客气,莫客气。”   ……   别过邱大娘,二人扛着那一大筐菜往家里走。   “这也太多了……”杨柳扳着指头数菜的种类,至少十几种。   “天冷放不坏,待我明天还筐子,你做些点心,我再取点腊肉送去。”容安笑道。   “那样也好。”   回了小院,这一大筐果然把杨青和毕老爹吓了一跳,“哪儿买的?”毕老爹问。   容安把过程讲了一遍,毕老爹点点头:“你们想的对,明日送些咱们家的特产给他家,礼尚往来么。”   杨青往里头扒了扒:“哟,还有不少稀罕菜。”拉出根胡萝卜来。   “这个菜我吃过,”毕老爹认识:“胡人菜,长得跟萝卜似的。”   “胡人菜不好听,不如就叫胡萝卜好了。”杨柳趁机插嘴。   “这名儿好,比胡人菜好。”毕老爹同意。   “胡萝卜!”杨青晃了晃手里的胡萝卜,搁回筐里。   容安把菜全取出来,分类,邱大娘拿的种类多,每样都拿了两三个,杨柳挑了几样做烧烤的,其余的让他搬到厨房去存着,够四口人吃好几天的了。   五香粉早已杵好,还过了一遍筛,细细的倒在一个空盐罐子里,杨柳检查了一遍,收上了灶台。   晚上杨青在厨房负责栗子炖鸡,杨柳则负责做烧烤,先吩咐容安劈一些竹签子,自己则把茄子土豆豆角都洗干净,切成厚片薄片备用,再让容安把家里的两根新炉钎取出来,擦干净把鱼穿好,最后让大家伙儿把有什么想烤的都拿来,用容安劈好的竹签穿上。然后将烧水的吊炉取下锅子,把炉子倒了个个儿——这炉子左右刚好四根支架,中间有一段很长,横过来刚好可以当烧烤架,虽然有点倾斜,但把架脚放到炉边的凹槽里,平衡得刚刚好。   再把调料拿出来,准备烧烤啦! ☆、动了胎气   毕家这边吃得阖家欢乐,马府却庆祝之余喜忧参半,喜得是马员外决定明日一早便启程,前往靖西府,与他那失散多年的兄弟马大贵相见。   他娘马老太太前半生过得凄苦,一个人拉扯俩孩子,要过饭讨过钱,干过苦力做过小工。马大贵比马大富大三岁,拉着讨饭干活的时候他喜欢到处跑,马老太太既要顾着大的,又要顾着小的。   有一年他们讨饭讨到靖南府,恰逢官府招修河堤,马老太太去应征煮饭婆的时候,马大贵又跑出去玩,从此便再没见过,痛失大儿,马老太太终日哀伤。   此后母子俩年年打听,以致后来马大富发家了也经常托人到处打听,他当时以为这兄长早已没了,到处打听也只是让老太太有个期盼,到了马显武出生时,老太太多年忧思成疾,离世了,临终前念念不忘的还是这大儿的去向死活。   原以为这兄弟找不到了,没想到被马显文在靖西府遇到,他原本是去靖西府托人给马显文的事说情,没料到几番关系引荐下来,引荐到了靖西府最大的官商沈平之门下,沈平之年逾八旬,除了四个女儿,膝下无子,只得一个外姓养子,是生儿无望的时候从人牙子那里买回来,姓马名大贵,跟马显文这失散多年的大伯一个名字,如今那沈平之的全部商业往来都是他在帮手打理,俨然沈家二当家。   马显文一听这名字,当即心里有些动容,托人把这马大贵的模样音容仔细打探了一遍,长得竟同他爹马大富有七分像,便使了重金,买了一尊鎏金珐琅彩的两子绕母嬉戏摆件,又修拜贴一封,托人送进沈府。   马大贵一看,还从没有人送过这种礼,再把拜贴一看,顿时大惊大喜,赶紧派了心腹用豪华马车把马显文接了过来。   马显文见这阵势,知道应该是对了,立刻换了衣服提上礼物随着马车去了沈府。   沈平之如今深居简出,若非重大事情,一般都是马大贵说了算,而马显文又是马大贵的嫡亲侄子,那心腹管事便直接把人带到了沈府正厅。   马大贵正焦虑不安的等待着,一听门房通报,平日沉稳的人竟然手忙脚乱的奔了出来,正厅门口,伯侄二人相见。   “不孝侄儿拜见大伯!”马显文行了个大礼,往地上嗵的跪了下去,就要磕头。   “快起来,快起来……”马大贵非一般激动,他与娘和弟弟走散的时候大约八岁,已经懂事了,心里一直想着他们。因此在沈家多年,依旧用旧名,不曾改姓。这些年他受沈府的恩惠,也不好大张旗鼓的寻亲,只是偶尔偷偷派人搜寻,结果总是不尽人意,没想到正值失望之际,亲人自己找上门来。马显文的拜贴上也没多写,只写了父亲的名字和奶奶的名字,以及奶奶一直念叨的马大贵身上某处的胎记。马大贵一见,如何不见?且见了面,看了马显文的长相,与自己少说也有五分似,心底认定亲人无疑。   马显文没想到自己还有这机缘,既找到了亲大伯,又给显武找了个好门路,马大贵一出马,这考试资格肯定能恢复。与马大贵一通畅谈,将家里的事以及奶奶去世前的叮嘱也仔细讲了一遍,听得马大贵堂堂一个中年男子,泪眼婆娑。他以前成过亲,没有孩儿,而那娘子也于前些年生病走了,眼下看到马显文,自然当成自己的亲孩儿,欢喜异常,当晚便留马显文住宿,伯侄俩又谈了半宿。   第二天,马显文快马修书一封,送回了排河镇,当时马员外正处在那要好不好的当儿,一读此信,顿时能下地走路了,马显文在家里的地位至此更甚。   马显文在沈府住了一日,第二天便快马加鞭日夜兼程的赶回了家,应马大贵的邀请,回家把爹娘家眷都接到靖西府过年,让这多年失散的兄弟好好相聚。   因此马家过了小年,便开始准备上路的事宜,马员外两口子,马显文一家,以及马显文和小李氏,还有个最近很低调的马秀荷,单单除去了柳莺莺,而马府忧的,正是这柳莺莺。   倒也不是因为别的,而是柳莺莺这几日孕吐开始显现,她身子又弱,一站起来就头晕恶心,只能整日躺着养胎,反正家里有丫环婆子伺候她,便一致同意把她留在家里养胎。   本是好意,可柳莺莺却不干了,硬撑着身子爬起来找李氏去闹,也要去靖西府,说不去就算是不把她当一家人看。   李氏很头疼,她也是几次十月怀胎的人,知道孕吐的难受,见她惨白着个脱形的脸还在嚷嚷,便忍着生气柔声劝她。   马显武这段时间和小李氏恢复如初,更觉柳莺莺烦人,一会儿闹一出,一点也不为这肚里的孩子着想,那脸色便拉的比马长,口气也冲:“从早上闹到晚上,你不休息这肚里的孩子也要休息,还有完没完?”   “让我跟着去就有完,否则我这口气咽不下去。”柳莺莺躺在那垫了软垫的圈椅上,西着嗓子发飙。   大门后头,水仙和抱孩子的奶娘周氏在咬舌头:“我听府里的老婆子们说,这女人一怀孩子就变傻,你说她这是不是变傻了?”   周氏嗔了她一眼:“不见得吧,这家里又不止她一个怀身孕的,怎地没见谁变傻?就说咱们屋里那位……”周氏用嘴呶呶小李氏:“我瞧着倒变精了。”暗指设计杨柳嫁人一事,又指这段时间拢住马显武的心。   水仙几不可闻的撇撇嘴,没出声,她可不认为小李氏变精了,单单是上回看到那杨柳的夫君,就把这府里所有男人都比了下去,连底下的老婆子都悄悄问她那是谁,更别提这屋里正闹事的柳莺莺,按她说,抓起来一顿嘴巴子就老实了,都是老爷惯的。   “她这一闹,指不定生了孩子就得进冷宫了吧?”水仙问周氏,这马显武讨厌柳莺莺如今可是全府都知道的。   周氏左右看了看,拉低她的耳朵:“妹子,我跟你说句心里话,就她这么闹,这孩子生不生得下来还真有些悬……”话没说完,屋里突然一声凄厉的呼痛传来,吓得周氏怀里的孩子哇的哭了。   “运哥儿乖,不怕不怕……”周氏赶紧拍拍孩子,和水仙一起往屋里看去,只见柳莺莺捂着肚子瘫在椅子上,面色惨白到淡金,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抓着李氏:“娘……娘……我的肚子……疼……疼啊……”   “快去请大夫!”马显武和李氏同时大喊,里头的人全都慌了神。   马财刮着风跑出去,一边跑一边唤小厮备马车。   水仙捂着嘴,难以置信的和周氏对望了一眼,周氏没想到自己刚说完就出事了,赶快把她一拉,两个人心戚戚的溜了。   胡郎中今日这小年饭吃得贼香,老话说名以食为天,果然有道理。他制药有一手,这做饭自然也有一手,把那二斤肉放进锅里冷水开煮,丢点陈皮八角生姜进去,又把打的酒倒了一点儿进去除腥,等开水翻滚血沫漂尽,捞出切成厚块,浓油赤酱做了一盘红烧肉。   他那后院里的污秽早已清除干净,只是那两半鼎却没丢,他把鼎洗干净,两头码上砖块架空,底下用柴火把鼎壳加热,鼎里头光溜溜的,趁热刷点油,把和好的面擀了几个饼,沾点油往上一贴,立刻鼓囊起来,面香扑鼻,待烤得边缘起翘,拿锅铲轻轻一铲,一个烤白饼就下来了。   首个成功,接下来的便有了花样,把红烧肉剁碎,加点蒜苗葱花包进去,学那日杨柳做锅盔,五花肉馅儿的,贴了两个。又等那饼鼓起来的时候用筷子把顶上戳破,灌俩生鸡蛋进去一块儿烤熟,刷酱包白菜吃卷饼,加上小酒,那叫一个美。   他在酒铺里打了两斤酒,早上一斤,下午一斤,全喝完了,见得太阳西下,便醉醺醺的把门一关,蒙头睡大觉。也不知睡了多久,大门被捶得震天响,还有呼唤声。他掏掏耳朵,继续睡,可那外面不依不饶,不停的敲,喊的还是他的名字:“胡郎中!快开门……”   若是不去开门,张家婆娘又要骂了,他只得爬起来,花了半天时间点上灯,东倒西歪的去开门,刚抽开栓子就被人扑了进来,他一个没站稳,被扑倒在地上。   马财赶紧让小厮把他扶起来:“对不住了胡郎中,我家二少姨娘动了胎气,请郎中快些过去诊治吧!”说着挥挥手,一个小厮去给他拿药箱,另两个把他一架,抬上了马车。 ☆、二位吉言   马财赶着车,跑的飞起,胡郎中在车里一顿上颠下簸,简直头晕脑胀,“哎哟……慢点……”   “不能慢呀胡郎中,我家老爷主母都快急死了。”左边扶着他的小厮回答道。   “几……几个月了?啥症状先……哎哟……先跟我说一下……”   “这几个月我们做小厮的哪里清楚,反正二少姨娘的肚子还没显呢,至于这症状……”左边的小厮看看右边的小厮:“马九,你刚才不是在门外候着么,里头啥情况?”   那马九抓抓脑袋:“原先屋里头主家都在说话,突然二少姨娘就扯了一嗓子,说是疼,肚子疼。”   “哦……”胡郎中摸摸小胡子,蹙起了眉头。   马家大门口灯笼大亮着,不时有人进进出出望着桥头大路,终于听见马车的声音,立刻进去传话:“老爷夫人,郎中请来了!”   胡郎中被架下马车,风一般拉了进去……   柳莺莺早已被移到了客院居所,屋内熊熊燃烧的火盆也温暖不了她惨白的面容,豆大的冷汗一滴一滴往下淌,有声的呼喊已经变成无声抽泣,她明显感觉到肚子里有块东西正化作热流涌向腿间,身子底下那块褥子此刻湿黏异常。抓着身边婆子的手,她无力的喊了一句:“我的孩子……”   “柳姨娘放心,咱们村这郎中医术好着呢,孩子不会有事的。”婆子安慰她。   “我的孩子……”柳莺莺仿佛没听见,重复着这这几个字,屋里血腥味渐浓……   李氏和小李氏以及韦氏在外间等着,都是生过孩子的过来人,柳莺莺这状况她们各自心里都明白,却还是要等郎中过来下个定论。   这孩子,没了也好!这是李氏心里的腹诽,做主母这么多年,看的眼光比她们长远,而且,除非这柳莺莺再嫁,否则她这辈子都不可能和显武再有孩子。   这孩子,没了也好!这是韦氏心里的嘀咕,这些年她看马显文看得紧,就是不想让他再找小的,亏得马显文也没这号心思,十来年也过下来了。可这次马显武抬了个柳莺莺回来,她怕马显文看了心思跟着变活络,如今这柳莺莺一日几闹不说,孩子还闹出了事,家里人见人烦,马显文以后若是提起这事她倒也有个说法儿。   这孩子,没了也好!小李氏面上没显露,心里却是长长出了一口气,她早已做好收个庶子的准备,没想到这么快就要被柳莺莺自己给作掉了,虽说是马显武的孩子,可她以后也能自己生,而且,瞧马显武现在对柳莺莺的态度,以后应该不会再招惹了。   马显武现在思绪一片纷乱,毕竟还是个刚及弱冠的年轻人,因管不住下半身导致的后果如今一尝再尝,心理有些承受不住,瘫在椅子上,不敢进去看柳莺莺。且那隔间的棉帘子一开一合,竟透出一丝血腥味,唬得他恨不得把脚也缩上椅子去。   胡郎中便是这一窝人的主心骨,从门口一露面,呼啦就形成了里外夹攻之势:“郎中来了!”   “快快进去看看吧……”   “快快快……”   一顿嘈杂,推着他往里屋进去。   胡郎中定定神,鼻尖嗅了嗅,望向床榻之上,只见那二少姨娘面如白蜡,嘴唇血色全无,闭着眼如同死去。   “不好!”他赶紧把被子掀开……   “啊——”一旁的婆子和丫头都吓得惊叫起来。   李氏三人赶紧挤进屋来,只见柳莺莺身子底下的天青色褥子,几乎被鲜血染出缸口那么大一片红色,连同她身上的那条粉色裤子,全部浸成了鲜红色,整个人躺在这一片红里,冶艳诡异。   “这……这怎么会有这么多的血?”小李氏到底年轻,一个站不住,靠在了闵妈妈身上,浑身哆嗦。   “一般小产是不可能造成血崩的,二少姨娘应该是胎儿落在了宫外造成血崩,这病症若是没提前发现,月份一过便必死无疑。”胡郎中探身试了下柳莺莺的鼻息,微不可闻。他想了想,让人把药箱子递进来,打开金针包,过了火扎在柳莺莺身上的止血大穴上,又挥毫写了个方子,连同自家钥匙一起递给外间的马财:“去我家把这几味药和戥星一块儿找过来!”   马财立刻带上小厮,又跑了一遍。   胡郎中让人给柳莺莺换褥子和衣物,避开针给把污秽她擦一遍,自己则在外间踱来踱去的想办法。   “胡郎中,这屋里可还有救?”李氏可不想自己家里出人命,小李氏亦然,都巴巴的望着她。   “说不好,等药来了,煎了喂二少姨娘服下,每隔一个时辰我再替她扎针,若是熬过了今晚,应该性命无忧,若是熬不过……”胡郎中不再继续说,只看了他们一眼。   李氏捂住心口,朝南边开始拜观音菩萨。   这一晚,马家灯火通明,胡郎中每隔一个时辰观望扎针一次,临到天亮,柳莺莺居然睁开了眼睛。   “快喂她喝点参汤!”胡郎中长出了一口气。   屋里紧张了半晚的丫环婆子立刻动了起来,外头打盹儿等候的李氏和马显武听到了房里的动静,立刻醒来,小李氏一晚没合过眼,就怕这柳莺莺死在马家,因此半夜好几次进屋查看,连柳莺莺状态平稳,想着应该能熬过去,因此这里头一有动静,她便进去了。   “胡郎中,她不会死了吧?”她拉过胡郎中一边儿小声问。   “不会了,二少夫人请放心,只是这身子被全部掏空了精血,日后除了长期调理,还会落下一些病根儿,而且,以后再也怀不上孩子了。”   “不会就好。”小李氏真正的松了一口气。   胡郎中被马家多留了一日,见柳莺莺状态稳定,他便要告辞,马家修了一大封银子,用马车把他送了回医馆。至此,这一治成名,日后连外村的也来求医,那便是后话了。   杨柳是两日后去给邱大娘送点心时听她八卦的,把个胡郎中吹乎的有如扁鹊重生,华佗再世一般。   “大娘可是亲眼所见呀?”杨柳笑着打趣。   “你别不信,”邱大娘热情不减,摸了块栗子糕塞嘴巴里:“听说为此马家原本打算第二天就动身去靖西府的行程硬是又推迟了一天,就为了给他造块妙手回春的匾额呢。”   “这柳姨娘都生病了,他们还要去靖西府啊?”杨柳一惊。   “这姨娘哪里比得上多年未见的亲大伯,况且,就算主家都在家,还不是下人伺候?”邱大娘撇撇嘴,对这些专生幺蛾子的大户人家很是鄙夷。   “这就是她想要的生活么……”杨柳回想起临江仙门口的那个心机女子,摇头不解。   “若是马家没钱,谁会往里头钻?说白了,就是为了一个财字哟,这下好了,听说身子全毁了,下半生住药罐子里,自己找的。”邱大娘对这种人从不同情。   杨柳将自己带的那几个油纸包全部打开,推到邱大娘眼前:“不说这事了,大娘把我带来的每种都尝尝,看喜欢哪种口味,我下次给您多带点。”   “你这孩子太客套了,带一次给大娘尝尝鲜就行了,哪能让你回回都带?大娘家的菜都是地里自己长出来的,你这点心可都是用手一个一个做出来的,大娘心疼着呢,下回可别带了,这些都吃不完。”邱大娘喜欢她的点心,可也知道这东西费心思,哪里愿意多要。   “大娘你放心,我家里几口人都要吃点心,我不过做多一些分给您,不碍事,只要您喜欢,我有空做了就给您送点过来。”   邱大娘家前几日碰见过小年的亲戚都走了,只有她和马老爹并小儿子一家,两个调皮小孙女挤在厢房门口往里张望,杨柳招手让她们过来,抱上炕挑点心吃。   两个小丫头长得一样,穿的衣服也一样,杨柳稀奇的摸了摸她们的脑袋瓜儿:“大娘,这俩小丫头是双胞胎吧?”   “可不,是双胎的,当时生的时候产婆就说有两个,前后脚出来的,珍珍珠珠,快喊姨姨!”邱大娘很是喜爱这俩小孙女。   “姨姨!”   “姨姨!”   三岁的小姑娘,奶声奶气的,大胆的样杨柳怀里钻。杨柳取过两块糕点递给她们:“慢点吃哟!”   “柳丫头,”邱大娘突然神秘的唤她,压低嗓子道:“你嫁到毕家也有一段日子了,这肚里可有怀上?”   杨柳脸唰的红了,嗫嚅道:“还没呢……”   刚说完珍珍便钻她怀里拿小脑瓜小屁股蹭了好几下,杨柳痒得抓住她,亲了小脸蛋一口:“这是干啥呢?”   “姨姨,我睡一下就有娃娃了。”小丫头指指她的肚子。   “我也睡,我也睡。”珠珠不甘示弱,爬过来也往杨柳肚子上躺,杨柳被这俩娃逗得直乐,倒在炕上差点笑岔气。   “别闹,快回来。”邱大娘笑着过来抓孩子。   “大娘,这话可是你教他们的?”杨柳整理好衣服笑着问道。   “这俩丫头鬼精,平日里大人说笑话都听去了,”邱大娘摸摸孙女儿的小脸蛋,笑眯眯的。   “借二位吉言,姨姨说不定明年真的会生个小娃娃!”这一通玩闹后,杨柳到是大方了不少,亲口说了出来。   ……   回到山脚小院,她一边把鸡从外头赶回院里,一边不时拿眼瞟劈柴的容安,容安劈得热了,剥了两层衣服单穿一件中衣,袖子挽到肘上腰上系了块长巾,那一身的腱子肉便隔着薄薄的衣料显露出来。   杨柳暗忖夫妻之事做的也挺勤快,怎么还没怀孕呢?又想着其实自己还年轻,过几年再生宝宝也无妨,再又考虑到这古人以她的年龄生孩子实属正常……,就这么思来想去,她没注意到自己慢慢靠近容安,随手在他的腰腹间摸了一把,口里还在嘀咕:“……到底是我不行,还是你不行……”   容安哐啷丢了斧头,一把捉住了她的手:“为夫哪里不行,还请娘子赐教!”说着就往房里拖。   “哎……哎哎……我没说……你别……”   房门啪的关上了。    ☆、化险为夷   毕老爹每日下午都会遛遛马,这几天因着过年,冷落了容易几天,今天无事,想起这一茬来。跟容安说了一声,绕去后面把马牵出来,顺着左边的山脚小道慢慢往前溜达,这马天天在屋里吃干草料,吃腻了,想尝点雪下的根茎嫩草换换口味。   虽是下雪天,可也有不少草类是冬天也会生长的,一蓬蓬藏在雪下,根茎饱含汁水。容易自己会挑,拿鼻子在雪堆上嗅嗅,拱进去吃鲜草。毕老爹不敢让它吃多,毕竟冰凉凉的,万一生了病,这兽医还得去镇上寻找,且还有一天就过大年了,兽医也找不到,得不偿失。他扯扯容易的马嚼子:“别吃了,等会我给你挖一些把雪晾干了再吃。”   容易似乎明白他的意思,拿大眼睛把他瞅了一眼,竟住了嘴。   “乖马!咱们回家。”外头实在是冷,他牵着容易出门没一柱香的功夫又回来了,把容易拴回马棚,跳回菜园子,从后门窗户上摸出平时铲菜的铲子,想顺便回地炉边喝口水再打前门出去。   没料到刚走到堂屋,便察觉了院里的异常,他瞅瞅地上劈了一半的柴,再望了一眼西屋,便放轻了手脚,又回了菜园。   容易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回来了,欢快的打了个响鼻。   “你说你一个母马,咋地这么馋呢!”毕老爹没法子,只好先把地里的白菜叶子揪了几片,跳出篱笆递到马嘴里:“先吃点,我这就去挖。”   他顺着方才放马走的小道,挥着铲子把雪堆刨开,将那白茎绿叶的野菜连根铲进随身拎来的一个竹篮子里,这种菜圆叶粗根,含水特足,有时候他不小心刨断了,这断茎处还会流下汁水来,毕老爹大着胆子把那汁水舔了舔,味儿居然还不错。他想着这东西马能吃,说明人也能吃,便胆子更大的咬了一口那断开的嫩茎,“哟,甜的!”这发现倒稀奇,正打算再咬一口,突然听到山上树林中传来一声轻啸,那是习武之人特有的内力发声,顿时抬头往山上看去。   只见一片雪白的林稍上,由北向南飞速连出一条细微的动荡线,那是有人在树枝间疾驰造成的,瞧方位,应该是朝着自己而来,毕老爹眼珠转了转,低下头把野菜放进竹篮里,继续用手里的铲子刨野菜。   不一会儿,山脚下飞出来个人,真的是飞出来,因为毕老爹猛的一抬头,铲子都吓掉了,磕磕巴巴指着那人道:“你……你是人是鬼?”   “这大白天拿来的鬼?你这乡巴佬,爷这是轻功,晓得不?”那男人把毕老爹嫌弃得要死,掸掸身上的雪沫儿,施施然走了过来。   “轻功是啥?”毕老爹装傻充愣,委身一把抓起自家的铲子,护住了那筐野菜。   “啧,乡巴佬!”那人后退了一步,低头看了看脚上那双绣金线云地皮靴,指着他道:“你别动,别把泥弄到我身上了,我是打京城来的,想向你打听点事。”说着从怀里摸出一锭银子抛到毕老爹怀里。   毕老爹眼露惊喜,一把接住银子,放嘴里咬了一口,拿出来见上头浅浅的牙印子,简直笑得眼都没了,拢进袖子里,对那人道:“想问啥,你只管问!”   见他换了嘴脸,那人露出一副就知道你会见钱眼开的笑容,问道:“你家可是住这村里的?”   “那肯定,喏,那头就是俺家。”毕老爹挥手指向百丈外的小院儿。   “那你天天就在这村里村外干活儿?”那人指指他手里的篮子。   “大官人可要吃,这个菜可甜了。”见他指过来,毕老爹赶紧把篮子递上去。   “别动!”那人没料到他突然有这举动,惊吓之下手里竟发出了一只镖,嗖的打进了篮子里,毕老爹吓得手里一松,篮子啪的掉下来了:“你这是干啥呢?”   “都怪你,要你别动,刚才幸亏我才用了两分力道,不然你这就去见阎王爷了。”那人瞪了他一眼。   毕老爹弯下腰从菜堆里摸出个四角回旋镖,装作不知道问:“这又是啥?”   “我的镖……”那人伸手想接,却又看到了镖上的菜汁和毕老爹沾了泥的手,一阵恶心:“算了算了,不要了。”   毕老爹一喜,用那镖的边锋把野菜茎削了一下,冲他道:“这玩意儿挺快的。”   “哎哟,你……”那人掩住脸,指着他似乎不知道说什么好,好半天才怒道:“别削了,跟你说正事!”   “哦!”毕老爹赶紧丢开手里的东西,立直身子瞪着两只木讷眼看着他。   “我再问你,你们村有没有神医?”   这人话题跳转的挺快,毕老爹呵呵一笑:“俺们这神医没有,村医倒是有一个,上个月俺拉肚子就是他治好的,还有老王头脚上鸡眼,他可会挖了。对了,马家的媳妇孩子没了,也是他看的……”毕老爹半真半假混淆着比划给他听。   “停停!”那人朝他挥手:“谁要听你说这些,我是问有没有能制丹药的那种神医。”   “十全大补丸呗!”毕老爹大手一挥:“他就会做这一种,便宜是便宜,可惜药效不如镇上安仁堂的,要不我带你去?”   那人嫌弃的扇了一下鼻子:“算了算了,我就说这种山野地界,哪里会有能制祛腐丹的人,也不知听了谁的蛊惑,硬是派我来找,钻山窜野的,亏得是下雪,否则得脏死!”   毕老爹可怜的看着他:“可是你爹派你出来的?这大冷天的,往这山里钻可别冻坏咯!”   “我爹?”那人冷哼一声:“一个破长老哪有资格做我爹,你可真是抬举他。”   “啥长老?我知道丐帮有八袋长老,可厉害啦……”   “停停……”那人柳眉一竖:“你拿我七煞门比丐帮,别怪爷没提醒你,若不是知道你是个什么都不懂的,早就让你好看了。”   毕老爹佯装抽了两下自己嘴巴子:“大官人息怒,小老儿不懂,得罪了。”   “嗯,我再问你,附近这段时间可有外乡人来过?”   毕老爹点点头:“上月马家唱大戏,好些人都把自家亲戚喊过来看戏,不过都是些近的,走半日能到的那种……”   “停停……”那人打住他:“我是问有没有靖西府之外的人来?”   毕老爹啧啧两声:“那哪有哇,俺村多少人都没去过靖西府呢,更别说靖西府来人了,谁能有俺们这穷山沟的亲戚,哎对了……”他指向河东陈府方向:“陈员外家说不定有。”   “陈员外何人?”那人问道。   “他儿子在京城做官儿,这是咱们村出去的头一号人物,他家肯定有京城的人来往。”   “得!算我白问。”那人烦躁的揉揉额头:“真是让人年都过不好,也不知这两人跑去哪里了……”   “谁跑了?”毕老爹八卦道。   “我们七煞门里的两个人,说了你也不懂。”那人说着便要离开。   “大官人这就走了?去我家喝口茶水吧?”毕老爹热情的邀请他。   “不用了,你们这茶我可不敢喝,多谢,告辞!”说着绕过他,往大路上走去。   “大官人这是回京城去了?”毕老爹挎起篮子跟随过去:“我送送你。”   “送可以,离我远点。”   “哦!”毕老爹乖乖的离他一丈远,跟着走。   到了小院,那人挥挥手:“行了,别送了,你回去吧。”   “大官人慢走啊!”毕老爹冲他挥手。   瞧那人渐行渐远,毕老爹迅速推开院门,又关上了,神色严肃的把筐子一放,把那回旋镖摸出来,在院里踱来踱去。   容安小两口在他进门的时候就起来了,杨柳害臊躲在里头假装缝衣服,容安则整理好衣物出来了。   “爹,看什么呢?”容安出来便看到毕老爹蹲在门槛上低头看着东西,神情严肃。   毕老爹抬手把镖发向他,容安一个鹞子翻身,接住了,摸了摸,凑到眼前一看,吃惊道:“爹,你碰见七煞门的人了?”   毕老爹点点头,把刚才和那人的对话原封不动复述了一遍。   “他们在找胡郎中和祛腐丹,还有那两个人,难不成刚好有人同时看见?”容安觉得应该是靖西府有人看到胡郎中卖丹的事了,而同时又见过古千峰和诸葛锦。   毕老爹摇摇头:“我到不觉得,他们门里要找人不错,可刚好听到祛腐丹的事,想顺便找出来发财才是真。”   “那胡郎中岂不危险?”容安有些担心。   “暂时应该还找不着,今晚你去跟他说说这事,交个底,串个话。”   其实方才毕老爹有心上去看看,看骂人会不会去突查胡郎中,可他又怕打草惊蛇,父子俩只得在家里祈祷胡郎中没事。   而那人此刻也的确去找胡郎中了,毕老爹说归说,他到底也要亲自打探一下回去才好交待。   刚走到医馆门口,便听得耳后一声咒骂:“你个杀千刀的庸医……”接着是哗啦一盆水泼了过来。   幸亏他功夫可以,跳开了,可那皮靴子上还是被溅上了几点泥星子。   “泼妇!”他怒瞪向胡氏。   胡氏哐的扔了盆,叉起腰:“好狗不挡道,谁让你站那里的?”话音未落,脸色啪的得了一座五指山。   胡氏嫁给张父这么多年,张父可是一根手指头都没动过她,突然得了这座五指山,愣了好半天才哇的一声哭了,嚎着进了屋要张父出来和这人拼命。   “大侠快逃吧!”医馆里突然窜出一个人,拉着他往前跑。   他挥开手,嫌弃道:“别碰我,我可不怕这等泼妇。”   “哎哟,你不知道,她亲家可是排河镇金老爷,你惹不起啊,快跑吧!”   “你是谁?”那人上下打量了一下这位古道热肠人士。   “我是这医馆里的郎中。”胡郎中指指自己的招牌。   “你就是这村里唯一的一个郎中?”那人把他上下打量:“那泼妇为何骂你庸医?”   “呸!她不过嫌我多收了她两个铜板,硬是说她闺女的咳嗽没治好,找茬子呗!”刚说完张家窗户后头便传来一阵咳嗽声,还有胡氏的咒骂:“胡有财你个庸医,治不好我闺女还找人打我,我跟你没完!”   胡郎中急得脸都红了:“昨日都没听见咳,今天咋又咳了?”   那人一甩袖子:“那泼妇骂的也没错!”果然是个庸医,施施然离去了。 ☆、大舅来到   吃过了晚饭,天色擦黑,鸡兔上笼以后,容安独自出门去找胡郎中,后天便是年三十,街上除了个把野孩子,便没有多少行人,偶尔碰上两个,也是匆匆忙忙往家赶。   他一路疾行到胡家医馆,先左右看了看,继而拍拍门扯嗓子喊了一声:“胡郎中可在家?”   过了不一会儿,门吱呀来了,胡郎中探出头:“毕少侠来了,快快请进~”尾巴上拉个长音,表示心情和状态都很好。   容安的心放了一大半,闪身进了屋,把门关好,拉着他走到里头,又朝院里院后各厢房查看了一遍。   “咋了?”胡郎中一头雾水。   “今天有人去山上了,京城来的,被我爹遇见了……”容安把下午发生的事讲了一遍,连那人的穿戴也说了一遍,末了道:我怕你被人抓走,特意过来看一眼,幸亏那人没来。”   胡郎中腿一软,咚的坐到了榻上,哆哆嗦嗦道:“他……他来过了,还跟我说了一会儿话了,还……还抽了张年方他婆娘一巴掌……”   “来过了?”容安一惊,坐下来道:“你仔细说说。”   胡郎中把下午的插曲讲了一遍,重点描绘胡氏挨揍,“我开始还气他说我庸医来着,现在听你一说,这不是因祸得福是啥么?”他搓搓胳膊,有些后怕。   “这幸亏是我爹遇上,若是我,估计没这么容易打发他。”容安也觉得万幸,他不想惹上那些山外的人,只想过点平淡日子,这种想法从十六岁毕老爹告诉他身世的真相开始,一直模糊的存在,直到杨柳嫁给了他,这想法便定型清晰起来,每天小日子过得有滋有味,若是以后再生上一双儿女,那日子更是做神仙也不想换,就是此刻,想到待会儿回去了还有个人等着他暖被窝,那心里就痒痒的,往骨头缝儿里透着酥劲。   胡郎中本想留他喝会儿小酒,没想到容安拒绝了:“我答应了我娘子,没她的允许,不得喝酒!”   “嘿,陪我喝点酒压压惊都不行?”胡郎中小胡子一吹:“亏得我没个婆娘,否则管东管西能把人烦死……”   容安往外头走,心道你哪里知道被婆娘管一管的乐趣?出了医馆往家里走去……   腊月二十九,一大早,容安牵出容易,套上马车,和杨柳一起去接杨青。   毕老爹则把自己房里的大炕头收拾出来,准备给杨青歇息。他家炕砌的大,原先自己一个人睡便把里头靠墙的一丈来宽隔了出来,放些书籍杂物,有时候堆些皮子参茸等贵重东西,眼下杨青要来,他便把那一片都清理出来,仔细打扫干净,又另铺了一床新浆洗好的被褥枕头,叠得整整齐齐,像豆腐块儿,这叠法还是杨柳教的,比原先的叠出来有棱有角,看着就不一般。   容安小两口驾着车,半袋烟的功夫就到了河西,杨青一早便起来收拾屋子,把门窗关牢,厨屋清理,还有那钱财也换了个地方藏好,等容安和杨柳到的时候,他已经收的差不多了,把要带去毕家的东西弄了个大竹筐,自己挎了个包袱放着换洗衣物,直接和容安一起搬到了马车上,大门上落一把大锁,上车走人。   年前的村里小商铺生意是一年中最好的时候,他们赶着车停在酒铺买了十斤新酒,又在人头攒动的马山摊位上买了十斤五花肉和猪蹄子猪耳朵,马山大方,还送了他们一条猪尾巴,杨柳点点头:“都卤了,下酒的好菜。”   最后在陈掌柜的米铺里扛了一袋米和一袋面,其实家里还有,可就毕老爹和容安打理田地的那个手艺,实在不行,同样的顷数,别人家种的粮能吃个半年,他家顶多仨月,其余的时候都是买买买,杨柳怕铺子年后正月十五才开门,断了炊饿着了这几个大老爷们,只能多备一点是一点。   “这么多,吃得完吗?”杨青饭量普通,平日也是自己做饭,很少买这么多米面,看着忒壮观。   “哥,你就瞧好吧!”杨柳但笑不语。   杨青上次去毕家,短短一天,又光被他们操心娶妻之事,没注意到毕家父子的饭量,只当是自己菜做的好吃,都吃完了,这一下要同吃同住好些天,肯定得深入接触接触。   二十九一般都吃得糙,就算是备了吃食也是为了第二天,杨青到了毕家,和毕老爹打了招呼,一起把东西从车里各自搬了下来,这时就体现出家里有壮劳力的好处了,三个大男人,一顿就把所有东西都搬完了。   杨柳首先开始切肉,这靖西风俗,年三十喜欢吃饺子,她把那十斤五花肉分成两半,一半去皮剁馅儿,一半切大块备卤,两边同时进行,烧了一大锅热水,把刮洗干净的猪耳猪蹄等过了一遍水,丢进去大块捣汁的生姜,八角桂皮花椒,再将黄酒倒了一些,去除腥味。   煮的同时开始剁肉,五斤肉是个大工程,杨柳刚分解成小块,容安进来了,结过手:“我来!”他力气大,又快,且这种胡乱切成丁儿了直接剁的工作不需要多少技巧,杨柳只见他一顿切,然后开始剁,的确不需要她指导,便一心一意去炮制卤菜。   杨青这次被毕老爹按着不许进厨房了:“请你过来吃饭哪能次次都让你做饭呢?你今天休息,喝茶,别的不用管。”人手不够还有他毕有德哩,待会儿包饺子,看他不露一手。   饺子馅儿相比起卤菜,麻烦不少,杨柳把卤菜炖煮上的时候,容安还在切白菜丁,这白菜不比肉,肉有黏性,怎么剁都能控制力道,可这白菜你一刀下去,弹的到处都是,才切了十几片白菜帮子,容安周围都是白菜帮子粒儿,杨柳帮着他把白菜粒收进大瓦盆里,等收到满满一盆,撒上盐,搁置了一会儿揉了揉,原本蓬蓬的白菜粒便软了下去,被盐杀出水来。   接着是葱和生姜,容安等她把白菜和肉拌好,在指挥下把这两味也加了进去,“真香!”他吸吸鼻子:“闻着就好吃!”   “这一盆,可以包……”杨柳翻着眼算了算:“□□百个吧!”   “这么多?”容安咋舌。   “多什么呀,就你们三个人,一顿至少一百五十个是要的。”想想等会怎么分配擀皮和包的问题,饺子多做点不怕,现在温度低,雪又厚,一会儿就冻上了,摆在扁框和苇帘上,啥时候想吃啥时候煮。   容安分两次把馅抬了出去,一大盆和一小盆。   “这么多?”毕老爹和杨青异口同声。   “吃起来就不多了。”容安学杨柳的调调,又回去替她和面。   一会儿后,夫妻二人端着和好的面出来了,开始分配任务,杨青会擀会包,负责擀皮,杨柳则专门包,因为他俩是主力军,不可分外同一边,便一人搭配一个,容安和毕老爹在边上学习。   容安学的快,除了擀皮不太圆,包完全会了。   毕老爹则怎么也包不好,馅儿不停的漏,三个人轮流指导,硬是没会,他一气之下去学擀皮,杨青为了速度,同时擀的两张皮,毕老爹见他那么一压一擀一转再一甩,两张圆圆的皮子就飞了出去,自以为容易,取了根面丈,擀了不少奇形怪状的东西出来,大伙受不了,集体劝他一边儿玩去。   毕老爹无奈,在旁边转悠,杨柳想了想,让他干最简单的,把面团揪下来搓成长条,用刀切剂子拍扁。   “爹,这要是再不成,您关于饺子这方面就只能是会吃了。”容安揶揄他。   “哼!”毕老爹不说话,仔仔细细搓面切剂子,这个他真会,最后撒点面粉拍扁给杨青,没再出状况了。   四个人流水作业,八百五十二个饺子用了将近两个时辰,快完的时候杨柳起身去把卤好的肉菜捞出来,另烧了一锅水,等开了开始下饺子,亲手包的新鲜饺子,那滋味千金不换。   再把晾凉的卤菜切了一大盘,之前切白菜帮子所择下来的白菜叶子炒了一盘,和着满满几大盘饺子,辣子醋,酱小菜。四个人吃了快二百个。   最后停箸的时候杨青摸着肚子直打嗝.“柳儿,我……呃……我算是知道了,果然在你家吃饭吃得多,人多吃得欢实……呃……”那感觉不是他一个人在家吃饭能比的,好家伙,撑得他都快走不动了。   “走,我带你上外头转转。”毕老爹说的好听,其实他也撑住了。   杨柳倒没吃太多,她还是顾及身材的,可别一个年过下来,自己变成了猪头。   “明天豆腐摊还摆么?”她问一边摸肚子的容安。   “不知道,我明天早上去看看,你想买点啥?”容安也有些撑,站起来开始收拾碗筷。   “这卤汁还可以卤好多东西,我想买点豆腐千张回来卤……”杨柳回味着以前吃过的卤菜:“连鸡蛋也可以卤,若是有莲藕,里头塞上泡好的糯米也能卤,可好吃了。”   “莲藕……”容安没想到她还见过莲藕,靖西府山多湖泊少,莲藕在这可是个稀罕物,就是陈员外家估计也难弄得到。   “我知道咱们这儿没有,只是说一下啦,比它好吃的东西多着呢,你可别想着去哪里找。”她知道容安的想法,赶紧制止。   “那我明天找一些能卤的东西回来。”容安笑道,似乎自己想什么杨柳已经能猜到了,这应该就是夫妻间的默契,以后,这默契会越来越多吧。    ☆、除旧迎新   三十一大早,容安去买了卤料回来后,照例抱着一盆衣服去了河边,里头是杨柳换的几件内衫和自己的一条裤子,刚到河边,发现杨青也在不远处洗刷靴子上沾的泥,昨天晚上他和毕老爹出去溜达,不小心踩到了泥窝子,今早上特意拿来河边洗的。   “妹婿!”杨青打招呼,其实昨晚容安便要求他直呼自己名字,可他顾忌着容安大他三岁,喊哥又怪异,便还是喊他妹婿。   容安笑了笑,在他边上蹲了下来,杨青一眼便看见了盆里头杨柳的衣服,嚯的立起来:“这……这不是柳儿的衣服么,咋的?你还要帮她洗?”这简直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两个。   容安倒无所谓:“这水太凉了,她身子弱禁不住冻,打嫁过来那天起就是我在洗了。”   杨青愣住了:“一直都是你在洗?”玉皇大帝亲娘老子哎,他活了这么大岁数,头一次看见男人天天给女人洗衣服,虽然杨柳是他亲妹子,可这也太震惊了,不知该说他妹子命好还是容安太失男人面子。   “你不是也给她洗过?”容安不懂他为何这么在意。   “我洗是因为是她哥,从小便是我一手一脚拉扯大的,当然得我洗。”杨青解释道。   “我洗是因为是她夫君,嫁过来我怕她洗衣服冻手,当然得我洗。”容安学他造句。   “你真是真心实意的?”杨青不觉得他能放下面子做这个,被人看到岂不背后取笑?   “那有啥,我自己的娘子自己不疼谁来疼?你以后也会娶妻的,你看看大冬天让她下河你心不心疼。”容安比划两只手:“女人家皮薄,在这冰水里泡一会儿能肿得像红萝卜。”   杨青哑口,低头看看自己泛红的手,似乎……是那么回事。   “那些人爱笑便笑,回过头指不定咋羡慕柳儿呢!”容安得意的洗刷刷。   杨青洗完后拎着靴子回到院子里时,心里还在琢磨容安的话,怎么好像他这妹婿还乐在其中啊?难不成自己也得快些娶个媳妇儿过来体验体验?   杨柳刚做好早饭,今天起得比平日早了半个时辰,先熬上一罐子粥,再把昨天包的饺子用蒸锅蒸熟,然后整齐码到锅里,用油煎成金黄的煎饺,盛了满满三大盘,分别端了出来,再将冻卤肉切了一盘,蒸软透些,放了点剁椒酱和蒜泥提味,最后盛了三大碗粥摆好,这才开始唤人吃饭。   抬起头刚要开口,便看到杨青拎着靴子在院里发呆,她走过去接过靴子,一边摆到石墩上一边告诉他:“哥,吃早饭了。”   “啊呀!”杨青想得入神,冷不丁被杨柳一打岔,吓了一跳。   “做什么白日梦呢?”杨柳打趣他,摆好靴子把他往屋里推:“吃饭去吧!”   又去敲东屋的门:“爹,出来吃早饭了,有粥,煎饺,卤肉……”没说完毕老爹吱呀拉开门,急忙忙走了出来:“来了来了!”他把屋里整个归置了一番,不用的杂物都堆到了洗澡的隔间里头,隔间空间不小,可以划出一小半放置东西,他干的起劲,差点忘了自己最爱的美食。   容安洗好了衣服,刚好进门,杨柳接过手:“我来吧,你去吃早饭!”   “我来,你先去吃!”容安不松手。   “我刚才都吃了好几个煎饺了,不饿,晒了就去吃,你先陪我哥喝点早酒!”杨柳对他挤挤眼,接过了木盆。   容安呵呵一笑,猫进东屋里取了一坛昨日兑好的花雕,摆到了八仙桌上。   “哟,儿媳妇准你早饭喝酒啦?”毕老爹眼一亮,赶紧从桌肚里摸出三个小酒盅儿,分别摆上。   “咋的?她平时还管着你不让喝酒呀?”杨青又见到了新情况,眼珠子瞪得快凸出来。   “柳儿是为了我好,而且自从上次那件事后,我和爹也商量以后喝酒,小酌即可,少喝为佳!”容安指的是李平之事,这是个警钟,以后不可再犯。   “说是这么说,可……”毕容安在他心里可是个上山下海有勇有谋之人,以前他都是把容安当人生的标榜在看,有一股可望不可及的崇拜感,可这等深入接触后,这崇拜便产生了动摇——他咋在娘子面前这么没尊严小伏底还乐呵呵呢?难道这就是婚姻?   “这就是夫妻之道!”毕老爹把酒盅儿一搁:“你觉得他失了面子,可他认为这是对他娘子的尊重,夫妻之间,只有互相关心,互相尊重,才能琴瑟和鸣一生久远。”见杨青还一知半解,毕老爹索性再搁下筷子:“举个例子,你是想过成马六两口子那样儿还是想过成马山两口子那样儿?”   “那肯定是马山大叔那样嘛,马六哥实在是……”杨青一脸嫌弃。   “这就对了,你看马山两口子做买卖笑呵呵的,平日里也从不互相给坏脸儿,这就是夫妻同心之意。而马六两口子……这也叫两口子?”毕老爹简直无法用言语形容这对奇葩,重新拿起筷子道:“你自己体会,反正这日子是自己过的,过得咋样自己说了算,哪管的旁人目光,互相帮衬互相扶持才能白头到老嘛!”   “老爹您可真会说,”杨青嘻嘻一笑:“都是理儿呢,我敬您一杯!”   “喝酒喝酒。”毕老爹见他听进去了,赶紧碰了个响,吱溜喝下:“好酒!”   吃过了早饭,便要开始准备丰盛的年三十晚宴了,晚宴这名儿是杨柳起的,说比较洋气,毕老爹问她洋气是个啥意思?她想了半天说了个高大上,毕老爹又问高大上啥意思?她说高端大气上档次,毕老爹问这几个词又是啥意思?杨柳傻了眼,最后说,皇宫里不都叫宴席么,跟宫里学的。毕老爹点点头:你这么说我就明白,前头都整的是啥嘛!   年三十的晚宴时间提前到申时,早早吃完后放了鞭炮就要开始围着火炉守岁了,因此这准备的时间也没多长,容安花了点时间去野潭里抓了几条鱼回来,做了一道逢春节必备的年年有余,红烧了摆到桌子上,只许看不许吃。   “也不知道是谁规定的,年菜不能吃还叫年菜?”毕老爹发牢骚。   “要不这样吧?我们每天做一道鱼,中午摆一摆,晚上把鱼吃了,第二天再做一道,这样不也是不间断,年年有鱼?”杨柳出点子。   “这也说得过去。”容安点头。   杨青倒无所谓:“反正以前我留的鱼都被家里的馋嘴猫给偷了,这留不留都一样。”   “你家还有猫进去叼鱼吗?”毕老爹啧啧两声:“赶紧把这老房子推了重起,起结实点猫就钻不进去了。”   杨柳脸一红,进了厨房。   杨青神秘一笑:“不行,这猫神的很,就是个铁皮屋子也能进来。”   “啥?”毕老爹没反应过来,直看到容安揶揄的眼神,这才知道此猫非彼猫。   晚宴准备了七个菜,一个必备红烧鱼,一盘荤卤,一盘素卤,素卤是容安早上买的千张和豆腐,算上卤鸡蛋。一个酱腊排骨烧土豆,上次腌制好晒干的,啃起来特有嚼劲。再杀了一只鸡,用什锦山珍加老参须煲了锅鸡汤。一个腊肉炖白菜和一个清炒野菜。   这清炒野菜是杨柳自己加进去的,前天毕老爹提回来那篮子野菜,被他抖开洗净了摊在苇帘上晾,被杨柳发现了,好奇的看了看,还大胆的尝了一口,说是像菜苔的口感,追问老爹说出在哪儿挖的,今天早上便提着篮子出去了,回来后便满满一筐野菜头,她专挑野菜最嫩的芽尖,掐了不少,剩下的野菜茎也带了一大把回来,洗干净晾干,一半丢给兔子和鸡刨食,一半给容易加餐。   见兔子和鸡以及容易都爱吃这东西,她便放了心,洗干净做了年菜。   大年三十是一年中伙食的顶峰,申时一过,村里陆续响起了鞭炮声,到了最后,集中起来,震天响,他们这隔了二里地的小院都听得到,家里的饭也吃了一半,杨柳最挂心的清炒野菜更是早早被抢光。   “嗯,这菜好吃,明天还炒吧!”毕老爹意犹未尽。   “确实好吃。”容安和杨青也点头。   一个素菜,居然成了年三十桌上最收欢迎的菜,杨柳啃着酱排骨,决定明天和容安一块儿去掐,多掐些,又甜又脆又嫩,味道真是好啊。   毕老爹站起身:“容安,去把鞭炮拿出来,该放了。”   鞭炮是上回杨柳买的,留了两挂正儿八经的鞭炮,其余的都送大鸿了。一听要放炮了,杨柳溜下桌,躲进厨房里,杨青跟着取了一副长叉,挑起鞭炮高高翘起,毕老爹举着燃香点燃引信,山脚小院也噼里啪啦热闹了起来。   杨柳在厨房里听着,这才发现自己到这大靖朝已经好几个月了,发生了不少事,自己也多了一位如意郎君,以后的日子,应该就会这么平淡而温馨的过下去。   这样也挺好,杨柳想。   “哥哥,不要再担心我,我现在过得很好。”她对着窗外的天空许愿。 ☆、初二拜年   除夕夜守岁一般都是上半夜精神抖擞信誓旦旦自己一定能熬完整夜,到了下半夜就有溜号睡觉的人了,半夜子时鞭炮放完后,毕老爹先撑不住,丈着自己年纪大不能熬夜,回屋打呼噜去了,杨青跟他们小两口待地炉边觉得自己挺碍事,把那几个火烤栗子吃完,也回屋休息去了。   杨柳见没人了,把容安的胳膊一拉,钻进他怀里腻歪。   “咋的?冷了么?”容安把她抱紧,将领口掖了掖。   杨柳也不说话,就那么半窝在他怀里,指挥他给自己剥栗子,这野栗子切个口,买进灰堆里,闷上个把时辰便透出了香味,容安不怕烫,勾出栗子吹吹干净,趁热给她剥了,喂进嘴里。   吃了十来颗,容安不让吃了,栗子好虽好,可吃多了滞气,肚子容易不舒服,他把剩下的扒到边上,搂着杨柳继续烤火。   杨柳吃得太饱,又忙了一天,在他怀里昏昏欲睡,容安见她耷拉着脑袋不说话眯着眼,知道是周公来找了。便将炉火熄了,抱起杨柳回了西屋。   杨柳一沾炕便蜷成了团,容安给她取了被子盖上后才开始给她脱衣服,脱完了又去倒了一盆热水,给她把手脸擦了擦,自己也就着水囫囵擦了一遍,关上门睡觉了。   大年初一不出门拜年,一家人颇有默契的齐齐睡到了日上三竿,杨青最先醒来,睁开眼见室内大亮,知道起晚了,也没吵醒毕老爹,自己先悄悄爬了起来,他今天要穿新衣服,杨柳给他做的那件蓝底暗花皮草袍子,寓意新年新气象。   那边屋容安也起来了,留杨柳继续睡大觉。把杨柳给自己做的新衣服取出来,喜滋滋的穿戴整齐,悄么么打开门准备出去收拾院子,没想到对门屋的门也来了,一身新的大舅哥也开门走了出来。   两人远远对望,都哟了一声,继而一齐笑了。   杨青身姿没容安高大,却也不羸弱,胖瘦刚刚好,穿那一身蓝底暗花袍子竟增添了些许书卷气。容安则在这墨兰皮袍的衬托下透出了三分贵气,不似平日的平易近人,多了一丝冷峻和清奇,看得杨青暗暗咋舌,长这么大还真没见过能好看过他妹婿的男子,想来自己以后的外甥肯定也是美人。   “起这么早做什么,再多睡会嘛!”容安小声问他。   “睡不着了,平日里这个时候连早饭都吃完,这新年头一天可是睡了个大懒觉啊。”杨青笑着帮他一块儿把鸡笼兔笼打开,最近这兔子和鸡都将毛长得又厚又密,特别是这仨兔子,比着赛的长毛,嘴巴也不停,只要给食便能从早啃到晚,肥得成了毛球球。   公鸡挺着脖子,领着母鸡们往门外钻,容安舀了两碗鸡食,挥手一撒,鸡群便一窝蜂的往食里扎堆。杨青家的三十只鸡过来后,毕家的鸡窝不够用了,便挨着兔子笼再搭了一个,长长一排,几乎抵到院墙去,这撒鸡食也换了章法,东撒一片西撒一片,把鸡群分流,免得抢食打架。   “我家还有两袋鸡食,等啥时候有空,拿马车给拉过来吧,这么多鸡,一天也要喂不少食呢。”杨青道。   容安点点头:“柳儿还要去给她师父拜年的,去的时候顺道拉过来就行了。”   他将地炉生起火,烧了一壶热水让杨青先行洗漱,自己则绕到后院去清扫马棚,这容易每日吃得多拉得多,他备了个铁锹,等马屎冻硬了便铲到菜园外的一个肥坑里,丢里面沤农家肥,其实这个坑是毕家原先的茅厕所在,可容安成亲后便让他给废除了,把厕所换到了堂屋和东屋的院墙外头,打出个门,安了个门帘子,学排河镇金老爷家里装修了一个豪华茅厕,以往人家都是要么埋个缸要么砌个坑,金老爷家却是模仿那靖西府的大户人家,把坑建的厕内少,厕外多,方便清理加盖除臭。里头则用厚木并砖石修砌得只剩一个蹲槽,上盖一个有把手的木盖子,上的时候拿开,上完了盖上。因着这一层,毕老爹才答应茅厕靠着东屋的,不过他也发现,这新茅厕蹲起来的确舒服很多。   这茅厕也入了杨青的眼,他发现容安还做了不少小心思,比如茅厕门框上挂了块巴掌大的厚瓦,四角被磨圆,打孔用麻绳穿了起来钉在门框上,上头用红绿笔正反写着有和没两字,有人进去便把红有翻过来,出来则把绿没翻过来,免得尴尬,上的放心。他寻思着自家那新房子也得做个这样的茅厕。   容安清理完马棚,给容易倒了点清水,又加了点草料,便直接跳回了菜园子,把萝卜拔了几个,再砍了一颗白菜,把不要的叶子一并投进了马槽,端着这两样回了厨房。   他在野潭里抓的鱼还在水缸里养着,便捞出两条,麻溜的刮鳞剖肚,洗干净划口子,撒了一点盐腌上,再把萝卜洗干净,去皮切片,心里回想着杨柳的步骤,准备开烧。   这时杨青走了进来,见他在灶上生火,赶快过去帮忙,抬头看看菜,问道:“这是要做鱼汤么?”   容安点头:“等下我来做,你就在边上看着,若是不对还请提醒一下。”   杨青本想说直接让我来做,可一见容安这摩拳擦掌的样,便同意了,何德何能,他也有给崇拜对象做指导的一天。   杨柳是被香味勾醒的,睁眼看看天色,直呼睡过头了,居然又让哥哥替自己做饭,赶紧爬起来穿好衣服,正要下炕,容安进来了,见她已经起来,笑道:“快些洗漱了来吃饭!”   “是我哥做的么?”杨柳边穿鞋边问他。   “不是,”容安摇摇头,得意道:“是为夫做的,大舅哥在边上教我,他还夸我聪明呢,一学就会。”容安迫不及待想让杨柳尝尝。   “真的?”杨柳惊喜道:“我马上就来!”   速度的刷牙洗脸,完了直奔厨房,容安还在下饺子,算着数量,往开水里丢。杨青则跟个老师傅一样背着手在旁边转悠,不时出声:“好,丢进去后先别搅,过一会儿饺子会自己浮上来……”   杨柳凑过头:“大厨,我夫君学的如何?”   杨青笑道:“不错,我就说依妹婿这聪明劲,做菜肯定是小菜一碟。”   “师父过奖了!”容安盯着锅谢道。   “要不要我帮忙?”杨柳问。   “不用,你出去把爹喊一声,说马上就吃饭了。”毕厨师进行指挥。   “遵命!”杨柳乐呵呵出去了。   早饭要新做的不多,容安做了个鱼汤,下了饺子,再就着饺子汤下了点面条,面是杨柳昨天就揉好的,他取了一团儿在杨青的指挥下擀薄,切得细细的,下进锅里。还有昨天剩的酱排骨和卤菜,加热了一下端出去,最后炒了个白菜,圆满成功。   等到了吃早饭的时候,谁也没跟毕老爹说这事,待他吃完了,杨柳开始咨询他的感受:“爹,这汤好喝么?”   “好喝!”毕老爹点头。   “面条好吃么?”   “好吃,我都吃了两碗呢。”   “您觉得这白菜炒的咋样?”   “也好……咋的?”毕老爹后知后觉。   “爹,今天这顿早饭是容安做的。”杨柳告诉他。   “啥?”毕老爹一惊,继而落寞道:“完了,这下只有我一个人只会吃不会做了。”   “您这是富贵命呢。”杨青安慰他。   毕老爹更落寞,这话分明是嘲笑嘛!   初二开始出门拜年,按道理杨青应该在家等着容安和杨柳过来拜年,可如今省事了,早上一起来小两口便在院里给他拜了年,杨柳还无耻的伸手讨要红包。亏得杨青一早准备,从身上摸出个红纸封来,神秘道:“这要回屋了悄悄拆开。”   杨柳高兴的跑回屋关上门,打开来一看,却原来是一副庙里求回来的手绘送子观音,上头还有大师开光之语和用法:贴在床头每日三拜。   她红着脸出来气呼呼瞪了杨青一眼:“哥,你啥时候去庙里求的这个?”   杨青笑道:“我还真不好意思亲自去求这个,是你师父师公上回一块儿去,我托他们给你求的,还送了十两香油钱呢!”   “十两?这张纸可真贵。”杨柳心疼银子。   容安大约猜到了红包里头是什么,奔回屋看了一眼,出来对杨青作了个揖:“谢大舅哥!”   杨柳脸更红了,跑回屋关上了门。   拜年要趁早,一是显得上心,走诚意,二是怕去晚了人家也出门拜年去了。容安套上马车,杨柳包了几个红包,还有点心酒水,赶早往马三大娘家。   一路上不是有村民打招呼,互相拜年,杨柳索性从车里钻出来,和容安一块儿驾车,遇到认识的,也大声打招呼拜年,好不热闹。   眼看到了桥头,没想到拐角处卡了一辆大马车,车身漆红画彩,四角还有宽檐流苏,正在艰难的拐弯掉头。村里虽是石板路,可顶多两辆小马车宽,这辆大车是双驾马,进得村来却难得出去,桥头也不能供它拐大弯,所以那车夫正考虑卸了车再拐,少不得耽搁半天。   容安停住车,安静的等待。   那车夫见有车来了,不由有点手忙脚乱,两匹马,车身又重,这越急越搞不清楚,正忙乱间,便觉得车身一轻,似有人帮忙,他和那人左右拉着车把拐好弯,重新套上了马,赶紧出声道谢:“多谢多谢!”   “不用!”容安回到自家马车上,准备驾车离开。   刚走两步,只听得米铺门口一声娇叱:“怎么这车半天还没好,姨娘都等了半天了,这乡下风大,冻坏了看老爷怎么罚你。”   原来米铺底下不知何时来了个笼着袖口的姑娘,做丫环打扮。   “就来就来,你叫七姨娘先躲在屋里,可别出来吹了风。”那车夫急忙上了车。   丫环刚要说话,身后冒出个愤怒的声音:“不用了,这么点小事都办不好,要你有什么用?”   杨柳听这声音耳熟,探头一看,不是张九儿是哪个? ☆、徒弟支招   张九儿没想到冤家路窄,在这个时候都能碰上杨柳,今日一早,二姨娘传她过去训话,说是新妇进门头一年,特许初二回娘家拜年,当然,金老爷是不会一起来的,让她一个人回娘家已经是够给面子了。   张九儿从二姨娘那里回来便一直不高兴,因为前头的姨娘都是主母大夫人训的话,偏偏到了她,大夫人年老体迈,生了病年前便去鸡鸣寺静修去了,家里各项事宜暂由二姨娘代劳。各屋的丫环婆子都在私底下笑话她,她不敢回嘴,便一路上生闷气。回了家,胡氏又向她哭诉胡郎中笑她挨打,导致她这些日吃睡都不好的事。张九儿勉强应付过了,坐了片刻便想回去,张父留饭也懒得吃,总归心情恹恹。   命令马车掉个头准备离开,可左等右等,硬是等不来,这肚里那股火便烧得越发大了,亲自出了门上前来,看这马车到底什么状况。远远便瞧见有个高大华贵的男人在帮她那车夫,身手灵敏的推车套马。   她仔细一看,那侧面有些眼熟,顿时回想起当日桥上那惊鸿一瞥。刚好这大车挡住了后面的毕家马车,她便以为容安是孤身一人出来办事,想着不仅看不到杨柳,还可以跟他说上两句话,烦闷了一早的心情瞬间鲜活起来,加快了脚步往车边赶。   哪知刚赶到车边,马车拐过了弯,露出后头的小马车,方才她惦记着的毕容安正回到那小马车里,车上头还坐了个杨柳。   晦气!她当即把攒了一早上的怒火都发到了车夫身上。   “七姨娘见谅,只因这路窄了些,咱家的车又大,拐弯不易,幸亏这位壮士相助才拐了过来。”那车夫一边解释一边赔着笑脸,把车赶正,跳下来放好踏蹬:“都怪小的耽误了,您请上车!”   张九儿看了容安和杨柳一眼,也不道谢,翻了个白眼上了车。   杨柳眯眼瞪着那马车离去的背影,气愤道:“什么人呐,就不该帮她。”   “这不是看着那车夫为难么,要是不帮他一把,岂不被这凶妇骂死?”容安不记得张九儿叫啥,就记得她凶悍无理,导致如今米铺的陈掌柜对他特别亲近,买米买面都比别人价低。   “肯定在金家不好过。”杨柳猜测。   容安看着她欲言又止,驾起车酝酿了好一会儿才开口:“我经常去金家贩卖熊掌虎骨参茸,基本上每俩月都会蹬一回门,他家大夫人和那几房姨娘也常会遇到……”说着又停顿了一下。   杨柳笑道:“难不成你还看到了什么难言之隐?”   “还真是,”容安压低声音道:“他家生不出儿子是有原因的,这大夫人生不出,后头的姨娘也得生不出。”   “为什么?难道大夫人做了手脚?”   “你怎么知道?”容安很惊讶。   “猜的,你继续讲嘛。”杨柳才不会告诉他在千年之后,这种宅斗剧如雨后春笋层出不穷,妇女们最爱在电视前八卦里面的内容。   “这大夫人娘家是江北七和县人,而七和县最是盛产药材,县里多人习医,在医界自成一派,如今皇宫的御医院,里头过半数的御医都出自七和县。大夫人娘家姓冯,是七和医派的主姓,且七和派习医根本不限男女,因此这大夫人十之□□懂医,用在了这金老爷身上。”容安分析道。   杨柳打了个哆嗦:“她就不怕被人发现?”这真是女人狠起来连女人自己都怕。   “这只是我的猜测,而金家里头,几房姨娘唯大夫人马首是瞻,每次我遇到的都是这样,也不知大夫人到底用的什么法子把这么多人管的服服帖帖。”容安感叹又纳闷。   “说不定用药物控制的吧?每月要定期服用,不然就七窍流血浑身痉挛而死。”杨柳开脑洞。   容安摸摸她的脑袋:“莫不是翻到爹屋里那些怪力乱神的小说了?”这脑瓜子里都想得啥嘛?   “一切皆有可能,你下回再去仔细观察观察,看看那些姨娘眼神呆滞不呆滞,脸上身上有没有什么共同的特征,病症和喜欢爱好。”深宅大院果然秘密多,这金家勾起了杨柳的好奇心。   “我是去卖东西的,哪能老盯着人家的女眷看?”容安扯扯她的耳垂:“你就那么放心自己夫君看别的女人?”   拜托,那些姨娘基本都是老大妈了好不好?就个年轻的张九儿还被你形容为悍妇,我怕什么?杨柳心里这么想,脸上却没显露,霸道的把容安胳膊一箍:“我让你看你才能看,不让你看就不准看,这是命令!”   “嗯,为夫只看你。”容安趁机表白。   两个人就这么八卦着到了马三大娘家,停了车跳下来,从车里拿出两提礼物,一提是杨柳新创的各色点心,一提是两坛好酒和山珍。   马三叔和马三大娘一块儿迎了出来,马三大娘喜气洋洋:“哎呀我这徒弟没白收,逢年过节都来家里,简直比女儿还贴心呐!”说着拿眼剜马三叔。   杨柳笑道:“咋的?这刚大年初二您就给我师公使眼色了?”   “这不是眼色,这是眼刀!”马三大娘似笑非笑的丢了马三叔一个白眼儿。   马三叔把他们迎进去,趁马三大娘泡茶拿干果吃食,小声道:“前两日接到我那大闺女来信,说是今年过年又没法子回来了,当初嫁到靖南府是我点头同的意,哪知嫁得太远,这一晃三年才能回次娘家,你师父想女儿,一想就骂我,我也没办法,生生受了这十多年的骂,今天又是挨骂的时候了。”马三大叔露出一副我早已习惯的表情。   杨柳一乐:“师公,你想不想师父不再每年骂你了?”   “想,怎地不想?我每年这几日都提心吊胆的。”   “那我倒有一个主意!”杨柳坏笑。   “只要你这主意好,师公就偷偷给你封个大红包。”马三大叔一听这痛苦有望到头,激动死了。   “柳儿!”容安提醒她:“可别出馊主意,害三叔被大娘骂。”   “骂算什么?有时候还揪耳朵咧!”马三叔对容安诉苦道:“其实这骂还不如揪耳朵,疼一下省得呱噪。”   容安也乐了:“您这境界委实是高!”   “师公……”杨柳看看门外,低声对马三叔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听得马三叔伸长脖子大叫鹅般连连哦了好几声,末了朝杨柳竖了个大拇指。   马三大娘端着茶水吃食进来,和杨柳容安寒暄,约小半个时辰后,谢绝了马家留饭邀请,杨柳和容安告辞了。   回到杨家,拿杨青给的钥匙打开门,把后院柴棚里的两袋鸡食扛上了马车,再锁好门离开。   等他们走后,马三大叔开始实行计划,首先,他找出了大鸿的文房四宝,端端正正摆到大鸿的书桌上,磨好墨,准备写信,首先开个头:玉凤吾女……   马三大娘自然会凑过来看,马三叔把那信一遮,假意没遮好露出个名字,马三大娘立刻上钩了:“咦,你咋想起给玉凤写信了?准备说啥?”   马三叔脸上一片浓浓的哀伤:“我……我想让玉凤和女婿和离。”   “哦……啊?”马三大娘气不打一处来:“大过年的你吃错药了?”说着就要上手抢纸笔。   马三叔抢不过,被她抢走撕碎,眼神恨恨道:“有本事你一天到黑盯着我,否则这信我一定写了送出去。”   “你有病啊?玉凤两口子过得好好的,和什么离?谁准你这么写了?你想把我闺女往火坑里推呀?”马三大娘一跳三尺高,啪的把笔从窗户口扔了出去:“连笔都没有,我看你怎么写!”   “你……”马三叔抖着手指向她:“不是你逼我写的么?怎么又不同意了?”   “我什么时候让你干这缺德事了?你今天不说出个子丑寅来,我跟你没完!”   等的就是这一刻,马三大叔立刻把多年来受的压迫一股脑儿倒了出来,末了道:“今日我痛定思痛,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决定给你把大闺女要回来,以后就搁家里住,反正我也养?闷穑?〉媚隳昴晗耄?乙材咽堋!?   马三大娘傻了眼,好半天才回过神:“不行!”   “咋不行?”   “你不能要玉凤回来,她……我……”马三大娘有些语无伦次。   “你不是想她么?咱就让她回来。”   “不不,这样挺好的,反正她隔两年也回来一次么。”马三大娘摆手。   “那你还老骂我?”马三叔委屈。   “不骂了,不骂了,我以后都不骂了,你千万别这么想,也别写。”   “真的?”   “千真万确!”   “那我姑且信你一回,若是有下次,我肯定写。”   “不会了,不会了……”   中午,大鸿在外头耍够了回家,兴冲冲拿出个东西给马三叔看:“爹,我再咱家院墙外头拣了支毛笔,你看,好好的,还能用呢!”   马三叔一看,正是被他娘子扔出去的那支,笑着拍拍儿子的脑瓜:“不错,这笔确实好,你留着好好写字,写好了爹有奖励!” ☆、用心良苦   杨青过了正月初三便回了家,他托陈义找的工匠准备初七开工,争取在春播前把房子做完,这中间几天便是杨青把家里细软器具转移的时间。离毕家太远,没那么大精力般运,杨青便在初四去马三叔家拜年的时候把借一间厢房放东西的想法说了出来。   马三叔两口子哪能不答应,马三大娘当即拍板子:“我家后院还好几间空屋,打扫得干干净净的,待你要搬的时候我把后门打开,直接从巷子里搬到屋里,连台阶都不用过。”   杨青连连道谢。   马三叔摸摸胡子:“只要你小子做了新屋赶紧娶个媳妇,到时候请我和你大娘去喝酒,那才叫谢呢!”   “噢,杨大哥娶媳妇儿~”大鸿一旁起哄,被马三大娘呵斥走了。   “我尽量,我尽量。”他这身家大事简直是处处被人操心,杨青只觉得压力倍增。   容安和杨柳从初五过来帮忙,把细软东西都放在马三大娘家的空房子里,一点点码好。   马三大娘给了两间空屋,其中一间还有土炕。“这个屋给你睡觉,你若怕打扰到我和你叔,这后门钥匙便交于你,进出走后门便得。”马三大娘和马三叔早商量过了,这做房子需得守着,反正两家隔得近,给间屋子给杨青歇息,省得晚上还要回毕家休息。   “不用不用,借您家屋子已经够过意不去了,还住进来多不好意思,我每晚多跑跑,去我妹婿家睡也是一样。”   杨柳也觉得劳烦太过,可见马三大娘和马三叔这么热情,便委婉道:“师父,师公,这起房子估计得要一个月,我哥先在我家睡,等到后面忙起来没时间回去了再叨扰您们也不迟,况且这段时间我和容安也得经常过来帮忙的,有辆马车当脚程,方便着呢,你们别担心。”   “那也好,你三叔这几天还能帮帮工,等过了十五去矿上就帮不了了。”   马三叔把拳头晃了晃:“叔没老,有的是力气呢!”   “不敢当,三叔,我请的人手够多了,您到时候在边上帮我监工就行。”杨青哪里敢让马三叔做事,便请他做了个名誉监工。   陈员外从京城回来的时候,杨家新屋正好开工,陈义帮忙请了七八个工匠,另一半则是本村打零工的村民,乡里乡亲的,每日工钱也少上两文,总共十五个人,半个时辰不到就把杨青两兄妹从小生活到大的土坯房夷为了平地。土坯房本身的土浆和沙土调一调,可以当砖头粘合剂,再把可用的木头抽出来放好,剩下的草渣土块,全都被用锤子敲碎,堆到了一侧空菜地上。   马三叔也的确在当监工,在工地上转来转去,不时搭把手,有模有样。容安则和杨柳驾车一大早赶过来,把屋边的空地清理出来,再把拆屋时移出来的灶台请人一起搬了过来,打扫干净,开始生火做饭。   这农家起屋,工人活儿细不细,好不好,快不快,全赖你主家这口锅,伙食好那不仅是干活儿有劲,更是对你主家人品的肯定,以后再有忙要帮,则一呼百应。   杨青掌勺做主厨,杨柳打下手,容安则两边跑,他力气较常人大,又是年轻小伙子,工匠们挖坑打桩的时候都会喊他过来出分力,这地基结实了房子才稳当。   杨青用之前一半的旧屋顶搭了个草棚子,盖在灶台上空,再把厨房的木头橱柜,大水缸和水桶等用具都摆到了旁边,还有家里那张老桌也摆了出来。   杨柳从家里带了两只腊鸡,清洗干净,容安刀法精准的剁成了小块儿,和着红萝卜,烧了满满一大锅腊鸡炖萝卜。大锅菜的香味漂满整个河西一片儿,连马三叔都说要在这边搭伙食。   马三大娘也没闲着,把杨柳拜年拿过来的山珍拿水泡发了,烧了个红烩什锦,大瓦盆装着端了出来。   他们做菜工人都看着呢,一看主家的伙食,那干劲杠杠的,头一餐就这么浓重,他们可得用心做。   二十号人吃饭不能用家里的小蒸笼,杨青借了个三层的大笼屉,一层蒸米饭,两层蒸馍馍,主食管够。   待真正吃起饭,杨柳则成了打饭师父,跟学校食堂的感觉是一样的,来一个一大勺菜,发两个馍,不够再来盛,米饭随意添。   马三叔挤在人堆里,一块儿吃大锅菜——这腊鸡小萝卜炖的可真香!   容安接过杨柳的活儿,让她去吃饭,杨柳吃了一个馍,歇了好半天,她终于体会到烧这么多人伙食的艰辛了,没别的,主要是量太大,跟打仗似的。   吃过了饭,工人很自觉,用热水和碱面把自己吃的碗筷洗涮干净摞好,给杨青省了不少事。   这工人里面有个工头,姓刘名江,个头魁梧,方脸圆眼,说起话声如洪钟,好穿一身胡袖紧衣干活儿。从早上过来便极少说话,带着人埋头苦干,他们这一行有规律,刚开始便要让主家看到自己的实力和诚意,同时也由伙食上考察主家,因此一看这主家大鱼大肉伺候,知道自己也该言语几句了,便等杨青吃完收拾时走了过来:“杨东家辛苦了,咱们这群人能吃,把您给忙坏了。”寒暄两句。   “不碍事,只要你们能把我这屋子快些做起来,再辛苦我也做得。再说了,我不过做两顿饭,哪有你们干力气活的辛苦?”杨青摇头笑道。   “你放心,我一定能让你这房子在春播前做完。”刘江算是立了军令状。   “那就多谢了!”   ……   那边厢山脚小院,毕老爹一个人在家,杨青做新屋,儿子儿媳一大早就爬起来过去了,去之前杨柳还帮他做了早饭,说是晚上会给他带饭回来,照顾不周请他见谅的话。毕老爹当即把脸一沉,爹是这么不近人情的人么?你们且去,别管我,家里吃食多的是,我又不是不会做饭,去去去,晚饭不带也没关系。他正好趁这段时间练练厨艺。   早上吃过了杨柳留的饭,他下午便开始钻研晚饭,他想学杨柳和面发面做锅盔,香菇肉馅儿的。   陈员外乘着小马车哒哒前来拜访的时候,毕老爹正在厨房忙活,陈员外自从年前那封信后便没再来信,他也不知敲门的是谁,开门后很是惊喜,老朋友回来了!   “有德老弟!”陈员外见他不仅没烦忧,反而胖了一圈,很是高兴,他就欣赏毕老爹这副泰山压顶而面不改色该吃吃该睡睡的气度,现在看来,他的欣赏果然没错。   “陈大哥,你咋突然就回来了,连个信儿都没有,快快进屋!”毕老爹把他迎进去,还有身后那笑呵呵的陈管家。   毕老爹迎他们上座,泡了两杯茶,又端了一碟子糕点。   陈员外指着那糕点问陈管家:“家兴,你说的就是这个?”   陈管家点点头:“老爷你尝尝,可好吃了。”   陈员外吃了一块儿,笑出鱼尾褶儿:“果然好吃!”又抓了一块,对毕老爹道:“对了,容安和他媳妇儿呢,快喊出来见见,我给准备了大红包!”   “这不巧,儿媳妇娘家哥哥今日开工起屋,容安和她都去帮忙了。”毕老爹给他续上水。   陈员外把红包拿出来递给毕老爹:“那只好你替我交给他们。”   毕老爹掂了掂,把红包抠开个洞,惊讶道:“这也太多了吧?”陈员外包了厚厚一叠蓝字银票,每张一百两。   陈员外压低声音道:“这是给谁的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陈林活了快六十岁,这还头一次给这等红包,天底下,你说说,谁有这体会?再说,不包多些也对不起他啊!”   毕老爹听了,哭笑不得。   陈员外让陈管家去门口守着:“家兴,我和有德老弟有要事相谈,你去门口盯着,有动静喊一声。”   陈管家忠心不二,立刻吞掉手上的糕点,去了院里。   待他走了,陈员外这才开始说正事,声音低低的,只有两个人能听见……   黄昏擦黑之后,本村的工匠都回家了,刘江的队伍里头有些在鸡鸣村有亲戚的也过去借宿,剩得刘江和另两个工人,直接在灶台边搭了个砖炕,用毡子一围,把火生起来,借草棚子做顶,打开随身带来的大包袱,铺好被褥呼呼大睡。   杨青起先还担心他们受寒,毕竟这还是冬天,可刘江他们早已习惯了,丝毫不受影响,睡得香极了。   容安把车一驾,带着杨柳和杨青回了小院。   陈员外早就走了,毕老爹也吃了自己做的午饭,因此杨柳回来也不用再做饭了,她对毕老爹表示了歉意,洗洗倒头就睡。杨青也一样,他是东家,今天累坏了,囫囵洗了和毕老爹打过招呼便上了炕。   容安则被毕老爹叫到堂屋,低声说了一会儿话,容安的神色时而凝重,时而沉默,末了毕老爹摸出陈员外给的红包:“说是那么说,我猜他肯定是想着万一不好了,你还能带点银票跑路。”   容安苦笑:“员外郎这也是良苦用心啊!” 作者有话要说:  快离开鸡鸣村去京城搅浑水了~ ☆、容安叙事   第二天,容安和杨柳照例做好了早饭赶去施工现场,经昨晚谈话,他现在已经有了打算——帮大舅哥尽快把房子做起来,到时候若是他不得不离开,杨柳也好回娘家和大舅哥住一块儿,山脚小院太偏僻,他不敢让杨柳一个人待在那里。   杨柳不知道他的心思,依旧每天忙忙碌碌。   陈员外自从回来后,基本上隔一天都要来一次毕家,陈夫人劝了他几回,说是他这频繁的过去会给毕家父子造成压力,后来听说容安小两口每天一早出门只有毕老爹在家,也就作罢了,这老哥俩相处时光过一日少一日,且让他去。   陈博文大年初三开始上朝,每日面对皇上,总觉不安,可心里又还得度量开口时机:他爹把年一过完,初一清早就赶了回去,原本大半个月的路程,肯定会缩短,而自己现在上报,等皇上派人到了鸡鸣村,那也得是十天半个月后的事了,这么长时间,够毕家应对的,不管到时候什么结果,他问心无愧。这么想了几天,在初八的早朝之后,他去了御书房……   杨柳最近觉得睡眠不够,每天起早贪黑的,晚上回了家一歇下来就没劲儿了,听容安说她晚上睡觉还会打呼噜。   其实她也没干多少事,不过是做些轻活儿,还被容安和大哥抢了一半,毕老爹又体谅,每日把家里整理得井井有条,晚上回来时把三个人的洗澡水都烧好了,她根本没多少事做,只是……   只是容安最近不知怎么了,对房事突然变得过分热衷,只要上了炕,不折腾小半天不算完,还变得粗暴了些,早上起来,不是左胳膊有牙印就是右肩膀有青紫,穿个肚兜都还要避开红肿哆哆嗦嗦的。   她早上骂过,这厮晚上立马忘了,末了搂着她耳鬓厮磨,一声声的唤她,温柔得能滴出水来,她心一软,也就由他了。   正月初十,遥远的京城里派出了一支队伍,由陈博文带领,浩浩汤汤往靖西而来……   刘江这屋子起的果真又好又快,十五的元宵刚吃过,这一楼就完了工,按现代的说法就是个小别墅,前后都有院子,里面是有天井的两层小楼,工匠手艺精湛,处处透露着精致。   马三大叔第二天离别的时候念念不舍,把屋子前后转了转,说歇暑时回来看成品,容安套上马车,把他送去了排河镇。   一楼既已完工,虽然墙面还未干透,可杨青和刘江并另两个工匠可以进屋睡觉了,当晚便把马三大娘家的被褥搬了一部分回来,住在了里头。   四个人选了个大房间,生了一堆火,一人一方休息了。   这又是一段时间过去,毕老爹想把事情告诉杨柳,可容安舍不得,想再多挨几天。   其实他完全可以带着杨柳远走高飞,改名换姓隐居过日子,可见到杨柳每日高高兴兴的为了亲人忙碌,他不愿意剥夺她这样生活的权利。离开了便永远不能再回来,一辈子担惊受怕的,他不愿意。他想赌一把,为了以后能给杨柳一个光明正大的生活,他想赌一把,赌他那个从未见过的皇叔不会害他。   毕老爹说他这是做梦,自古皇权之位谁不争抢互杀?亲爹亲父子都不能避免,怎么能指望隔了一层的叔叔?毕老爹很少讲从前的事,可十六那天晚上,他坐在地炉边讲了整整两个时辰的往事,里头的血腥残酷,是炉火也温暖不了的冰冷。   容安定定看着又圆又白的月亮,有些许迷失,当晚,他失眠了。看着杨柳熟睡的脸,他决定明晚就告诉她,他了解杨柳的性子,如果就这么走了,她一定会不依不饶跑遍天涯海角找到他,让他给一个说法,还不如自己主动招了。   第二天,容安和杨柳照例驾着马车去河西,杨柳靠在车棚里,哈欠连连。   “怎么?昨晚没睡好?”容安问她。   “尽做梦,梦见在一个老房子里,鸡鸭鹅飞来跑去,还有蛇拱来拱去,吓得我在梦里拼命叫,对了,梦里还吵,都是小动物,你睡得可香了,我要你起来赶走它们,你还对我笑,说就不,气死我了。”杨柳瞪了他一眼,睡不好都怪你。   容安笑着道歉:“娘子梦里受惊了,都是为夫的不是,没能钻进你梦里去替你赶跑鸡鸭鹅。”   “就是,今天晚上你注意点……咦!你怎么有黑眼圈?”杨柳突然发现他眼下有两圈乌青,赶紧挪过去:“昨晚你也没睡好么?”   容安别过头打哈哈:“可能是你在梦里又蹦又跳,踹得我睡不着吧。”   “啊,那今晚上我坚决不做梦了,害你没睡好,对不起!”杨柳真的以为是自己导致。   容安见四下没人,抓过她亲了一口:“这样为夫就不生气了。”   “坏蛋!”杨柳捶了他一下,红着脸溜进了车里。   马员外过了初十也回家了,此去全家整,回来少一人,若问少了谁,肯定马显武。马大贵人脉很广,这让马显武恢复资格不过一顿饭的事,且进了考场全凭本事,考不考得上却是再有钱也帮不上忙,因比知州大人便给马显武恢复了资格,让他遂了马员外的心愿,进去冲刺一把。   马显武倒没太大喜悦,谢过伯父,便在屋里安安静静看书。马员外离开靖西府时,把他留在了那里,由马大贵照料,和显文一起带着女眷们回来了。   当日去靖西府过年,家里除了留下柳莺莺,还有一个人主动要求留下,这边是范氏,她自从上次的事后便低调了许多,衣服颜色也素了,妆容也淡了,头发更是少用了二两桂花油,三斤玉骚头。清清淡淡站大门口和马财并排迎接,那素净清幽的玉梨花儿模样,看得马员外眼都直了。   这段时间在靖西府,马大贵请了名医替他调理,虽回不到从前,可名医说了,修养一段时间,也能恢复九分。且清心寡欲的这许多日子,猛然瞧见这只玉梨花儿,还是自家种的,那可不是想摘就摘么!   摘,今晚就摘!马员外春心骚动,仿佛这快要到来的惊蛰蛰的就是他——要开始春播了。   李氏哪里没看出他的心思,却也不打算拦着,这范氏最近很上道,她也不是小气之人,且马大富晚上睡觉这嘴巴还有些歪,喜欢流口涎,她晚晚面对不免心烦,去了范氏那里更好。   当晚,闵妈妈对范氏将老爷的情况叮嘱了几句,让范氏记在心上便离开了,不一会儿,小厮打着灯笼,把马员外领了过来。   “妾身见过老爷!”范氏款款迎上去,对马员外盈盈一福。   马员外本想抱她,可想起小厮还在旁边,便回头赶人:“爷到了,你回去吧!”   那小厮乖乖打着灯笼回去了。   “我的乖乖,半个月不见,想死我了。”马员外一把搂住了她,眼耳鼻口脖颈到处亲嗅。   “哎呀……老爷……做什么这么急!”范氏心里乐开了花,面上却还有些疏离,作势推开他。   马员外抱紧她,一面往屋里走,一面从蹭开的领口摸了进去:“小妖精,还给老爷来这一招,乖乖给我进屋好生伺候,想死我了……”   李氏听到下人汇报杨家大兴土木盖新房,毕容安和杨柳每日都去帮忙的事,顾不上舟车劳顿,开始盘点查看这半个月的账表,取出二十两银子让马财上梁日送去做贺礼。   “夫人,如何这杨家起屋咱们也要送礼?”马财不解。   李氏淡笑:“毕杨两家走得近,送杨家的贺礼是给毕家看的。”   “夫人,咱家如何还要对毕家这么上心?上次不是送过年节了么?”马财不解,这毕有德父子不过是连田地都没有几亩的穷外地汉,平日里不过靠打猎过活,连个正经营生都没有,有甚好巴结讨好的?   李氏摇摇头:“我瞧这毕家父子,定非寻常之辈,且多年同陈家交好,肯定有甚过人之处,姑且就由显武这事跟他们打好关系,以后肯定有用。”   “那这二少夫人和那毕家娘子的过节……”马财小声提醒。   “一码归一码,再说,哪家不是男人做主,那杨柳再有意见不也得她夫君和公爹说了算?”李氏才不觉得杨柳敢忤逆这两人。   杨柳打了个喷嚏,揉揉鼻子对容安道:“谁在说我!”   容安跳上炕,拉好被子盖住自己和她:“那肯定是为夫。”   “你要说什么?”杨柳钻进他怀里。   容安抱紧她:“我想跟你讲一件事,你听了千万莫惊慌……” ☆、离开前夕   他用最简练的陈述句,讲了一件超级重要的事。   杨柳的瞌睡都被惊吓飞走了,马三大娘当初给她讲过这事,那时候她可是当老百姓闲谈皇室八卦在听的,从没想过这八卦里的主人公就是自己的夫君,而且又亲口对自己复述了一遍。   容安见她愣神,有些不安,后悔讲得太直白了,该委婉些,把那木呆呆的脸摸了摸,触到了杨柳那长翘的睫毛。   杨柳眼睛眨了眨,终于回神了,“哇——”的好大一声,从被子里蹭的跳了起来,跨坐到了他的腰上。   似头一次见到容安一样,撸起袖子伸出手,小心翼翼的把他的下巴挑起来,轻轻左右移动,口中啧啧有声,然后手爪下移,隔着薄薄的里衣把那胸肌摸了摸,再啧啧两声,最后竟用屁股把某处压了压……   “柳儿,你要做什么?”容安被她这又摸又压的,有些难忍。   杨柳缓缓摇头:“简直不敢相信,我天天睡的男人竟然是王子,王子耶!”老天,你果然待我不薄,让我谢你什么好?我就说,凭我夫君这质感,怎么可能是一介区区山野猎人?怎—么—可—能!   容安没想到她这么激动,一时不知是该激动还是苦笑,他才讲了二十年前发生的事,这二十年后发生的还没说呢。   可杨柳不傻,脑子里的大礼花一炸完,马上就回归了现实,疑惑的问容安道:“为什么成亲的时候不告诉我,而今天又自己主动说了出来?是不是有什么事要发生?”这是个恒古不变的套路,反常即有妖。   容安从枕头底下摸出陈员外的第一封信底给她:“这是年前陈员外从京城送回来的,你看看吧!”   竖排繁体字有点晦涩,可仰仗着本民族天生的繁简转换技能,她还是看懂了,大体便是陈员外惹的祸:陈员外进京后去探望他那多年未见的恩师,两个人喝着小酒回忆当年回忆过了头,居然谈到了广佑之变,陈员外十分遗憾自己还没见过传说中风华绝代的大皇子,恩师便领着他在自家藏书阁里一顿翻找,找出一副泛黄的画像来,是他当年亲手所画,还没来得及送出去就发生了广佑之变,他睹画难过,便压了箱底,今日陈员外提起,他便接着酒劲翻了出来。   陈员外一看,酒醒了大半——画上那人不是容安是哪个?就算不是,至少也八成像了,他强压着心跳借画打听大皇子后人的事,老恩师便把大皇子府当年的情况都说了一遍,其中一个小细节引起陈员外的注意:仁武年有一个武试落榜的人被爱财的大皇子招进了府,那落榜武士姓毕,名不详。   陈员外只觉得腿打晃儿,借口喝高了拜别恩师回了御史府,和儿子博文提起了这发现,而后便有了接下来的事。   “难怪他要封个大红包送过来……”杨柳眼睛瞅着自家床头厢柜,心里很不是滋味,那里头就搁着陈员外送的那个大红包。   这陈博文若是告诉了皇帝,皇帝肯定要来找这流落民间的大侄子,这事搁普通人家里是喜事一件,搁皇家……杨柳扑上去搂住容安的脖子:“他会不会派人来杀你?不对,杀我们?”老天爷,你看看你干的啥事?亏我刚才还夸过你。   容安抱紧她,安慰道:“别怕,我不会让这种事发生的,你,爹,还有大舅哥,都会好好的。”   “那你呢?”杨柳更加不安了,手脚搂紧他:“不能只有我们没事,你也要没事,听到没有?”   容安拉高被子,把两个人裹紧,轻轻哄她:“乖,没事的,睡觉,别瞎想了。”   “你答应我,无论发生了什么,我都要和你在一起,不离不弃。不管好坏,你都不能骗我。”杨柳怕跟他分别,更怕他不辞而别。   “乖,我答应你,答应你……”容安感受到了她的不安,把人搂的更紧……   陈博文带着四十多号人赶到了靖西府排河镇,人是皇帝钦点的,文官五人,分别是早已退休的仁武年丞相范易,户部尚书赵信之,以及现礼部尚书董泽,礼部侍郎杨洪方,再加御史陈博文。武官也是这么搭配,前朝退休高官两名,老元帅云广龙,大将军刘承,以及现任御笔亲封的大元帅李珲,骠骑将军赵飞虎,皇家御林军大总管李长禹。   另有宫中老太监两名,八十多岁了,看着全部皇室成员出生的那种,连广德皇帝都对他们礼遇有佳。特意舟车劳顿的跟过来,就是来检验这大皇子遗脉的真伪。还有当年大皇子宫里管事老宫女两名,跟两位老太监作搭配,掌个眼。   再便是两名起居注官,从出门起便开始记载,准备把这时刻记入史册,余下的二十多人一半是随侍,一半是侍卫,均是宫中一个顶仨的高精尖人才。   瞧这阵势,陈博文放下心来,急中有稳,到排河镇后便让县衙安排这么多人的住处,好休整一晚,明天一早去迎接大皇子殿下,他趁机也可修书一封让人先送回家,主要是让陈员外安心。   陈员外接到信后已经是大半夜,激动的爬起来就要去毕家,被陈夫人拦住。   “夫人,还是让我去吧,这事都是我引起的,不跟有德说说我心里难受。”陈员外像热锅上的蚂蚁,穿着中衣团团转。   “儿子这时候来信,就是要让你安心的。没想到都打起呼噜的人了,看到信反而不安心了,这个点毕家都睡了,你突然一去,别把人给吓着,等明天起了大早,赶在博文到达前去通知他们岂不更好?”陈夫人分析给他听。   陈员外无奈,咬咬牙放好信,继续爬回被窝睡觉……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毕家的大门便被人捶得哐啷响,彼时容安刚起来练拳,这外头的人刚拍了一下便被他打开了。   “陈员外?”容安很吃惊,抬头看看天色:“您怎么这么早就来了?”他心道莫不是有什么变故?   “容安哪……呃,不是,现在应该行大礼咧!”陈员外自言自语咕哝了一句,噗通就要下跪。   “使不得!”容安眼疾手快的扶起他,直接架到了门后的石墩上:“您这是做什么?可千万别在跪了,等会儿爹见到了要抽我了。”他敏感的猜到了什么。   “他敢!”陈员外才不怕这威胁,把架着自己的手怼了怼:“你松手吧,我等会儿再跪也行!”   容安哭笑不得,又听到他的话中意,问道:“为啥等会儿还要跪,有谁要来么?”   陈员外神秘一笑,掰着指头把陈博文信里的官员逐一数了一遍,末了到:“现在出发,一个半时辰后就到这儿了。”   容安听了他的话,吁了一口气,昨晚他答应杨柳的事,至少目前看来不会食言。   杨柳被陈员外的敲门声惊醒,一咕噜便爬了起来,容安昨晚说了那件事,她整晚做梦,根本没睡好,因此陈员外一敲门便醒了,隐约听见陈员外的声音,更加睡不住,囫囵穿好衣服,拖着鞋就开了门。   对面东屋门也打开了,同样是披着衣服出来的毕老爹。   “爹,柳儿,你们怎么都起来了?”   “陈大哥,这么早来,可是有什么急事?”毕老爹直奔主题。   杨柳也跑到了容安身边,不安的看着陈员外。   陈员外哈哈一笑:“有德老弟,侄儿媳妇你们莫急,是好事……”又把博文的来信讲了一遍。   毕老爹听了啧啧嘴:“咋来了这么多大官儿?”   “看来皇上是真心实意接你们回去呢!”陈员外叹道。   “去京城吗?”杨柳抓住了容安的袖子。   容安点点头:“应该是的,柳儿你想陪我一起去么?”   杨柳迟疑了一下:“我当然要陪你去,可哥哥的房子还没做完呢。”除非再请个帮工,否则杨青这饭菜一个人忙不过来。   “真是个傻媳妇!”陈员外哈哈笑:“放心且去,我派人过去帮他。”   “这去了还能回来么?”杨柳想得长远。   “说不准,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毕老爹回答她。这事瞧着是个喜事,可不能掉以轻心,谁知道里头还有没有变故? ☆、村中戒严   陈三哥早上还抱着娘子赖在被窝睡懒觉,门却被人拍的震天响,他扯高被子蒙住头,拉住周公的袖子不让走。   “陈三秋,陈三秋,快些起来!”门外的声音不是一般急促。   陈三嫂耳朵尖,听了两声提醒道:“好像是县衙的刘捕头?”   “怎么可能……”陈三哥咕哝了一句,翻了个身,猛的一怔,突然就坐了起来:“刘捕头?他怎么会这个时候来?”   这时便听得门外扯着嗓子在叫:“陈三秋,我是刘福,你再不起来我就撞门进来了!”   陈三哥一骨碌爬起来,也不怕冷,扯了件衣服套上,趿拉双鞋子就去开门。   将将打开门,火急火燎的刘福就闯了进来:“快快,你叫上两个能帮手的,挨家挨户告诉今天别出门,无论听到什么动静都别出门。”   “生意也不让做啦?”陈三哥稀奇得很。   “这是县太爷的命令,你一个时辰之内都要通知道,穿好衣服快去办,快快快!”刘福满头大汗,恨不得陈三哥立刻就像陀螺一样转起来。   “这……你总得告诉我原因吧,不然我咋跟人说?”   “这事事关重大,等我有空了再同你细讲,你就说若有随意出门上街者,一律拉到县衙关押半个月,罚银子十两。”   陈三哥吃惊的系好衣服:“这么严重?我马上就办。”回屋取了裤子,跟婆娘说了一声便奔了出去。   刘福也没闲着,跟着他一块儿挨家挨户把门敲响,传达命令……   辰时刚过,鸡鸣村便迎来了有史以来最庞大的京城高官观光团,这四十多号人除了陈博文和骠骑将军赵飞虎以及侍卫们骑的马,其余的人全部是马车,单人的,双人的,多人的;朴素的,华丽的,精美绝伦的,简直就是马车展览秀。   胡郎中扒着窗户缝儿偷偷数着路过的车辆,暗暗咋舌:“我的娘啊,这些都是什么人哪?”   张年方和胡氏也挤在门缝里往外看,先前陈三哥前来通知,他们还不以为意,只当是吓唬,没想到真有这京城来的车队进村,难不成是往陈员外家去的?   “爹娘,你们看啥呢?我也看看……”胡氏生的小丫头也挤过来,扯着嗓子要看热闹。   胡氏一把捂住她的嘴:“嘘~你不要命了祖宗!”刚说完自己的嘴也被张父捂住了,冲她用眼神指指外面。   三个人小心翼翼的往门缝里瞄去,只见有个骑着大马穿着盔甲的男人在往声音的方向看,似乎看的就是这边,吓得胡氏用力退后了两步,无声的拉着丈夫闺女就往房里躲去——可不能被发现,蹲大牢不说,还有十两银子呢!   陪同高官团一同前来的还有靖西府知州高俊义和排河镇县太爷金明,二人各骑了一匹马伴在陈博文左右。金明直从前日接到指示,到现在都没缓过气来,战战兢兢缩在马上,深刻的反省着知州昨日训他的话:……堂堂皇子在你的管辖内生活了二十多年,硬是没发现蛛丝马迹,你这父母官有什么用?丢不丢人?惭不惭愧?   他欲哭无泪,百姓都安居乐业的,这毕容安……不,大皇子一直都勤劳本分的过日子,他走如何会得知?幸亏的是大皇子在此生活得还不错,听说还成了亲,这一点说道起来倒也可以给自己加加分。   陈三哥和刘福通知完了也没回家,守在人口最密集的桥头监视着前后大街,等到队伍过来,他俩立刻跪到了边上。   金明和自己的手下互相对了个眼,刘福给了他一个放心的眼神。   等队伍过去后,目瞪口呆的陈三哥捅捅刘福:“刘大哥,那马车里坐的都是谁啊?”他可是注意到了县太爷的小样,躬身缩腰,孙子一般,那不是以前自己去县衙的标准姿态么?   刘福拿手在空中比划了个大圈圈:“都是京城里的大官,来接失散多年的大皇子的。”   “大皇子?”陈三哥眨眨眼。   “就是当年……”刘福凑到他耳边嘀咕了一番。   “亲娘老子哎!”陈三哥眼珠子几乎瞪脱眶,扭头看向队伍过去的方向——不是山脚毕家是哪里?   “这……这么说,毕容安是……大皇子?”他突然想起自己年前掺和的事,只觉得腿间一热,吓尿了。   片刻之后,车队到了毕家小院,陈员外和毕老爹在外头候着,本来容安和杨柳也想出来,被他们给推了回去:“该他们来拜皇子皇妃,哪有反过来的?回去坐着!”这就开始讲礼数了。   杨柳在院里团团转:“他们真的要跪吗?咱们家又不是庙!”她算哪门子皇妃?还要被跪拜,亲娘哎,会不会折寿啊?   笼子里被强制关押的鸡也不安生,都吵着要出来,本来这鸡已经出来刨食了,陈员外一来,说是有影响,都让给关起来,眼下越来越吵闹,杨柳扯扯容安的袖子,指了指鸡。   “放出来吧,没得因为这几个官儿,憋屈了咱家的鸡。”容安打开鸡笼兔笼,满笼子鸡顿时飞奔了出来。容安舀了一碗米,引着鸡往墙洞外用力一洒,鸡群便奋力往外钻去,眨眼的功夫,墙外一片啄米声。   “堵不如疏,夫君真聪明。”杨柳夸他,去厨房抓了一把菜叶子丢给仨肥兔子啃,兔子安静不闹腾,乖乖的进食,可爱得很。   这时外头一阵喧哗,接着是毕老爹和陈员外拜见谁谁谁的声音,还有几声苍老的惊呼,继而马嘶人叫车轮碾动,齐齐朝他二人扑来。   杨柳打了个哆嗦,靠近了容安,容安握住她的手,一起看着大门口。   门被推开了,仿佛他俩是方才撒的那碗米,不消片刻,围着他们便挤满了人,老的少的男的女的,无不衣着华丽光鲜。接着里面有个没胡子的老头叫了一声,然后身边的老妇人附和,然后为首的那个胖老头子不知是悲是喜的一声痛呼,朝着容安就跪了下来,这一跪不打紧,后头几十人全跪了。   地上虽打扫的干净,可他俩方才放鸡出笼,少不得又拉上两点鸡屎,这下跪的密集性太高,指不定有人中奖。想到这里,杨柳的胃里突然一阵翻涌,她扭头拿拳头顶住心口,强压了几下才把那恶心压下去。   “快快请起,晚辈受不得如此大礼!”容安哪认得谁是谁,抓住那胖老头儿首先扶了起来,接着一二三四五六都挨个扶了一遍,口中也不停请请请……   毕家不大的堂屋挤满了人,按资历从高到底坐得能玩击鼓传花,地炉生火添柴的事被人接手了,烧茶倒水也有人去做了,连杨柳说去屋里取点心也有两个宫人领了差事,她无所事事的呆在凳子上,头一次在自己家感到局促起来。   那些人围着容安叽里呱啦,毕老爹和陈员外站在边上,没得插嘴的余地,杨柳小声的喊了声爹,毕老爹赶紧过来:“柳儿你咋了?”   “爹,我有些不舒服,想回屋休息一下。”她是真不舒服,头晕还犯恶心,估计是被这些人闹的。   “那你快进屋歇着,我让人烧点热汤水给你端进来。”话音刚落便过来两个宫人,一左一右扶起了她:“娘娘,奴婢扶您进去休息吧!”   另有两人进了厨房,开始烧汤水。   容安在人堆里只见到杨柳被人扶走,有心去看看,可哪里走得开?   杨柳躺在炕上,摸了摸额头,没发烧,又摸了摸心口,似乎那恶心好了一点,那两名宫女体贴的把她扶进来,一个脱衣,一个脱鞋,一个拍褥子,一个抖被子,末了替她松开头发,差点就替她躺下了。   “谢谢你们!”杨柳由衷感谢。   “娘娘无需客气,这是奴婢们应该做的。”那俩宫女训练有素,说厨房在做汤水,让她先休息一会儿,等会便把汤水端进来,说完去门外候着了。   杨柳躺在炕上,听着外头的嘈杂,头晕晕沉沉的,闭着眼啥都不想,慢慢休息。   一炷香后,门轻轻被推开了,有个宫女进来看看她睡着没有,杨柳本就似睡非睡,她一进来,便睁开了眼。   “娘娘,甜酿做好了,用的是您厨房里的酒酿,加了个荷包蛋,您要不要用一点?”问得十分委婉。   “谢谢!”杨柳爬起身,那宫女帮忙把她扶起来。   外头的宫女用托盘把甜酿端进来,挪到小炕桌上,再摆到她面前:“娘娘请用!”   杨柳看了一眼,这宫女手艺不错,且自己一早起来也没来得及吃东西,早有些饿了,便将这一碗酒酿鸡蛋都吃完了。   等她吃完,宫女又服侍她躺下,收好炕桌碗筷,关好了门,杨柳肚里暖烘烘的,再次闭上眼,可突然胃里一阵翻涌,方才吃的东西全部都开始翻搅,心里止不住的恶心,她掀开被子趴到炕边,干呕了好几声。   门外的宫女立刻进来了:“娘娘,您怎么了?”一见她这模样,一边奔过来一边喊声喊太医。   容安在人堆里也听见了,推开人群一跃而起,在桌面上一点,身轻如燕的飞过了众人头顶,荡到了西屋门口,推开门冲了进去:“柳儿,你怎么了?”   身后的人群全部惊呆了,过了好半天,才发出爆喝:“殿下好身手哇!”   高官观光团随行太医是必不可少的标配,听得屋中急呼,钦派御医周魏夏立刻提起药箱奔了进去……   片刻之后,周御医爆出喜讯:“恭喜殿下,娘娘这是有喜了,这呕吐不是生病,而是妊娠反应!” ☆、阖家进京   马府也接到了陈三哥的通知,再三不让出去,冲撞犯事了别怪没提醒,而且还多加一句:县太爷亲口下达的命令,连陈员外家都得遵循!   “今天这外头到底发生啥事了?马财。”马员外端着茶盅儿,问管家。   “回老爷,不知道!”马管家摇摇头:“天刚亮陈三哥就过来了,那时候府里都还没起来呢。”谁能知道这外头在做啥?   “要不找人爬墙头上看看?”马员外实在好奇,他活了这大半辈子,除了年轻时在靖西府那些大地方见过官员开道,还不知道这小小村落里有朝一日会戒严的,这除非是发生大事,到底什么大事呢?   马管家立刻唤了两个年轻力壮的小厮,搭梯子爬上了院墙。马府的地理位置不错,在河西大街的正中,斜对着鸡鸣桥,门口开阔宽敞,上了墙头能一眼望过河,直看到桥东那边儿去。   今天街上空旷无人,只有县衙里的刘福带了两个捕快,和陈三哥在桥上巡查。刘福似乎侧头说了几句,那俩捕快便往河西过来,瞧这情况是准备一边两个人巡查。小厮把头低了低,不让捕快发现,其中一个眼尖的低头瞬间发现村口出现了状况,似有大队人马出现,还有马车晃动。   “大管家,村口有人来了,不少骑马的,还有马车咧!”他赶紧向马财汇报。   “看仔细些,看往哪边去?”马财蹙起眉头。   小厮接着观察,越看嘴巴张得越大,他虽孤陋寡闻,可这阵势却是震撼到他了,抻着脖子直直望着那大队车马往山脚而去也没听到马管家的呼唤。   “嘿你这小子,聋啦?”马财心急的拍了下他的脚。   “哎哟……小的看蒙了,看蒙了。”小厮从梯子上跳下来,给马财赔不是。   “看到什么把你看蒙了?”马财稀奇道。   “大管家你是没瞧见……”那小厮把手舞起来画大圈:“至少大几十人,车子不下十几辆,一看就是有钱人家大官人家坐的,老好看了,还特别大,一辆估计能有咱们府大门那么宽。”马府的大门是三丈宽厚梨木双开的,比陈府都宽上八寸,早上开门起栓子都是两个人合抬的大腿粗几十斤重,一驾马车能有这大门这么宽,马管家也吃惊了,跑回去告诉了马员外。   “哟!”马员外眼一睁:“真的都是这种马车?”   “小强子和他哥一块儿看的,说是不下十几辆,都往山脚下去了。”   “山脚下?山脚下住的谁来着?”马员外贵人多忘事,记不起来了。   “老爷您忘了,上次您都让马五送过一次年节……”马财提醒他。   “哦……毕家。”马员外想了起来,突然又一弹而起:“这些人是去找毕家的?”   “山底下就住着毕有德一家,没得旁人了。”难不成进鸡鸣山?马管家觉得老爷真的不比以前了,该是中风后遗症,脑子有些不好使了。   “找他家做什么……”马员外开始咂摸,指指外面道:“让人继续盯着,有动静再告诉我。”这事要是搁在以前,他看看也就算了,可现在不一样,马家跟毕家也是过了交情有了来往的,若是这毕家突然飞黄腾达了,以后肯定对马家有好处。他立刻回忆起毕有德当年是怎么来鸡鸣村的,哦,逃难,难不成……如今是亲人找来了?   毕家此刻乱成了一锅粥,京城高官团分裂成了两派,一派坚持把杨柳接到京城去修养,一派坚持把人留在家里照顾,两派差距十分悬殊,坚持去京城的占了九成八,整个京城高官团都要把杨柳接走。只有容安要把杨柳留下来,理由是此去舟车劳顿,杨柳刚刚怀孕,孕像显现得厉害,这刚怀便开始吐,难受,谁知道路上人会不会生病?他不同意!   毕老爹自然站儿子这边,这是他家的儿媳妇和小孙孙,不是京城高官团的,自家人自家疼。   陈员外默默的立在毕老爹身边,他在心底是支持杨柳留下的,可胖老头儿是他恩师,此刻见门生居然不帮腔,还立在自己对立面,不高兴了,胡子一吹:“慕泽,你过来!”   陈员外为难的看看毕老爹,又瞅瞅胖老头儿,突然就鞠了个躬,往茅厕奔去:“学生内急,请恩师谅解,谅解……”嗖的跑了。   胖老头气得胡子一抖,更加坚定要带杨柳回京:“殿下莫要担心,老臣们的马车都是上好木料所做,轮子上加了软木,车厢里做了厚棉缎嵌壁,又软又稳当,同行还有御医宫女随侍,比在这穷山沟好上百倍。”   “就是,范老丞相说的极是,殿下还是同意了吧!”附和的是李珲,他本就不愿意多待这穷山沟,同意得不能更多。   容安眉头深皱,刚要开口被杨柳扯住了:“我没事,可以上路,反正上了车也是躺着,你要是不放心就陪我一块儿坐马车。”说完给了他一个眼色:顾全大局为好。   “娘娘果然深明大义!”范丞相和云广龙互相颌首,对杨柳表彰有佳,旁边一水儿附和。   大势已去,容安还哪能反驳,连杨柳都改口了,他再坚持便显得不近人情。   这一点头,宫女们立刻忙碌起来,人多力量大,问了杨柳哪些需要收拾的,不过片刻功夫,那辆最大的马车里多了四个大包袱,然后关好门窗,把容易和兔子鸡牵到了一处。   范丞相大手一挥,对刚出茅厕的陈员外道:“慕泽,殿下家里的家畜都移到你家去养着吧!”   “学生一定办到,请恩师和诸位放心。”陈员外松了一口气,接过了毕老爹给他的钥匙。   “我这院子就拜托你了。”毕老爹万分不舍。   “你放心,等你回来的时候这院子保证原封不动……”陈员外的话得了儿子的一声咳嗽,父子俩对望一眼,陈博文眨眨眼,暗示他说错了话:去了京城哪里还有回来的道理?   陈员外心底冷笑:你小子懂个屁!   马府小厮很敬业,轮流趴上头上两个时辰,终于看到了车队返回,他知会一声,马管家立刻把他赶下来,自己亲自上梯子。   “哟,果然……”好家伙,隔这么远都能看到那骑马之人身上穿的铠甲,在太阳底下闪闪发亮,马车一辆接一辆,最朴素的都比马府最好的马车要高大贵气。   长长的队伍行到桥边,突然停下了,中间那大马车出来两个美人儿,其中一个去后面的马车说了几句,然后整个队伍都骚动起来,再过了片刻,一骑闪亮铠甲离了队,过桥而来。   马管家看着他往南边去了,不一会儿返来,马上多了个人,他揉揉眼,猜十有□□是杨青。   那边马车上,杨柳探出头往桥上望着,今天走的匆忙,连哥哥都没来得及相告,临到这桥边才突然想起来,便差了个侍卫去把杨青接了过来。   杨青的房子一楼已经能基本起居了,今天突然不能出门,便和刘江他们在屋里歇息,哪知突然来了个官爷,敲开大门就喊舅老爷,说皇妃娘娘有请。   杨青一头雾水,被他请上了马,往桥头而来,待下了马才见到这一路盛况,吓得他一个哆嗦。   “哥哥!”   “大舅哥!”   杨柳在车上唤他,容安从里头跳了出来,迎向他,把事情简单的讲了一遍。   杨青腿一软,差点跪下,被容安一把扶住:“对不住,我之前隐瞒了这些。”   “你……你真是皇子?”杨青颤抖着声音问他。   容安点点头,把他领到马车边:“我们走的匆忙,柳儿想最后跟你说些话。”他不忍心看他们兄妹分别,转过了头。   “哥……”杨柳不过喊了一声,眼泪就流了下来。   “傻妹子,你现在有了身孕了,千万别哭,哥替你高兴着呢,没想到……没想到……”杨青哽着嗓子替她擦眼泪。   “哥,我走了你要好好保重,有事就去找陈员外,咱家的鸡兔子马都在他那儿,我这里还有把钥匙,留给你,还有这个……”杨柳从手边拿出个小布包儿,递给他:“回家了再看。”   “哎,你们也要好好的!”杨青不敢说希望他们还回来的话。   “大舅哥你别担心,到了京城我立马给你写信。”容安安慰道。   “这就好,这就好……”杨青擦着眼依依不舍的后退了两步,看着车队开始启动,自家妹子挥着手,渐渐远去……   在桥头站立良久,直到拐弯不见他才抹了把脸,心酸的回家了。   中午,戒严消除,村里立刻骚动起来,不少人从门缝里看到些过程,便挤到未竣工的杨家打听情况。   刘江见杨青闷闷不乐的待在屋里,知他暂时和妹子分别不好受,便借口房屋未竣工小心出事故,把前来八卦的人都轰走了。   杨青把布包打开,里头是一沓银票和一封信,他打开信,里头是容安写的整个事情的过程以及作的保证,末尾说怕他做房子钱紧张,附上一千两银票。   杨青把那厚厚的银票用布包好,揣进怀里,这人走了,想还都没地儿还,不如等哪天有空,去镇上存起来好了。   等到春播临近,杨青家的新屋竣工了,不少乡邻过来贺喜,他索性摆了几桌子,又聘了两婆子,做了八碗菜,请大伙儿吃了一顿,其中还特意给马府和陈府让陈三哥去请的,陈三哥自从容安一事之后,对杨青简直恭敬巴结到天上去,连陈员外在他心底的位置也靠边站,到底是心虚作祟,怕毕家或杨家彻查那事,自己那屁股屎擦不干净。其实杨青哪里还记得?只觉得这是天意。   马府派的马管家过来道贺,喝了几口酒,送了个大红包,杨青再三推辞也没法子,只想着哪天马家请酒给送回去。   陈员外倒是亲自来了,送上一副匾额,上书四个大字:紫气东来。祝他搬了新屋,日子吉祥康泰。   这面子给的太足,众人把陈员外请上坐首,杨青把家里的老花雕拿出来,陈员外直呼好酒,喝了个过瘾。   第二天,杨青和刘江结算了工钱,再每人多给了一两,感谢他们的尽心尽力,刘江很高兴,拍着胸脯保证以后只要杨东家有需要,他们随叫随到。   接下来是春播,家家户户都忙起来,翻好田地,把育好的秧苗抢在春雨前栽进地里,杨家田本来不多,可陈员外做主把毕家的几亩田也给了他种,说空着浪费,又把鸡兔马和马车都拉到了他家,说是毕老爹嘱咐的,等他新屋建好了便把家畜还过来。   杨家顿时热闹起来,杨青每日忙里忙外,对妹子的思念便淡了一些。   因杨柳的身体为重,这车队回京便缓慢了不少,每晚都在城镇住店,全包,侍卫严严把守,照顾杨柳的除了容安,还多了一大票宫女,包括那两位上了年纪的宫女头儿,还有个周魏夏,他每日早晚都来把一次脉,幸得杨柳甚少再呕吐,只是嗜睡,倒也安稳。容安担心了几天,见没甚异常,便也放心了些。   半个月后,终于到达了京城,杨柳躺在容安怀里,听外头大街上的嘈杂都知道非一般的繁华,可惜她现在有心无力,只能待以后了。   皇宫比她想象中要宏伟许多,以前不是没去过故宫,可大靖皇宫的规模竟比得上大明宫,在现代,大明宫早已消失,拍摄的纪录片也只能通过电脑模拟出来,可如今身处这恢宏的建筑群里,她的头晕竟暂时消退了一二。   进了宫,高官团们也突然严肃起来,规规矩矩的不苟言语,陪着他们一块儿去见广德皇帝。   广德皇帝虽然身处深宫,可容安的一举一动每天都有专人快递回京,因此,他得到的信息和容安是同步的,也正因为如此,他特许杨柳坐软轿上殿。   多年不见的家人相见,虽是皇家,却也泪涕连连,广德皇帝是个仁慈的大叔,抱着容安声泪泗下:皇兄,我终于找到侄儿了,看得杨柳也偷偷擦眼泪:谁说皇家没亲情? ☆、报应不爽   皇后娘娘比皇帝要克制些,却也拉着杨柳的手介绍她的两个儿媳妇,还有景清长公主。   广德皇帝有一后二妃一嫔,皇后娘家姓傅,是已退休的太师公傅信之的大女儿,生了景清公主和景煜,景炀两位皇子,皆已成年嫁娶。两个妃子都无所出,只有云嫔妃膝下有一位十岁的景烨小皇子,还未成年,被宫女领过来见他这素未蒙面的兄长。   杨柳只觉得男的一堆,女的一堆,叽叽喳喳头晕脑胀,且一路上那老资格的宫女只要她有空,就教她宫里的规矩和注意事项,很不少,一条条记下来可以出本字典了,此刻她正把背挺得直直的,用半个屁股坐在那明黄丝缎软垫儿上,手被皇后娘娘拉住,脑袋却得微微低颌,笑不露唇,十分公式化。   旁边坐着景清长公主,没她这么拘谨,随意的靠在软扶手上,似笑非笑的听着母后与杨柳说话,时不时拿眼神瞟瞟她那个扎在男人堆里的驸马,再看看与自己相差不过四个月的堂哥,心里微微泛起波澜。   她的驸马是全京城万里挑一的美男,对,美男!身为公主,她可以将自己的爱好发扬光大,她喜欢颜值高的美人,不论男女,公主府里都是她在京都搜刮的俊男美女,连倒马桶的粗使下人都是五分潘安,听说每天都有姑娘在公主府后门外掐着点偷看倒马桶的下人。   这样一个浸淫在美人窝里的景清公主,今天却被容安这一款给吸引了,容安不同于驸马,也不同于自家的皇弟们,在他身上,有一股自幼在山林田野间浸染的气息,融合在皇家血脉里,格外迷人。她并非有乱伦之想,只是单纯的对美人有不可抗拒的迷恋,因此听到母后说安排住处事宜的时候,提出了可以把皇兄皇嫂安排在引凤台的建议。   “引凤台……”皇后娘娘有些突然的看了她一眼。   “母后,引凤台是宫里风景最好的一处所在,皇嫂有孕在身,住在那里日日面对御花园和长岐山,肯定会心情愉悦,况且离你的椒房殿也近,就住那里吧!”景清公主对美人一向大方。   皇后娘娘笑了:“你都同意了,母后还有什么不答应的,只要容安和柳儿不嫌弃就好。”说着看向杨柳。   “娘娘说笑了,这皇宫里任何一处都比杨柳以前住的地方好上百倍,住哪里任凭娘娘安排。”杨柳做着小意状,只觉得腮帮子都快笑僵了,在她看来,无论住哪里,只要能快些去躺下别再这么小心拘谨,她便谢天谢地了。   皇后娘娘见她无异议,便着人前去安排。   这引凤台自景清公主五年前出嫁前,一直都是她的专属居所,因她是广德皇帝的第一个孩子,又生得漂亮,从小便得宠至极。引凤台本是御花园和椒房殿之间起连接作用的一座供观赏歇息的所在,景清公主三岁时听到父皇母后说要给她建宫殿,她便吵着要了这块地方,理由就是离父皇母后近,离御花园也近,广德皇帝极其疼她,便答应了。这宫殿建成之后她十分喜爱,从不让人随意踏足,就是出嫁之后也保持着原状。   今天她这么一提,皇后娘娘当然吃惊,不过心底的疑问肯定不会当面表现出来,让人带着杨柳去了引凤台。   容安被皇帝亲自围着,用余光看到杨柳被宫人扶走,想是皇后娘娘让她去休息去了。虽心里惦记,却也没法丢下皇帝走开。能见到亲人他自然高兴,可这皇家亲人不比乡野百姓,纵然广德皇帝念着对兄长的思念之情,可到了下一代身上则变了味,那两个皇弟笑得有几分真几分假他还是看得出来的。难不成,他们会以为自己想争皇位?   皇后娘娘确实体贴,出了宫殿便来了一顶软轿,轻轻把杨柳抬起,抬到了引凤台。   杨柳没心思看景清公主所说的风景,直接倒在床上休息了,她是真的累,肚里这孩子才葡萄大,居然就能让她浑身不适,估计九个月后生出来的肯定是个皮猴儿。   容安和杨柳在宫里住下的时候,遥远的鸡鸣村春播即将结束,这播种时间要抢,前后隔一天,长出来的苗儿便有不同,普通人家除了孩童,人人下田干活儿,就是陈府马府这样的大户,也少不得要操心这播种一事,一年之计在于春,重中之重。   可马府还有个同样重要的事要:李冬还没来娶亲!   去年被李氏抓了之后,李冬和马秀荷互换了信物,回李家坡也差了媒婆前来过文定,说好了来年三月前来娶亲,这马秀荷在家窝了一冬,整整做了一大箱的绣品嫁妆,连马员外都夸女儿变得秀外慧中了。   李氏不是太愁,这毕竟是自己亲侄子,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且小李氏也差人回家问过了,李冬说特意去庙里求了签,三月二十八是个好日子,虽然比先前说好的晚了些时日,可那是个宜嫁宜娶的黄道吉日,请姑母稍等。   等就等吧,不过十多日,正好把嫁妆再多备些。   小李氏过意不去,多送了小姑子两套金玉头面。反正马显武四月开考,届时高中了,娘家少不得又送贺礼来,横竖不还是回了自己的兜儿?   李家坡是个小集镇,比鸡鸣村大,比排河镇小,地处靖江中下游,是沿江漕运码头之一,不少人靠码头搬运吃饭。李家便是这漕运里头的一户小商家,商号里工人几十个,兼周围的餐饮食宿生意,日子过得小富,让人羡慕。   李冬是李家独子,李家坡小霸王一个,平日里有不少称兄道弟的狐朋狗友,听得他来年要娶自家表妹,自年前起便少不得拿他打趣,跑花场勾栏更是三天两趟。李冬也怕成了亲没这么自由了,便随了那般朋友的意,有时更是在花场过夜。   这漕运码头单身汉子多,因此花场勾栏也盛行,皆是临江而建的吊脚屋,一半陆地上一半临水,临水的那一面设计得别出心裁花枝招展,窗户上会贴上绣花片,用自己独特的图案,每日都有姑娘坐在窗口露出脸,给江上来往的行船看,看中了上岸后循着绣花片的图案找过来成就好事。   这样的李冬当然不会去,他是公子少爷,岂能跟脚夫苦力睡同样的花娘?   玩花娘也分档次,而李家坡这样的小村镇,花娘的档次是用银子和美貌来区分的,同样是吊脚楼,可临江那面不贴绣花片了,改在门口挑字幅,不花里胡哨,青底蓝字印着自家店名,类似红袖招,怡红院那种,这便是高档场所了。   李冬出入的便是这种地方,花娘漂亮,银子也贵,一晚下来十两跑不了。可李家不缺这点银子,他包了个最漂亮丰满的花娘,整天窝在里头醉生梦死……   三月二十八,李家应婚期前来娶马秀荷,马家喜气洋洋的嫁闺女,村里不少人前去道贺,杨青也赶去送了一封贺礼,算是还了马家的礼。   鸡鸣村到李家坡要坐上大半天的马车,等马秀荷到了李家坡,已经是傍晚时分了,李冬和她拜了天地,入洞房,接着便出去吃酒了,他那帮朋友不是省油的灯,合伙把他灌了个半醉,这才放他回屋。   仆人把他扶进屋,他醉醺醺的直扑马秀荷,抱着她隔着盖头乱亲,口中喊着:“红儿……红儿……让我亲亲,就亲一下……”   马秀荷推开他,呼的扯下盖头,面容煞白:“谁是红儿?”   李冬晕头胀脑的倒在床榻上,呵呵傻笑:“红儿……你……你怎么连自己都不认识了,你是我娘子啊,我……我明媒正娶的娘子。”用手在空中乱抓:“我……我对你发过誓,这辈子只要……要你,娶她不过……不过是……”   “不过是什么?”马秀荷十指抓紧袖子,摇摇欲坠。   “……不过是为了应付我姑母。”李冬打了个嗝,翻身上了床:“红儿,帮……帮我脱衣服。”不再说话,鼾声如雷。   马秀荷木呆呆的站着,眼中充血,桌上的红烛噼啪一个火星子,红红的蜡泪流下来,如同她心上滴的血,“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喃喃自语。   良久,她踉跄着过去打开房门,门口立着自家陪嫁的小梅和一个李家的丫环。   “你进来,我有话问你!”她指着那个丫环,又对小梅道:“把门守好,任何人都不许靠近。”   “是。”小梅看了她一眼,被吓了一跳,先前好端端的小姐,此刻面容说不出的惊悚。 ☆、一致对外   马府嫁女的第二天傍晚,刚用过晚饭的主母李氏收到了一封信,是小女儿马秀荷所写,让返程的马家下人带回来的。李氏觉得奇怪,立刻回屋看信,从来没有哪家闺女刚出嫁便写信回来的,难不成出了啥问题?   这一看便手脚冰凉,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她从未想过亲侄子还会摆自己一道:李冬在三月十八已经秘密抬了一位名叫花嫣红的花娘进了屋,以花嫣红腹中孩子相逼,硬是跪了祖宗坐了正妻之位,而马秀荷过去,虽也是正妻,可与花嫣红在李家这地位不相上下。且花嫣红今年十八,大马秀荷四岁,又怀了身孕,深得李冬喜欢,在李家的地位更甚。   李冬的爹虽心向外甥女,可花嫣红到底怀了自家骨肉,哪里会往外推?如同三年前的李月儿进马府隐瞒外界一样,把花嫣红这事也瞒住了自己的亲姐姐,反正现在生米已成熟饭,马秀荷也进了李家,除了忍气吞声过日子,别无他法。   信的末尾,马秀荷声泪俱下,信纸都糊透了,凹凸成一团团的墨泪。李氏只觉得心里一口气瞬间被抽走,瘫在椅子上晕了过去,幸得闵妈妈在旁边,一顿掐拍把人弄醒了,抱着她直哭:“夫人您可不能有事,二小姐还等你替她做主呢!”   李氏缓缓幽幽回过气,一声大哭:“我做主,做什么主?这人都嫁过去了,再做主都晚了……晚了呀……都怪这小孽障,做什么招惹了这等事?我……我把她嫁过去不也是为了她着想?可谁想到那天杀的李冬干出这种事?阿闵,我一直把他当亲儿子,亲儿子呀!他为什么这么对秀荷?为什么啊……”   闵妈妈抱着她,替她抚背,这事还不能声张,毕竟都是背着马员外私底下做的,自己种的苦果,只能自己吞。   李氏哭了半晌,终于发现人都是自私的,只为自己,若是她去找哥哥理论,恐怕答案也只是和稀泥,又不敢跟马员外说,思来想去,想到了一个人——马大贵,他商场纵横多年,什么样的人鬼没见过?且漕运这一块沈府是大头,李家这种小商号赚的钱不过是人家的零头沫子,不如偷偷请教一下他,看可有办法。   马大贵最近也离了靖西府北上京城,不为别的,就为了争这皇商之位。沈老爷年轻时做过皇商,那还是仁武年的事,供着皇宫里的布匹首饰茶叶,后来逢广佑之变,这皇商帽子被大洗牌给摘了,这一直是沈老爷的一块心病,时不时念叨着重返皇宫。   马大贵这次卯足了劲想一举中标,待把马显武安置好,便带足银两和几大车上好的货物上了京。   每隔三年,皇宫都会重新考察一遍皇家供应商的货物质量和价格,若是存在欺瞒作假,轻则革除名号罚款银钱,重则满门抄斩,虽然如此,可皇商带来的荣誉和商机却依旧让不少商号前赴后继。   马大贵今年很有信心,他虽身在靖西,可京城的情报信息却一丝不漏,每年花在这方面的银钱不是小数目。听说广佑之变中失踪的嫡皇长孙找着了,并已经进了京,这不可不谓一个契机。   找到了皇族失踪的王储,便要新建宫殿,新纳宫女,采买各种东西,一系列的事宜,这是明面上的变动,而暗地里,因为这位皇子的出现,宫中原先分布好的势力又将进行调整变动,这一变动便会从最外围的依附者上下手,或重新结盟,或互相踩踏,你割我一刀,我□□一剑,少不得有些该舍弃的,要替补的。马大贵便想观望一二,找准时机替补上去分一杯羹。   杨柳不知道自己正是那鱼钩上的鱼饵之一,除了可能会进人口舌肚腹,还会钓起一些执竿之人想要的东西。   容安和她住在引凤台,毕老爹却没资格住,皇后娘娘说了一通养育有功的赞语,把朱雀巷尾原先一处被抄家的府邸赐与了他,又送了二十个下人。广德皇帝则封了他一个忠勇仁义外姓侯,大张旗鼓的把他送去了朱雀巷。   毕老爹站在已经属于自己的高门大户外,问那同样已经属于自己的管家:“这屋子什么来头?”   管家恭敬回答:“回侯爷,这屋子是前广佑帝的国丈赵广的胞弟从一户瓷器商手里买来的,后来赵家被抄家,这宅子便收归宫中了。”   “哦,你这么一说本老爷就明白了。”毕老爹心里一声冷笑,敢情这宅子空了这些年,就等着我来住呢,住便住,本老爷这一身正气正好煞煞里头的陈年老鬼。   容安扶着杨柳在御花园慢慢溜达,这引凤台的确舒服,出门便能逛花园,“慢点走,小心些……”容安像老妈子一样唠叨,眼手皆不离她,屁股后头跟着糖葫芦串般的宫女。   远远的长岐山上,此刻正站了两个人,看面容似乎谈笑风生,瞧背后却是各带几名侍卫,警惕对峙。   “大……皇兄,他一来我便不好再喊你了,毕竟你如今也退居老二,小弟我落了个三。”说话的是二皇子景炀,紫衣麟袍,面如冠玉,五官神似广德皇帝,又多了一丝皇后娘娘的秀美,此刻正笑眯眯的看着他的大哥。   景煜穿着一身赭色绣团蟒长袍,沉着脸盯着御花园里晃动的人影,开口道:“那又如何?虽然他父王和我们的父皇是亲兄弟,可我们同他却不是,喊他一声大皇兄是敬他的年纪,父皇膝下还是只有你我。”   “皇兄,你忘了景烨了?”   “他不过是荣嫔所生,你还真当他是亲兄弟?”景煜白了他一眼。   “皇兄,你如何说得这么直白?若是教有心人听了去,学到父皇耳朵里,你我少不得要挨训。”景炀假意劝他。   “哼,你不就希望我说这种蠢话么?”景煜嘲讽的看着他:“不知哥哥今天说的可如了你的意?”   景炀一愣,玉面上闪过不一样的神色,复又笑了:“皇兄这是哪里话?你我做兄弟的自然是要互相帮衬的,我提醒你也是怕外人得了好去,哥哥多心了。”   “你我此刻不就是多心的站在这里闲话他么?”景煜手指向花园中的小两口,反正隔得远,也不怕被他们发现,说道:“你说说,这般恩爱是想做给谁看?”   景炀撇撇嘴:“想在父皇面前博得好感,也只有这点能耐了,他那个便宜爹不是被母后支出宫了么?眼下就剩他一个,还能翻出什么花来?”   “听说他那个便宜爹是什么武状元,可有此事?”景煜问道。   景炀嫌弃道:“假的,落榜了,被他父王招进府做了个武师,阴差阳错带着他逃命,活了下来。”   “哦!”景煜点头:“亏得母后还觉得那姓毕的是个厉害角色,特特想办法把他父子分开,想不到人家不仅做了便宜爹,还白捡个便宜府邸。”   景炀失笑:“待这事过了,寻个由头把他抄了便可。”   “那这个呢?”景煜指指容安。   “这个要小心些,不能让父皇发现了,毕竟他还念着自己那兄弟感情呢。”景炀摇头,他这父皇就是心太软,太仁慈了些,自古帝王哪个成大事的不是手段强硬,铁血刚愎?也只有他,太念着亲情,皇家哪里有不掺杂利益的纯亲情?就连自己和景煜……他看了兄长一眼,眼中闪过一丝狠掠。   景煜没看到他的眼神,盯着容安,眉头深锁,他的性格虽冷漠,可却没有景炀那么残忍无情,小时候在广德皇帝的教导下,对景炀倒是真心爱护过一段时间的,可长大后景炀的性子越来越像舅舅那边的人,他便疏远了,起了防范,目前虽然看着平静,可保不齐他会对自己下手,因此他与其说防容安,不如说更加要防这个亲兄弟。   只是目前,两兄弟暂时得一致对外——李容安。 ☆、茅厕相会   容安神色恬淡,扶着杨柳不紧不慢的转悠着,时不时抬手指着这儿那儿的景色给她看,虽是初春,可有些花木已经冒出嫩嫩的绿叶,隐隐的花骨朵儿,杨柳顺着他的手向各处张望,面带笑容。   身后的宫女有六人,最靠近的是两个年约十七八的大宫女,穿戴也与身后的小宫女有差别,桃红配松绿的束腰袄裙,脚蹬桃红四喜蝠纹厚底鞋,比小宫女在桃红袄的领口处多了一道蓝底绣云纹嵌边,这道边便是等级上的区别,那四个小宫女得听她二人使唤吩咐。   “采蝶,这是什么树?”杨柳问左手边圆脸的大宫女。   “回娘娘,这是杏树。”圆脸宫女恭敬的回答,她们是皇后娘娘指派过来的,一是伺候起居,二则是有监视的意味。可这一段时间过下来,除了殿下会带着这位好说话的王妃到处溜达,再便是去和帝后用膳饮茶,闲话家常,就连皇后娘娘再三点明的和忠勇侯爷暗中联系的事也未曾发生,瞧着是准备在这儿长期住下去了。   私底下她和另一个大宫女采薇也偷偷提起过,采薇说这二人以前穷怕了,突然乍富乍贵,哪里还找着北?肖想权利的心思估计还得过上老长一段时日才会生出来。   她们做宫人的最会看势头,幸亏这是被指派在宫中,等这两人出宫了还能回皇后处去继续当差,而亲王出宫建宫殿则是由宫中人事采买另招,横竖不会把宫里的宫人赏赐出去的,像这两位从来没人伺候过的更是全部采买。因此目前对容安和杨柳表现还是不错,非常积极。且这两人的说话也有意思,十句话里能有三句都提到自家的鸡鸭鹅,这不现在就来了:   “日子过得真快,这杏花都快开了,咱们家那仨兔子应该也抱窝了吧?”杨柳自言自语。   容安一笑:“等你回去的时候估计小兔子都满地跑了。”   “那肯定,说不定还有杂色的。”那只灰野兔强健得很,肯定能让母白兔怀一窝。   “咦……这么说咱们家的兔子岂不是一女二夫?”容安开了个玩笑,包括杨柳,后面的大小宫女都笑了。   采蝶和采薇以前没见过帝后二人说过这样的玩笑话,两个人都是相敬如宾,礼尚往来,连夫妻房事都不苟言笑,按规矩办完睡觉。可伺候了容安和杨柳一段时间,发觉夫妻之间也会说说笑笑,吵吵闹闹,女的会使使小性子,男的会哄上一哄。便是晚间安歇,两个人也是亲亲我我,恩爱和睦,连杨柳洗澡也在一旁帮忙伺候着怕摔倒,因此虽担心着杨柳从皇后那里把自己要出宫去,却又羡慕他二人的夫妻相处方式。   广德皇帝选了两处地址,一处是朱雀巷北靠湖的一大片平地,一处是福安街往南延伸到山脚的一块缓坡,现如今都是公共游玩场所,随时可开发。   京都之地寸土寸金,这两块若不是皇家之地,早就房屋四起了,哪里还能空置下来,广德皇帝有意大兴土木广招标,整个王侯府邸,皇后却提议把宫外哪处现成的空府邸直接装修一下给容安和杨柳住,既可节约银两,又能减少空置房屋,一举两得。   这事不小,需得在公堂之上征求大臣们的意见。原先朝堂之上只有两派,景煜一派,景炀一派,剩下那些中立的听皇帝的话,可容安一出现便导致了分歧,有些前朝旧臣开始伸手进朝堂了,操控些自己的门生。于是关于这建不建新府邸一事,成了最近的火爆话题。   可惜无论怎么吵,却也从未有人说来问一问容安的意见,容安只装作不知,黏着杨柳你侬我侬。   晚间半夜,床幔之中,杨柳在容安按了小半个时辰的摩后,沉沉睡去了,容安却无睡意,笑了一天的脸此刻冷峻的盯着帐子,耳朵敏锐的听着四周的动静。这皇宫的确不是个好地方,勾心斗角不说,还怕人暗中动手脚,这些天他每天黏着杨柳除了只想跟她待一块儿,再便是怕人下药,毕老爹曾在来路上提醒过他,这宫里防不胜防,最最防的当是这孕妇之肚,要他务必小心。   他看得出来,这宫里除了广德皇帝这个亲叔叔,其余的都是走过场,假花招,做给广德皇帝看的,私底下谁知道怎么想怎么做?今天在御花园,那景煜和景炀定然以为自己看不到他们,否则如何会大剌剌直指自己的方位进行谈话?他目力过人,连两人脸上的表情都能看清楚七分,以及他们身后的侍卫分布情况,想来是拿自己来做结盟的由头罢。   想到此处,他唯一担心的是杨柳和她肚里的孩子,不由呼吸稍稍重了一些,连翻了两个身。   杨柳虽然睡着了,可却总比在鸡鸣村山脚小院警醒三分,拜现代那些电视剧所赐,她潜意识觉得这皇宫里不能睡得太死,怕有刺客变故什么的。因此感受到容安的焦虑,她立刻睁开了眼:“在想什么?睡不着吗?”   容安见她醒了,抱歉道:“把你吵醒了?”   杨柳支起身摇摇头,凑到他耳边小声道:“以前在家里我上了炕闭眼就能睡着,现在睡这皇宫里反而提心吊胆的,眠浅,很容易醒。”   容安抱紧她:“对不起,这都怪我。”   “我可没怪你,”杨柳摇摇头,指指周围悄声道:“我只希望你我孩子和爹都好好的,别被这皇宫给忽悠没了。”   容安摸摸她的脑瓜:“放心,我不会让你们有的。”   两个人声音极小,可由于这宫殿又大又深,再小的声音都会显得空旷响亮,虽挂着厚厚的幔帐,但宫人走路声微,力求安静,因此采薇和采蝶也在外头听了个五分声儿,恰好处在似懂非懂那一层,模模糊糊难以猜测。   容安听到脚步声又往幔帐边靠了靠,假意不耐烦的提高了声音训斥杨柳:“大半夜的快睡觉,这宫里又不是咱们村,烤栗子你想有就有啊?睡觉睡觉……”说完搂着杨柳倒在被子里,掩住她的嘴示意别出声。   竖起耳朵听外头的动静,果然,过了一会儿,采薇二人见里头不再发出声音,便悄悄退下休息去了,剩一个守夜的小宫女在边上打盹儿。   万籁俱寂,杨柳的眼睛在黑暗中滴溜溜的转,手指在容安手心比划了几个字,容安考虑了一下,也回她几个字,两人你来我往好一会儿,杨柳把他用力一推,容安只得悄悄起身,扒开帐幔,抬手点了靠在床柱便打盹的小宫女的昏睡穴,然后回床穿好衣服,放好帐幔溜了出去。   皇宫里守卫森严,光是引凤台周围都有十几个侍卫和好几个宫女,外头又有侍卫五人一组巡查,除了屋顶,他难免保证不会碰到人。容安从窗户溜出去,直接翻上了屋顶,辨别了一下方位,沿着屋顶和高墙,出了皇宫。   城北朱雀巷,最末尾的那座忠勇侯大宅里,毕老爹正枕着胳膊在打呼噜,他这些天把这二十个下人挨个摸了熟,其中多半是皇后的人,每天自己吃喝拉撒干了啥都被那忠心的管家报告给皇后娘娘听,估计是想抓自己的小辫子,可惜呀,爷是多精的人?要不然当年也不会受大皇子所托带着容安逃命了。   想到这里,他对着空气冷冷呲了一声,刚呲完便听到外头砸了两粒小石子儿,声不大,一声大一声小,他一喜,掀开被子就鲤鱼打挺起了身。   打开房门,外头伺候的小厮揉揉眼:“侯爷,您可要起夜?”   “爷今天吃多了,肚里胀得难受,去茅房蹲一蹲,你睡吧,等会我就回来。”毕老爹使出体贴一招,小厮当然高兴,闭着眼窝在榻上继续打盹儿。   毕老爹心急火燎的窜到茅厕,四下查看了一番,猫身进了厕所,刚进去便得了个拥抱,他咧嘴一笑:“容安,你可算来了,爹……我可真想你。”   这改口的小细节容安听出来了,他压低声音道:“爹,我和柳儿也惦记你呢,今晚是柳儿让我出来看看你的。”   见他还喊自己爹,毕老爹差点喜极而泣,把容安拍了好几下:“你们放心,爹吃的好睡得好不用担心,倒是你们在宫里可得处处注意,你那皇婶和两个堂弟可都不是省油的灯。”   ……   父子俩谈了近一炷香的时间,怕引人怀疑,容安只得先走了,走之前毕老爹提醒道:“下次见面别选茅厕,太臭了,点了那小子的穴,你直接到我房里来。”   容安顺着墙头屋顶直接跳进御花园,一溜烟又回了引凤台,杨柳不敢睡,等着他,见他终于回来了,松了一口气,只是……“你怎么还洗了澡?”这大半夜的唱的哪一出?   容安把相会之事讲了一遍,告诉她爹那边暂勿担心,末了道:“下回换个地儿,太臭了,我怕熏德你吐,便去隔壁洗了澡回来的。”皇宫里头就是奢侈,洗澡的水池子居然整晚都热气腾腾的,反正宫女都睡了,他进去擦洗了一番也不知道。   杨柳偷笑了一回,两人终于安歇了。 ☆、栗子事件   第二天午饭过后,容安和杨柳在亭子里晒太阳,采蝶带着小宫女在边上伺候着,端茶倒水小点心。采薇则出去了一趟,过了一会儿,带了个侍卫回来,侍卫手里拎了个细竹编敞口提篮,见了容安和杨柳,跪下见了礼,把手里的篮子递给了采薇。   采薇举着篮子递到二人眼前,笑道:“娘娘昨晚半夜想吃栗子,今天一早,皇后娘娘便吩咐人出宫去买了一些,让御膳房挑选炒制了送过来的,还热着呢,您尝尝!”边说边取出栗子剥了一颗,递给了杨柳。   杨柳接过来,往篮子里看了一眼,不得不说,这栗子真不错,尖头圆尾,粒粒饱满,而且每一颗上头还划了一刀,薄薄的壳一捏一挤就出来了,她放进嘴里,又甜又面,不由叹道:“这都春天了,栗子难寻,我昨晚也不过就那么一说,想不到你还记在了心上,想必他们寻这栗子也不甚容易。”说着从腰里摸出两锭银子,分别赏给了采薇和侍卫。   侍卫接过赏银,谢后退下了,采薇把银子收进袖子里,心里暗自高兴,她们虽然在宫里当差,可除了真正有品级的女官,她们还是每月靠俸禄过日子,且家里头还需照顾。   平日虽接过不少赏,可基本上赏的都是物件吃食穿戴,想要换成银子还需贿赂内侍帮忙出宫倒卖,担着被发现的风险不说,这倒卖的银钱也需等上好些时日才能收回,且价格任由内侍传达,中间有无克扣都不知,遇到了像杨柳这般实在给赏银的那定然高兴,连带着采蝶也活了心思,想着明日得寻个什么让娘娘也打赏打赏。   她们这般流转心思,杨柳却心中戚戚:不过一篮栗子,她就去了十两银子,真够肉疼的,这要搁鸡鸣村里,够买上整整一车了。其实这打赏下人的做法她也是跟人学的,自从他们来了皇宫,这来看望他们的达官贵人不少,那些女眷们动不动就赏来赏去的,有时候吃个东西吃了一半也要赏,用个啥用了半截也要赏,她做不来这违背心理的事,只好直接赏银子,俗就俗,她不信谁真会不爱银子爱别人咬过的糕点用过的物件的。   容安知她心里所想,只是这周围都是人,不好开口,只把她那手握了一握,夫妻俩神交心会了一番。   只是他们不知,第二天的朝堂上,以御史大夫柳至安为首的几个大臣,全部弹劾了此次栗子事件。   京都之地本就不产栗子,因此需外运,而这季节早已没有栗子,所以想买栗子必须高价。只因大皇子妃好口栗子,皇宫里便派了三队人马,找遍京城买栗子,最后在一家辗转南北干货的商行里找到了一点库存,重金买下,这还不是重点,重点是民间土法用油沙土灰炒制,而宫里却是用紫砂炉烧小火,两个厨子轮流作业花两个时辰用金沙炒制,成本太高云云。   一场辩论下来,虽被广德皇帝压制住了,可容安和杨柳这骄奢淫逸的名号却出去了。   椒房殿里,景清公主蹙着眉头对皇后娘娘道:“母后,儿臣知道您的顾虑,可他们到底是乡野粗人,又与父皇有血缘关系,您就不能放他们一马么?我看容安也无意于这皇位……”   “景清!”皇后娘娘喝住她:“莫不是忘了母后从小教导你的话了?别坐实了这妇人之仁的名号。”   景清公主一笑:“母后言重了,儿臣不过是见他生得俊美,免得可惜了。”   “天底下俊美的男女多了去,这一个有甚可惜的?你别想染指,母后不想节外生枝。”   “儿臣知道了!”景清公主隐去眼中的神色,继续笑靥如花。   另一边景煜的明华殿中,有内侍通报二殿下来访,他还从书桌后起身,景炀风风火火的身影便出现了,面带春风,喜上眉梢:“皇兄,今□□堂上发生的事你可听说了?”   景煜放下笔:“听说了,可是你做的?”   “用不着我出马,母后吩咐舅舅做的,听说父皇气得脸都青了,午膳都没用。其实父皇也用不着生气,他不是打算下月祭天祭祖的时候让那李容安正式三跪九叩进宗祠么,那时候出状况才真叫气呢……”景炀兴致勃勃的谈论着,没注意景煜的眉头皱了起来。   景煜不太赞成这七伤拳似的做法,弹劾了容安,却导致父皇生气,若是病了,岂不是母后和自己兄弟还有舅舅的错?还是说,他们为了铲除容安,已经置父皇于不顾了?越想眉头越深,景炀在边上说的话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待景炀走后,他吩咐人悄悄去请傅国舅前来。   傅国舅单名一个琛字,是大靖朝的兵部尚书,和陈博文的爹陈林当年同属范易的门生,可虽同为门生,两人却不对付,陈林觉得他这人太势利阴险,肠子弯弯绕绕。傅琛则觉得老师偏心,只喜欢陈林那二愣子,因此交情浅得如同蘸碟上的水,薄薄一层。   傅国舅来的很快,这俩外甥都是他妹子傅皇后所生,可只有景炀对他的胃口,一是长相上偏傅家外貌,二是性格上跟自己很像,因此从小把景炀当亲儿子看。而景煜则让他理智回归——这是李家的儿子,长得也像他那一国之君的皇帝妹夫,说话做事则更偏心李家,哪里看得上他这个舅舅?   今天下了朝回了家听到宫里殿下有请,他直觉是景炀,可看到来人却愣住了,居然是老大宫里的,这可真是稀奇,便换了身衣服,随来人进了宫……   毕老爹住的地方是朱雀巷,又是宫外,虽说有二十号人看着,可那也是他想让人看着。若是不想,比如现在,亥时一过,他便挨个点了家丁的睡穴,大摇大摆的上了屋顶,去各个豪门大户家踩点儿,听壁脚,看八卦。容安在宫里不方便,这收集情报的工作还得老将出马,他爷俩可不是任人宰割的主。   到了半夜时分,容安照例溜出了宫,来朱雀巷找毕老爹,毕老爹把听到看到的事梳理了一番,又说了两个惊天秘密出来,让容安带回去仔细消化消化——估计不久的将来,这京城里头要有大变故。   第二天起来,容安和杨柳一如既往的悠闲小过,只是刚用了早饭,广德皇帝便派人过来请他了。   广德皇帝在御书房等着他,虽然最近挺上火,可见到侄子,他还是咧嘴笑了,温和的把容安扶起来:“不用行大礼,坐着说话吧!”   容安抬起头,愣了一下:“皇叔父最近可是公事太过繁忙,未曾休息好?”   广德皇帝摇摇头,叹了一口气:“身为一国之君,烦心事能不多么?”容安不像别人,问话带着旁的心思,他是真挚的在关心自己,就连自己的皇后,枕头边上的人,也都是一心为着娘家,和他这夫君玩心怀鬼胎尔虞我诈的小把戏,因此他就算是晚上回了寝宫,也是孤独的累人一个,世人都说做皇帝好,皇帝烦恼又知多少?面对容安,他才觉得自己像个普通人,普通的说话,普通的发牢骚。   “您还是得注意身体,劳逸结合,容安希望皇叔父康健一辈子。”这也是容安的心里话,他打小没见过亲爹,不可不谓只遗憾,偶尔毕老爹回忆一下,怕他伤感,也不多说。直到见了广德皇帝,他这心里头父亲的真正形象才有了出处,大概,就是这样吧。   广德皇帝拍拍他的肩:“叔父一定注意!”   “您今天找我来可是有什么事?”容安心里想着昨晚毕老爹说的话。   广德皇帝想了想,把昨天早朝发生的事说了一遍,末了自责道:“叔父愧为一国之君,想不到这点小事也保护不了你。”   容安摇摇头:“是容安的不是,无心之语被有心利用,既已成实,我便认了,叔父无需太过生气,只要我娘子不知道便好。”   广德皇帝觉得新鲜:“怎地你还惧内?”连弹劾都不为所动,想不到怕老婆。   “容安只是尊重维护她,又有了身孕,总得爱护体贴些,况且我娘子对我也极好,连身上这些衣物都是她亲手一针一线所做,所以我言语上向着她,让着她,她便知道我是关心爱护她的,对我便更好,我爹……忠勇侯爷说了,这便是夫妻之道。”容安临时改了口,看了广德皇帝一眼。   广德皇帝似没放在心上,而是盯着他的衣服仔细回味着末尾几个字:“……夫妻之道。”   ……   椒房殿里,傅皇后听着心腹的报告,眉头拧得像绞股绳:“他们就谈了这些?”   “回娘娘,就谈了这些。”   “笑话,且不说一个是皇帝,就是这几日发生的事也够他们说上一堆了,怎么……怎么会提起这夫妻之道来?”真是天大的笑话,她和他都做了多少年夫妻了,从未谈论起这个,怎么跟一个半路跑出来的侄子竟说起了夫妻之道?   “再去探听,本宫不信他们只会谈这些没用的东西。”傅皇后挥退心腹,坐到了妆台边。   盯着奢华的妆台良久,目光落在最底层的暗格上,那里头装着广德皇帝十八岁时送她的第一份信物,她眼中滑过一丝柔情,徘徊了片刻,终又消失不见了。 ☆、捡个姑娘   杨青等了近一个月,终于收到了妹子妹婿寄回的信,是托陈员外家的信使所捎带,陈管家亲自给他送了过来。   最近杨家风生水起,村里的三姑六婆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赵媒婆仗着自己去年给过承诺,跑得无比勤快,十里八乡的姑娘都被她搜罗来了,洋洋洒洒好几张单子,凑在杨青那儿让他好比皇帝选妃,杨青烦不胜烦,大白天都不敢开门,生怕赵媒婆啥时候就窜出来。   田地里秧苗长势喜人,他每天都会过去查看一遍,今日早早去除过草,中午回来小憩了一会儿,吃过饭开始擦拭弓箭和砍刀。山里冬季过了,野兽们也都出了窝,这半个月都是大太阳,林地也硬了,是春季打猎的好时候,他打算明天清早出去大后天晚上回来,这家里的鸡兔马就托马三大娘照料一下,钥匙留给她便可,打回来的猎物送她一两只,也算是互帮互助。   到了傍晚,他正在锅里烙打猎吃的饼,陈管家送来了杨柳和容安的家信,他把火熄小一些,回堂屋接过信打开,只见杨柳信中一水儿安好,让他别担心,翻来覆去看了两遍,他问陈管家:“我怎么觉得她这是敷衍安慰我呢。”大靖朝的子民都或多或少知道当年宫里发生的变故,那就是个你死我活的窝子,杨柳这般粉饰太平的写法,他看起来熨帖,心里却不得劲。   “你这是多想了,别忘了,我们家大公子也在京城呢,今儿个也给老爷来了信,说都好着呢,你别瞎操心。”陈管家安慰他。   这一说便增加了可信度,杨青笑着收好信,点头道:“我也是怕她在京里不习惯,过得好就行,您喝水!”   待陈管家走后,天色已近微黑,杨青点上灯,坐在矮凳上给砍刀上油,磨好的刀刃在火光下锃锃闪着寒光,锋利无比。杨青屏心静气擦得仔细,屋中除了油灯里的火星子偶尔噼啪一声,再无它声。   这般静谧,导致大门上传来的响动让他吓了一跳,哐的一声,似有重物倒在门上。   他举起刀,快步靠近了门边,低喝道:“谁在外面?”   外面没有声音,可门受挤压的形状分明提醒他外头有东西。   难道是什么野兽?刚起了个念头便被他推翻了,又不是冬天没吃的,哪里会有野兽下山呢?又或者是大鸿在搞坏事,这小子现在蔫坏蔫坏的,真是他也说不定,想到这里,杨青放了刀,哗的抽开门:“臭小子,看我不抓住你!”   大手一伸,握住了一具软绵绵的身子,糟了,不是大鸿,他赶紧松手,那身子如无骨一样倒进了他的怀里……   一大早天还未亮,杨青溜出门,做贼一般左顾右盼到了桥头,马山两口子才刚出摊子,正一边摆着猪肉一边在打哈欠。   “死鬼,昨晚要你早些睡不听,现在打哈欠给谁看?”兰花婶戳了一指头他腰上的腱子肉。   “婆娘你可不能上岸了抽踏脚板,咱们有一说一,有二说二,昨晚到底是哪个不早些睡?这不早睡又是在做啥子?为啥子不能早睡?”马山绕口令般反驳兰花婶。   “要死咯,谁要你说这个?也不怕丢人……”兰花婶闹了个脸红。   “怕啥,这么早又没人……”马山伸手在老婆身上偷捏了一爪子。   杨青正好走过去:“马山叔,我买点腿骨。”   马山闪电般收回手,摸刀掩饰尴尬:“咳……杨大啊,你要啥?”   “腿骨,你耳朵不中用了?”兰花婶白了他一眼,递过来剔骨尖刀。   “哦,腿骨腿骨……”马山面上发烧,幸亏天还没亮瞧不见,麻溜的剔出两根大棒骨,给他斩断上称:“喏,开张的生意,收你十三个铜板,多给点肉你,熬汤了吸髓啃肉,可香了。”以往他剔骨都是根根光溜,今天特意给杨青在腿骨上留了半寸肉。   “谢了!”杨青拎着骨头回了家。   进了屋,他又把门栓好,摸黑烧了一锅热水,将骨头焯了一遍,洗干净,拍了几块姜片进去,然后猛火烧开,小火慢炖,不大功夫,屋子里便飘满了香味。   杨家这新屋做的是四合院型,三面住房,后面一堵高高的院墙,出去了再左边砌了一排鸡屋兔舍,右边盖了两间瓦棚,一间堆柴禾一间做马棚,再一圈篱笆圈住直到河边。   一楼临街有正侧堂屋两间,出了堂屋后门便是个小走廊,回字型连接到东西各两间厢房,他自己住在东边第一间厢房,隔壁做厨屋,西边两间也与之相对,只是第二间不再是厨房,而是落了重锁用来装贵重物品,做储物间之用。再把西边第一间厢房留给妹子妹婿,这一楼便圆满了。   从走廊右手边木质楼上上去,二楼的格局和一楼一样,只是靠临街的一面不再做堂屋,直接做成了住房,刘江带着工匠用多的木头给他打了不少桌凳椅榻,各式各样的,打磨过后上了清漆,一件件都存在这楼上,等杨青有空了再归置摆放。二楼的栏杆处也应杨柳的提议,做了好几根延伸的有凹槽横梁出去,让杨青可以在上面用竹竿晒衣服,比晾在外头方便。   杨青看看火候,又削了个萝卜,切成滚刀块,丢进去熬煮,然后拿出醒好的面,取了一块揉了揉,擀成了薄薄的面皮,一层层叠好切成面丝,抖散备用。   等到萝卜软熟,他加了些盐调味,然后用大骨汤另煮了一锅清汤,把面条下进去,还磕了俩鸡蛋,再将自家菜园里新长出的荠菜洗了一把,切碎撒进去,加点盐,香喷喷的面条就起锅了。   杨青拿了个新漆托盘,把面碗筷子端上,刚要走,想了想又拿了个小碗盛了一碗大棒骨汤,并仔细的把肉剔下,骨髓挖出来,骨头留下,这才端着托盘出了厨房。   来到西厢房前,他把托盘搁在走廊边的宽沿座上,然后把房门敲了敲:“金姑娘,我给你送吃食来了。”   “请进!”里头传出个略有些虚弱的声音,杨青先推开门,再返身端过托盘,放到了床边案几上:“给你做了点汤面条,快些吃了吧!”   金姑娘眼圈儿一红:“谢谢你。”   “举手之劳,以前我妹子没嫁人的时候也是吃我做的饭食,她说我手艺好着呢,你快尝尝。”杨青递过筷子。   金姑娘撑起胳膊想做起来,杨青熟稔的替她加了个枕头,然后提着胳膊一拉,人就起来了,做完了才发现金姑娘脸红的像柿子,长长的睫毛不停的颤抖着。   他拍了一下额头:“对不住,我习惯了,把你当成我妹子了。”赶紧退后了好几步。   “没事……”金姑娘摇摇头,眼睛亮亮的看着他:“你们兄妹感情真好!”   杨青嘿嘿一笑:“那可不,我们爹娘去世得早,我带着我妹子两个人相依为命,感情好着呢!”   金姑娘也笑了,这一笑,晃得杨青原本平静的心里激起淡淡的涟漪,他觉得自己耳朵周围温度有些上升,赶紧往外躲去:“不打扰你吃饭了,我先出去。”   站到院子里,他摸摸自己左胸口,里头噗通噗通的比平时快上不少,脸颊两侧也发热了。   正发着怔,大门被人拍得哐哐响,传来赵媒婆的声音:“杨大可在家?”   他被惊得后退了一步,与此同时,金姑娘也从房里奔了出来,一脸惊慌:“可是找来了?”   杨青窜过去捂住她的嘴:“嘘……”把人往房里带,进了屋,关上门,趴在门上听了好一会儿,没动静了才转过身道:“不是找你的,是找我的,这是我们村的赵媒婆,天天要给我做媒,躲都来不及。”   那金姑娘呆在床边,定定的看着他,过了好半天才哦了一声,待杨青出去后,她才缓缓的拿手抚住了自己的唇,脸颊上透出一股可疑的红晕。   杨青手艺不错,金姑娘把面条吃了个精光,汤也喝了一半。   昨晚在杨家门口晕倒,不是别的,是饿晕的,杨青把她扶进屋安置在西厢房,烧了点甜酿鸡蛋喂她喝下,过了半晌幽幽转醒,先是吓了一跳,后来听了杨青的解释便连连给他道谢。   杨青瞅着她穿戴举止不像普通人家,想来这姑娘身上有隐情,便没问,且她晕倒后又听到了她腹中饥鸣,便去厨房烧了点甜汤喂她喝下,果然,一碗甜汤下肚,人立刻醒了,问明了情况,便恍若失神的靠在床头上发呆,瞧着是可怜又无助。没办法,他心里的八婆一撺掇,便热心的问了几句。   这一问之下才清楚了原委,这姑娘姓金名湘玉,是排河镇金老爷家最小的孙女儿,看到这里该问了,这金老爷不是没儿子么,哪来的孙女?   原来金老爷把最小的女儿招了个女婿,生的孩子也姓金,可也不知撞了什么邪,这招来的女婿生的居然还是女儿,一连又是三个,金湘玉便是最小那个。   金老爷从小便不待见她们姐妹仨,原本大姐二姐出嫁后,她也说好了一门亲,可没想到本家县太爷金明从中作梗,硬是退了这门亲,让金老爷把这小孙女嫁给石矿主贾洪做姨娘。她不愿意,便偷偷跑了出来。一路瞎跑,也没带银钱,又不好意思上门讨茶水吃食。弯弯绕绕走了几十里路,迷路了不说,人也饿晕了,恰好倒在杨家门口。 ☆、天地祭祖   贾洪是排河镇唯一能与金老爷比肩的土豪,他在京城有人脉,因此拿下了排河镇这几座流油石矿。真要说起财富,估计还得在金老爷之上。   此人年约不惑,正值壮年,又生得周正魁梧,且他的正室娘子缠绵病榻已久,镇上安仁堂的大夫说恐怕熬不过今年了,因此金老爷才同意了县太爷的提议,把金湘玉嫁过去做姨娘。待那正室一去,扶正金湘玉做续弦,岂不皆大欢喜?排河镇两强联手,那贾洪还得随金湘玉尊他一声爷爷,越想越美,哪里还顾得上金湘玉的意愿,擅自给她退了亲事攀了贾家。   金湘玉本对自己那门从小定的亲是一种存在习惯,虽没多喜欢可也不排斥,但金老爷这么一做,触犯了她的底线逆鳞,觉得这样不好,人家会另眼看待自己,自己也失了名节,因此才赌气跑了出来。只是……跑出来了没想过后果,误打误撞住进了杨青家里,杨青人挺好的,就是那些个无意中的举动让金姑娘的内心产生了变化,第二天再看杨青的眼神也不一样了。   杨青以前没和妹子以外的姑娘打过交道,唯一一个张九儿,却是两相厌恶。如今突碰金姑娘,人美花娇的,性格又温柔,因此就算在家躲着赵媒婆也不觉得烦闷,反而心里蜜甜。   只是这样过了两日,那田里实在该除草了,他早上起来,趁天未亮做了吃食,放在厨房里的蒸笼里热着,然后隔着窗户跟金姑娘知会了一声,说好中午回来,便锁好门下地去了。   金姑娘天亮之后起来梳洗,这屋里几天来还是头一次自己一个人,想想杨青走之前说的话,突然觉得自己耽误了人家这些时日,除了吃就是睡,挺没用的。便从杨青屋里找出条旧围裙,系好了包住头,把楼上楼下打扫了一遍,再把杨青堆在屋里没来得及洗的几件脏衣服搂到院角的小水井边,开始洗衣服。   杨青把水井和茅厕安置在院子两侧的尾角,茅厕学的毕家的创意,因此靠近屋子也不臭。水井则加了个安全盖,怕人掉进去,且又在水井边放了俩大水缸,平日里用水先打上来储存着,用水直接从水缸里舀便是。   金湘玉洗好了衣服,把水顺着墙角的排水沟倒了出去,然后端着木盆上楼晒衣服,在二楼这一圈散发着新木光泽的栏杆边,她把刚洗好的湿衣服搭在了自己那几件快干了的衣服边,粉红挨着深蓝,看得她羞红了脸,匆匆下了楼。   杨青中午从地里回来,一步三回头,生怕赵媒婆发现自己,直到到了门口才松了一口气,掏出钥匙来开门,刚扭动锁扣,身后突然传来个声音:“我老婆子终于等到你了。”   杨青暗道不好,把锁又扭回去,收了钥匙转过身来,笑嘻嘻作了个揖:“大娘来了!”   赵媒婆伸脖子往他身后瞅了瞅:“怎么,你就打算跟大娘在门口说话,不让我进屋喝口水?莫不是你这金屋里还藏了娇?”   “大娘哪里话,本来是该请您进屋喝口水的,可我这出了一身的臭汗,又脏,想着回家就洗澡,您……您说这似乎也不太方便……”杨青指指自己腿脚上的泥,一脸对不住。   赵媒婆哈哈一笑:“洗吧洗吧,我一个时辰后再来找你,到时候可别又不在家。”说着摆摆手,走了。   “大娘慢走!”   杨青等她走远了,迅速回身打开门,闪了进去。   刚走到院里便发觉了异样,二楼栏杆上不仅晒了衣服,包括被子褥子也都翻出来在晒太阳,院子里扫的干干净净,厨房里还有炊烟蒸汽。慢慢走到了厨房门口,只见灶台间,一个月白的背影在忙碌着,有时转过身子,能看到她身上罩了个偏大的麻灰围裙,手上不停歇,脸上带着笑,真像一个为丈夫做饭的小妻子。   杨青望着望着,恍惚愣住了神,凝视着厨房里的人,心里产生了质的变化……   待金湘玉发现他时,他已经站了好一会儿了,直到金湘玉唤了他一声才回过神来,哦了一声赶紧上前接过了托盘,把菜端到了侧厅八仙桌上。   金湘玉一边摆碗筷一边对他道:“知道你下地肯定弄脏,给你烧了一大锅热水备着呢,先洗了再过来吃饭。”   “哦……好!”杨青呆呆的回了屋,找出干净衣物进了隔间,再从厨房舀了热水,兑冷水灌进了澡盆。   他的卧室设计也借鉴的毕家,只是在杨柳的修改下,更加方便好用,比如说隔间里做了个高脚木柜,抽屉式,正好用来放置干净衣物,柜脚是铜铁铸的,不怕水泡,地面的砖石铺的缝隙较宽,中间填上小鹅卵石,以免打滑,墙角处用石料凿出凹槽,一头通向院周的排水沟,为了防止鼠虫进来,又用铜条编了个渔网眼似的罩子,堵在凹槽口,还可以随时取出来刷洗清洁。   且杨柳从京城又给他寄来不少京城流行的香件香胰子,摆放在澡间里,又香又好用,他最开始还怕洗了身上香味太重,结果发现洗完了只留下淡淡的艾草皂角味,这才用得频繁起来。   等他洗完,金湘玉才开始盛饭,她虽是大家小姐,可在金家闺女根本不受宠爱,便随她娘亲学了不少生活知识,虽未常做,可做起来绝对不生疏,因此桌上的菜让杨青很惊讶:“这些都是你做的?”荠菜炒鸡蛋和豆腐肉沫汤,还有早上杨青做好的蒸腊肉。   金湘玉脸一红:“我手艺不好,你将就着吃。”   “不不不,谁说你手艺不好,小菜做的好才是真功夫呢。”杨青挟了一筷子炒鸡蛋,真香。   见他爱吃,金湘玉眼睛一下亮了,端起碗也一块儿吃了起来。   京城里头,风起云涌,借容安出现的这股东风,有人欲把陈新账旧账一块儿算清,再扶植新帝。   四月二十八,广德皇帝祭天祭祖,祭祀地点在宫外十里的皇家圣地,天地祭坛。此地在两山之间汇聚的一座入云峰顶,底下靖江龙行而过,风水宝地之巨像,两山中有历代帝王亲贵的陵寝,常年重兵把守。每年的四月二十八更是加派兵马,保护帝后祭祀安危。   容安和杨柳在宫里待了这些日子,终于可以出来透透气了,坐在华盖巨撵上,随着帝后一起往祭坛出发。   “等会儿无论发生何时你都别惊慌,按我说的乖乖照做,知道么?”容安假意替她整理头上的花饰,在她耳边密语。   杨柳握紧拳头,又放松,深呼吸了几口气:“你不用担心,我可不是吃素的。”虽说以前没少跟人干架,可这种大规模的群架她还是有些紧张的,真刀枪剑戟,红进白出,万一不在掌握之中,那改变的不只是她的命运,还有大靖的国运。   “放心,不会有事的。”容安眼神安定又温暖,大掌抚在她微隆的小腹,有热量在传导。   “这是在输入真气吗?”杨柳摸摸他的手,又热又烫。   “我正在告诉我们的孩子爹娘会保护他,要他乖乖睡觉,不要吵娘亲。”容安索性把她抱紧怀里,偷了个吻。   现在不同往日了,两口子亲热的地方除了床帐里头就找不出个第二个没外人的地,容安越过越怀念自己那山脚小院。亲自己娘子还要偷偷摸摸,住这大笼子里有什么好……嘀咕着给了杨柳一个深吻。   半个时辰后,车子停在了圣山脚,所有的亲王大臣包括尊贵如帝后,都要徒步走上这长长的二百八十级台阶,杨柳抬头算了一下,这相当于他们要爬二十多层楼,幸亏这肚子还没大起来,不然真的要爬的累死。   容安蹙起眉,看看杨柳再看看这台阶,考虑能不能把她抱上去,刚有这想法杨柳便制止了:“别,这么点台阶难不倒我,别担心,我身体素质好着呢。”每天晚上她都在帐子里做瑜伽,且又胜在年轻,怕什么!   “等会你要是累了就跟我说,千万别逞强。”容安握紧她的手。   “知道了。”杨柳回握。   帝后二人,妃嫔包括杨柳四人,余下的才人宫女几十人不等,皇子包括容安共四人,连最小的景烨也有模有样的穿着制服跟在哥哥们身边。   大臣中除了退休回家的,在京职的全部出席,由丞相贾敬领头,共一百二十七人。 ☆、祭坛风云   如此庞大的队伍,保护他们则需要更加庞大的军队,站在台阶上向两侧后方望去,乌压压一片戈矛亮甲。杨柳在心底算着里头有多少是正多少是反,又偷偷打量离自己仅两丈之遥的太师公傅信之,他是退休的老臣中唯一前来祭拜之人,可见其地位之高,而陈博文也只是落在队伍中尾处,顶多看得到个头顶侧面。   杨柳虽每晚替容安遮掩半夜出去的事实,可容安却只告诉了她一个大概,从未仔细讲解过每晚做的事,说是怕她担心,又安慰她最迟六月回家。   她是相信他的,所以乖乖的不闻不问,相信他能把这一切处理好。   广德皇帝今天与以往不一样,以往和皇后虽然并排而行,却是各走各的,今天他破天荒的伸出了手,夫妻二人相互扶持拾阶而上。   “宛芝,”广德皇帝面色温和沉静的低声唤她。   皇后娘娘一愣,惊讶的看向他:“皇上……”宛芝是她的闺名,自广德皇帝上一次这么唤她,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年,此番再听见,恍如隔世。   “喊我阿綦可好?这许多年都没听你这么叫过了。”广德皇帝温柔一笑,扶住了她微晃的身体。   “皇……阿綦。”皇后娘娘眼神闪了闪,抓紧了他的手,随他亦步亦趋的继续上台阶。   众人落后他二人四五丈,听不清二人在说什么,只容安专心避开杂音,仔细听着两人说话,待听清内容,他复杂的抬头望了一眼:广德皇帝到底仁慈,对这多年的夫妻不忍赶尽杀绝,都这等紧急关头,居然还想着拉皇后一把。   “宛芝,你我年年都来此处,算算应该有二十年了吧?”   皇后嗔了他一眼:“阿綦少算了一年,该是二十一年了。”脸庞上露出少有的娇羞。   广德皇帝微微颌首:“看来是我老糊涂了,连次数都记错了。”说完看看她:“以后若是越来越糊涂,你可会嫌弃?”   皇后一怔:“夫妻之间,哪有嫌弃不嫌弃,总归不是相互扶持。阿綦今天怎么了?尽说些伤感话。太医都说了,你的身体好的很,千万别胡思乱想。”她终于警觉起来,父亲和哥哥的计谋她不是不知,可他们保证过,会保证李綦的皇位和安全,还有她的后位,最重要的条件是李容安和杨柳肚里的孩子必须死。这两人她是无所谓,只是对广德皇帝她还是有情分在的,多年夫妻感情虽套上了冷漠外壳,可到底生了三个孩子,因此保证他们没事是她和父亲哥哥做的交易。   这些事他们都在私底下阴谋,连在家都是密室相谈,广德皇帝不可能得知,皇后连看广德皇帝两眼,只希望是自己多心了,而且,就算他现在知道,恐怕也无力回天。   广德皇帝将她的手拍了拍:“宛芝这么一安慰,我也就放心些了,只希望你日后也如今日所说,相互扶持,不离不弃。”   皇后忐忑着点点头:“那是自然。”心虚的不由自主回头看了一下自己哥哥。   傅国舅三日前就同她敲定了信号,待帝后一上圣坛顶,便由他一早布置的兵马挟持广德皇帝宣布李容安身世造假,欺骗之罪。如今见皇后回头望了一眼自己,以为她不放心,当即给了皇后一个放心的笑容。   皇后娘娘心头一跳,赶紧回过头,这么明目张胆的犯上作乱,当面欺瞒,她实在没脸看广德皇帝的眼睛,任由他牵着自己,手心里聚了汗水。   “宛芝,你手心里怎么都是汗?莫不是太热了?”广德皇帝发现了她的异常,关心道。   皇后娘娘迅速抽回收,摇摇头:“没事,可能……可能是这台阶太陡,妾身头冠又太重了。”   广德皇帝眼中略有失望,却立马又被笑意掩盖:“辛苦你了,每年都要陪我来一回。”   “这是妾身应该做的,皇……阿綦切莫这么说,妾身……妾身……”眼看着离圣坛顶只有十步之遥,皇后不由有些心烦意乱,广德皇帝这般对自己,自己的爹和哥哥却要夺他的权抢他的势,等下上了圣坛,搞不好还要刀枪剑戟的,这这……她脚步一滞,居然停住了。   她一停,广德皇帝也停下了,包括他们身后的众人,都停住了脚步。   “阿綦……我……”皇后娘娘有口难言。一边是夫君一边是爹兄,她左右为难。   傅国舅发现了妹妹的不对劲,顿时额头冒出了冷汗,处心积虑这么些年,可别被妹子给坏了事,当即拿眼盯着傅皇后,生怕她突然就改了心意。   皇后此刻也的确在摇摆不定,当年父亲授意她和李綦接近,步步为营,就是为了今天这一刻,若是自己此刻反悔了,等待的只有满门抄斩,这个罪名她担不起也不愿意,咬咬牙,她握起广德皇帝的手,上了圣坛。   傅琛松了一口气,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父亲,两人眼中皆是胜券在握。离圣坛越近,傅信之的心跳的就越厉害,他等了这么多年,等的就是这一刻,他要报仇,要雪恨,要让李家的江山断送在自己手中,这一次,他要斩草除根。   广德皇帝和皇后一起上了圣坛,容安随着景煜景炀他们站到了男眷行列,杨柳则和妃嫔们立在女眷行列,大臣们按等级列于圣坛下的宽阔石台上,等候跪拜。   傅信之闭闭眼,深吸一口气,迅速打开袖口隐藏的铁制袖环,朝天空发射了两支袖箭,“咻咻——”两声连发,这是信号,接下来便是取广德皇帝的狗头了。   可惜,除了这两支箭,什么都没发生,四周安静至极,他身边的大臣都莫名其妙的望着他。   傅信之的冷汗一下就流了下来,惊慌的看向祭坛中央,只见广德皇帝安静的站立着,目光嘲讽的看着自己,他瞬间明白事情败露了,指着傅皇后大喊了一声:“孽女,竟然敢出卖父兄!”   “不是她,”广德皇帝摇摇头:“她什么都没说。”   傅皇后泪如雨下,面色惨白的对着广德广德跪了下去:“皇上……”浑身抖如筛糠。   旁边跑过来一个年轻将士,对着广德皇帝行了个礼:“皇上,人已经全部□□。”   傅信之脸色煞白:“不可能,我光是这山头上便安排了三百多人,你们如何打得过?”   容安离他近,轻笑道:“太师公这是哪里话,难道只许你杀人,不许人杀你?三百多人又如何,一阵迷魂雨下下来,根本不费一兵一卒。”前晚半夜,他奉了广德皇帝的令牌,安排看守的所有士兵侍卫带着口罩把必经之路的树木石头水源都撒上了迷香粉,然后撤离,等昨晚傅信之的叛军上了山,刚好下了一场雨,那迷香本是遇水发作之物,因此这三百多号人等于洗了个迷香澡,从昨晚睡到了今天,李珲不费吹灰之力就把所有人都捆了,眼下正指挥人从另一边运下山,好使那刀切萝卜之法咧。   “你……”傅信之红了眼,从腰间摸出一把尖刀朝着容安便扑了过来,与此同时,跪地的傅皇后一跃而起,手中不知何时也多了一把刀,抵到了广德皇帝的心口处。   “父皇!母后!”景煜景炀两兄弟一早被这变故给吓蒙了,此刻见此情形,几欲癫狂,景煜飞身便扑向傅皇后手里的刀。   “别过来!”傅皇后尖叫,抵着广德皇帝后退了好几步,广德皇帝的心口血晕扩大。   “母后,你疯了!”景煜隔着她一丈远,痛苦的流下了眼泪。   “煜儿,你离远点,你母后现在神智不清,别激怒到她。”广德皇帝倒是淡定,挥手让景煜和周围的士兵让开。   此刻容安和傅信之却在玩躲猫猫,他不是打不过这老头,实在是广德皇帝有言在先,若是傅皇后在最后关头放弃了,就留傅老头一条狗命,若是傅皇后执迷不悔,再结果傅老头,所以他把傅老头引到一边儿,免得他伤及无辜。   杨柳此刻万分防备的躲在侍卫保护圈里,警惕的盯着周围的人,她身边都是瑟瑟发抖的女眷,云嫔还紧紧抱着景烨,十几个侍卫水泄不通的圈着她们,算是安全。   广德皇帝不知对傅皇后说了些什么,傅皇后的刀子缓缓松了手,末了哐当掉了下来,人也软在了地上,捂脸大哭,侍卫纷涌而上,景煜和景炀一个抱住了广德皇帝,一个抱住了傅皇后。傅琛知道大势已去,噗通跪在地上,脖子上瞬间多了四副明晃晃的刀剑……   尘埃初步落定,广德皇帝包扎好后准备回宫清理门户,没料到一骑快马奔来,报告皇宫里发生叛变,御林军大总管李长禹造谣说皇帝已经死在祭坛上,带着八百御林军叛变,关紧了宫门在里头厮杀。   广德皇帝一听,勃然大怒,立刻命李珲夺回皇宫,李珲领命而去。   “皇上……”那前来报告的士兵似乎还有话说,且望了容安一眼:“属下出城之前看到忠勇侯爷拿了把大刀,和属下擦身而过,想是奔皇宫去了……”   “爹!”容安一惊,立刻就要夺马回城,想了想又回头看了看杨柳。   “你快去帮爹,我没事。”杨柳也急了,毕老爹虽有勇谋,却好热血,想想一个人冲进去,她只觉得脑门儿发炸,爹你可千万别有事,咱们说好三个人出来四个人回去的。   容安对广德皇帝作了一揖,紧随李珲的后尘,奔驰而去。 ☆、打道回府   广德皇帝命众将士不可松懈,团团护住所有人。傅家三人则被捆绑起来看守住等候发落,景煜景炀两兄弟经历了这一场,往日的意气风发不见了,灰败着脸色站在广德皇帝身后沉默不语。   杨柳和云嫔及几个宫女立在女眷队伍的前头,身侧围了两层保护她们的将士,她本是孕妇,爬了一回山又经历这场动乱,只觉得腰身疲乏,往四周瞅了瞅,不期然看到边上有刚才混乱间某辆马车上掉下来的踏脚凳,正四脚朝天的卡在两个士兵腿脚间,她左右看了看,迅速小跑两步弯腰去捡凳子。   “啊!”她还未起身,一旁的云嫔突然惨叫了一声,嗵的倒下了。   “母妃,母妃……”景烨吓得大叫,扑到了云嫔身上,旁边的将士也惊叫起来,广德皇帝被人扶着往这边赶。   杨柳奔回去,只见云嫔捂着腰部,唇齿咬得死紧,手缝间已经冒出鲜血,一根棒针粗的袖箭从指缝间冒出个尾端。   “周围还有刺客,大家注意!”杨柳高声急呼,快速的把四周扫了一眼,人影重重,根本不知道是谁,她回想起那袖箭的时间和方向,若不是自己突然离开去捡凳子,那袖箭正好对住自己的腹部,难道刚才那凶手要杀的人其实是自己?   广德皇帝被搀扶着赶过来,随行的御医也到了,正就地替云嫔看伤势,不敢直接拔箭,先用了点金创药把血止住,然后让两个大力宫女小心的把云嫔抬上了马车,这一举动让广德皇帝有了计策:“所有人都各自上马车,赵飞虎带人守在车外。”   “是,属下遵命!”赵飞虎临危受命,赶紧让人把马车赶来,除了武将和几个有些功夫的大臣,其余的女眷文官全都上了马车。   杨柳牵着眼泪汪汪的景烨,爬上了云嫔的马车,在边上守着她,一边安慰景烨,一边查看云嫔的伤势,袖箭和傅信之的是同一款,好在无毒,射偏了,扎在云嫔的肋骨下最外侧,因此御医才有把握说无大碍。   云嫔止了血,清醒了不少,颤着手摸摸景烨的脸,让他别哭。   杨柳挑起帘子,警惕的打探周围的情况,现在敌暗我明,时不利她,她往腰上摸了摸,拔出一柄尖角手刀来,旁边两宫女吓得低呼,引得景烨和云嫔都看了过来。   “嘘!”杨柳让她们冷静,挪到车门边去查看外头的情况。   敌暗我明是不假,可上了马车却是敌动我静了,想要来杀她,就必须靠近她的马车,她只需防备靠近马车的人便可。   赵飞虎高度警戒,命所有士兵护卫呈扇形背朝里面向外,自己则带着两名副将一圈圈巡视,他知道里头有叛徒,内奸,等待着伺机再动,却没想到其中一名副将在巡视到第三圈的时候,挥刀对自己虚砍一刀,跃过马跳上了马车,一刀捅进车帘,马车里顿时骚乱惊叫。   赵飞虎躲开刀的同时,大喊了一声:“卫达!居然是你。”腾上马背,几乎前后脚也冲上了马车。   马车虽大,但一下子进了这么多人,卫达的刀根本挥不开,他力大又猛,一刀砍向里面,却是扑了个空,卡在了窗棱上。定睛一看,杨柳居然躲在车门角落处,双目圆睁,手里握着一样事物,趁他挥刀出去的空档拼全力刺向他的胸腹。   “噗——”那是尖刀刺破牛皮甲缝的声音,杨柳死死顶住,手上拐了个弯,鲜血喷出来,溅到她的脸上。   与此同时,赵飞虎从外面飞起铁拳,用尽全部力道打在卫达半躬的后背上,让他迎向了杨柳手里的刀子,刺得更深不说,杨柳也被这力道给震脱了刀,人也往后倒去,飞起的右手臂正好磕在卫达卡在窗棱的大刀上。   “啊——”的一声惨叫,和早已吓傻的云嫔滚在了一处,晕了过去。   ……   杨柳在引凤台苏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一天后了,容安胡子拉碴的守在她床边,形容枯槁,双目充血深陷,见她醒来,堂堂七尺男儿竟流泪了:“柳儿,你终于醒了……”   杨柳虚弱的用那只好手碰碰他:“你的声音真难听,还哭,也不怕羞!”   容安凑过来亲了她一下:“让娘子耳朵受委屈了。”   杨柳用好手抱住他,容安一怔,赶紧起身,可惜晚了,杨柳瞪着他:“你的背怎么了?”她方才一抱之下明显异样,手底下厚厚的一道包扎痕迹。   “转过来我看看。”她命令。   容安无奈,转了个身:“没事,是皮外伤,过几天就好了。”   这一看杨柳才发现,他的后背有两道包扎,一道是左肩至肋骨,一道是后腰到臀部。   “怎么回事?伤成了这样?”杨柳眼泪一下涌了出来,挣扎着就要爬起来。   “乖,你别动,我不碍事,真的不碍事。”容安抱着她喃喃安慰,怕她又牵扯伤口,稍微用了点力,不让她大动。   杨柳心疼死了,好好的一身腱子肉结实皮给破相了,用手摸了又摸:“皇宫里应该有好药,你多上点,别碰水。”   “知道,知道。”容安把她缓缓放躺在床上。   “对了,爹呢?爹怎么样了?”杨柳刚躺下,又坐了起来。   容安愣了一下,不自然道:“爹好着呢,你别担心。”   “你这什么表情?你给我说实话,爹到底怎么了?”杨柳不信,暗忖毕老爹会不会也受伤了?   “真没事,等会我让爹进来给你看看……”容安的表情似乎很惭愧,低着脑袋呐呐的。   “你……”杨柳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等咱们回了家,我要冬练三九,夏练三伏,争取把功夫再练上一层楼。”容安突然放话,似对她,似对自己。   “儿媳妇,听说你醒啦!”毕老爹的声音从外面传来,门口两个新宫女对他行了个礼:“侯爷!”   容安立起来:“爹,你来了。”   “爹,”杨柳抻起头,把毕老爹左瞄又瞄。   “看啥呢?”毕老爹摸不着头脑。   “看您受伤没有。”   “我哪里会受伤……哎,你说起这事我就生气。”毕老爹一拍大腿,指着容安:“我老头子多少年没放开手脚打杀了,正打得过瘾了,他突然就冒了出来,害得我一边要杀敌,一边还要保护他,喏喏喏……”毕老爹围着容安指着他的背道:“说了危险后退不听,还被砍了两刀,要不是我把他背出来,早被人剁成饺子馅了。”   “难怪……”杨柳别过头,忍住笑,不看自己夫君,憋得一抖一抖的,吓得毕老爹赶紧拍儿子:“咋了,快看柳儿是不是伤口疼了?”   容安脑袋几乎钻进被子里去:“爹,你少说两句。”   十天后,广德皇帝宣布封景煜为太子,升云嫔为贵妃,李珲赵飞虎等将士也得了封赏,但毕老爹和容安却只得了个口头嘉奖,低调处理了。   杨柳私底下问容安怎么回事,容安告诉他这是和广德皇帝下的约定,他回了李家宗祠,连杨柳的名字也在上头。获封了容王,地位仅次于皇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这一切他都让广德皇帝不要大张旗鼓昭告天下,毕老爹亦是同样的意思。   “皇上怎么会答应的?”杨柳难以想象广德皇帝有多惆怅。   “软磨硬泡,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容安摸摸她的头,回了这么一句话,别的不想多说,只想夏天时节终于可以回老家了。   “那个傅太师为什么要杀我?”杨柳一直有个疑问。   “不是想杀你,是想杀我们。”容安摇摇头:“他其实有还有一个儿子,可惜大好年华时自杀了,为的正是我娘……”   “原来这样。”杨柳唏嘘不已,她以后可得好好教孩子,绝不能动不动就玩自杀,害人又害己,且这做父亲的执念也深,到头来又害了全家人。   广德皇帝留容安住六月中旬,再也留不住了,只得放人回家。带着太子和景烨亲自把人送出城门,挥泪告别。   毕家三人带着整整五辆大马车和一队侍卫,从京城出发了。   马车里,杨柳把玩着一块金光闪闪的牌子感叹道:“这几马车的宝贝,都不如这个珍贵啊!”正面是国号大靖,阳刻御赐大字,周围有龙纹,反面则是满满一屏小字,列满了得到此牌的权限,单是其中一项遇贪官污吏可替天职就让人发寒。   杨柳把牌子揣怀里收好:“纯金的,以后家里要是揭不开锅还可以卖了换粮食咧!” ☆、因祸得福   此番回去心情颇佳,时间又充裕,容安命车队每天歇两次,晚上找城镇落脚。可这样大的阵仗,沿路官员哪能不知?且叛变一事也各州府下发了公函公告,而当日参与的所有大臣都知晓,一传十十传百,因此容安没法低调,那些官员到了时间就冒出来,觐见一下容王和王妃。   连续几日下来,容安受不住了,命人快马加鞭,避开州县往靖西府赶。   此时马大贵也正在往家赶,沿路问着容王一行的车程,拼命缩短距离。他带着货物上京城,原本打算找个机会的,没想到居然变了一下天,而他投的主家正是傅国舅,所有货物打了水漂不说,差点被株连,幸亏广德皇帝不愿把这事闹大,否则有无命回去还是个未知数。捡了一条命,受了一顿惊,等事情平复后,他带着心腹在京里打探了一番情况,容王一事当然也知道了,再仔细打听,功夫不负有心人,居然打听到容王也是鸡鸣村人士,心情顿时死灰复燃,快马加鞭回了靖西府。   因今年京城突发变故,春试取消的命令下达了各州府,改成秋试,马显武因此要在靖西府多待上几个月,他修书两封,分别寄回家告诉爹娘兄长并小李氏,小李氏看了,脸拉得比马脸还长。李氏怕她有意见,便让人请了排河镇的首饰工匠过来,给府中女眷量身定做新首饰。大户定做贵重物品,一般都是掌柜老板带着匠师上门,李氏把镇上几家首饰铺子挑了挑,定了陆宛竹的浣玉斋。   马大贵赶回家,和马显武说明情况,果不其然,马显武认识容王,只是他不知道毕容安身份有变,听马大贵详细一说,吓得一下子瘫在了凳子上:“伯父,您……您说的,真的?”   “比珍珠还真。”马大贵见他果然认识,高兴得手舞足蹈:“你快快准备一下,我跟你一起回村。”这次无论如何都要攀上容王。   “这……”马显武急得抓耳挠腮,不愿动,他不明白,毕容安既然已经是容王了,怎么不待在京城享受荣华富贵,而回这小破村子?他又不好说明自己和毕家的过往,只是摇头在那支支吾吾。   马大贵没法,直接让人派了马车,心急火燎的去找马大富。   陆宛竹接到马府这宗生意的时候,本不打算亲自去的,如今她的伙计阿德已经进步飞跃,能独挡一面了,可想着鸡鸣村是毕容安家,便换了心思。   到了约好的日子,她涂脂抹粉,穿戴一新,打扮得端庄秀雅,上了马车,往鸡鸣村而去。   往日的山道,人烟稀少,今天却热闹得很,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大官权贵,一水儿的豪华马车不说,居然还有侍卫队,洋洋洒洒一长列,把这山道占得满满的。   陆宛竹让车夫跟在队伍后头前行,不一会儿,身后又多了一辆马车,车中有人探头往前张望。   “劳驾,请问前头的队伍可是从京城里来的?”那车夫问陆宛竹的车夫。   陆家车夫摇摇头:“不知道,我们也不是本村的。”   车里的陆宛竹听了问话,打起帘子样外头看了一眼,恰缝马大贵也探出了头,两个人隔着马车,对了个照面。   马大贵眼前一亮,把陆宛竹贪看了两眼,好一个艳丽多姿的美人,又见她未曾绾发,顿时心生想法。   陆宛竹也打量了一下马大贵,却没旁的心思,点了下头便放下了帘子——这种眼神她可没少见。   容安让人慢点行车,这山路不比街道上的有辙石板路,土路带坷垃,不平难走,虽然车里有厚厚的软垫,可杨柳是孕妇,颠簸不得。   护卫队将领是李珲手下的另一号心腹,名叫赵大成,与赵飞虎是堂兄弟。广德皇帝叮嘱李珲找个武艺高强可靠的人送容王夫妇,赵飞虎便推荐了自己兄弟。   这赵大成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小伙子,身材壮实,瞧着不出众,可两只胳膊力大无比。有日路上下大雨,有辆车的轮子卡在石头泥浆里出不来,几个士兵撬抬了好半天又滑回去,赵大成上前搭了把手,大喝一声,车轮子竟被抬起来了,再往前挪两步,稳稳搁在了地上。   毕老爹见了,甚是惊叹,把他招过来,传授了几招功夫,赵大成当时抓李长禹叛军的时候就见过毕侯爷的拳脚,如今得他青睐,哪里不高兴?待到了歇息之所,他便脱了铠甲,端了酒水去毕老爹房里行了那师徒大礼,脑瓜子磕得蹦蹦的。   毕老爹收了这么个半路徒弟,有了乐子,把适合赵大成的几套功夫都教给了他,赵大成有空便练练,让他指点。   这么一来二去,就到了靖西府排河镇鸡鸣村,路过排河镇的时候县太爷金明在城门楼跪接,容安下车把他扶起来,拒绝了他的好意,又回车离开了。   马车行驶在熟悉的土路上,杨柳心情格外美好,硬压着容安听她唱歌,演示了一遍乡间小路,听得同车服侍的四个宫女捂嘴低头偷乐。   当日离京,杨柳说不要宫女服侍,可容安考虑到这一路都是男子,还是带几个宫女随侍比较好,回了家,若是她们不想留下,随赵大成回京便可。这么一说,杨柳也放心了,宫女也放心了,这宫女中有两个老熟人,采蝶和采薇,另两个是云嫔送的小宫女,一个叫夏菱一个叫秋蕊,虽才十四五,可经她□□过,干活儿麻利又快又好,嘴还紧,甚是乖巧。   入了村,这次没了戒严,刚好又是中饭后晚饭前的节点,路上不少人看到村口来了军队和马车,这等热闹岂能不看,马车还未走到胡家医馆,两边便站满了。   杨青一早便接到了信,带着金湘玉在桥头等他们,赵媒婆挤在人堆里,看着杨青身边的女子,恨恨的白了一眼,难怪自己每次登门都是闭门羹,敢情真的金屋藏了娇。   陈员外也来了,带着陈夫人和杨青站在一处,虽然毕老爹来了信,可这礼数不得有失。   马府虽然不太明白其中的弯弯绕绕,可陈员外父子的举动却能让马家敏感到什么,马员外拉上李氏,也凑进了桥头的队伍,村民一见鸡鸣村两大户都来了,知道来人来头不小,全村出动不说,连家里的猫儿狗儿也凑了出来,一时间,不大得村子里前所未有的人头济济,人声鼎沸。   另一头,陆宛竹和马大贵也进了村,他们只道自己是被堵这后头的,没想到身后的土道上快马加急,裹着尘土又飞奔来一队人马,陆宛竹定睛一看,这个人她认得,三五不时色眯眯来她店里搭话聊骚,几番游说自己做他三姨太的县太爷金明,当即放下帘子假装没瞧见。   金明却是认得陆家马车的,苦于现在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只得下了马,从人缝里钻了过去。   容安和杨柳在桥头下了车,赵飞虎让人继续赶着马车和队伍往山脚那头走,免得堵在街上。   乡亲们惊觉是毕家人,大叫的有之,窃窃私语的有之,陈员外和杨青上前一步就要跪拜,被毕老爹和容安分别拉住了,凑耳边小声了几句。   马员外还等着陈员外带头公布容安身份呢,可见他们悄悄话一说,陈员外又站了回来,喊了一声:“有德老弟,你们可算回来了。”   杨青也喊了一声:“妹子妹婿回来啦。”拉过金湘玉,给杨柳见过,一边说话去了。   这金明在边上挤过来,被赵飞虎给拦住,拉边上叮嘱了几句,金明听了一愣,只得先站他边上等候容王夫妇与乡亲们寒暄:不让说出身份?这可要他怎么办?来都来了,难道人问起就说自己过来玩儿的?   陆宛竹和马大贵的马车待前面的路通了之后,慢慢往前驶来,马大贵做事心细,先探出头观望一二,这前头的阵仗他认出是容王和王妃的队伍,可迟迟不见众人跪拜,只窝在桥头站着说话,心里奇怪,便下了车往前拱。   围观的乡亲们不知情,只道是毕家在京城有富亲戚,玩了一圈又给送回来,看够了热闹便散了场,只余得还想深度发掘的某些三姑六婆闲散懒汉在边上看热闹。   人散了之后,马员外瞧见了自家兄弟马大贵,赶紧打招呼,马大贵挤上桥来,上演另一波亲人相见,眼睛却不时往边上瞄,把毕家三人瞅了个大概,低声问马员外:“兄长可知这几位是谁?”假装不知道。   “哦,这是我们村的毕有德和他的儿子儿媳,刚从京城里回来,我跟你说,他家可攀了一门好亲呐……”马员外还蒙在鼓里,只道上回送的时候县太爷来了,这回接的时候县太爷也来了,毕家在京城的亲戚肯定是高门大户。   马大贵心道原来弟弟还不知道毕家的真实身份,又听方才骑马赶过来的是排河镇县太爷,心思一转,眉头皱了起来——这事有些棘手。   毕老爹和容安一一与乡亲们打了招呼,别过了马员外,然后把陈员外和杨青请去山脚小院,杨柳则带着陈夫人和金湘玉步行过去坐马车。金湘玉刚行两步,身后突然冒出个惊讶的声音:“湘玉!”然后扑过来一个人,抓住她左看右看:“湘玉,果然是你,你怎么在这里?你爹娘和爷爷都快急疯了……”   原来是县太爷金明,他和金老爷算是本家,按辈分来说金湘玉还得唤他一声三叔,可眼下见了他,金湘玉只是冷冷拂开他的手:“县太爷认错人了。”   “嫂嫂,这是怎么回事?”杨柳看了看金明,这县太爷她认识,等会儿赵大成也会连他也请去毕家,不为别的,就是让他别张扬毕家身份一事。   嫂嫂?金明差点被自己口水噎着,这算个什么情况?   杨青挤回来护住金湘玉:“娘子,出什么事了?”   娘子?金明有点打晃。   “哥哥,县太爷好像认识嫂嫂。”杨柳告诉哥哥。   哥哥?容王妃的哥哥……金明不知道自己是该喜还是乐,一张脸没来得及反应的挤成了一团儿,呵呵傻笑。   金湘玉自然知道他的想法,可这是在大街上,也不好再生出什么事来,便承认道:“我同金县令是本家,他是我的三叔公。”   就这样,金明规格陡升,作为容王妃嫂嫂的三叔公请上了马车。   因祸得福哇!   每隔三日,陈员外便派婆子过去打扫一遍毕家的院子,他知道毕家人会回来,可没想到这么快,不过仨俩月的功夫。推开院门,里头干干净净,厨间还有婆子在忙碌,引得毕老爹把陈员外夫妇又谢了一遍。   因赵大成一行队伍人数不少,至少得歇整一晚才能走,因此陈员外提议,让他分成三队,一队住去杨青家,一队住去陈员外家。   赵大成坚决不离开,和另两名手下睡在大马车上,只管有饭食梳洗便可。四个宫女则被毕老爹安排在东屋挤一挤,反正快入夏了,土炕又大又宽,四个娇滴滴的瘦姑娘肯定睡得下,自己则挑了辆马车。   这五大辆马车,搬出来一座小山包,把堂屋一侧和西屋里头都装满了,等候空闲了再清理。   陈家两个粗使婆子一早烧好了汤水,待人进了屋,逐一端了出来。杨柳让四个宫女不要拘谨规矩,放心吃喝,也不用伺候自己了,好好休息一晚明天出发。   夏菱和秋蕊互看一眼,对着杨柳齐跪下来。   “这是做什么?”杨柳纳闷,弯腰去扶她们。   “夫人,夏菱和秋蕊是云贵妃特意送给您的,您让我们走,便是嫌我们服侍得不够好,回了京也只能被赶出宫了,求夫人留下我们。”俩小丫头眼泪都出来。   “你们误会了……”杨柳把人拉起来:“我不是嫌你们不够好,是怕你们不想离开京城,不愿在我这穷乡僻壤过日子,怕委屈了你们。”   “不委屈不委屈。”夏菱头摇的欢,和秋蕊一扫愁容:“我们愿意留下。”   一对傻子,采蝶和采薇互递了个眼神,放着好好的京城日子不过,窝在这山沟沟里有什么好?她们可不会留下来。   第二天,赵大成召集其人马,别过毕老爹,容安和杨柳,赶着四辆马车出发了,采蝶和采薇也拜别了他们,以及夏菱和秋蕊。   如今多了两个小丫头,家里头便有些窄小了,况且还有辆大马车,以及送来的那堆豪礼根本没处放,除非起个像马三大娘家那么大的宅子才行。可起个屋子也不是容易方便的事,一家人在饭桌上谈论了半天,考虑要不要直接去排河镇买栋新宅子。   原本一家三口是舍不得这小院子的,可如今多了两个丫头,日后还有孩子出生,远在这山脚实在不甚方便,而村里有没有现成的大宅可买来居住,思考再三,便萌生了搬去镇上的想法。   杨青和金湘玉中午过来看望时也同意了他们的想法,金湘玉更直接:“妹妹妹婿不用考虑,金家现成的空宅子有好几处呢,明天我跟你们一起回镇上,顺便带夫君见见我爹娘,让我爷爷死了这条心。”她心里还是堵了一口气的。   “嫂嫂放心,说不定你爹娘爷爷正在家里举杯欢庆呢。”杨柳打趣安慰,她可没忘记金明昨天走的时候那个飘然样儿,攀容王岂是攀土大款能比的?   金湘玉知道她的意思,可她却高兴不起来,自家爷爷什么德性她还不知?做了一辈子商人,唯利是图,奸诈狡猾,骨头里都能敲出二两油的主,她怕他打着容王的旗号干些非法勾当。   “嫂嫂莫担心,”杨柳知她所想,要她附耳过来,细语了几句,见她脸色好转,拍拍她的手:“你就和哥哥在这里住着,离他们远点,心放宽,好吃好喝让我哥疼你就好。”   金湘玉被她说的脸红,低下了头,她误打误撞捡到个夫君,对她可是真的好,有时候她半夜醒来都怕自己在做梦,虽然没有婚礼是个遗憾,可这日子过得却比蜜甜,那点遗憾又算得了什么?   他们这边商量着要去排河镇,排河镇那边却已经赶了过来,金老爷这一个多月天天逮着女儿女婿在骂呢,没料到金明给他带回来好消息,虽然只偷偷告诉他别让他声张,却已经让他高兴得年轻了十岁,玉皇大帝王母娘娘哎,这宝贝孙女可真会逃!   早上一起来,他就要去排河镇,特意点明七姨娘张九儿随行,张九儿接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顶着大肚子差点喜极而泣——皇天不负苦心人,她终于要扬眉吐气一回了。   金老爷来得神秘,毕竟金明叮嘱再叮嘱,除了他,毕家身份一事不得于外人知,他便也只说陪七姨娘回趟娘家。张九儿只道他是真心陪自己回来的,提前就派人回张家开始布置打扫,让爹娘注意礼仪。   可没想到马车进了村,到了张家门口,金老爷只让她下车,和张父打了声招呼就命人继续往前赶。   “老爷,您去哪里啊?”张九儿挺着肚子追问,金老爷只探出头让她回去等着。   转过身,张九儿先是茫然不知所措,继而气得嫣红煞白,她虽不知金老爷是来做什么的,可这么看来,绝对不是真的陪自己回娘家的。在门口回过了神,拔腿就要去追马车,被丫环和胡氏好说歹说拦住,让她看在孩子的份上忍一时之气。   “我一定要生个儿子!”张九儿咬牙切齿的立誓。 ☆、各怀鬼胎   金老爷听了金明的忠告,先去了毕家拜见容安和杨柳。   夏菱去开的门,规规矩矩的立在门侧,问金老爷是哪位?金老爷一眼就望进了屋里,堂上正说着话的不是金湘玉是哪个。   “湘玉!”他激动的唤了一声,这真是天意,想不到孙女就在这里,拔腿就要进屋。   夏菱头脑机灵,听他那一嗓子就明白了身份,立刻一边把人领进屋一边通报给老爷和公子夫人。   金湘玉正和杨柳说着话,没想到说曹操曹操就到了,她心里一紧,立起身喊了声:“爷爷!”防备的看着金老爷。   “金老爷,您怎么亲自来了,快快请上座。”这是自己的老主顾,容安立刻迎了上去。   “老朽不敢,不敢。”金老爷被容安这一举动吓得差点下跪,这些年他可没少做容安的生意,哪里想到这少年猎户摇身一变竟是皇亲国戚,如今还受封容王。心里念着金明的忠告,也不敢点破,只是无比低微的点头哈腰,老脸皮笑得谄媚至极,看得金湘玉心里止不住膈应。   杨柳对哥哥使了个眼色,拉起金湘玉的手往西屋走:“嫂嫂,我这里得了几匹好料子,颜色又好,你挑挑花色,带回家做几身衣服吧……”   见她们离开了,杨青一掀袍子,对准刚刚落座的金老爷就跪了下来:“孙婿拜见爷爷,请爷爷恕孙婿与娘子的不孝之罪!”   “哎哟使不得使不得……”金老爷一弹而起,赶紧把杨青扶了起来:“只要你们小两口真心相爱,我老头子高兴都来不及,哪里会怪罪,快起来,让爷爷好好看看。”   扶起杨青,金老爷打量了一番,笑得如沐春风:“好孙婿,果然一表人才呀!”把杨青拍了两下,瞧着极为赞赏。   金湘玉隔着西屋门偷看,咬住了下唇——演技真好,若不是自己深知他的本性,肯定也会信的。   “嫂嫂不必担心,没事的。”杨柳请她坐柜炕上,秋蕊倒茶拿点心,然后将昨日从京城带回来的布匹搬了几样出来,给金湘玉挑选。   “真好看!”金湘玉的注意力果然被吸引过去了,伸手把那几匹料子摸了摸,丝滑柔软,抖开来看,竟是双宫深浅色织阴纹的,都是夏天的配色,藕荷桃粉,月白湖蓝,淡绿鹅黄,怎么看怎么喜欢。   杨柳如今也是有些经验的人,知道这一匹布的幅宽长短,且做衣服时又有那颜色搭配,便让秋蕊取来剪刀,每匹布剪下来五米,叠好打了个包袱。   女人都免不了对新衣的幻想和喜爱,金湘玉瞧着那厚厚一包色彩绚丽的布料,已经开始在脑中勾画款式了,金老爷带来的不愉快也随之消了不少。   张九儿在家里等到日薄西山,才见到金老爷的马车回来,醉醺醺的下了马车,搂着她直喊乖乖,丫环和小厮请她拿主意,可要赶回排河镇?   张九儿眼珠儿一转:“老爷都醉成这样了,哪里还能赶路,今日在我娘家睡一晚,明早再回吧。”把金老爷扶进屋,然后拘小厮过来问今天老爷的行程。   金湘玉和杨青赶着小马车回家,这车本是毕家的,马儿还有个名字叫容易,他们离家之时托陈员外送过来照料,如今被妹子妹婿以家里从京城又带了一辆马车回来为名,把小马车送给了哥哥嫂嫂。   小两口坐在柔软的厚羊毛垫子上,不紧不慢的往家赶,夏初的天气实在好,空中馥郁着稻谷和野花的清香,空中星子微闪,晚霞丝缕,一切静谧美好。   只是行到桥头,看到前头几十米处的张家门口停着金老爷的马车。   “咦?爷爷没回镇上去?”杨青是认得的,也知道那是张家,可金老爷怎么会孤身住到姨娘娘家去呢?   金湘玉虽认得张九儿,却不认得张九儿的父母,只知道这七姨娘的娘家也在这村,想来那里便是了。只是爷爷一个人来鸡鸣村,又怎么会停留在姨娘家门口?莫非有什么事?   这么一想,她坐不住了,拉着杨青一块儿寻了过去。   前来开门的是张九儿的丫环梅香,先是愣了愣,继而惊喜道:“四小姐,您怎么在这儿?”转头就唤张九儿:“七姨娘,四小姐来了。”   张九儿刚好问完金老爷的行程,那小厮表面上看到老爷去毕家见了四小姐和新姑爷,却不知个中就里,便把看到的说了一遍。   这听得张九儿恨恨至极:原来是打着陪自己回娘家的旗号看私订终身的孙女儿,居然还是跟破落户杨青,这种事也不嫌丢人,简直可笑。想到自己在金老爷眼里还不如一个丢人现眼的孙女,她鼻子都要气歪了,坐屋里正内心翻滚着,没料到丢人者自己送上了门,当即堵着一把火冲了出来,把金湘玉瞪得退后了一步:“七姨娘?原来你也来了?”原来她爷爷不是一个人来鸡鸣村的,这么说晚上停留在张家也说得通了。   张九儿在金家掩饰得好,金湘玉平日接触的也少,不熟悉脾性,杨青却是深知的,见张九儿怒冲冲的样子就知道她要发作,立刻上前一步,护住了金湘玉。   “我道老爷一大早火急火燎拉着我回娘家是作甚,原来是为了他与人私定终身的好孙女儿,四小姐做了这等丑事,居然还大摇大摆的来我家,怎么?如今这世风已经放开到这等地步了?”张九儿叉腰挺着肚子极尽刻薄之能事。   金湘玉倒吸了一口凉气,还未开口,杨青抢先反击:“我和湘玉两情相悦,她不嫌我穷,我不攀她富,连爷爷都祝福了我们,怎么你一个为了银子做妾的姨娘还有脸训斥?你就不怕你家老爷知道了这事罚你回家跪祠堂?”以前他孤身一人,不与这泼妇一般见识,现在不同了,张九儿胆敢说他娘子,他肯定不放过她。   “姓杨的,你说得比唱的还好听,别以为娶了她就是攀上了我们金府?嫁出的孙女泼出的水,也不看看老爷娶我过去是干什么的……”张九儿挺挺肚皮:“到时候看看到底谁哭谁笑!”跟她比,简直笑话!   杨青冷笑:“这孩子还没生出来呢,你身为娘亲这么恶毒,还是先给他绩点福为好。”转身拉过金湘玉:“娘子,我们回家吧,别理这泼妇了。”竟是丝毫不为张九儿威胁所动。   张九儿看着这两人转身离去,气得直跺脚,被梅香一把扶住:“七姨娘,身子为重,别气坏了。”   又是肚子,这金府里的人都只关心自己的肚子么?张九儿只觉得一口气上不来,扶着门框子浑身都在抖,梅香对一旁呆立着不敢出声的胡氏使了个眼色,胡氏赶紧过来帮忙,两人一起把张九儿扶进屋。   第二天,金老爷酒醒,小厮向他报告了这事,差点没把他气成老年中风。   外头张九儿打扮一新,准备进来给他更衣,顺便告状,没想到刚进门,金老爷一声大喝:“你给我跪下!”   张九儿愣住了,端着木盆的手差点打滑:“老爷,您……您说什么?”   金老爷从床上跳起来,指着她怒气冲天:“早知道昨晚就连夜回去了,你这个……这个……”碍着她腹中还有自己的儿子,他斟酌着要怎么骂:“你个蠢妇,别回去了,在娘家思过几天。”憋了半天憋出这么一句,甩开袖子扬长而去。   梅香留下来扶着还处在震惊中的张九儿,目送金老爷离开。张父唯唯诺诺的把老姑爷送上车,还忍受了几个白眼,回来急问傻坐在房里的大女儿:“大丫头,你怎么就把金老爷给惹生气了?”昨晚门口吵嘴他不在,胡氏也瞒着没告诉他,因此不知。   张九儿望着她爹,嘴张了张,眼泪哗的流了出来……   第二天,杨青带着厚礼,赶着马车和金湘玉回了排河镇金府,县太爷金明作证婚人,补办了一席酒水,请的全是金家的内亲,金老爷高礼遇的向族人介绍了自己的乘龙孙婿,喜爱之情洋溢于表。金湘玉的爹娘原本就不同意小闺女嫁给贾洪,现如今看杨青长得一表人才,关键是自己女儿喜欢,哪里能不同意?最重要是金老爷居然也喜爱非常,这对他们来说便是最好的聘礼和祝福了,便把家里一早给小闺女准备的嫁妆一股脑儿用马车给小两口拉了过去。   鸡鸣村最近大事不断,金家这嫁妆队伍吹吹打打送到杨家小楼,绵延逶迤了小半里地,原本没这么多,是金老爷嫌先前的寒酸,又从家里搜刮了不少好东西装了七八车送了过来,同来的还有金湘玉从小的贴身丫环和一个粗使婆子。   鸡鸣村的村民们又看了一回热闹,赵媒婆在人群里咋舌:难怪自己介绍的杨大都看不上呢,敢情娶的是金老爷的嫡孙女儿,啧啧,这破落户杨家如今是要大发啊。   马员外听了外头的八卦,喜得对祖宗牌位多上了好几柱香:“祖宗保佑,祖宗保佑,幸亏如今同杨家毕家都有了交情,显武也没受波及……”   马大贵在他身边一块儿上香,看马员外这么高兴,他却开心不起来,这容王居然无意皇家身份地位,他该怎么办呢? 作者有话要说:  苍天呐,隔壁住了个网络主播,前天半夜秀顺口溜,昨天半夜唱滑板鞋,摩擦得我都快做噩梦了。白天也播,此刻,现在她还在谢别人打赏呢。 ☆、仲夏搬家   暑气渐浓,杨柳的肚子也一天比一天大,容安花了半个月的时间,终于在排河镇觅下一座宅院。三进三出,白墙黑瓦,毗邻靖江,地段安逸,处在西街长福巷尾。   长福巷不是排河镇最富贾云集的地段,却是排河镇唯一有书卷气的地方,陈员外捐赠的排河镇启蒙学堂便在长福巷巷头,过一个路口便是西市牌坊,闹中取静,十分安逸。巷里最多的是各种请教西席还有私塾,夹杂着几家卖书笔字画的铺子,容安看上的这座宅院是整条巷里最大最好的一座,由排河镇久负盛名的状元郎游偃于二十年前所建造,用来回老家颐养天年,住了四五年,待游老状元仙逝后便一直空着,族里也专请婆子管家长年保存,可惜游氏也没躲过三代定律,败在了孙子游越手上,等他父亲病死后把家里的字画地产一股脑儿兜售贩卖,带着钱不知去了何处。   后来这宅子被金老爷所购,如今在容安的坚持下按现价买了过去。   中间杨柳来看过一回,一眼就喜欢上了,这宅子得天独厚,屋前文人气息浓厚,屋后风景秀丽如画,是个养胎的好处去,且金老爷购了房子后,把那游府老管家和两个粗使婆子也留了下来,每月发放点银钱,由他们照看着,如今房屋易主,这俩位老人也一并被毕家收了,游管家和婆子们感激不尽,询问了搬家之期,提前深度打扫了一番。   待到了七月中旬,正值仲夏,毕家逐一告别了鸡鸣村的乡亲,搬去了排河镇。   金老爷特意提前就派了三辆大马车和六个小厮前来帮忙,原本杨青打算送妹子妹婿过去,可一见这么多人完全足够,只得约好明日再去祝贺乔迁之喜。   金湘玉在屋里和夏菱秋蕊一块儿帮杨柳收拾细软,夏菱从厢柜底下抱出两个首饰盒来,打开瞅了一眼,惊叹道:“真好看,少夫人,怎么你从没戴过?”   金湘玉也凑过头,有些惊讶:“原来浣玉斋的这两套首饰是妹妹买了?”   杨柳一拍脑门儿:“今天不翻出来还真把这两套首饰给忘了。”她不爱戴东西,容安那次跟她买了之后,也就过年那两天戴了一下,后来嫌麻烦又锁回箱底了。   她见金湘玉认识,便打开来让她挑一盒:“嫂子,我平日里也不爱戴这个,收在我这里真是埋没了,送一套你戴吧,你戴着肯定好看。”   金湘玉摇摇头:“这要是搁以前,我肯定收下,可如今……”她炫宝似的把手腕子上的一对绞丝金玉手钏:“我只戴你哥哥送的。”   杨柳搓搓手背的鸡皮疙瘩:“嫂子,你们这恩爱秀的我都受不了了。”   金湘玉不以为意,厚皮一笑:“这叫近朱者赤,你哥都是跟妹婿学的。”   ……   毕老爹寻思着要离开了,便将山洞里的所有存货都搬了出来,他从六月回来起便将山洞里的东西该卖的都卖了,好的药材和皮子留下一部分,全部折现存进了银庄,千两的银票子厚厚一沓,锁进了杨柳的钱匣子里。   贴身金银细软并这匣子,由夏菱和秋蕊抱着,和杨柳一块儿进了大马车,另外的东西都由小厮和容安搬进金家的几辆马车,不过一个时辰的功夫,毕家小院剩了个空壳子,依依不舍的锁好院门,上了马车。   马三大娘和杨青小两口并陈员外一块儿把毕家的马车队送到村口,陈员外和毕老爹说了半天话才挥别老友,约好明天去镇上找他喝酒。杨柳依依不舍的趴在窗口对师父挥手,见得马三大娘低头擦眼睛,她也不好受,窝在凉席上长吁短叹。   夏菱和秋蕊却兴奋异常,在鸡鸣村挤了这么久,终于换上大房子了,且她俩多少也知道主家急着买房搬家的原因,因此对毕家三个主人更是掏心掏肝的好。杨柳也体恤她们,吃穿不愁不说,月钱也发放得多,还有什么三金五险,虽然杨柳解释了很多遍她们还是一知半解,可到底明白了一条:这是为了她们好,日后就是不在毕家干了也有吃喝住,这等保障前所未有,两个人也更加忠心。   见杨柳叹气,夏菱便给她打扇子,说话转移她的注意力:“少夫人,听说咱们新搬的屋子前主人是个状元郎,可是真的?”   杨柳点点头:“那游老状元中状元的时候,咱家老爷估计还没出生呢,听说是大靖朝的第一位文状元。”老爷便是毕老爹如今的称呼,家里有下人了,这规矩多少也立了起来。   秋蕊惊讶:“那咱们小郎一出生不就沾了状元气,日后定有大作为。”   “这还没出生,谁知道是男是女,若是个女孩儿,咱们就不沾这气,万一吵着要做女状元就麻烦了。”杨柳挥挥手。   夏菱和秋蕊互相望了望,秋蕊小心问道:“少夫人,若是生的女儿,老爷和公子可会生气?”她们之所以敢这么大胆的问,是因为住了这些天,发现毕家跟一般人不一样,虽然容安是王爷,毕老爹是侯爷,可貌似这屋里杨柳的地位最高,特别是王爷,宝贝得跟什么一样,若不是她们跪着下重誓,估计杨柳的衣服还是他在洗,因此敢这么问。   果不其然,杨柳不以为意道:“儿子女儿不都一样么,有什么好生气的。”古代重男轻女她是知道的,可这毛病毕家父子身上似乎不大,她也试探过容安这个问题,容安却兴致勃勃的考虑生男孩叫啥名生女孩又叫啥名,毕老爹则抓耳挠腮的想着男孩教功夫女孩到底教不教功夫这事。   夏菱对秋蕊挤挤眼:看吧,我说你多心了。   秋蕊笑得欢快:“那就好,小公子和小小姐的衣物我们都做一些,等生出来了不管男女都能用上。”   “少做些,不够就去街上买,别把眼睛做坏了。”杨柳知道她们绣活好,可两个还未成年的小丫头,老盯着针线对视力不好,她不提倡。   “谢少夫人关心。”两丫头一起道谢,这留下来的决定果然不错,毕家不是一般开明,自从进来后,她们在宫里学的那一套几乎都忘光了,这一个月下来,膝盖都没沾地,她们索性把腿上的规矩转移到手上,针线美食,端茶倒水,捏肩捶腿,极尽伺候之能事,连金湘玉都夸这两个丫头优秀。   多了人也多了操心,每月除了发放月薪,还有员工的心理健康和身体健康,住宿安排和工作范围,以及春夏秋冬的员工装的发放,福利采买。且游府本来还有一个管家和两个粗使婆子,因此杨柳在车里瞧着是昏昏欲睡闭目养神,实则脑瓜子里正构建着到了新屋的人事安排,且还得弄几条员工守则,奖惩机制,不然容易乱套,操心呐!   小半日的行程,车队到了排河镇路口,金老爷一早派人在路口守着,让人看到车队过来就去金府通报,金府住在东市大街上,三间门面房宽的大门口,立了两个大石狮子,黑门铜铆,门柱有两人合抱粗,在一众商铺里看过去,实属异类,他家大门口那块空地,若不是天天有门子守着,早被小摊贩占满了。   听闻车队快到了,金老爷从家里出来,去城门口迎接,本家县太爷金明本想一块儿同去,可又怕被容王训斥,只得着了便服,在长福巷毕府恭迎,等着容王过来。   马大贵七月初就到了排河镇,他在马府思来想去,包括马员外出谋划策,最后决定用等字诀。在八仙阁和怡情楼分别包了一间雅座,又买通了酒楼里的小厮,只要金老爷一来便通知他,他要走迂回路线,横竖决定要碰上容王。   等机会的同时,他每日都会光顾陆宛竹的浣玉斋,这陆宛竹本就是个人精,哪里看不出他的意图,只是这马大贵每次来都买些首饰玉器,又从不讲价,因此虽知道他意图不轨,可看着银子的面子,陆宛竹也默认了他用眼神吃豆腐。甚至同意了马大贵的邀约,去八仙阁与他吃过一回酒。   那小掌柜阿德看出马大贵的意图,心急不已,又见陆宛竹毫不推拒,更是又急又焦,一连几日看马大贵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只要他询问或看上的物件,价格拼命的抬。   马大贵哪里不明白阿德的心思,拿着那抬了价的物件再去问陆宛竹,这一下破了把戏,陆宛竹把阿德好一顿骂。她不是不明白阿德的想法,可他不过一个跑堂打工的,就算自己把他升上了掌柜,那也不过还是个跑堂打工的,长得也一般般,更没一身好武艺,她哪里看得上?   而且,这几日跟马大贵接触多了,套了不少关于毕容安的口风,知道毕容安在京城有大官亲戚,也知道了杨柳怀了身孕,更知道他们举家搬来了排河镇。这是个机会,她决定再博一下,以慰自己这些年的相思。   马大贵知道她对毕容安有意,便时不时如同兄长般开导她,可对她的爱慕之心却也不掩饰,加上礼节上积极克制自己,给陆宛竹的印象非常好,暗忖若是毕容安那里不成功的话,至少还有个马大贵可以留作后路,这么一想,她内心的欲望便肆无忌惮起来。 ☆、餐饮之计   阖家搬进新府,毕老爹让夏菱去买了一挂鞭炮,噼里啪啦放了一顿,又给了游管家和两个婆子见面礼,在金老爷的帮忙下,指挥小厮们把物什都搬了进去。   夏菱和秋蕊把内院主卧察看一番,直接把东西拎了进去,这游管家和两个婆子做得不错,里里外外干干净净,桌凳都用核桃仁仔细打磨上油过,连第二天过来恭贺的金湘玉都夸赞这下人细致,难怪金老爷当年要把她们留下来。   见主家首肯,游管家这才放下心来,他如今不过六十来岁,做事也还做得几年,想着再熬上一轮,好回老家颐养天年,那两个粗使婆子里就有一个是他娘子,今年五十多岁,当年为了说服金老爷把他两口子留下来,只要了一份工钱。而这次收归毕家,见过主家问明情况,杨柳则让他二人签了份合同,工钱两份不说,还有什么几险几金,听主母的大丫头夏菱说这是日后养老的保障,喜得他和娘子对杨柳磕了好几个响头——这算是否极泰来了。   杨柳挺着肚子,在金湘玉的陪同下,把整座宅子看了一遍,不算厨房柴房那些杂所,拢共有正房十八间,内院有三间大房,每间房里又分起居室,其中一间做了书房。夏菱和秋蕊住在紧邻内院的下人房里,说是下人房,却也分了起居室,只是面积小了一圈,门口只得一个回廊,出来后拐个弯就是内院了,方便得很。   夏菱和秋蕊有了属于自己的屋子,开心得走路都带风,到底是半大孩子,这开心也感染到了杨柳,把那惆怅吹去了不少。   游管家以前就住在外院的侧门房里,杨柳询问了他们的意见,依旧住那里,而另一个婆子则住在二院的柴房边,管着厨房水井柴禾,也早已过习惯了,不想挪窝。杨柳随了他们去,把空屋子清点了一遍,让游管家有空上街再挑两个身强力壮的小厮过来。   毕老爹陪着金老爷和杨青,在府里四下观看,容安则带着游管家去酒楼叫了两桌酒水,一桌慰劳金老爷家帮忙的小厮们,由游管家代主做东。一桌则感谢金老爷和大舅哥,替自己这搬家操心劳力。   至此,毕府新家正式开始运转。   游管家在三日后买回来两个小厮,年纪和夏菱秋蕊相仿,身强力壮,眉目干净,一个叫阿全,一个叫大力,带到内院见过了杨柳,直接安排在外院,和游管家一样,住在了侧门房里,由游管家□□。   管家娘子带着另一个姓赵的粗使婆子管着厨房,做饭的活儿夏菱和秋蕊则不再做了,空出功夫来专门伺候杨柳。   杨柳如今的肚子一日大过一日,随着天气渐热,她颇有些焦躁难耐,其实这天气用现代的温度来说顶多二十七八度,且早晚凉快,算得上舒适惬意,可也不知怎地,她浑身仿佛有火在烧,各外怕热,晚上把容安踹边上去睡,趴着大凉席都不解燥。夏菱和秋蕊白天给她打扇子,容安则晚上给她打扇子,练就了一身闭着眼睡觉也不忘扇扇子的绝技。   杨柳每天要洗两次冷水澡,也不敢泡,用小凳子坐在浴池边,用兑了艾草的水一瓢一瓢的冲,中午最热的时候冲一遍,晚上睡觉前再冲一遍。容安怕她着凉,把镇上的大夫均咨询了一遍,都说八最热的这阵儿过了就好,孕妇本就怕热,正常现象,他这才放下心来。   七月份一过,鸡鸣村的麦稻就要收割了,杨青自家的地有十来亩,而毕家山脚那里的地也有十几亩,他一个人根本忙不过来,在陈员外的帮助下,请了几个外地的麦客,抢收了一季,又碾好晒干,送到磨坊磨成了面,给排河镇的妹子妹婿并金老爷也送了一袋,新麦磨的面格外香,连夏季不揽食的杨柳也吃了好几碗新麦面条儿,把容安高兴得让赵婆子使劲想花样,说若是能让少夫人餐餐这么吃,重重有赏。   杨柳这边安心养胎,金府那边却陡然降临了一个意外:张九儿要生了!   张九儿是年前怀的孕,算到七月底,刚刚八个月,因这段时间怄气伤身,自身底子又不够肥沃,在一次给病中的大夫人请安后,回来便见了红。大夫来了把过脉,直言这孩子恐怕要提前出生了,大夫说的委婉,可民间有句老话,七活八不活,金府上下都没看好张九儿这一胎。   病中的大夫人泪水涟涟,挣扎着要爬起来给这孩子祈福,产房里的张九儿听了,双目睁得死圆,原本没力气再生的身子硬是把个孩子给憋了出来。   产婆抱起瘦猴似的娃儿,惊讶道:“姨娘,是个男孩儿。”这要是足月的,她早就出门去讨喜钱了,可她也没把握这孩子活不活得到天明,拎起来拍了好几下才发出了一点儿猫叫。   “男孩?”张九儿没血色的脸上一下子焕发出光彩:“抱过来,我要喂奶。”她的孩子,肯定能活。   产婆把孩子抱过去,张九儿不顾血污,解开衣服就奶孩子,那小猫儿似的瘦婴儿,嘴巴不过指尖大,细细哇了几声,竟叼住了自个儿的饭食源头,大力开吮。   “你看,他会吃,他能活下来的……”张九儿越发自信,她要活下去,她的孩子也要活下去,谁也没办法阻止。   三天后,毕府收到了金家添丁的请帖,原本该等到满月后再发帖的,金老爷实在忍不住了,他等了一辈子,如今黄土埋脖子了,竟来了个儿子,如何能不喜?张九儿的地位一跃上升,仅次于大夫人,府里都说大夫人要是去了,张九儿就是这府里的主母了。   容安和毕老爹上门贺喜,送的是一套官窑出的百子登科万福鎏金瓷摆件。县太爷金明也送来了贺礼,不是旁物,是他当年入举进士的那一套文房四宝,东西虽旧,意义非凡,金老爷高兴得命人把酒水一直摆满了西街,全部街坊都来吃酒,送贺词,不收礼金,一时间张九儿在金府风头无两。   马大贵趁这机会送了金老爷一份厚礼,那日金府小厮去怡情楼为七姨娘早产的事找金老爷,他正和金老爷一块儿听曲,等了几天,闻得母子平安金家大喜,立刻送了大礼,和金老爷从点头之交变得深厚了一层。   如今沈家在京城的生意已经全部被蚕食殆尽,新晋太子派扶植自己的亲信,整个京都到靖东靖北那一片他丢了个七七八八,除了保存住靖西和靖南两块根据地,他损失惨重,而容王则是他最后的希望,只要有他一封引荐信,他便能直入京城,重建江山,这也是他给沉平之最近去信的唯一意思,他让老头儿别急,只管在家等待,他这边要小火慢炖呢。   容安和毕老爹从金家回来后,在书房里陷入了苦思:他以后要做什么?   因为他拒绝了封地和田亩,除了个不让公开的名号,啥都没有,因此广德皇帝每年都会按照亲王的待遇给他拨为数不菲的银两。虽然日子不愁,可他到底年轻,哪里能甩手甩脚让皇帝养着?手里头得有自己的营生才能有底气。   毕老爹十分同意他的意思,父子两在书房里窝了半日,专门商量这转行一事。   杨柳在屋里等不到人,派夏菱出来看看,夏菱回话老爷和公子都在书房猫着呢,也不知出去遇上了什么事,两个人都愁眉苦脸的。   一听这话,杨柳立刻舍了怀里的冰糖水,爬起来就去了书房。   “爹,夫君。”她进门打招呼。   “柳儿!”容安立刻迎了过去,把人扶到了桌边。   “儿媳妇你来得正好,我正跟容安想不出个头绪呢,你脑子灵活,说不定能想个好营生出来。”毕老爹的愁容一扫而光。   听了毕老爹的讲解和容安的插播,杨柳终于搞清楚了他们猫在书房愁眉苦脸的来龙去脉。   “就为这事?”   毕老爹眼一亮:“儿媳妇,就冲你这话爹就知道你有法子,说来听听吧!”   “知我者,爹也。”杨柳竖了个大拇指。   “柳儿,你有什么想法尽管说出来。”容安道,他现在不是没门路,而是门路多了,以前又从未涉及这一块,难免有些顾忌,若是有个熟人带领着,依他的领悟力,干好营生根本不是难事。   “咱们先做餐饮!”杨柳提议,大靖朝是土地半工半私形制,不可私人倒卖,这也防止了大资本家私人垄断地皮炒价,似金老爷这种本地土豪,也顶多是在父辈的田地基础上多增加了几百亩和一个山头,主要产业还是体现在漕运和门面出租以及当铺营运上,另有些商铺买卖,属于遍地开花型。   容安手里虽有闲钱,却也不能贸然投资到自己不熟悉的领域,因此杨柳才提议,从最熟悉的食住行入手。   “这排河镇的酒楼餐馆不少,往来商贾落脚住宿频繁,可能让人说起来交首称赞,流连忘返的一个都没有。”这段时间她偶尔也出去溜达溜达,排河镇虽然不大,可人流量绝不少,码头上托了矿山的福,建了深水码头,成了这条江上数一数二的江港,吞吐量日益增长。与下游的李家坡不同,排河镇沿江的花楼几乎没有,一是本地居民崇尚习文,坚决抵制,二是李家坡的生意做得出名做得大,有名的花娘都在那儿,再想分一杯羹不仅要饱受指责还要冒风险,不划算得很,就是有心做这个的,也往李家坡去了。   要么做低档,要么做高档,不上不下的似临江仙八仙阁那种毫无新意,而怡情楼那种也不过是普通的娱乐会所,吃喝上不得台面,唱曲的姑娘只要稍稍有点名气,不是想着傍大款从良便是去了靖西府,乏善可陈。   她想整个五星级的吃喝玩乐一条龙出来,只一样,坚守底线,绝不做违法犯法的事。 ☆、想撬墙角   杨柳想出了点子,容安则负责出去找地皮,杨柳指明不用闹事区,依山傍水最好。又洋洋洒洒列了一串服务内容单子,单是里头足疗一项他就想不出是个啥,问了杨柳,杨柳仔细讲解了一番,末了道一句:“……不过咱们是正规的哈。”   他不解:“这还有不正规的?”   杨柳撅着肚皮想了想,让他把门关好,演示了一遍不正规的,完事后问早已晕乎的容安:“懂了吧?”其实她也只凭道听途说一知半解,可就这一知半解已经够让容安飘飘欲仙了,回过神一把抱住杨柳圆滚滚的腰身:“娘子,这不正规的等你生了宝宝,可不可以仔细再做一遍?”   杨柳一指头戳开他:“想得美,这又是按又是摸的,我手都酸了。”   “那换我给你做也是一样的!”容安被她开辟了新天地,这夫妻相处果然情趣多多,正规的就留给开店,他在家里就过这不正规的,美得很。   男人果然逃不开下半身定律,杨柳撇撇嘴,伸手让他给自己按摩……   陆宛竹和马大贵成了朋友,三五不时受他邀请去茶楼小聚,只是这马大贵每次都打着邀约毕容安的旗号,可次次都落空。时间久了,陆宛竹便不高兴了,这跟吊胃口有什么区别?每次都说毕容安会来,可每次都只有他二人,她到底也是个未出阁的女子,老和马大贵见面难免别人会说闲话,因此当马大贵又一次遣人来约她,她婉拒了。   有跟马大贵喝茶的功夫,还不如上街转转,听说巷码头那一大块地连半个山头被个神秘的大主顾给买了,她委实好奇,领着丫环上街去打听打听,看看是谁有这么大魄力,连贾洪都搞不定的地段都能拿下。   马大贵此刻坐在临江仙的二楼,一脸得逞的笑意,这狼来了的把戏他惯会玩弄,还没谁玩得能比他熟,以前三番五次都让陆宛竹扑了空,这次他却借金老爷的面子,真的邀请了毕容安,果不其然,陆宛竹不再信他,没来。   “马大官人,您约的客到了楼下了。”门外的小厮敲门进来提醒他。   “快快请上来。”马大贵身躯一震,终于到正事了。   容安是受金老爷所托,无论如何都要来见一下这靖西府来的大商贾,抹不开面子,只得来走个过场。   马大贵亲自迎出来,笑得温文尔雅:“久仰毕公子大名,今日托金老爷的福,终得一见,快快请进!”   容安淡淡颌首:“马大官人如此大礼,容安愧不敢当。”作了一揖,这人他有印象,上回从京城回鸡鸣村在桥头叙话,似乎在人群里瞥过一眼,眼下回想起当日状况,又联想到他的姓氏,应该跟马家有关。只是既是马家亲戚,为何还拐弯抹角托金老爷与自己相见?   马大贵把容安迎进雅座,却也没点名来意,只说慕名想结交他这朋友,谈天说地,胡侃海聊,他走南闯北多年,肚里倒也有几两干货,容安与他聊得颇为尽兴,也不多问,聊够了就回家。   回了家,饭桌上说起这事,再把当日鸡鸣村的事说了一下,毕老爹和杨柳互递了个可疑的眼神,杨柳挟起一筷子爆炒笋鸡丝:“这不明摆着他想谋大的么,一般人谁会花这么长时间处心积虑安排与你会面还啥都不做只谈天说地啊?”   毕老爹点头:“柳儿说的对,这家伙城府不一般深,你注意点儿。”   容安给杨柳剥凉拌毛豆,边剥边道:“我当然知道,若不是冲我那身份,谁会花这么大力气来接近我?待下次他再来找我,探探他口风。”   “前日拿下的那块地你可要把每一节都做好,别让人抓了小辫子,也别听金县令的迷魂汤,该付多少银子付多少,亲自参与,不假人手,知道不?”毕老爹叮嘱他。   “爹你放心,我心里有数,龙爷那帮人一见是我,还没开口就答应了,地契转交得十分顺利。”江边那块地原是镇上最大的布匹商林少棠的祖产,因龙爷的哥哥多年前救林少棠的儿子溺水身亡,因此他默许龙爷带着手下们把那块地当老窝子,不卖也不做屋,算是赔偿龙爷哥哥当年的恩情。矿主贾洪看上这块地不是一年两年了,出高价想买来开花窑,可惜林少棠放话,卖地可以,一是龙爷答应,二是不能开花窑。这两点戳到了贾洪的死穴,没谈成。   而容安一去,说明了来意,林少棠直接告诉他自己的两条规定,把他领到巷码头。   龙爷一见是“老朋友”,立刻率队挪窝,不仅放话绝不打扰,还让林少棠价钱上多多照顾。林少棠大呼有意思,请容安到府里把地契签卖了。   话说陆宛竹打听了一圈回到铺子里,心里很不是滋味,这毕容安果然发家了,连巷码头这么难啃的骨头都能拿下,那块地可不便宜,少说也要几千两银子。回想起那日在店里容安和他娘子眉来眼去你侬我侬的劲儿,她浑身都不得劲,怎么有的人命就那么好?不仅不劳而获,且还衬得自己像栅栏外流口水的狐狸,真气死人了。   她不想就这么放弃,男人三妻四妾在大靖朝正常不过了,如今杨柳怀了身孕,这房事伺候上肯定有空子,她若是运筹一番,能进毕府做个姨娘……   阿德远远瞅着自己掌柜窝在桌子边不知在想些什么,眼神飘到了天上去,不用说,肯定和那毕容安有关,他就不明白了,自己这么多年跟着她,怎么就不能得她青睐了?连那个马大贵老男人都能逗她一笑,轮到自己怎么只得一个白眼?   陆宛竹不知道身后小厮的腹诽,一心在肚里谋划着某个计谋。   过了两天,马大贵又派小厮来请她,陆宛竹兴趣缺缺,不想去,可马大贵的小厮说了句话:“我们老爷说了,上回请毕公子您没去,这次您若是也不去,那以后是不是不用来请您了?横竖请您回个话儿。”说完了低着头听她的动静。   陆宛竹一惊:“上次你家老爷真的请到了毕容安?”   小厮点点头:“请到了,跟我们大官人聊了整一个时辰呢。”   陆宛竹心内顿时懊悔不已,这么好的机会她怎么就错过了呢?亏得这次又来请了,机会绝不再错过。她告诉小厮自己收拾一下就过去,待小厮一走,对阿德交代了一声,出门去了隔壁药铺。   马大贵的小厮根本没走远,躲在墙角盯着陆宛竹的举动,见她去了药铺,过了片刻又回了浣玉斋,立刻闪身也进了药铺,打听了一番,离开药铺回了临江仙。   不一会儿,陆宛竹打扮一新从浣玉斋出来,带着丫环撑着纸伞往东市而去。   马大贵听了小厮的报告,冷笑一声,把手上的玉扳指转了几转,决定将计就计……   容安来得准时,刚落座,小厮通报陆姑娘来了,待陆宛竹进来,盈盈一拜。容安这才觉得不妥,起身回了陆宛竹礼,问马大贵:“大官人把陆掌柜也请来了?”   马大贵尴尬的挠挠头:“以前几次陆掌柜怎么请都不来,我为了不失礼,便想着最后再请一次,没料着……是我的不是,毕公子莫怪。”模棱两可似是而非的讲了一通,容安也不知他到底为何请陆宛竹,可到底来了,他再多说则显得矫情,只是落了座,静观其变。   陆宛竹也没太深想马大贵这话里头的意思,心思都在毕容安身上,上回去鸡鸣村,实在人太多,她等在一旁等人散了才走,那时毕容安被众人包围着,连个脸都没见全,今日见了真人,只觉得心里那股相思一下涌上全身,不吃药都酥了半边。   马大贵扫了一眼这两人,脸上笑得温和:“既然陆姑娘来了,那这怡情楼我们便不去了。”   “怡情楼?你们准备去怡情楼?”陆宛竹一惊,那可是半个烟花之地,毕容安何时喜好去那种地方了?   容安则没做声,因为就在陆宛竹上楼的前一刻,马大贵提了一下可否去怡情楼听曲儿,被他拒绝了。见他拒绝,马大贵也没说什么,可此刻又搬出来做话头,明显是对陆宛竹说的,他也不知这两人什么时候认识的,竟熟到这般地步了,这么说今日这见面很有可能是马大贵安排下的局,他只得静观其变。   陆宛竹不知个中就里,只想着毕容安怎么会想去怡情楼,难不成他那怀了身孕的娘子伺候不了他,所以才……陆宛竹内心激动不已,这可真是想瞌睡就来了枕头,她正愁找个什么机会呢,想不到机会自己来了。 ☆、螳螂捕蝉   马大贵给两人斟茶,暗中对小厮使了个眼色,小厮立刻装模作样出去转了一圈,回来靠近马大贵耳语了几句。   “哎哟你看我这……”马大贵一拍额头,露出懊悔的神情。   “怎么了?大官人可是有什么事给忘了?”容安问道。   “劳烦毕公子关心,这不我老家在靖西府么,家里的老父亲听说排河镇后头老江河里的金沙石不错,让我回去时带上两块,日日去见都没甚中意的,今天却挖着好货了,催我过去瞅一眼,不然就卖别家了。”马大贵一脸过意不去。   “既是大官人老父亲所嘱托,大官人还是快快去看为好。”容安顺杆儿爬。   “这……实在对不住。”马大贵连连点头,又对陆宛竹道:“陆姑娘与毕公子既是旧识,那劳烦替我照顾一下,顶多半柱香的时间,马某去去便来!”万分道歉的出去了。   他这一走,屋里只剩得陆宛竹和毕容安,容安寻思着起身回避,刚起来陆宛竹便开口了:“毕大哥这是要去哪里?”   “茶饮多了些,出去方便一下。”容安扯了个借口。   好机会,陆宛竹摸摸袖中那包药,笑得温婉:“那你快去快回,自你搬来这排河镇我都没时间去新居拜访,有好些话借这机会要同你叙一叙呢。”   容安点头离开,下了楼唤来跑堂小厮,给了一钱银子,附耳吩咐了几句。   跑堂的跟掌柜说了一声,奔出了酒楼,往长福巷而去。   容安则找了处墙角处的隐蔽桌子,坐了下来。方才马大贵撒谎了,说是和小厮一同离开,小厮下了楼他却没下楼,做了个下楼的假状,想来是蔽自己耳目。可惜但凡有点内力的人都能听得出来,更别提他这些日子天天苦练,连马大贵躲在哪处雅间他都知道。他只是不明白马大贵这么做是为了什么?保险起见,他让跑堂去把杨柳请过来,等下要是发生了什么事也好脱身。   坐了一会儿,算算时间差不多到了,容安起身又回了二楼,陆宛竹在里头正等得不耐烦,见他回来,赶紧给他斟上茶:“毕大哥去了好久!”   “遇见个熟人,多聊了几句,陆掌柜莫怪!”容安接过她递过来的茶水。   陆宛竹盯着他的手,心里砰砰跳,举起自己手上那杯敬他:“想要我不怪罪的话毕大哥就饮了这盅茶罢!”率先饮了半盅。   容安低头瞅了瞅茶水,在陆宛竹期盼的目光下也凑到了唇边,刚要喝,进来个小厮:“毕公子,楼下有位毕夫人找您。”   容安放下茶盅,站起身来对陆宛竹道:“想是我家娘子过来了,陆掌柜稍等,我去把她接上来。”   见他没喝茶还要下楼去接杨柳,陆宛竹慌了神,方才她为了给自己也壮胆,一不做二不休把那包□□给两人的茶盅里都倒了,眼下自己喝了他却没喝,这……这如何是好?她摸摸自己脸颊,药效已经起来了,腹里犹如小火慢烧,四肢百骸也开始□□,不行,她得赶紧离开。   陆宛竹的丫环在她见到毕容安的时候就被她支走了,眼下光剩她自己,强撑着意志摇摇晃晃的起来准备往外走。   马大贵及时的闪了进来,一把扶住了她:“陆姑娘这是要去哪里?刚才我回来时看见毕公子下去接他娘子了,你不打算见见毕夫人?”   “嗯……”陆宛竹一开口便喘了一声,吓得她赶紧闭嘴,两颊通红的摇了摇头,推开马大贵就要往外走。   “陆姑娘,你可是不舒服?”马大贵假意追问,手看似依旧扶着她,实则抓紧了她不让她走。   陆宛竹急了,用力挣了挣,挣得气喘吁吁,可惜不仅没挣脱,反而让浑身的药效都起来了,紧闭的牙关终于支撑不住,喘息一点点溢了出来,无力的靠在马大贵身上,意识开始有裂隙。   马大贵得逞一笑,悄悄把手从胳膊移到她腰侧,捏了捏,陆宛竹低叹一声,意识彻底被药效淹没。   马大贵顺着腰身摸上她的领口,探进去恣意把玩:“陆姑娘,我本不想这么对你,可你不该把主意打到我的救命菩萨身上去,你这番相思我马大贵今天就帮你了结了吧,也不枉我这些时日在你身上花的银子。”夏天衫子薄,陆宛竹里外两件被他这一拨弄,早已春光大泄,眼神迷离的软在他怀里,动情喘息。   马大贵被她撩拨得心痒不已,可眼下还有点事没完,速速将陆宛竹衣服拉好,唤来自己的小厮,把人递到他手上:“走后面楼梯把人送到怡情楼爷包的房间去,守在门口等爷过来。”   小厮是他多年的心腹,当即接过了人,半扶着离开了。   这边陆宛竹刚送走,那边容安就扶着杨柳上了楼:“你慢点,这楼梯有些窄。”   “这位想必就是毕夫人了,马某真是三生有幸啊!”马大贵笑脸迎上去,对杨柳殷勤的招呼。   杨柳对他点点头:“夫君对我提起过马大官人,今日得见,深感荣幸。”场面话边说着,边放眼打量雅间里头。   “毕夫人是在找陆姑娘吧?她方才推说不舒服,从后楼梯回去了。”马大贵装得一脸无辜指指后头。   杨柳看向自家夫君。   容安见杨柳似笑非笑的望着自己,硬着头皮道:“原来陆掌柜回去了,我还想着她与我家娘子好生叙叙旧呢。”你说这陆宛竹突然离开作甚?这不专给人制造麻烦么?   跑堂进来把用过的茶具都收走,换了一副新茶具,夫妻二人和马大贵饮了一会儿茶水,杨柳推说天热身子不适,和容安拜别了马大贵回家了。   马大贵今日之计本在陆宛竹身上,送走了毕氏夫妇,约好了下次登门拜访,喜滋滋的往怡情楼而来……   怡情楼是金老爷的产业,马大贵是贵宾,包房饮酒听小曲可以打八折。   三楼最末尾那间上房门口,马家小厮正在门口侯着,见自家老爷到了,赶紧开门把马大贵请了进去。   “把门看好,谁也不许进来。”   “是。”   怡情楼之所以只算得半个烟花场,那是因为里头并非以卖肉为主,金老爷为了生儿子积福,开这铺子的时候留一手,立了个店规:不得强迫姑娘买卖。但那些自愿的姑娘怡情楼则睁只眼闭只眼。好比莺莺姑娘和马显武,能把自己嫁出去凭个人本事,只要还了当初进楼的费用就行。门槛容易,店规公道,里头倒也成就不少鸳鸯。为了照顾这类人群的需要,怡情楼也体贴的附赠一些服务,因此马家小厮把人一送过来,贵宾级的配套服务立刻在陆宛竹身上体现出来。   陆宛竹送进来时浑身薄汗,被两个丫头给沐浴一番换了件等于没穿的纱衣,放在了柔软的真丝锦榻上。   香炉里熏着薄荷香,屋梁上还挂了两处摇扇,有机关控制着来回摆动,吹得粉色幔帐柔缓鼓动,中间床榻上的美人若隐若现。   马大贵进屋的时候,陆宛竹正如案板上不停翻身的鱼,想找到活命的水源。身上那件薄纱衣也在她的扭动下早已卷到了一旁,掀开幔帐,他的鼻血差点都流了出来,□□鼓胀呼之欲出。   “你等不及,我也等不及了!”   今日真是天时地利人和,送上门的嫩肉,不吃白不吃,马大贵扯开衣服,上了榻。   陆宛竹一黏上他,立刻手脚并用的缠了上去……   店伙计阿德左等右等,陆宛竹迟迟没回来,想着她是带了丫环出去的,他倒也只存了两分担心,可等了半天,那小丫环竟孤身一人自己回来了。   “掌柜的呢?”阿德急问。   小丫环嘴巴一瘪:“掌柜的不让我跟着,给了我一串铜板让我买点针线先自己回来。”   “她现在人在哪里?”   “半个时辰前在临江仙和马大官人还有毕公子喝茶,现在不知还在不在。”小丫环撒了点谎,她得了铜板儿在街上逛了一圈,多耗了半个时辰,说短点也是怕阿德骂她。   阿德听了她的话,想到陆宛竹今天不对劲的举止,决定提前关了铺子去找人,和丫环一块儿上了门板,锁好门便直接去了临江仙。   临江仙的跑堂听他问起陆宛竹,只说客人太多记不清,二楼雅间里头的客也早就走了。阿德把马大贵形容了一番,跑堂没啥印象,可当他问起毕容安,跑堂的记起来了:“哦,那位毕公子,他还让我去把他夫人也请了过来,可他家夫人有身孕,没有久待,坐了没一会儿两人就回家了。”   听跑堂这么一说,阿德只觉得心头突突的跳,他知道陆宛竹不可能和毕容安在一块儿,可如今到处找不到人,难不成出了什么事?   容安随杨柳回了家,小心翼翼的察看杨柳脸色,见她神色自若的泡了个澡,换了身夏衫窝在葡萄架下吃冰镇葡萄,这让他有些不是滋味,剥了个葡萄喂进她嘴里:“柳儿!”   “干嘛?”   “你……就没有什么要问我的?”   “问你什么?”   “那个陆宛竹……”   “陆宛竹不是走了么?”   “是走了,可是……我怕你有误会?”   “你们发生了什么会让我误会的吗?”   “没有。”容安摇头。   “那不就结了。”杨柳也剥了颗塞他嘴里:“你让人来请我过去就是为了防止我误会,可现在既然误会都不存在,你还担心什么?夫妻间连这点信任都没有那还叫夫妻吗?”   容安笑了:“我娘子真懂事!”   “嗯?难道我以前不懂事?”   “没有,为夫是说你今天格外懂事。”   “你的意思是除了今天以前都不怎么懂事?”   “你……”容安瞅瞅她存心胡搅蛮缠的坏样儿,低头在她沾了汁水的唇上咬了一口。   “哎哟!”杨柳低呼一声,恶狠狠的回应他……   夏菱进退两难的在葡萄架口绞帕子:怎么办?公子和夫人正火热着,她要是过去打断岂不是太不识相了?可外头那个年轻汉子满头大汗得快急死了,不通传一下也不太说得过去。   这模棱两可的当儿,容安在余光中瞟到了她,松开怀里早已薄汗微醺的孕妇娘子,取来一边备好的湿布巾替她擦了擦脸,这才问夏菱道:“可是有事?”   夏菱走过去,礼了一福:“外头有个自称浣玉斋的伙计名叫阿德的求见,说是有要事想问问公子和夫人。” ☆、捉奸在床   阿德实在找不到陆宛竹的人,只好硬着头皮来问容安和杨柳,进得院来,他对夫妻二人作了一揖:“毕公子,毕夫人,小的我实在没办法了,求你们帮帮忙……”   “坐下说话吧,”杨柳起身招呼他,又对夏菱道:“去给客人倒些冷饮过来。”   “夫人不用麻烦,小的站着说话就行。”阿德一见她这么客气,更是过意不去,陆宛竹对毕容安的心思他猜毕夫人肯定知道,可她还这么宽容对待自己,真让他有些无地自容,缩在葡萄藤边,竭力掩饰尴尬。   “这大热天的,你到底有什么事要我帮忙?”容安问他。   阿德低着头,惴惴不安道:“毕公子,我家掌柜的自从跟您二位从临江仙分别后就没回去,我把街上都找遍了也没见着人,这眼下饭点儿都过了……我,我过来就是想请您二位帮我找找掌柜的,小的给二位跪下了,求求你们……”阿德说着将膝盖就软了下去。   杨柳惊讶的和容安互望一眼:“马大官人不是说她早就回去了么?”又对阿德道:“我过去的时候就没见着她呢。”   “阿德你先起来!”容安眉头微蹙,快步过去扶他:“我今日与你家掌柜也不过将将见面,可是连茶水都没来得及喝她就走了,算算时间,应该是未时没过就离开临江仙了。”   阿德呆呆的立起来:“未时就走了?可……可怎么到了这时候都不见人呢?”   这时夏菱端了一盅儿冰镇葡萄引过来,淡绿汁子,清清凉凉冒着冷气,递到他手上:“您请用!”   “哎,多谢姑娘。”阿德接过手,瞅了一眼那冰饮,喉咙这才发觉干渴,仰头一饮大半,那浑身的火气霎时灭了,头脑也清醒了不少,想了想问容安道:“您二位可是亲眼瞧见我家掌柜离开的?一个人还是另有人送她?”他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从一开始他就对马大贵不放心,男人才了解男人,没所图怎么会死命砸银子在你身上还眼都不眨一下?且每日装模作样斯文有礼,可谁知道是不是暗藏了一肚子坏水?   容安皱起眉头:“你这么一问我还真不能确定,因为我当时下楼去接我家娘子了,上楼后她便离开了,是马大官人告知的我们,但我能确定,下楼之前她还好好的坐在屋里。”他也说不准这到底算不算亲眼看见。   阿德脸色一下发紧:丫环是掌柜的亲自支开的,掌柜的人好好的又突然独自离开,还让马大贵替她转告……这说明她这次不见和马大贵脱不了干系,可他们干什么去了呢?   杨柳见他五官都扭了,关心道:“你别想得太坏,说不定此刻都回家了呢。”   阿德咬咬牙:“我要去一趟日升客栈,看看掌柜在不在那里。”日升客栈有马大贵长租的一间上房,好几次他瞧见日升客栈的马车把他送到浣玉斋。他一口饮净手里的冰饮,把杯子还给一旁候着的夏菱:“谢谢姑娘。”   又对容安和杨柳道:“多谢毕公子毕夫人,小的先离开了。”   容安喊住他:“你等等。”   回头对杨柳道:“娘子,我与他一起去看看,你且在家等我回来。”这事到底也跟自己有点关系,况且陆宛竹若是真出了事,他心里也过意不去。   “嗯,你们注意点儿。”杨柳点点头。   待二人走后,夏菱扶着杨柳窝回藤椅上,奇怪道:“夫人,这一个大活人怎么会突然间就没了?”不由得往怪力乱神方面想。   “先等他们出去找一找,看是什么结果再说,我总觉得……这事不简单。”她的疑点也在马大贵身上,这人出现得突然,目的暂不明显,和陆宛竹走得近也不知是图人还是图铺子,可瞧着马大贵分明又是个不缺钱的,难道真的是……图人?   怡情楼里的马大贵此刻惬意的搂着精疲力尽的陆宛竹附和着楼下隐隐约约飘进来的小曲儿,陆宛竹的药效已经过了,浑身无力酸软的任由马大贵摸着捏着,身心俱灭。   马大贵低头瞅了她一眼,见她一副心如死灰的模样,笑了:“宛竹何必如此,你既然已经做好送出身子的打算,那送给我不也一样么?他毕容安都有老婆了,我可还是孤家寡人呢,跟了我你也不亏。”   陆宛竹不说话,整个人呈放空状态,脑子里空荡荡的,来回飘着五个字: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她守了二十年的身子,原想着留给自己喜欢的人,纵使用卑劣的手段也在所不惜,可现实竟然狠狠的让她摔了一个跟头,一觉醒来居然在马大贵的床上,想到自己是和马大贵翻云覆雨了这大半日,她想死的心都有了。   马大贵不理会她此刻的内心煎熬,将她身上的薄纱被撩开,欺身覆上……   陆宛竹终于动了一下,抬手把马大贵推开半尺:“我累了,想回家。”   马大贵指了指下面紧贴之处:“之前你都是因为吃了□□的缘故没好好体会体会,这次不一样……”一边说着下流露骨的话,一边顶撞起来。   陆宛竹咬紧牙关,把脸别向一边,不期然这屋里还有一面两丈来高的晶石壁墙,打磨得光可照人,正对着床榻,里头两人的一举一动纤毫毕现。   她盯着那墙上的一幕,眼泪奔涌而出……   马大贵用力往前撞了一下,痛得陆宛竹微微眯了下眼,婆娑朦胧的转过了头:“疼!”   “还知道疼?”马大贵又用力的把她狠撞了几下,释放出来,不顾她躬身呲牙,起身抓起衣服穿戴起来,边穿边道:“明明是你吃了□□引诱的爷,爷费心费力的帮了你一个下午,解了药性反而还不讨好了,前头那半日抱着爷欲死欲仙叫破屋顶,这会儿装贞洁烈女,得,爷不在这儿碍你的眼了,这就离开。”这陆宛竹被他连骨带肉也吃够了,若是想跟着他做个妾他也乐意,若是不愿意他也无所谓,强扭的瓜不甜他还是知道的,得了人得不到心也是个让人牙酸的遗憾,他这做商人的才不干这种事。   陆宛竹的眼泪又涌了出来,她这样算什么?跟花娘有什么区别?听了马大贵这侮辱性的话连反驳都说不出一句,自作孽不可活!   “你也别老哭,若是想明白了愿意跟着爷,爷也愿意不计前嫌收了你,若是不愿意,爷就当咱们这事没发生过,替你瞒着,你且好好想想,过两日再答复吧!”恩威并施的又许了陆宛竹一个承诺,穿好衣物打开门出去了。   刚走两步,只听得楼梯尽头一阵上楼的脚步声,还有老鸨子的引路声:“人就在最后那间上房里……”   马大贵心道不好,迅速的左右看了看,闪进了旁边一间屋子里,这个点客人都下楼吃饭去了,基本都是空的,他掩好门悄悄从门缝里偷看,只见那老鸨子领着浣玉斋的小伙计和毕容安并金老爷上楼来,金老爷一脸惶恐的跟在毕容安后面,不时转头恼指鸨婆:“你干的好事!”   鸨婆一脸郁闷:“我哪里知道是这样……他们叫得连大堂里头都听见了……”   “你还说!”金老爷怒瞪了她一眼。   鸨婆委屈的瘪瘪嘴,不做声了。   容安和阿德去了一趟日升客栈,没找到马大贵,又重新去临江仙仔细询问了众人,终于有个粗使工人想起来说中午有个姑娘被人扶着走后门出去了,貌似往对街而去,身高样貌一描述,该是陆宛竹无疑。顺着这线索继续追查,又有巷口卖糖葫芦的说瞧着好像进了怡情楼,可两个人没办法直接去怡情楼查询,容安便直接去请了金老爷前来。   幕后老板出马,一帆风顺,直接到了马大贵的上房门口,只见大门虚掩着,透出的味道过来人都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金老爷和容安不约而同停住了脚步,尴尬的互望对方。   阿德把门一推:“掌柜的,你在不在里面?”   床上正自我伤心追悔的陆宛竹一惊,立刻坐起身开始套衣服,可惜来不及了,阿德跑了进来,把那幔帐一掀,终于看到了担心一下午的人。   陆宛竹慌乱的抓紧纱被,露出来的两条胳膊上红晕点点,头发早已散开,堆叠在胸侧。   “掌柜的……”阿德再傻也知道发生了什么,红着眼睛,喉咙里头仿佛堵了一团棉絮,张了张嘴,放下帐子又跑了出去。   陆宛竹心慌发抖,不知道阿德怎么找过来的,可当她顺着阿德的背影望出去,这下连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门口那个身影不是毕容安是哪个?   阿德跑动的风带起了纱幔,也让毕容安和陆宛竹对上了视线——实在尴尬,他后退了一步,闪到了墙边。金老爷也跟着他退,走廊本不宽,他这退着退着胖身子一挤,把隔壁那间房的门给挤开了,里头的马大贵猝不及防显露了出来。   “咦,马老弟你在这儿呢?”金老爷一声叫唤,把容安引得回过头来。   看见毕容安的表情马大贵就知道坏事了,他赶紧一步跨出来:“毕公子,我和陆姑娘是两情相悦的……”   “……”容安真的词穷,唯一算得上陆宛竹家里人的阿德气跑了,而他和金老爷真的只是帮忙找人而已,这感情一事他可管不着,因此马大贵前来解释他连连摆手:“你不用跟我解释,我不过是帮陆掌柜的伙计找人的,如今找着了,毕某也告辞了。”追着阿德的脚步赶紧离开了。   “我也走了,老弟你怀抱美娇娘,这有甚好躲的,那一个区区小伙计还能把你怎么的?”金老爷冲屋里挤挤眼,也下楼去了。   鸨婆是个机灵的,立刻朝楼下喊来个丫环:“抬水上来,姑娘要沐浴——”   马大贵寻思着既然都知道这事了,因此不管陆宛竹愿不愿意,他是不得不收了,便又回了房里。   陆宛竹僵了半晌,轰的倒回了床上,眼神空洞,欲哭再无泪:大势去矣,她再也别无选择。 ☆、绝食失败   过了三日,毕容安的巷码头工程正式启动,排河镇有自己的砖窑厂,是贾洪开的。贾洪虽气恼他抢了自己的地皮,可到底佩服毕容安的本事,借合作之名特意请毕容安吃了一顿饭,就是为了问清楚他是怎么拿下那块地的。   结果容安把过程一讲,他死活不信:“老弟,不是哥哥我不信,你这也太容易了,去年我去找龙豹,他吆喝了一帮子三教九流跟我呛声,这镇上的混混又都是他的人,除非我花钱从别处请人来跟他闹事,那也不一定能揍得他答应,且还会得罪林爷,而且这地段若是开花楼,那肯定日进斗金,你如今这地皮都到手了,就不能跟哥哥掏掏心窝子?”   容安苦笑:“贾老板,这事是真的……”他先把自己和龙爷的过节讲了一遍,再重申了一遍自己绝不开花楼的打算。   “那你准备做什么?”贾洪这下信了他的话,可这么好的地段,不开花楼真是可惜了了。   “我家娘子提议,开个休闲娱乐会所。”   “啥……啥叫休闲娱乐会所?”贾洪好奇又新鲜,而且这还是他娘子的主意,一个妇人能有甚好点子?   “说是集合餐饮,玩乐,住宿……于一体的地方。”容安初时听杨柳描述,也是又新鲜又担忧,这前所未有的模式大众能不能接受还真说不定,可当他跟金老爷一说,金老爷顿时兴趣浓厚,连催他快些建好,他要当第一个贵宾。过了两日,金老爷的朋友们也听到了这个消息,纷纷透露出想开眼的意味,包括林少棠林老爷,也是莫大好奇,有时在街上碰见了也是询问他一番。   这些潜在大客户如今又多了贾洪一个,直到两人分别,贾洪回家时边走边琢磨:“这休闲娱乐会所到底是个啥嘛?赶明儿开了我得好好瞧瞧,我就不信还能比开花楼赚钱……”   容安这边拉来了砖,又请了替杨青做房子的刘江刘包工头,让他带足人马来镇上施工,图纸是杨柳设计容安亲自捉刀的,用细碳条和墨石粉画出大概轮廓,然后仔仔细细和刘江讲了一遍需求,容安每日都会亲自去工地指导。   刘江带着老队伍,又另外招了个十多个人,开始挖地基,这巷码头从江边一直到小山脚,大约一亩多一点,前面是人来人往的西街市尾入江码头口,后面是山和树林。且还更有有得天独厚之处,后面那片树林和山是公家的野山,再翻过去便离贾洪的矿山不远了,历来都是无人去的地方。   杨柳问金明可不可以顺便把沿江那一面美化美化,比如说修一条沿江小道,把杂树整理整理,改种些花草什么的,且不用衙门出钱,算在休闲娱乐会所头上。   金明惯会算计,那一片反正是个杂树窝子还时有非法勾当发生,若是被开发出来加快文明进程这对县衙工作来说未尝不是好事,关键是还不用他掏银子,当即拍板同意,又官方命令了镇上的一个施工队去帮忙。   人多好办事,刘江如今深得容安信任,用人调度凭他负责,不过四五天功夫,地基便基本完工。且容安还包下了最靠近街尾的一座有水井的民院,按人头买了几十块床板和草席垫子,让他们有休息的地方,又和一家酒楼谈好价钱,按人头一日两餐送来饭食。   刘江算算工期,这初步完工至少要到九月份,那时候他们可以直接住里头,但现在每晚都必须派两个人看守,因此安排了一个值班表,每晚两人轮流值班,只是他每日夜间睡觉前都会亲自去巡查叮嘱一番,格外敬业。   这边稳步开工,容安每日都会去工地,杨柳则在家安心养胎,每日听他告诉自己施工进度。那边马大贵则没有再来找容安了,不是他不想过来,而是陆宛竹这段时间闹得他焦头烂额:他为了给容安一个好印象,怡情楼之后第二天就去浣玉斋提亲,请的媒人是金老爷,也是因他当时在场。   可陆宛竹却闭门不见,关在屋里不吃不喝,阿德跑了之后浣玉斋无人看守,铺门紧闭生意也做不成了,而每日给浣玉斋做饭的婆子见到了陆宛竹回来的模样,借口家里有事不能再来了,结了工钱走人,只剩得一个小丫环进出忙碌。   小丫环以前过得悠哉悠哉的,哪里想到一日之间全变了,问陆宛竹什么事都如同在问壁橱,不吃不喝不睡觉,睁着俩空洞的眼盯着帐顶目光涣散,除了马大贵来找说了一个滚字就又恢复了原样。   她怕自家掌柜的想不开,连去厨房煮点汤食都要来回跑几趟,晚上睡觉也眯一会儿醒一会儿。可日日这么下来,她也怕了,这掌柜的不会就想这么死过去吧?   这样担惊受怕了几天,在一个早晨,马大贵强行进来了——他找人把铺子的门板撬开了两块,钻进来的。   “她这样子几天了?”马大贵初见陆宛竹,倒吸了一口凉气,原先丰满美艳的可人儿,此刻形容枯槁如同死尸。   “已经四天了,什么都不吃,前两日还有劲儿拒绝,这两日被我每天强行灌点儿米汤……马大官人,我求求你救救我们家掌柜的吧!”小丫环真有些支撑不住了,对马大贵跪下来,嚎啕大哭。   床上的陆宛竹听到了动静,呆滞的眼珠微微转了一下,嘴唇嗫嚅道:“滚……滚……”   马大贵眉头一皱,伸手把人从床上抓了起来,打横抱进怀里,唤上丫环:“走,跟爷回客栈。”   陆宛竹想挣扎,可惜没力气,且被马大贵这么一抱,脑子里嗡嗡作响,眩晕不已,只剩得口里还在滚滚滚。   小丫环从地上弹起来,跟了出去。   马大贵抱着人从后门走出去,留个小厮把门板修补好,带着小丫环直接大摇大摆回了日升客栈,周围行人纷纷侧目,指指点点。   把人在床榻上安置好,他给了小丫环二两银子去安仁堂请大夫,大夫来后给陆宛竹把了一下脉,又看了看人,问道:“几天没吃东西啦?”   小丫环伸出四指:“就喝了几口米汤……”   大夫摇摇头:“亏得身子底子不错……”起身招过马大贵到一边儿私语:“这房事过度后又饿了这好几日,身子亏虚得厉害,开点养肾固元的补一补,同时进食些清粥小菜,过几日就能恢复了,只是这位娘子瞧着似乎心里头有什么事想不开,这老夫却是没法子,你这做人丈夫的需得亲自开导,助她恢复才行。”老大夫行医多年,一眼就看出两口子闹矛盾女的在绝食拿身体赌气,这番话当然是对马大贵说。   马大贵连连点头,请先生开药,让丫环跟着去取药,因小厮还在浣玉斋没回来,他便亲自下楼去厨房吩咐做些清淡粥菜等下送来,吩咐好后又赶回楼上房间里。   打开门,不期然看到陆宛竹摇摇晃晃的爬了起来,走了两步又摔在了地上。“你怎么起来了!”他立刻过去把人扶回床上:“想要什么你跟我说,我来弄。”   陆宛竹冷笑:“我想要你死!”   “你……”马大贵气结,把她往床上一推:“你这身子又不是我强占的,如何这般恨我?”劲儿不大,如今的陆宛竹飘如风筝,一推就倒在床上。   “是……我这身子是我自作自受,所以我想死你也别拦着。”她强撑着又想爬起来。   “姑奶奶,我求求你别折腾自己了,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马大贵没辙,服软了,他发现这陆宛竹脾气倔,硬碰硬说不定这命还真就这么折腾没了,到时候他也脱不了干系,眼下只能变换招数让她自己愿意好起来。   马大贵换了花招,坐在床边唉声叹气了半晌,开始对陆宛竹讲自己悲惨的身世,从小时候跟着娘讨饭开始,直讲到进沈府初期受人白眼算计。   陆宛竹初时听着没动静,听到后来,她转头看了一下马大贵:“这是真的还是你编的?”   “我没事对你编这个干什么?你还记得那次去鸡鸣村在马家我们见过一面么?那马员外就是我大哥,刚找着才半年呢!”那次陆宛竹进了马府便直接去见女眷了,也没注意马大贵去往何处,这下一提起,她真信了几分,眼神动了动:“原来你这样的人也有悲惨的身世……”都是无父无母的人,到处走南闯北看尽脸色过日子,这么说起来,她比马大贵还好一点,因为遇到了毕容安。   门口想起小二的敲门声:“马大官人,你要的清粥小菜做好了!”   “先吃点东西吧,都怪我让你生了这几天的气,这是我让厨房做的,请娘子赏脸!”马大贵一气儿说完,上前把门打开了。   小二端着托盘进来,放到了桌上:“这是肉蓉干贝粥,还有三碟小菜,您请慢用。”说完出去了。   马大贵把托盘端到床头小几子上,端起粥舀上一勺吹了吹:“娘子,我喂你!”凑到了陆宛竹唇边。   娘子……陆宛竹还沉浸在他的头一声称呼里,这冷不丁听到第二声,背上打了个激灵,抬头:“啊?”了一声。   马大贵趁机把粥送进去:“味道怎么样?”   口腔里沉寂多时的味觉霎时恢复了,她抿了一下嘴,一口粥就进肚了,有了第一口就有第二口,不一会儿,一碗粥连小菜都进了陆宛竹的肚子。 ☆、七姨奶奶   八月份的排河镇气温依旧偏高,刘江带着人早起贪黑的干,地基已经逐渐建起半丈来高,且把林地砍伐后现成的树木不少,都被他送去木料场加工去了,不算料钱给些加工费,替容安省了不少银子。   镇上几位大贾富商也偶尔过来瞅瞅,都说这工程规模浩大,算得上排河镇第一楼了,且有的屋子还需做三层,想想都壮观,只是都在疑惑这工期。金老爷过来瞧了一眼,直接说肯定得明年才能建好,刘江听了不动声色,回过身就拿鼻子哼了一声:老头儿你就等着瞧吧!   月中杨青和金湘玉驾着小马车,给杨柳送来两只灰白夹杂的小花兔子,用个藤编西瓜笼装着,毛绒绒超级可爱,其中一只的耳朵还是一白一灰,格外有趣。   杨柳高兴的抓出来捧在手上,拿脸蹭了蹭:“我养了那么久它们也没生孩子,还以为不会生了呢。”   金湘玉捂着嘴偷笑,不看杨青,杨青不自然的抓抓脑袋:“那是它们相处久了,两情相悦,自然而然就成了两口子。”   杨柳鼻子一皱:“哥,这听着也太假了。”   金湘玉嗔了一眼夫君:“你就编吧,明明是大鸿把那只白公兔讨了去,这灰兔子发情把母兔子……那个,才怀上的。”她不好意思说得那么明白,可周围的人都理解了,连夏菱都转过头偷笑。   秋蕊去厨房端来杨柳发明自制的花色水果汁,一红一绿,各插了根麦管,用波斯国的高脚杯盛着,端了两杯过来:“一杯是西瓜汁,一杯是葡萄汁,请舅爷舅夫人引用。”   金湘玉选了葡萄汁,杨青端起西瓜汁,将麦管捏了捏:“这是干啥的?”   杨柳指指自己的嘴唇:“我们女人家喜欢描眉画唇,若是直接用嘴喝,难免弄脏妆容,用吸管就不会了,喏!”她示范着拿自己那杯引了一口。   “这主意妙!”金湘玉连连点头,也把自己那葡萄汁吸了一口,果然,妙极了。   杨青也学着她们吸了一口,笑了:“有点意思,柳儿你可以把这个放在你那会所里卖,客人肯定喜欢。”   “我点子还多着呢,这不过是雕虫小技。”现代人习以为常的东西对古人来说却新奇无比,她不费心思的照搬拿来,让他们也感受一把。   “你那会所要是开起来了,我们一定过来捧场。”金湘玉直觉肯定有意思。   “嫂子,你来就是金卡贵宾,我派最优秀的员工服侍你。”   “啥叫金卡贵宾?”   杨柳让夏菱去房里把自己这几日捣鼓的东西拿出来,夏菱去了没一会儿,端出来个大匣子,打开来,杨柳进去扒拉了一番,拿出一串牌九那么小巧的牌子来:“这牌子分为三等,金,银,铜,上面有字,你们看看。”   金湘玉接过来,杨青凑过头:“不是吧,你还打金牌子送人?这得花多少钱啊?”   “你妹子我有那么笨么?这全是铜底子镀的金,一块不过半钱银子,做得多价格更便宜。这牌子我故意做得小巧,上下打孔穿穗子,可以配在腰带上……”她拿块牌子往自己腰上一挂:“以后这可是咱排河镇有钱人里的身份象征呢!”   金湘玉放回牌子,笑道:“点子果然多,我都迫不及待想紧你这会所看看了。”不止男人好奇,女人也好奇。   “女士有优惠哦,嫂子你多替我宣传宣传。”金家是个大招牌,这排河镇上的贵妇们肯定想体验体验,且优惠于男士,她们的面子也能得到满足。   “那肯定,今日我回了一趟娘家,我娘她们都在问这事呢。”金湘玉家人口不少,特别女人还多,组个团是蔚为壮观的。   “那我先谢谢嫂子了!”杨柳举着高脚杯跟她碰了一下。   金湘玉饮了一口,压低声音凑近她:“不过我那七姨奶奶是不可能去的。”   “你的七姨奶奶……”杨柳眨着眼想了半天,突然反应过来:“张九儿?”   金湘玉做了个瘪嘴脸儿:“也就你还敢这么叫她。”   杨柳看向她哥:“这么说……哥你现在要把她喊奶奶了?”乖乖,她真是后知后觉。   杨青一脸憋屈:“以后除了逢年过节,我尽量少去,去了也少说话,都让湘玉说。”刚开始真没意识到这事,等那次去金府正式送聘礼才发觉这个问题,可惜晚了。今天他进了金府便提心吊胆防着张九儿出现,没想到身体还没恢复好的张九儿硬是让丫环给扶出来了,生病的大奶奶不在,她母凭子贵坐在了金老爷旁边,杨青不得不尊了他一声七姨奶奶,没把自己怄死。   金湘玉憋着笑:“委屈你了!”杨青给她讲过关于张九儿的事,因此也知道她和杨青兄妹的过节。   杨柳想了一下那画面,笑不可抑。   “你们就笑吧!”杨青懊恼的抓了只小兔子,一边儿去喂它吃园子砖头缝里的小青草,不再跟这俩女人说话了。   那两人见他离开,索性窝到一起开始海聊八卦……   晚上容安和毕老爹回来,陪着杨青夫妇吃了一顿晚饭,杨青吃得心事重重,容安见了很是奇怪,晚上回房问杨柳:“大舅哥今天怎么了?”   杨柳把七姨奶奶的缘故讲了一遍,末了道:“他想到今晚还得外金府过一晚,心情烦闷呢!”   容安不禁好笑:“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又过了三日,马大贵亲自过来送请帖,大红烫金格外耀眼。   容安打开来看了一眼,立刻拱手相祝:“原来马大官人好事将近,容安这里先恭喜了!”   马大贵笑得开心:“因我家兄在鸡鸣村里,所以这摆酒一事我便定在了临江仙,十二那天包了他一座楼,专请我家内亲和您几位熟人,毕公子务必赏脸光临!”   “到时候我和内子一定到贺!”容安点头。   马大贵之所以又多等了这些时日,实则是等陆宛竹身体复原,她那一顿折腾,原本略微丰腴的身子瘦成了干豆角儿,精气神也萎靡了不少,他索性让她直接和自己同吃同住,每日让厨子炖汤水补品调养,配合大夫开的药,一日三餐,硬是养回了七八成。   瞧着没大碍了,他便带着陆宛竹去求了个好日子,定了这八月十二号。   待马大贵一走,爷仨立刻凑拢细看那帖子,“怎地?这陆掌柜要做他的继室了?”毕老爹把那帖子翻了翻,问道。   大靖有规定,只有明媒正娶上户籍官册的才能使用正红,大红色做请帖,而抬姨娘找小老婆一律不准正红,粉色玫色都行,因此一看这帖子颜色,毕老爹才有此一问。   “马大官人有钱,年纪也不算大,做继室也不错……”这马大贵娘子早逝未娶并未隐瞒,她们是都知道,如今陆宛竹能嫁他,用现代的话说真是傍上钻石王老五了,且他还没孩子。   容安没出声,上回那事他没告诉杨柳,只说人找到了回家了,且阿德又跑的不见踪影,马大贵至此没出现过,因此杨柳不明就里,只以为那两人互生好感要嫁娶了。陆宛竹在家里绝食的事他也听说过,但依如今两人的身份,他是不可能去看望她的,且经过了那事,陆宛竹肯定也不想见到自己,便当做不知道一样,今天等来了马大贵的请帖,这样也好,他也松了一口气。   第二天,夏末秋初的第一场雨不期而至,工期受阻,刘江带人盖好材料,回民院避雨了,容安父子也前后回了家,这场雨一下,秋季就快来了,不热不冷,最是受工人们喜爱。   杨柳则窝在屋里百无聊赖,她这些日子天天在家设计配套设备,从请多少员工到员工制服以及管理规则和室内设计,包括会所的瓦用啥颜色都想了好久,书房如今也成了她的工作场所,夏菱秋蕊变成了设计助理,缝制了不少员工服装。   今天下雨,她瞅瞅外面的天色,决定给自己放一天假,也给俩丫环放放假,让她们好好休息一下。   金府里头则因为这场雨发生了一件大事:大奶奶冯氏缠绵病榻已久,今日一早瞧着天气凉爽了些,便让丫环抬她去花园亭子里享受新鲜空气,可没想到大雨突至,挟裹着强风袭来。那大奶奶猝不及防被浇了个半透,虽说临时抬回去洗了澡换了衫子,可邪气入体,让她原本就弱不禁风的身子彻底完蛋了,咳嗽了小半日,一口气上不来,呜呼哀哉了。   金府上下一片哀嚎恸哭…… ☆、婚宴诡计   第二日得到这突如其来的讣告,容安和毕老爹一块儿赶了过去,杨柳则因为有身孕在身留在家里。   父子俩穿了一身黑,面容肃穆来了金府,金府的老管家金旺浑身素白的戴了黑袖章,立在门口迎接来宾。   这冯大奶奶走的突然,且昨日又下雨,家里的主要事宜由二夫人和金湘玉的娘金四姑娘主持,连夜赶了个灵堂出来,姑娘媳妇丫环婆子各自用白麻布缝制了丧服,来不及做的就把布中间挖个洞,套出头,腰上用麻绳拴住。   金老爷哀切的斜躺在灵堂里头的圈椅上,一夜之间仿佛老了十岁。   冯氏是他的结发妻子,两人相濡以沫大半辈子,感情亲情早已融为了一体,别看他抬了一串小妾进门,可冯氏在他心里的地位从来都是摆在第一,只除了生儿子这个怨念,冯氏也体谅他,这每一房小妾都是她点头应允进屋的。因此在金老爷心里,冯氏一走就等于带走了他半截子精气神,也让他意识到自己恐怕也没几年就要跟冯氏下去团聚了的现实,于是他也觉得自己有点病了,心思哀恸,精神萎靡。   容安和毕老爹进去上香的时候,金老爷起都起不来,握着毕老爹的手只是难过的哼哼。   “您可得打起精神,这还有一大家子要您打理呢,别伤心过度坏了身子。”毕老爹安慰他。   “她这一走啊,把我半个魂儿都带走了,我恐怕也没几年活头了。”金老爷悲观厌世了。   “为了儿子着想,这日子还得继续过呢,您可是这一大家子的主心骨,身子要紧。”毕老爹拍拍他的手,把位置让给了后面的宾客。   金府是排河镇大户,朋友亲戚也多,金老爷平均一分钟接待一个也川流不息了一早上,毕老爹和容安留下祭品就告辞了,金管家一直送到大街上。   别的人都跪在灵堂上,只有张九儿抱着孩子坐在侧堂里,她本就不想跪冯氏,托儿子的福,且身子又虚,金老爷免了她的跪。   那几房夫人虽心里有怨言,可到底自己没儿子,也只有沉默的份,倒是金四姑娘敢说:“七姨娘你既然身子虚不用跪拜,不如带着孩子回房歇着,这灵堂里烟雾缭绕,诵经唱文的,别惊着了孩子。”明面上是为她着想,实则是觉着碍眼。   张九儿现在还不敢跋扈顶撞,瘪瘪嘴柔弱的点点头,让丫环扶了回内院。   金湘玉瞅瞅身边几位姨奶奶,皆是松了一口气,有些眼不见心不烦的意思,她心道以后若是杨青想纳妾她就跟他和离,省得给自己气受,别像奶奶一样被怄的晚年疾病缠身。心里想着眼睛也望向对面跪着的杨青,白了他一眼。   杨青正规规矩矩的在往火钵子丢纸钱,没留意他家娘子的白眼,烧完了见金湘玉看着自己,立刻偷偷对她呲了一下牙,换来金湘玉用鼻子出气。   毕老爹和容安没回家,直接去了巷码头工地,早上雨一停,刘江就吆喝人上工了,此刻正在紧张忙碌。父子俩转了一圈,转到杨柳说的那条沿江小道上去了,这杂树窝子被开垦出来,约三丈来宽,虽还没铺地砖,但在土路上预先洒了一层碎石子儿,是贾洪石矿上的废石渣子,随取不要钱。   因有了这些石子儿,昨天下了大雨倒也还干爽,走在林中十分惬意。走了约几十米,后面赶上来一个人,远远呼唤着:“毕老爷,毕公子……”   回头一看,却是马大贵,同样穿了一身黑色,想是刚从金府灵堂出来。   等他走进,毕老爹打趣道:“就咱们仨这身衣服,蒙上脸就能拦道打劫了。”   马大贵叹了一声:“唉,我这红事也算是被拦道儿了。”他还有三天就成亲娶陆宛竹了,这金府老太太怎么在这个点儿去了呢?   “这无常收人也不能依咱们凡人的性子来,马大官人要不和陆掌柜商量商量,时间推后一点?”容安一下就听出了他的烦恼,可惜这种事谁也不能规定时间,只能避免。   “她……容我想想……”马大贵难得的结巴了一下,这段时间他小伏低做惯了,突然要跟陆宛竹说改日子的事,怕她又跟自己寻死觅活闹妖。心里忌惮着这一层,他横竖觉得难开口,挠挠头道:“我实在不知道怎么跟她说,她如今这脾气也有些怪,大得不得了。”   说的比较委婉,不太好意思使用一哭二闹三上吊。其实这几日他也有些后悔,如果当初自己没趁机睡了陆宛竹,如今也不至于骑虎难下。本想早点成了亲把人送去靖西府沈府,可这要是推迟的话,至少两个月,也就是说他还要熬上一段时间。今日来找容安和毕老爹就是想问问他们可有什么好办法?   父子俩陪着他说了一会儿话便道别回了家,容安跟杨柳说了今日发生的事,又把马大贵的烦恼说了出来:“……我瞧着他挺怕陆掌柜生气的。”   杨柳想了想,想出个主意:“你过来……”   容安凑过耳朵,听她叽里咕噜了一顿,抬头掏掏耳朵:“这也不失为个点子,现在就看陆掌柜答不答应了,听马大官人说,她现在脾气大的很!”   “脾气大的很?”杨柳蹙眉:“为啥脾气大?”   “这他可没说,看起来他还有些怕陆掌柜。”容安亦不解。   第二天一早,容安查看完工地,顺便去日升客栈找马大贵,想把杨柳这点子问问他。   马大贵如今和陆宛竹同吃同住,犹如夫妻,店里伙计也开始尊陆宛竹一声马夫人。容安让小二通传后,陆宛竹竟然和马大贵一起下楼来,她歇养了这些日子,精神恢复了不少,今日又特意描了脂粉,下得楼来,把楼下用餐的客人看呆了多半。   马大贵觉得倍有面子,扶着陆宛竹就坐到了容安对面:“毕公子一早前来不知所为何事?”   “那个……金府大夫人不是刚刚去世么?”容安说着看了陆宛竹一眼,见她没甚反应,以为马大贵已经跟她说过了,刚要继续开口,只见马大贵对他连连眨眼,容安立刻住了口,不再继续。   我还没说呢,你且等会儿,马大贵用眼神传达意思。   容安不出声了,端起茶来喝。   “那又如何?”陆宛竹开口了,问容安。她现在心理很微妙,怡情楼的事刚开始让她生不如死,可这段时间下来,她换了想法,她决定嫁给马大贵,不仅享受荣华富贵,还要比杨柳过得好。马大贵其实不差,除了人年纪大了一点,没容安英俊,别的完全胜出,何乐而不为?她要让这些人知道,陆宛竹从来都不是让人看笑话的主!   能说吗?容安用眼睛问马大贵。   马大贵勉为其难的点点头,他昨晚酝酿了半天也说不出口,这会借容安来说也行,就不知陆宛竹会不会有别的想法。   “这主意是我家娘子想的,她说既然婚期和金府大夫人去世撞上了,不如索性等上一段时日,等我们那休闲会所建好了直接给你们办婚礼,场地够大又热闹,也喜庆!二位看如何?”容安委婉的提议。   “这敢情好,如此说来,我还可以中间带宛竹回一趟靖西府,先在家中办了酒席再过来宴请这边的亲朋。”马大贵觉得可行。   “不用了,谢谢毕夫人的好意,其实马家在排河镇的熟人不多,宴席请的也多是马家内亲,不存在和金府撞期的事,这日子不用调。”陆宛竹现在听到杨柳的名字就烦躁,容安特意指明是他娘子想的,难道他没有一丁点自己的意思?这一口一个他娘子,是故意刺激自己么?   马大贵这段时间的小伏低,刺激出了陆宛竹心底最邪恶的一面,她一面催眠自己嫁给马大贵日子会比杨柳幸福一百倍,一面在现实中对容安和杨柳越来越愤恨。还潜意识认为马大贵如今所做的都是假象,在他身上肯定有阴谋。   马大贵此刻心里也不是滋味,他看得出来,这陆宛竹如今人虽是他的,心却还在毕容安身上,碍着容安的身份他不敢造次。可如果不娶,自己在容王心里的形象肯定一落千丈,以后求他办事肯定难上加难。但是陆宛竹表现的也太明显了,他娶过来到底值不值?   心思转了好几圈,他做出了决定:“就听夫人的,按原定日子办酒席。”他堂堂一个沈府大当家,还能被个女人拿捏住?等这段时间忍过去了就煞煞她这邪火!   马大贵让小厮驾车,亲自又去了一趟鸡鸣村,马大富对弟弟还停留在排河镇有些不解,当看到马大贵递过来的请帖时,愣住了:“你……你要成亲?”   一旁的李氏脸色也顿时沉了半截,等马大贵说出女方名字,她立刻想到上次马大贵来村,是和陆宛竹一块儿到的,难道就是那时候勾搭上的?果然,这但凡有点姿色的女人都是狐狸精转世,碰上个能勾的就勾,呸!   马大贵不过四十多岁,正值中年,陆宛竹若是嫁给他,肯定得生孩儿,这有了亲生孩儿,侄子不得靠边站?她原算计着把马显武留在靖西府和马大贵一块儿过,等时间长点她再提出过继,这样,马大贵那些财富也能后继有人又肥水流回马家来。没想到千算万算,漏了这些野花流萤,被她们钻了空子。   待马大贵走后,马员外让人把帖子收好,又让李氏赶紧准备厚礼,李氏垮着脸也不敢怠慢,满腹牢骚的去了库房,她可还没傻到直接对马员外说出自己原本的打算,否则又得挨他一顿呲,反正事已至此,不如烂在肚子里。   八月十二,艳阳天,马大贵头戴纯金镶玉冠,一身富贵红绣吉祥如意连理纹长袍,立在临江仙门口迎接来宾。而临江仙后院里停满了马车,马府主要人员全部到场,除了远在靖西府刻苦攻读的马显武。而排河镇他认识的几位富贾也都到了场,容安带着杨柳,贾洪领了个小妾,另有沈家漕运商号的几位主管,也特意过来道贺了,除了金明县太爷碍着和金老爷是本家不甚方便,只好派人送了贺礼过来。   这些到场的来宾又各自带了小厮丫环妈妈,粗粗一数,居然也不下三四十号人,挤满了临江仙一楼大堂。   容安和杨柳道过了贺,送上了礼,就和夏菱一块儿护着杨柳坐到了靠窗的一处桌子边,大堂里头人挤人的,他可不想杨柳的肚子有事。   二楼临时布置得喜庆红艳的闺房里,马大贵雇的两个喜娘给陆宛竹涂脂抹粉穿戴嫁衣收拾整齐,陆宛竹对着镜子照了照,一人打赏了一锭银子。   “恭喜姑娘觅得良婿,来年肯定生个大胖小子。”喜娘合不拢嘴,拼命说吉祥话。   这时门被敲了两声,马大贵的小厮在外头催:“夫人可曾梳好妆?吉时马上就到了。”   “来了来了。”喜娘左右扶起她,打开门往楼下走去。   大堂正北,布置了天地君亲师位,放着案台和桌椅,都铺了红布。   马大富和李氏代替父母坐在了上首,待马大贵陆宛竹拜过后递上红包和镯子,马大富很激动很高兴,李氏却十分平淡,给了就完事了,不像夫君那么叽歪半天。   拜完了天地,陆宛竹又被扶回了房间,此时楼下喧嚣鼎沸,开始上菜了……   喜娘替她把饭食端进屋来:“新娘子用些汤水饭食吧,这从早上忙到现在还粒米未进呢!”   另一人替她把盖头稍微掀起一点,递过来一双筷子,陆宛竹望着托盘里的菜色,嘴角勾起诡异的微笑。   夏菱原本候在杨柳身后,被杨柳催去了丫环那一桌:“你且去吃饭,有夫君照看着就行了。”   夏菱看看确实不用她伺候,便放心的上了席。   菜品鱼贯而入,一盘盘摆上了桌子,马大贵有钱,托人从下游渔市买来一大筐螃蟹,让大伙儿提前尝鲜。又每桌炖了只老鳖,大瓷盆端上桌,还有桂圆薏米杏仁甜汤,以及五香肘片和凉拌野山珍,冷热齐全,时令佳品具备,且还有那靖南鲜荔枝一盘……   夏菱看着看着,突然放下筷子快速小跑到了杨柳身后,只见公子正在给她舀桂圆薏米杏仁甜汤,杨柳碟子里还有块鳖裙,瞧着刚准备吃。她小声喊了声:“夫人!”有些焦躁和紧张。   杨柳回过头:“怎么了?”   夏菱俯下身,快速的耳语了几句,杨柳瞪大眼看向她:“真的?”   “我和秋蕊当初在宫里,这些常识都是被女官耳提面命要记牢的,请您一定要相信!”夏菱低声求她。   杨柳点点头:“我记住了,你先回桌吧,我保证一口都不吃。”   容安见她俩嘀嘀咕咕,以为在说什么小话儿,也没在意,可杨柳最后一句恰好被他听到,待夏菱一走,他立刻悄声问杨柳:“怎么了?为何不吃?”   “我……我有些不舒服,不太想吃,等会回去做点酸汤面吧。”杨柳在底下捏了一下他的腿,容安虽心存疑惑,却也不再说什么,别人问起他便说杨柳身子不太舒服。   陆宛竹吃的饭食同楼下一样,她每吃一口,心情便好上一分,想着楼下的杨柳正浑然不知的吃着这些菜,笑得惬意又狰狞:“等你这孩子没了,我看你们还恩爱给谁看,让你们尝尝痛苦的滋味才能解我心头之恨哪……” ☆、生男生女   杨柳空着肚子回家来,容安立刻吩咐厨房再做些面汤小菜端上来。   “怎么这吃了酒席回来还饿?没吃饱?不合胃口?”毕老爹今天没去,监了半天工和他们前后脚到家,见杨柳回来还继续吃,有些奇怪。   “幸亏有夏菱在,否则柳儿这肚子恐怕会出事。”容安还有些后怕,紧握着杨柳的手。   “菱丫头,出啥事了?”毕老爹一惊。   “老爷,今儿个临江仙的菜品少夫人都不能吃,螃蟹,荔枝,薏仁,桂圆,老鳖……”   “吃了会怎样?”毕老爹听起来觉得没啥。   “容易导致小产滑胎!”   夏菱一说,秋蕊也附和道:“老爷,公子,夫人,这些可都是宫里女官命令我们背过的食谱,怀有身孕的女子偶尔吃其中一样还好说,可若是把这些个吃全了,恐怕凶多吉少。”她担心的问夏菱:“夫人没吃吧?”   夏菱摇摇头:“我一发现就告诉夫人了,要不怎么饿到现在回家吃呢!”   “还有这种事?”毕老爹吓得不轻,在地上转了两个圈,问容安道:“他们这是故意的还是不知道?”   容安脸色发沉:“今日去的女眷里,只有柳儿是双身子,故不故意还说不准,明日我去临江仙查问一番,看到底如何?”   “若是有人故意使坏,休怪我毕有德不饶他!”毕老爹牙根紧咬,腮帮子气鼓鼓的。   “爹,您也别太气,那些菜我一口都没吃,放心吧!”杨柳拍拍肚子。   “以后这外头的应酬咱们还是少去了,谁知道都安了什么心思?防不胜防。”毕老爹对容安道。   容安点点头,今日之事也算是给他敲了个警钟,明日起他就一心扑在工地上,再有事也顶多派管家出去应酬。   第二日一早,容安领着个小厮去了临江仙,临江仙的掌柜姓陈,与鸡鸣村陈氏还有点渊源,五十多岁,矮矮胖胖,见谁都笑呵呵的。一见容安来,立刻亲自打了个招呼:“哟,我这刚开门毕公子就来了,请进请进!”一边往桌边请,一边让跑堂去倒茶。   “掌柜的不必麻烦,我一早过来是有些事想问问你。”   陈掌柜陪着他坐下:“我这会儿闲着呢,想问啥您尽管问!”   “关于昨天马大官人的婚宴,那酒桌菜单可是酒楼自己配定的?”容安开门见山。   陈掌柜摇摇头:“那哪儿成?我们是把所有菜名都报给马夫人,由她在里面挑选的。”   “马夫人?”容安心头一跳。   “可不,好些个菜我们这没有,特意按她的要求做的。马大官人出手也大方,马夫人点的菜若是没有的他就让我们想办法弄,说是只要让夫人高兴,银子上不封顶,好比那螃蟹,我特意让人驾马车来回几十里从小梁湖买来的,一只快五钱银子呢!”陈掌柜伸出巴掌晃了晃。   陆宛竹,居然是陆宛竹?容安出了临江仙都还有些不敢相信,他可一直拿她当朋友,可她干的事……   “公子小心!”小厮眼疾手快的拉了他一把,容安被他拉到路边,这才注意到身边路过一驾马车。   “阿全,谢谢你!”容安这才觉得自己心不在焉,差点被马车撞了。   阿全害羞的挠挠脑袋:“公子不用谢,这是应该的。”游管家教导他们可是非常严厉的,导致他心里头本能有些畏惧主家,可接触下来发现,老爷公子人特温和,从不打骂下人,他托人写信回老家都跟阿娘说主家非常好,不用担心。方才那一拉也是自然之举,没想到公子还会谢他,真有些不好意思。   “我们先回去吧。”容安心情不太好,现在迫切想回家抱抱自家大肚娘子。   杨柳本来窝在书房捣鼓自己的点子,没想到容安一阵风般刮了进来,喊了身娘子就把她抱住了。秋蕊立刻退出去带拢了房门。   “怎么了?”杨柳丢开手上的东西,转身看他。   “对不起,都是为夫不好,差点害着你和孩子。”容安无头绪的冒出一句话。   “胡说什么呢,你哪里不好了?”杨柳摸摸他的额头,看他是不是发烧了。   容安抱起她坐下来,闷闷道:“昨日婚宴的菜色都是陆宛竹挑的。”   “哦~”杨柳回过神来,抬手左右捏住他的耳朵,让他抬头和自己对视:“原来你是发现自己的红颜知己是蛇蝎美人心里难过啊?”虽是调侃,可她听了这消息还是有点后怕,可是,陆宛竹为什么要这么做?   “娘子你放心,她差点伤害到你和孩子,为夫不会放过她的,我要替你讨回公道。”容安心底的愤怒被点燃了,原以为远离皇宫能给杨柳一个安定幸福的生活,没想到这小小排河镇居然还有如此歹毒的人,他岂可忍气吞声?   “你想怎么做?”杨柳问他。   “为夫自有分寸,娘子你不用担心。”容安不说,摸摸她的脑瓜,低头去听胎音,杨柳说最近小家伙时不时有点动静,可他每次听都没捕捉到,因此他抓紧机会就听。   一炷香后,容安抬起头晃了晃脖子:“他爹等了这老半天,咋就不过来打个招呼呢?”   “哎!”杨柳突然一动,容安立刻又把头贴上去,还不时换动方位。   良久,杨柳戳戳他:“没了,就一下下,估计正在睡觉呢。”   容安点点杨柳的肚脐眼儿,对里头嗔骂了一句:“小坏蛋,敢不理你爹。”   “他是小坏蛋,那你是他爹,岂不是大坏蛋?”杨柳揶揄他。   “那你就是坏蛋他媳妇儿,还有小坏蛋的娘。”容安贼笑。   没想到把自己给绕进去了,杨柳爬起来就要挠他,正作势攻他胳肢窝,突然电击般停住了,瞬间拿起容安的手放在自己肚皮上。   容安只觉得手掌下明显的有一个小小的鼓包在杨柳的肚皮上如流星一般划过,他张大了嘴:“这……这是小坏蛋在跟我打招呼?”   刚说完又划了一道,这次十分明显,小鼓包在肚脐上方停留了一个长长的弧度。   “哎哟!”杨柳抱住了肚子:“他在里面造反呢,我肚子有点疼。”   容安赶紧替她摸了摸肚子:“乖,别踢你娘了。”   “你说,会是男孩还是女孩啊?”杨柳歪着脑袋思索。   “踢得凶的话可能是男孩。”容安就事论事。   杨柳眉毛一竖:“你……喜欢儿子些?”   容安摇摇头:“儿子女儿不都是咱们的孩子,只是他要是老在肚子里这么踢你的话,很有可能是男孩子。你想想,要是闺女能有这么皮?”   杨柳立刻捂住他的嘴:“别瞎说,小心一语成谶。”   “怕啥?闺女皮点不怕,这不是有她爹和爷爷管着嘛,大不了教她功夫,做个女中豪杰。”容安不以为意,隔着指缝继续说。   “女中豪杰?”杨柳不敢想象。   “看这街上哪里有小子敢欺负她。”容安幻想了一下拳打脚踢的双丫小辫儿,感觉居然还不赖。   杨柳捏住他的嘴巴:“呸呸呸,乌鸦嘴,我闺女肯定是个温柔美丽的大家闺秀。”   容安被她捏着,像唐老鸭一样点点头。   马大贵还不知道婚宴上发生的事,在日升客栈过了三天蜜月,携陆宛竹一起回了久违的浣玉斋,这铺子和后院原是陆宛竹租的,如今被他买了下来,包括隔壁那间丝绸铺子,两厢一打通,门面扩大,浣玉斋成了排河镇门面最大的珠宝首饰铺。   陆宛竹回到浣玉斋才发现大有改变,而且不知何时起,又另招了个样貌端正的新伙计,见主家进来,恭恭敬敬的鞠了一躬:“李申见过老爷,夫人!”   “这是?”陆宛竹有些微讶异,她没想过浣玉斋还能继续开,毕竟阿德跑了,她也不打算继续做下去,原想着盘出去一心做马夫人,哪知马大贵竟偷偷做了这些。   “娘子,这两间铺子包括那个后院都被我买了下来,如今都是你的了,咱们也不用再住客栈,算是有个家了。”   陆宛竹脸上头一次露出真心笑意,她突然觉得嫁给马大贵还不赖。   进了后院,发现后院也被翻修了一下,自己那主卧全部换成了喜庆的祥瑞鎏金纱帐,床也换了张大雕花梨木床,正查看着,小丫环迎春前来禀报下人都到齐了,在外头等着拜见夫人呢!   陆宛竹走出去,只见门口一溜儿六个下人,两个婆子两个丫环两个小厮,见她出来,齐齐跪下,各自报了家门。   “这俩是管厨房和涮洗打扫的,这俩是专门伺候你的,这俩是壮劳力,平日重活驾车搬运跑腿都能干。”马大贵给她指明,又对迎香使使眼色。   迎香立刻从兜里掏出一把红包来,分别递到六人手上:“这是夫人给你们的见面礼,以后凡事都要听夫人差遣,不得有误,明白吗?”   “明白!”整齐划一的回答,震得陆宛竹不谓不震撼:她这就过上今非昔比的日子了?   似乎明白她的想法,马大贵凑近她耳边小声道:“这些个可都上不得台面,不过是招些下人给你练练手,等回了靖西府沈家你也好应付。” ☆、毕府报仇(一)   回靖西府沈家?陆宛竹吃了一惊,随即释然,这院子一扩大布置,她差点以为马大贵要在此定居,原来只不过当一个排河镇的落脚点而已,自己如今也已经不是以前那个掌柜了,去哪里自然是跟随夫君的。想到这里,她不由得有点期待,可想到马大贵在沈家的身份微妙,又有点惶恐,她这一去,不知能不能做好?   似乎看出了她的紧张,马大贵握了握她的手,给了她一个放心的微笑,陆宛竹立刻认为马大贵此刻已经完全把自己当成了他的妻子,开始替她着想了,低头微微抿唇:“谢谢夫君!”头一次喊得这么真心实意。   马大贵却跟她想得不是一回事,他之所以没再续弦,一是沈家大权他还差一点未完全掌握,而沈老爷如今虽深居简出甚少问事,不代表他全不知情,暗中肯定有眼线,自己若是哪步没走对,说不定就会翻盘。二是这些年他虽然在府中稳如泰山,可到底没妻也没个孩儿,这稳说不定是个沈老爷默许的假象。沈老爷打滚多年,早已是老狐狸成精,自己受其庇荫才水涨船高,他抬房新妇回去,就是想把这稳象撞出个裂痕来,有了裂痕,他才好借机行事,彻底把沈家财产变成自己的。   因此,娶陆宛竹顶多用了三分真心,另外七分分成两半,一半用来在容王面前做样子,一半用来刺探沈老爷。   新婚燕尔,你侬我侬,马大贵整整五天都在和陆宛竹关门缠绵,可陆宛竹却有些焦躁,时不时让迎香出门买买这个,买买那个,买回来的东西也不用,而是问迎香街上有什么消息没有?特别是毕府的。   “没有呀!我一天跑两回成卓阁,都有路过毕府,瞧着没什么事。”迎香摇头,不明白夫人日日关注别人家做什么?   陆宛竹每听一次便心情坏一次,她就不信,杨柳吃了那天的酒席会没反应。   马大贵早就收买了迎香,但凡陆宛竹有异象都得向他禀报,可这几日禀报的让他除了捉摸不透,还有些酸牙:莫不是还对那毕容安有意思?盯着陆宛竹堆在屋里的那些书笔字画,他有了主意。   马大贵在新婚七天之后,向毕府递了登门拜访的帖子,时间也选的不错,他知道毕老爹和容安每天一早去工地查看,看完了还要去各处作坊里检查会所的装饰制作进度,至少要到中午才能回家,吃过了饭还要歇息一下,因此他选了未时拜访,既不唐突,又刚好可以在晚饭前离开。   陆宛竹听他说要去毕府拜访,不由得心突突跳,这几日毕府没动静,杨柳也没怎么出门,她直觉往坏处想,肯定是落胎了,不好叫人知道,躲在屋里伤心呢,自己过去正好可以看看杨柳愁云惨雾的样子。   马大贵偷瞄陆宛竹,见她嘴角微扬,似乎迫不及待要见毕容安,不由得暗暗嘬牙:敢叫他马大贵做龟公,等这事一落,他定要她好看。   未时二刻,马大贵携新婚妻子陆宛竹上门拜访,游管家在门口恭迎,把人领到了正院大堂,毕家三口都在里面恭候。   陆宛竹一进去就看到了杨柳那尖尖挺起的肚子,如今她穿不了系腰带的襦裙,便换了侧襟的长褂丝绸薄衫,腰身宽松也舒服些,窝在她最喜欢的细藤软垫圈椅里。左右各立了俩小丫环,一个端着波斯高脚杯,一个捧着西施羽团扇,不时在杨柳身侧扇两下。   怎么会这样?她居然一点事也没有。陆宛竹一下变了颜色,捏紧了手里的帕子。   她的反应看在容安眼里,心里更加落实陆宛竹的罪名。   “毕老爷,毕公子,夫人!”马大贵略略拱手,让随行小厮递上礼物,里头是他从京城快马递来的上好天麻和血燕,重重两盒,递到了杨柳面前:“马某不日就要带着娘子回靖西府了,这段时间承蒙毕公子毕老爷照拂,无以为报,想着毕夫人如今双身子,便让人从京城捎了一点补品来,小小心意,不成敬意,还请夫人收下。”   小厮打开盒盖,杨柳起身看了一眼,果然是价格不菲的好东西,个头匀称的大天麻黄滚滚在丝垫上码了两排,看分量至少三五斤,另一盒血燕更非凡品,盏盏饱满,丝毫不见绒毛,整整齐齐如编贝般扣于丝垫上,少说也有两斤。杨柳知道燕窝从古到今都是奢侈品,更别提这品相上佳的血燕,这说是一盒血燕不如说是一盒黄金。   “这也太贵重了……”杨柳嘴巴里说着,目光却贪婪的收不回去,给了容安一个眼色。   容安低头瞅了瞅,突然笑了,点头示意游管家收下。游管家早些年没少在这种场合里打转,哪里不知这里头的弯弯绕绕?天下没掉馅饼的事,送这么贵重又费心思的礼,肯定是有所图谋。可见公子二话不说就点头,不由抬头望了眼毕老爹,哪知毕老爹也对他点点头,且还热情邀约马大贵:“马大官人出手真是非同一般,如此豪礼我老汉还前所未闻呢,来来来,让人去花厅摆上一桌酒水,我和公子要好好同马大官人畅饮一番。”   杨柳则一反刚才的态度,亲热的拉过陆宛竹:“既然爹和夫君陪马大官人喝酒,咱们姐妹也不能干坐这儿说闲话,我那内院有个葡萄亭子,又新鲜又甜,现榨的汁也香甜,宛竹姐姐不如陪我喝一杯吧。”   被杨柳一拉,陆宛竹只觉得心慌,回头向马大贵求助,却正好瞧见马大贵盯着毕家父子,眼珠子都透着精光,腮帮子下有条筋微微突起,显示他正刻意隐藏自己内心的激动——到底在一起有些日子了,他的某些小动作陆宛竹能猜出来。可她不明白,为什么马大贵要如此讨好毕家,不惜下这重金?   杨柳的两个丫环上前来,一左一右扶着陆宛竹去了内院葡萄亭,与其说是扶,不如说是拽,陆宛竹挣脱不过,被架了过去,她带来的丫环迎香也急急跟了上去。   到了葡萄亭,陆宛竹才发现所谓的新鲜葡萄早就萎了,如今剩得三两长不大的灰葡萄挂在角落里,叶子都剩不了几个。   “哟,我忘了前儿个又下了一场雨,这葡萄提前采摘了存放在阁楼里,秋蕊,要不你去取些来榨汁吧。”杨柳一拍脑门,给了陆宛竹一个抱歉的眼神。   “不好意思,怀孕了,记性就不太好,宛竹姐姐不要怪罪。”   陆宛竹扯出个笑容:“妹妹这是哪里话,你请我喝葡萄汁我高兴还来不及呢……”看着杨柳那笑容,陆宛竹只觉得讨厌至极,她怎么就没事?吃了那些东西肚子都还在?老天爷真是不长眼,不过,这机会眼下已经送到了自己跟前,若是不小心绊她一跤,把那肚子摔一摔,那就说不定了……   “夫人,去阁楼爬上爬下的不容易,一个人也取不了那么多葡萄,且夫人这里也需要夏菱照看,因此秋蕊斗胆,想请这位迎香姑娘一块儿去帮忙拿葡萄。”秋蕊询问杨柳和陆宛竹。   陆宛竹点点头:“迎香你陪着一起去吧!”走了正好,就没人告诉马大贵这里发生了什么事了。   见二人离开,杨柳的目光在陆宛竹脸上扫了一遍,扶着腰坐下了,她的圈椅是跟着她的人到处搬运的,此刻便被搬到了葡萄亭里。   夏菱退到了葡萄亭外,警惕的盯着陆宛竹,原本老爷公子商量计划是把夫人排除开来的,可夫人硬要参与进来,说要会会这蛇蝎毒妇,老爷公子拗不过,只好答应了,眼下这院子里,除了陆宛竹便只有夫人和自己,连公子说多安排两个婆子都被夫人拒绝了,她只好全心全意盯着陆宛竹,只要一有动静,她就豁出去了。   杨柳悄悄瞟了一眼夏菱,只见这丫头两眼瞪得出奇大,连呼吸都缩着,全身高度戒备,这让她有点贴心又有趣。再看看陆宛竹,进来后就规规矩矩坐着,顶着一张假笑,只有微微闪动的眼神才能显示她心里正在剧烈活动——她要想个好借口让杨柳走到亭子东角,那个角对着一片花圃,方才进来时,她看到花圃边靠亭沿的角落里放着除草的锄头和爪耙,还有一把用来剪枯藤的剪刀。   “陆掌柜!”杨柳开口了。   陆宛竹立刻应了一声,应完却突然反应过来:她喊自己陆掌柜?刚才不是还一口一个姐姐么?她……陆宛竹脸上血色一褪,盯住了杨柳:“你刚才是假装的?”   “只许你假装,就不许我假装?”杨柳笑得惬意,指指她身后:“等下要说的话多着呢,你先喝杯葡萄汁润润喉咙吧!”   陆宛竹回过头,只见秋蕊独自回来了,端着高脚杯,对她抱歉一笑:“奴婢不小心和迎香姑娘走散了,只好先端了葡萄汁过来,已经派婆子去寻了,请陆掌柜放心。” ☆、毕府报仇(二)   “迎香……”陆宛竹心底开始升起寒意,回头警惕的盯着杨柳:“你是故意的?”   “当然故意的,陆掌柜应该不会想让今天的谈话被马大官人知道吧?”杨柳笑得体贴。   “我有什么事能怕他知道?况且,他娶我之前就已经知道了我的全部事情,包括和毕大哥的。”陆宛竹冷笑,有心恶心杨柳,故意说的暧昧。她以为杨柳指的是马大贵替自己约毕容安的事情,可马大贵大度,又喜欢自己,虽然得到的不光彩,可到底娶了她,杨柳用这个威胁她,她根本不怕。   杨柳嘻嘻一笑:“你和我夫君连手都没拉过,能有什么事?换句话说,我夫君正眼都没瞧过你一眼,能有什么事?难不成,这什么事是你自己脑补出来的?”   “你……”陆宛竹粉面通红,噌的立了起来。   “秋蕊,快把葡萄汁给陆掌柜压压火气,这刚开始就这么大火,等听了我后面说的,那不得把我这亭子给点着啊?”杨柳示意秋蕊。   秋蕊放下葡萄汁,又请陆宛竹坐下:“陆掌柜,劳烦你体谅我家夫人有身孕,见不得这种一惊一乍的场面,您还是坐下说话吧!”明面上请她别惊着孕妇,实际上说她不懂礼数,泼妇行为。   她何时被一个丫环取笑过?陆宛竹挥开秋蕊的手,咬牙捏紧拳头又坐了回去:不能被杨柳三言两语给挑衅失控了,她的目的是要让杨柳永远都笑不出来,和毕容安的恩爱烟消云散!   “您请!”秋蕊对夏菱使了个眼色,退到了亭子外头。   “你到底要对我说什么?”陆宛竹眼睛来回扫了一眼亭子,在心底盘算着怎么支开这俩臭丫头。   “聊聊临江仙的菜怎么样?”杨柳从袖中摸出一张单子递给她。   陆宛竹听她提到临江仙便僵了一下,带低头看到那白底黑字的内容,刚才还因愤怒涨红的脸一下子变得煞白,脑中嗡的一声炸开了:“你……你这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就是想请陆掌柜看看这菜单,听说是你婚宴上的菜单,而且还都是你想出来的,光这一只螃蟹都要五钱银子呢,陆掌柜可真是大手笔!”   陆宛竹强撑着精神,抵死不认:“这点钱算得了什么,只要毕夫人吃得开心就好。”   杨柳咧嘴:“哎呀,真可惜,这些都是孕妇忌口的食物,吃一样还好说,都吃全了只怕你那喜事要变坏事喽,幸亏我这俩丫头是云贵妃送的,在宫里受过□□,这满桌子的忌口菜被她们一眼就瞧了出来,可惜呀,只能看不能吃,你不知道我有多煎熬。”杨柳摇摇头,看看陆宛竹那张煞白泛青的脸,想起什么似的又道:“啧啧,这也就是我福大躲过去了,要是不够幸运都吃了导致滑胎,难免觉得是陆掌柜你故意做的,毕竟当日只有我一个是孕妇嘛!你说是吧?”   陆宛竹脸上的血色褪了个干净:没吃?一口都没吃?难怪这几日毕府安静如常,自己处心积虑想出来的法子居然被个丫头破坏了。她迅速的瞄了一眼夏菱,她认得这个丫头,那天拜过天地后上楼,她回头掀起盖头看了看杨柳的方向,那时这丫头就候在旁边,亏她还以为万无一失,想不到漏了这一出。   “陆掌柜莫谢奴婢,奴婢只是做自己分内的事。”夏菱睁眼说瞎话,一本正经。   秋蕊在陆宛竹身后捂嘴憋着笑:她看到陆宛竹放在膝盖上的手把帕子都扭烂了,死命的抠着压抑着怒气。偏偏面上还得装出吃惊懊悔的样子:“什么?我……我不知道这些是孕妇忌口的食物,真是对不住,幸亏毕夫人没事,否则我这罪过就大了。”   杨柳一脸后怕:“幸亏我没吃,陆掌柜下次成亲时千万记得要注意些……呸呸,说错了说错了。”说完立刻用帕子捂住嘴,一脸歉意:“口误,陆掌柜莫怪!”   秋蕊憋不住了,退到葡萄藤后头去揉肚子,她想象得出陆宛竹此刻面容已经是何等扭曲却又发作不得。   陆宛竹深呼吸一口气,强抑住内心的咆哮,挤出个微笑来:“不碍事,既然孕妇有这么多顾忌,毕夫人还是留在家里少出门为好。哎呀……我忘了毕公子要经常出门应酬,若碰上重大邀请还需带上女眷……”一双眼将杨柳看了看:“妹妹,我这个做姐姐的不知有些话当讲不当讲?”   “陆掌柜请说,你我都认识这么久了,有什么不当讲的!”杨柳不以为意。   陆宛竹微微一笑,起身走到她身边:“妹妹借一步说话!”   杨柳站起来顺着她走到葡萄亭边,正好台阶下不远处就是那些工具,陆宛竹眼底闪过精光,假意拉起杨柳的手拍了拍:“妹妹年纪尚轻,不知道这男人是最好喜新厌旧的东西,他如今宠着你爱着你是真,日后厌恶你抛弃你更是不假,女子年轻美貌终有老去之时,到时候人老珠黄被嫌弃也只有暗自垂泪的份了。”说着还叹了一口气。   “那要怎么做呢?”杨柳显然被她这番话吸引了,不由自主的跟着她又往外走了一步。   “妹妹这么聪明,怎会想不出法子抓住毕公子的心呢?”陆宛竹见她上钩了,开始打太极。   “哎呀好姐姐,你就教教我吧!”杨柳贴她更近,一双求知若渴的眼也巴巴的望着她。   陆宛竹做出一副无奈被逼不得不说的样子,开口道:“你如今有了身孕,伺候毕公子多有不便,日后再有宴请也无法出席,不如抬个妾室进门,在你怀孕生产之时帮忙伺候毕公子,届时他不仅觉得你大度还觉得你主动识大体,定会对你另眼相待,地位还怕不稳固?”   “原来就是这计策?”杨柳撇撇嘴,突然松开了她就要往回走。   糟了,这么好个机会,不抓住就没机会了,陆宛竹来不及多想,一把拉住杨柳的手:“妹妹,这计策不好么?”   “这计有什么好的,我家夫君答应我了,这辈子只有我一个娘子,若是另起心思,任我处置,我犯不着抬个小妾进门恶心自己,我的男人更不会与人分享。”杨柳作势又要回座位。   “哎……妹妹,你听我说,”陆宛竹急着去拉她,却不知脚下怎么一滑,骨碌碌就滚下了台阶,啊的尖叫一声,在脸扎到锄头前抠住了几根枯藤根,在毁容前成功自救。   杨柳看着她那狼狈后怕的模样,装着吓道:“姐姐你怎么摔下去了,你没事吧?夏菱秋蕊,快把人扶起来。”   两丫头左右扶起陆宛竹,陆宛竹兀自还在后怕,好险,差一点就磕到锄头上了,那样近,她几乎闻到了铁器独有的气味。   “快打水来替姐姐梳洗,瞧这蔻丹里头,全是泥巴……”杨柳指指陆宛竹的手。   虽说没有下雨,地面较硬,又有青草花枝覆盖,陆宛竹身上的衫子倒没摔脏,只是这两只手不仅抓藤根的时候蹭破了皮,还抠得指甲里头都是脏泥。   秋蕊打了一盆水来,用巾子帮陆宛竹把脸上和手上收拾干净,杨柳再把葡萄汁推给她:“快喝点葡萄汁压压惊。”   陆宛竹想也没想,端起来饮了一口,刚入喉,瞬间变了脸色,哇的吐出来,把杯子也摔了,那杯子原产波斯,是琉璃拉花儿的高脚杯,如玻璃般透明色泽,价值不菲。陆宛竹说不出话,只是捂着喉咙毫无形象的哇哇大呕。   “味道不错吧?”杨柳问道。   “你……你给我喝了什么?”陆宛竹抬起头,恶狠狠问杨柳,她第一反应是□□。   “放心,不是□□,只是我这院子里成熟葡萄不够了,用的这些青色葡萄仔给你榨的汁,虽然过了葡萄季节,但也好心请你尝尝葡萄汁的味道,怎么,不好喝么?”杨柳把玩着一串珍珠大小的灰色酸葡萄,递给她看。   瞧着就酸,极酸,不仅酸,还又麻又涩,陆宛竹简直喘不上气了,此刻喉咙里充斥着这几种味道,急需清水漱口,可杨柳丝毫没有端清水给她的意思。   “杨柳,你为什么要捉弄我?”她气极,今日真是丢脸丢大了。   杨柳把那串葡萄直接摔到了她脸上:“捉弄一下你就受不了了?比起你想害我的孩子这简直就是小菜一碟,”她指指正在她的示意下收起锄头藤剪的夏菱:“原本我还存了侥幸心理,以为你真是无意定的菜单,可今日你这一摔,把我最后对你的一点怜悯也摔没了。”   “我听不懂你在胡说八道什么。”陆宛竹迅速转身想离开,杨柳的话字字如针,她没有胜算,不敢久留。   “这就准备走啦?你家大官人和我夫君还没谈完呢。”杨柳叩叩桌子,秋蕊拦住了她的去路。   “你现在出去,马大官人估计会暴怒,然后为了向我家夫君示诚,立刻休妻哟。”杨柳笑眯眯道。   陆宛竹猛的回过头:“你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你以为他为什么要巴结毕府,送来这么贵重的补品?难不成……他什么都没告诉你?啧啧,夫妻之间本该无所隐瞒,同心协力过日子,想不到你对自家夫君的现状一概不知,真不知你怎么还有脸教别人往家里抬小妾的?”杨柳痛快的用话撩拨她。   “你……”陆宛竹一口气接不上,满眼充血,身子晃了晃,摇摇欲坠。 ☆、生意黄了   “你今日敢上门,定是想看看我这肚子到底还在不在,而且临江仙菜单的事是你自己做的,马大官人根本不知道,我说的对不对?”杨柳冷凝着她,一字一句道。   “你不要血口喷人,我哪里知道那些菜你不能吃?况且那天是我大喜之日,你滑胎了对我有什么好处?”陆宛竹决定抵死不认帐。   她现在心乱如麻,马大贵是个商人,巴结权贵是情理之中,可巴结毕容安她第一反应是纵然毕家在京城有豪门亲戚却也不过是个穷打猎的,上不得台面,虽然如今搬来了镇上,可比起沈家还差了十个金老爷。因此那毒计使了就使了,闹破脸她也不怕,一口咬定不知道就行了。但眼下杨柳这么一恐吓,她有些不确定了,马大贵最近经常提起京城云氏,因云嫔升至贵妃导致云氏一族大有新宠之势,是他想要攀附的对象之一,若是毕家真的跟云贵妃有亲戚关系,那自己这一出肯定会给他使绊子,怎么办?   “你做出这么阴险恶毒的事居然还有脸倒打一耙?夏菱……”杨柳心头的怒火一窜老高,对丫环使了个眼色。   夏菱挽起袖子,走到了陆宛竹面前。   “光天化日的,你想对我干什么?我警告你,我夫君正在前头和你家老爷公子议事呢,你就不怕他听见……啊……放开我……”陆宛竹一步步退后,冷不丁被后面的秋蕊反剪了双臂,捆母鸡一样把她的脑袋朝前伸去。   夏菱啪的就是个大耳光,打得她眼冒金星,半边脸颊如同被火燎火,火辣辣,麻嗖嗖。   “杨柳,你敢滥用私刑?”陆宛竹愣了下,开始疯狂反抗,秋蕊到底才十几岁,哪里压制得住?被她一挣,手抓不住了,一条胳膊挣了出去。可惜刚挣脱出来,又被另一股强大的力量给掰了回去。   “夫人,这种事您应该让我老婆子来的,丫头们年轻力气小,两个怕都制不住她。”陆宛竹耳边响起一个中年婆子的声音,她扭头一看,原来是那管家娘子。   管家娘子萧氏原本是守着院门的,一边瞻前,一边顾后,可眼见得秋蕊两人制不住陆宛竹,便飞奔着跑了过来帮忙。她是一把得力好手,抓住陆宛竹一剪一踢,陆宛竹便直挺挺的跪下了。   秋蕊气喘吁吁的对萧氏道:“幸亏萧妈妈来得及时,不然被这泼妇伤到夫人就不好了。”   “秋蕊你去看着门,这里换成萧妈妈!”杨柳作了人员调整,秋蕊立刻去了院门口。   “夫君,快来救我,夫君……马大贵……”陆宛竹急了,这老婆子一来,她可就是刀俎下的鱼肉任人宰割了。   杨柳掏掏耳朵:“别叫了,他离这儿远着呢,听不见的。夏菱,继续!”   夏菱啪的又是一耳光,打得陆宛竹一下噤了声,偏着头半天没动,只拿那恶狠狠的眼神瞪着杨柳,在心里把她碎尸万段。   “杨柳,你不得好死!”她吐出一口血丝水,这臭丫头下手真狠,将她腮帮子牙龈估计打破了。   “自己的大喜之日做绝他人子孙之事,你这种恶毒妇才真正不得好死。”夏菱啪的再给了她一耳光。   陆宛竹两颊肿得通红老高,嘴角都翻翘起来,一丝血水顺着嘴角往下流,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你要是不承认,那这耳光便会打到你承认为止。”杨柳冷笑,丝毫不可怜她。   “是我做的又怎么样?我就是见不得毕大哥对你好,我就是要你们再也不能在我眼前恩爱,我要让你吃了那些菜好滑掉孩子,好痛苦一辈子……”陆宛竹呸的吐出一口血水,豁出去了。   “我们痛苦对你有什么好处?”杨柳盯着她,到底难掩愤怒。   “好处?”陆宛竹凄惨一笑:“好处就是我得不到也不让你们好过,凭什么我喜欢的人要对你宠爱体贴?凭什么我就要嫁给一个唯利是图看不起我的老男人?都是你,你这个狐媚子把毕大哥抢走了,他本来是我的……我的……”边说边哭,最后跪坐下来:“我那么喜欢他,他却娶了你,我不甘心……不甘心。”   “因为你的不甘心,所以把你夫君的名誉地位和商机毁坏也在所不惜?”杨柳看着沉浸在痛苦里的陆宛竹,似笑非笑:“你心里就一点也没有替马大官人着想吗?”   “我凭什么为他着想?我恨他都来不及,若不是他强占了我身子,毕大哥肯定会娶……”陆宛竹说顺了嘴,猛然一惊,差点把那件事脱口而出。   “接着说,怎么不说了?”杨柳直觉她还有事瞒着自己。   陆宛竹看着她居高临下嘲讽的表情,心一横决定直接把马大贵抖出来,刚要继续开口,背后突然被踹了重重一脚,萧妈妈脱开手,她被强大的惯性踹得朝前扑去,脸正好扎在那摔碎的琉璃杯渣上,啊的一声惨叫,血溅了出来。   “我的脸……我的脸……”陆宛竹哆嗦着爬起来,抬起头,纵使杨柳看过不少恐怖片,也被这活生生血淋淋的一幕给吓坏了,她后退两步,落进了一个宽阔的胸膛。回头一看,容安不知何时来了。   “贱人,枉我对你这么好,你居然这么对我?”陆宛竹身后,收回脚的马大贵怒气腾腾,一副难以抑制想杀人的状态。只见他对容安和杨柳一抱拳,噗通就跪了下来:“是马某训妻无方,差点伤着毕夫人,请毕公子责罚,马某绝无怨言!”   “姓马的,你好狠!”陆宛竹没想到他居然想把自己择干净,顿时顾不得脸上的伤,转过来就要扑挠他。   马大贵啪的给了她一个耳刮子,大声唤来自己小厮,吩咐道:“夫人得了失心疯,快快拖下去送回家。”   又转过来继续向容安和杨柳磕头请罪,旁人不知容安的身份,他却是知道的,方才在书房,他和容安父子说得正兴起,以为要成了,突然来了个小厮,说是夫人请他们快去葡萄亭。等他赶到,正好听到她骂杨柳不得好死,而后面的话更是让他胆战心惊,若是让容王和容王妃知道自己一直以来都是和陆宛竹各怀鬼胎阳奉阴违那就完了,不仅生意泡汤,恐怕还有性命之忧。眼见得陆宛竹快把自己扯出来了,他便临时生计飞出了一脚,关键时刻救下了自己。   “马某也是被这贱人蒙蔽了,请毕公子毕夫人原谅!”他额角烫下了冷汗。   “哼,这种事如何能原谅?”杨柳表示自己很生气,瞪了马大贵一眼,头也不回的走了,丫环婆子也跟了上去,转眼亭子里只剩下他二人。   “毕公子!”马大贵背心都湿透了,秋高气爽的天气,他硬是回暖到了七月。   “马大官人,容安一直拿你当朋友,可令夫人这么一来,纵使我有心与你做生意铺路,却也要止住了……”容安作出一副很铁不成的样子:“我知道你是不知情的,也不会怪你,你……你走吧,以后都不要来了,我自当没有你这个朋友。”算是断绝了马大贵的重返京城之路。   马大贵自觉虽然生意泡汤,可到底捡回一条命,千恩万谢拜别毕府,灰溜溜拎着自己那礼盒回了浣玉斋。   他憋着一肚子滔天鸟气,冲进后院砰的一脚踹开房门,此刻里头的陆宛竹正卧在床上在给脸上药,他一把掀开丫环,抓着陆宛竹的胸口便提了起来:“好你个贱人,不仅黄了我的生意,还想把我拖下水,你可真狠哪!”   陆宛竹眼里的恨意毫不隐瞒,直视着他,加上红肿和伤口,如同放大的鬼脸:“马大贵,敢做不敢认,你算什么男人?你敢说那日我下药被你强占身子一事不是你设计的?你接近我不是用的毕容安的名头骗的我?你不是假装接近毕容安为了上京铺路?你分明是怕我揭穿你的一切,让毕家憎恶你!”过了这些日子,之前那些事她越想越觉得奇怪,此刻问出来后马大贵的神色也印证了她的猜测。她不知道容安到底什么身份,可马大贵这幅惧怕的样子假不了,分明是怕毕容安发现什么而让自己一个人背锅。   马大贵盯着她半晌,笑得阴恻恻的,缓缓把她回床:“好好休息,明日我便带你回靖西府!”   “我不去,我不去靖西府。”   “由不得你!”马大贵一甩袖子出了门。 ☆、摔了一跤   第二天天没亮,马大贵命小厮套了马车,留李申看着铺子,丢下银子吩咐婆子丫环定期打扫,只带着陆宛竹和迎香离开了排河镇。   陆宛竹满脸肿胀青紫,伤口疼痛不已,只得仰卧在马车里,马大贵嫌她这张脸太过恶心,出了车厢坐到车把上去了,留下迎香照看着陆宛竹。   迎香脸上也印了两个对称的巴掌印,是昨天回去后被陆宛竹打的,她昨天和秋蕊去取葡萄,秋蕊步子快,几个弯几个转就不见了,她无头苍蝇样找了半天路,碰见个婆子,把她带到一处廊阁让她坐着别乱走。她乖乖坐了半天,婆子过来说她家夫人准备回去了,直接把她领到了门口马车上,等她上了车才发现陆宛竹的惨状,当即吓得说不出话来。回了家,陆宛竹问明了情况就是给她两巴掌,打得她心里委屈又恼火,眼下看着陆宛竹在车里哼哼唧唧也只觉得痛快解气。   这一车麻烦远去,毕家也得了好一阵子清闲,天气渐渐凉快起来,秋天不知不觉的过去了。到了十月底,杨柳这肚子已经有近八个月了,容安定了两个稳婆,让她们冬月初搬进毕府候命,秋蕊和夏菱又赶制了不少包被尿片和小衣服,杨柳要插手也不让,只让在边上选选花色面料,无聊得狠。   排河镇地段靠山围水,逞峡谷盆地之势,因有山脉阻拦,把冷空气阻拦在另一边,不仅冬日比鸡鸣村冷得晚,且温度也要高几度。有了这得天独厚的条件,贾洪的矿山可以多工作几天,刘江的施工队也能继续赶工。   不到两个月就过年了,如今休闲会所主体楼全部建起,里头开始装修美化,刘江怕碰着磕着,便带着队伍起居在会所末尾的房子里,那里是用来做杂物间储存室的,没得那些幔帐花窗雕柜,不怕磕碰。几十个大男人分成两间,每日在会所引来的温泉里头洗澡,饭食有容安请的婆子直接用会所的厨房烧食,十分方便。   会所周围的环境也发生了大改变,原本的野树窝子被拾掇出来,修了条沿江小道,两边有移栽的大树,还有低矮的灌木,等到来年开春,矮灌木下还要种些花草直连到江脚去。杨柳还计划着把江岸上种矮灌木剔剪出会所名字,这样来往船只一眼就看到了这与众不同的广告。   只是,她如今卡在这会所名字上,想了很多个都觉得没感觉,像今日,碳火都换了两盆了,她还躺在榻上咬毛笔杆子,毛笔杆子竹制的,十分禁咬,就是墨干得太快,等她想写字的时候便冻住了。夏菱给她被了一碟温水,放在碳火盆沿儿边,保持温度,干了就沾进去化一化。   秋蕊坐在火盆边拿了不少小衣服细细缝制着,另一头坐着管家娘子,正替她给娃娃鞋缝小扣儿。   管家娘子萧氏自从上次之后,在杨柳这里露面的机会也多了起来,只是今日她本该带着小厮把院子里杂草除上一回的,却被杨柳叫过来了,说是人多想法多,都来想想这会所的名字。   杨柳预备先想上十多个,逐一念出,让大家投票选择,除开自己三票两胜,把选出来的几个再给容安和毕老爹选一轮。   “这几个怎么样?”杨柳让大家停住手上工作,三个人一起抬起头,只听她念道:“三个字的:赛江南,满庭芳,云来阁,锦绣楼,鸿福星。”   “我觉得云来阁和鸿福星不错,听着就喜庆。”萧妈妈道。   夏菱想了想:“我喜欢赛江南和锦绣楼。”   “我也喜欢赛江南,听着就有诗意。”秋蕊幼时读过两年书,这类名字很戳中她的少女情怀,想想又道:“这云来阁也不错,客似云来,好意头。”   萧妈妈连连点头,蕊丫头有眼光。   杨柳大笔一挥,留下赛江南和云来阁。“接下来是四个字的:江畔风情,梦里水乡,古韵河山,世外桃源。”   “四个字儿?夫人,这名字不怕太长么?”萧妈妈挠挠头,似乎不太喜欢四个字儿的。   “听着不像楼名儿……”夏菱看看她:“像城门楼子和大堂里挂的牌匾。”   秋蕊点点头:“我老家唱戏牌楼上就挂的这种,不过也挺好的,比如说梦里水乡和世外桃源能让人觉得这地方肯定有意思。”她倒是接受程度高了一点。   杨柳被她们说得眉头都拧成了一团儿,想了想,索性四个字的都放弃了:“那就让夫君和老爷在赛江南和云来阁里头选一个吧!”   晚饭后,容安和毕老爹被杨柳请到了书房里,在桌上展开她那狗爬字儿:“爹,夫君,你们选选,看叫什么名字好?”   毕老爹首先被写字材料吸引,上前摸了摸,奇怪道:“怎地不是毛笔写的?”   “毛笔一会儿就冻住了,我用的碳条。”杨柳解释。   毕老爹点点头:“难怪我瞧着柳儿这字比毛笔写的有劲道。”   杨柳脸一红:“爹,您别看字,看这名字咋样嘛?”   “赛江南,云来阁。”容安盯着那俩名字,果断选了:“赛江南!”   “为啥?”毕老爹有歧义:“云来阁多好,听着就大气。”   “咱们这楼方圆百里独树一帜,就是去到京城都未必有柳儿想出来的那些生意点子,怎么不是把江南都给比下去了?”容安提出看法。   毕老爹咂摸咂摸,点头:“这到也是,那就赛江南吧,只要生意好,叫啥都行。”   冬月十八,第一场小雪下了下来,这一下就不停,前前后后下了快小半月,赛江南的整体建筑已经全部完工,里面的装修装饰也预备得差不多了。刘江带着人在楼里砌些零散活儿,顺便把里外地面杂物垃圾打扫干净,好等这雪停了验收就结工钱。   腊月初二,雪停了,容安和毕老爹去验收赛江南,杨柳兴致勃勃的拉着俩丫头出门逛街,她憋了这些日,天天北风呼号小雪不断,容安三令五申不让她出门,今日天气好,街上也开始有了年节气氛,她再也忍耐不住,出门放风了。   长福巷拐角有家书笔铺子,门口有一片儿浅积洼地,本来结了一层冰,今日太阳一出,冰化了,杨柳一脚踩到了正被晒得酥松的冰片儿,跐溜摔了个猝不及防,秋蕊在右手边把她没抢住,连带着自己也摔了,而杨柳手顺势一扯,把原本惊呼着拉她的夏菱也扯趴下来,主仆三人摔成了一锅粥,夹杂着俩丫环的惊叫和杨柳的呼痛:完了……这一摔好像把肚子给摔疼了。   夏菱爬起来,把杨柳扶住:“夫人,你怎么样了?”   “肚子……有点疼……”不是有点疼,是非常疼,杨柳怕吓着她们,忍住站了起来,秋蕊爬起来扶住她另一边:“咱们快些回去,肯定动胎气了。”   扶着刚走两步,杨柳闷哼了一声,她明显感到腿间有什么东西流了出来,热热的,顺着裤管往下淌着。   萧妈妈和游管家见到刚刚出门的夫人又被扶了回来,且浑身还脏兮兮的,直说肚子疼,另两个丫头也犹如无头苍蝇一般害怕,浑身脏得如出一辙。她立刻猜到是摔跤了,凑过去架起杨柳的胳膊道:“夫人莫怕,只怕小主人要早些出来了,我扶你慢慢进去。”   游管家立刻唤来稳婆,稳婆一见杨柳的状态,大叫:“夫人这是要生了,快快进屋……”一个命人去烧热水备剪刀,烧酒,干净白布,一个和萧妈妈一起扶着杨柳进了产房。   萧妈妈剥去杨柳的脏衣物安置到床上,又急忙出来去查看生产用具的准备情况,游管家命小厮快快赶去赛江南找容安和毕老爹,自己则跑去安仁堂请大夫。夏菱和秋蕊到底是姑娘家,听着屋里杨柳的抽痛声就想奔进去看看,却又被稳婆轰了出来不让她们添乱,两个人急得在外头团团转,碰上出来的萧妈妈,忙问:“夫人怎样了?不会有事吧?”   萧妈妈是过来人,一点也不见慌张,安抚道:“夫人福大命大,这孩子肯定顺产,莫担心!”方才在里头那俩稳婆也说了,摸出来胎儿头朝下,好生着呢。 ☆、容安陪产   容安和毕老爹去钱庄取了八百两银子,由钱庄的伙计帮忙送到了赛江南,让刘江喊来所有工友,包括金明找来的施工队,一共有六十三人。   这工程前后小半年,刘江带队精益求精,连犄角旮旯都修得细致漂亮,又额外多做了很多小装饰,比如说那几日下雪无聊,他把多余的废木头刻了十多只木鱼儿,刷上彩漆可以做装饰。还在原本规定的桌椅数量上又增加了几套,更别提那些木桶木盆,看得毕老爹对他直竖大拇指:“果然没看错人!”   刘江算好各人工钱,由容安核对后全部清点给他,他下去逐个发放。   一刻钟后,刘江报过来四百七十二两,递给容安一张用剩布头写着的明细工种工钱报价,容安直接数了五百两给他。   刘江喜呵呵的按劳分配了工钱,六十三个工友拿着银子笑开了花,其中有个木工说道:“毕老板,你这楼是我做工这么多年了头一次做得这么气派好看的楼,这生意肯定好。”   “就是……”   “对对对……”   其余的人纷纷点头,大部分人都在对他拱手:“恭喜发财!”   “财源广进!”   ……   正热闹着,外头突然冒出个惊慌的声音大喊:“老爷,公子,赶紧回家看看吧,少夫人要生啦……”   这一嗓子立刻喊出了一条道,大厅里的人齐刷刷回头看向来人。   容安从桌后猛跳起来,直接掠过众人头顶,在一片惊呼中,没影儿了。   毕老爹一把揪住上气不接下气的阿全:“先前出门都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要生了?莫不是出门摔了?”   “老……老爷真是活神仙,猜对了。”阿全连连点头。   “快,快收拾收拾,你俩留下看着,本老爷先回家去。”毕老爹留下俩小厮,银子也不管了,掀起袍子就往家赶。   刘江见招呼还没打,一眨眼俩主事的都跑了,理解的笑了笑,带着人往外撤,他手底下的固定班子有二十多个,这次做完赛江南,增加到了三十个,另外三十几个是金明找过来帮手的,由两个小工队组成,如今这支大队伍分成了三拨儿,出门道了别就要各自离开。   刘江一见,立刻唤住了他们,扬扬手上的银子:“这是毕老板多给的二十八两银子,虽说分到大伙儿手里也没个几钱,可我老刘也不能独吞,我琢磨着咱们也共事了这么久,不如一齐上趟酒楼吃喝一顿,算是给大伙儿提前办了年夜饭。如何?”   “好!”   “对头!”   “实在!”   大伙儿纷纷欢呼,又聚拢起来往街上走去……   容安一路窜回了家,进门便看到家里忙碌一片,夏菱和秋蕊见到他回来,眼泪刷的流了下来,对着他就跪了下去:“公子,奴婢们该死,不该陪着夫人上街的,不然夫人也不会摔跤了,请公子责罚!”   “柳儿现在怎么样了?”容安哪里顾得上她们,埋头就往房里钻,恰好跟端着血水出来的稳婆之一撞了个对头,“啊哟!”一声,稳婆赶紧拦住他:“使不得,公子不要进去……”   “让开!”容安抓着她那胖身子往外一扒拉,连人带盆就出去了,自己则闪身进了屋。   刚进屋便闻到一股血腥味,萧妈妈和另一个稳婆一前一后的在帮着杨柳,杨柳吸着气,满头都是汗,握着床沿的指尖都泛白了,可见用了多大劲儿。   “柳儿!”容安奔过去,抓住了她的手。   “公子?”萧妈妈吓了一跳,不过随即释怀,她家公子夫人向来恩爱,做出这些举动也是情理之中。   “……呼……你……回来啦……”杨柳一边深呼吸一边跟他打招呼。   “阿全一说你要生了我就跑回来了。”容安摸摸她的脸:“疼不疼?”   “……肯定……疼……呼呼……”杨柳尽量不去想肚子的阵痛:“下……下辈子你……投胎成个女……女人就知道多疼了……”   那稳婆抬头看了容安一眼,小声问萧妈妈:“您家公子怎地跟别人家不太一样?”   “不都是一个鼻子两个眼,有甚不一样的?”萧妈妈故意打马虎眼。   “我是说人,还没见过感情好到陪着生产的男人呢,你家公子人真不错!”稳婆对容安的行为高度赞扬。   “那是!”萧妈妈面上带光。   一阵疼痛过去,容安喂杨柳喝了两口水,问那稳婆:“还有多久才生下来?”   “啊……呼……”杨柳突然一挣,浑身重新绷紧,腮帮子也咬紧了。   那稳婆低头看了看:“就是现在,要出来了,夫人使劲……”   毕老爹回来后不好进内院,在院门口焦急的来回溜达,过了片刻,游管家请了大夫也回来了,由于要等到生产完才能进屋,三个人便齐齐在门口候着。   时辰一点一点过,杨柳生得浑身是汗,胎儿的头却始终差了一点,稳婆急了:“夫人,这胎儿不能在产道憋太久,您得一鼓作气生出来……”   “我……我没劲儿了。”杨柳抓着容安的手已经汗津津软趴趴,容安等她喘过气了,俯身替她擦擦汗:“柳儿,咱们再试一次好不好?你用尽全部的力,这次一定生能出来的,相信我。”   杨柳点点头:“好!”   “听我的,你深吸一口气,我喊一二三,一起用力。”容安把双手放到她的腹部:“来,一,二,三……”   杨柳捏紧拳头,把注意力放在肚子上,用尽全力把宝宝往外挤,她明显能感觉到有股力量也同时在对肚子施压,和她一起,把宝宝的头用力往外推动。   她咬紧牙关,因为太过用力,上半身都微微抬了起来,牙缝里迸发出一声嘶叫,感觉到下身有个东西嗵的一下出去了。   “出来了,头出来了。”稳婆惊喜的叫道,熟练的抓住头往外一拨,宝宝出来了。   “哇哇哇……”待稳婆清除去宝宝口里的污秽,便立刻放声大哭。声音冲出屋子,钻进毕老爹耳朵里,喜得他一跳三尺高:“我有小孙孙啦!”   夏菱和秋蕊在地上抱成了一团儿,又爬起来对着老天爷磕了三个响头。   屋里萧妈妈立刻递上消过毒的银剪刀,等稳婆结好脐带便用包被把宝宝包了起来:“恭喜公子少夫人,是个男孩儿。”   “出来了……就好!”杨柳终于彻底能放松了,轰然倒了回去:“可累死我了。”   “辛苦娘子了。”容安抱着她的脑袋一顿乱亲,刚才他真的后怕,怕杨柳没力气难产,幸好平安了。   夏菱和秋蕊不顾稳婆的阻拦,一块儿挤进了屋,加上原先的四个人和小宝宝,挤了满满一屋子。   “恭喜公子夫人!”两丫头一边恭贺一边挤到萧妈妈手里去瞄小宝宝,她们可没忘那惩罚一事,可实在是太想看看小宝宝了,便挺着胆子进了屋。   “真小啊!”秋蕊比了比,估计只有自己两只手那么大,萧妈妈把宝宝放在准备好的小床里,用软布巾沾温水替他轻柔的擦拭身上的血污。   夏菱伸出一个指头和宝宝的小拳头比了比:“天哪,真小啊!”   “夫君,今天是我硬要出门才导致摔跤的,你别怪她们两个了。”杨柳有气无力的替她们求情。   夏菱和秋蕊听见了,又齐齐回过身跪到了容安脚边:“公子,我们愿意受责罚!”   容安见这俩丫头身上也脏兮兮的,想是不止杨柳一个人摔了,可这家里又不能没规矩,想了想道:“那就罚你们以后要仔细保证小公子的安全,可答应?”   “答应答应!”两人头点的像啄米鸡。   萧妈妈清理好宝宝,用干净包被包上,抱到了杨柳枕边:“少夫人,您真的打算亲自哺乳么?”   “对,我的孩子肯定要吃我的奶水。”她在现代虽然未婚未孕,可得益于现代文明教育,知道最好是妈妈亲自哺乳,对大人孩子都好。   容安凑过来仔细看了看这团小东西,蹙眉:“丑丑的,像谁啊?”小鼻子小眼小嘴巴,脑袋瓜还没他拳头大,红通通皱巴巴,头上黏着细软黑发,真丑。   杨柳扭头看了看:“是有点丑,肯定像你。”   “还没长开呢,等到满月就不一样了。”稳婆已经替杨柳清理干净下身,又和萧妈妈一起把脏衣服褥子替她换了,这才上前到容安面前求赏。   容安回来得急,又直接进了屋,哪里备得红包?杨柳指指床头厢柜:“里面有!”那是她平时装下人月俸的地方,可以临时取出来用用。   容安摸出四个大元宝,一人给了两锭,那俩稳婆千恩万谢的走了。   待稳婆离开,游管家这才和毕老爹一起带着大夫进了内院,听说大夫来了,萧妈妈和夏菱秋蕊一起出来,只留得容安在里头陪着杨柳。   “萧妈妈,”杨柳唤住她:“你把宝宝抱出去给老爷看看吧,他肯定等急了。”   萧妈妈回来抱起宝宝,出去了。   毕老爹真的等急了,这么多年了,就连上次在皇宫那么紧急的情况下都没心跳加速,可当孙子抱出来的一刹那,他差点迈不动腿,两眼直勾勾的盯着那小东西,话都不会说了,只是不停的哎哎哎。萧妈妈把孩子递到他手,他哆嗦着抱起来,看着那小小的,轻轻的,软软的一团儿,安静的睡在自己怀里,眼泪刷的就莫名流了出来。 ☆、张九挨打   待大夫替杨柳把过脉,确定无甚大碍只需休息调养之后,容安便让夏菱取了喜银,家里的下人每人受惠五两,而游管家萧妈妈和杨柳的这俩丫头则各得了十两,一时间全府上下其乐融融,纷纷感谢主家。夏菱和秋蕊没想到公子不仅没惩罚反而还发了红包,感激不已,心底暗暗发誓定要对主家更加全心全意。   金湘玉和杨青两天后收到排河镇的来信才知道这消息,两口子立刻一早驾了马车往镇上赶来。   中午赶到镇上,直接去了毕府,游管家和夏菱在门口恭迎,金湘玉先下车,夏菱眼瞅着金湘玉腰身似乎比夏天来时粗了不少,疑惑道:“舅夫人这身子怕是有喜了吧?”   金湘玉点点她脑门儿:“你这丫头眼真尖!”   杨青绕过来喊小厮帮忙搬东西,回过身笑道:“三个月啦!”   “奴婢先替老爷公子夫人恭喜舅爷舅夫人,来年肯定生个大胖小公子!”   “承你吉言,不过……”金湘玉摸摸肚子:“我还是喜欢闺女些!”   “你喜欢啥咱们就生啥!”杨青插嘴。   夏菱抿唇儿笑:“这可由不得舅爷,得看送子娘娘的想法。”说着把金湘玉扶了进门,杨青和游管家阿全拎着大包小包的月子补品跟在后面。   房间里,杨柳斜卧在靠垫儿上喂奶,怀里的小宝宝正在埋头努力,额头上一片小汗珠儿,她抬头看了一眼目不转睛的某人,瞪道:“等下嫂嫂就来了,你还不快出去。”   “钰儿还没吃完呢,吃完了我就抱出去给大舅哥看看。”容安舔舔嘴唇。   这动作看得杨柳火冒三丈,吼道:“我警告你,今天可别乱来,马上嫂嫂就……”还没说完怀里的钰儿小嘴往外一怼,表示他吃完了。   容安贼贼一笑:“嘿嘿,还有时间。”将小被子一提,宝宝就从她怀里脱离,被轻柔平缓的放到了小床上面,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扑向了正手忙脚乱急着穿衣的某人……   杨柳实在不明白这样的自己怎么就吸引容安了——每天不能痛快洗澡,只能擦擦,头发也不能洗,关键还没法擦,她索性让夏菱给自己扎成丸子顶在头顶,眼不见心不烦。而一日六七顿的喂奶,有时候没喂好还会吐奶,一股奶腥味儿,虽然俩丫头尽力打扫,衣衫被褥也是每日一换,可她心里到底有些不适,嫌自己臭,且认为容安也该嫌自己臭,可没想到这家伙似乎没感觉,反而还到了某些时刻特别兴奋,比如说钰儿的饭点,每当吃不完剩点碗底子,他就凑上来了,那过程……说了脸红啊!   金湘玉进院子的时候,容安刚好把钰儿的碗底子吃干抹净,又替杨柳穿好了衣服,杨柳软趴趴的窝在靠垫儿上,脸上一片可疑的红晕。   “娘子,嫂嫂进院子了。”容安耳朵尖,听见了金湘玉的脚步声,一本正经的提醒杨柳收收那一看就懂的神态。   你还有脸说?杨柳瞪了他一眼,抬手摸了块玉贴到脸上降温。   “舅夫人来了!”门外的秋蕊喊了一声,替金湘玉推开了门。   金湘玉进了屋,笑嘻嘻的:“柳儿,我来看你和宝宝了。”转头见到容安:“妹夫也在呢!”   “嫂嫂来了!”容安点点头。   夏菱小步走到杨柳枕边耳语了几句,就见得杨柳喜道:“嫂嫂,夏菱说的可是真的?”   金湘玉坐到了床边,三个指头:“三个月了,要不是昨日得了你的信,你哥还不会让我出门呢,可没憋死我。”   “这么说我明年钰儿就有伴儿了,嫂嫂你想生男孩还是女孩?”杨柳很兴奋。   “我肯定想生闺女了,就看送子娘娘答不答应咯。”说着望了夏菱一眼。   夏菱嘻嘻一笑,凑到小床边看宝宝,容安让她抱起宝宝递到金湘玉手上:“嫂嫂你可快些看看外甥,我等着抱出去给大舅哥显摆显摆呢。”   金湘玉笑着接过了手:“都说外甥肖舅,你哥哥肯定喜欢得紧。”说着低头去逗怀里的小家伙:“真可爱,这么一点点,呶呶呶……瞧,还吐奶泡呢!”   “嫂嫂,你觉得像谁啊?”杨柳问她。   金湘玉歪着头看了半天:“眉毛鼻子像妹夫,嘴巴眼睛像你,长大了肯定是个美男子。”   “我怎么就看不出来……”杨柳咕哝着也凑过去,一边假意说话一边拿眼偷瞄某人,某人正盯着宝宝急不可耐。   金湘玉顺着她的目光往那边一看,噗嗤乐了:“好了好了,妹夫快些把宝宝抱出去显摆吧!你哥哥肯定等急了。”说着把孩子递给了夏菱。   “多谢嫂嫂!”容安喜笑颜开,抱过儿子开心的出去了。   “你慢点儿,别颠吐奶了。”杨柳赶紧让夏菱跟着去瞧瞧。   “一疯起来就忘了刚吃奶了,昨日都吐了一回,全吐他爷爷身上了。”杨柳向嫂嫂告状。   “刚得了儿孙,难免激动,你多生几个就好了。”金湘玉安慰她。   “天哪,这一个就够折腾了,下一胎等几年再说吧!”杨柳摇摇头。   “柳儿,这生孩子到底疼不疼啊?要生多久呢?”金湘玉没几个月也要来这一遭,到底有些担心。   “嫂嫂,不光这生孩子,其实这怀孕的过程也很重要,你往后几个月千万不能拼命进补,不然自己吃太胖胎儿又太大,对自己和胎儿都不利……”杨柳索性把自己的心得体会作了个总结,仔仔细细给她讲了一遍。   金府,金大夫人的三月守孝期已经过去,府内事宜也逐渐恢复了原状,原本若是大夫人还在,张九儿所生的这儿子是要放在大夫人名下的,可如今大夫人一死,这孩子便留在了张九儿身边,亲自带着。   这一亲自带,那全府的风向便变了,金老爷想了一辈子儿子,终于得了个老来子。不肖说,这以后的财产肯定是留给这宝贝儿子的,因此,张九儿如今虽还是姨娘身份,可吃穿用度以及在这家里的地位,自然而然的抬高,直赶生前的大夫人。   张九儿也没少在金老爷枕头边吹风,想坐那继室之位,可金老爷总是笑呵呵,打马虎眼儿,一边任由她在府里行那主母之风,一边却又不提抬升名分,吊着张九儿,不上不下,几乎成了张九儿的一块心病。她有时间耗,可金老爷却不见得有那么多时间陪她耗,万一哪天不小心随着大夫人去了,她这姨娘的名分就尴尬了,因此横竖也要让金老爷早些立名分。   她如今手头宽裕了,也培养了几个心腹,以前大夫人安排的丫环婆子被她该卖的卖,该嫁的嫁,遣了个干净,从人牙子那里另买了几个丫环小厮专门听她的差遣,做耳目眼线。这不,金老爷刚得到杨柳生了孩子的消息,她这里也得到了。   “儿子还是女儿?”她问丫环小菊。   “跟您一样,也是个儿子。”   “哼!”张九儿摔开手里的玉梳,面带怒色:杨柳居然也生的儿子?老天爷怎么就那么偏帮她呢?怎么就不生闺女呢?真让人恨的牙痒痒……脑海里又浮现出毕容安的模样来,时间过去这么久,不仅没有消退,反而一日胜一日的清晰起来,就连有时陪着金老爷,她脑补的都是毕容安的模样。要是能再见一见,说上几句话……她抬眼看看镜子里的自己,如今在金府吃好喝好,养得比在鸡鸣村丰满明艳多了,若是再碰上毕容安,她一定要给他留下印象,说不定,日后……   “七姨娘,老爷请你过去!”门外有个声音打断了她的迤思。   “什么事?”现在提到金老爷她就觉得烦躁。   “说是准备毕府添丁贺礼的事。”   “真是老糊涂了,”张九儿暗暗骂了一句:“这才刚生就要准备贺礼,也不怕毕家那儿子有没有命活到满月酒,一个穷打猎的,真不知有什么好巴结的?见天儿张口闭口都是毕家,怎么不早早转世投胎到毕家去,省得天天恶心人……”一边骂着一边让小菊给她收拾打扮。   出了门,又恢复温柔婉约的模样,往金老爷那里赶去。   金老爷在前厅等着她,见她来了,颇有兴致的唤她过来:“九儿,你快来替老爷看看这贺礼单子准备得如何?可还有什么要增减的?”   张九儿瞅了一眼上面洋洋洒洒的一大列东西,脸色顿时有些挂不住,却还是勉强笑道:“老爷准备的这些礼物都好着呢,送出去倍有面子,足够啦!”   “哎呀,可惜呀……”金老爷遗憾的啧啧牙:“可惜我们家天赐和毕府小公子差着辈儿,不然也能结个同庚异性兄弟了。”   张九儿一听,脸上的笑终于裂了:“同庚……兄弟?”   金老爷点点头:“可不,这要是能成,就能和毕府亲上加亲了……”   “老爷!”张九儿呼的站了起来:“您老糊涂了吧?这毕家到底给您灌了什么迷魂药上赶着巴结讨好?满大街今年生儿子的多着呢,您要结同庚随便找一家都比毕家强,咱们天赐犯得着跟他家搅一块儿么……”亏得差了辈,否则真让金老爷把这事弄成了,估计她要疯。   “你……你说什么?”金老爷先是一惊,继而暴怒,跳起来就给了她一耳光:“你个蠢东西,你……你要气死我呀……来人,把四姨娘关进祠堂思过三日,不准吃饭!蠢东西,想把我气死呀……”金老爷气的直哆嗦,招来丫环给扶了出去。   张九儿捂着脸,愣了半天,一阵风般刮去了祠堂:杨柳,又是因为你,这些账我迟早会一笔笔跟你算清楚!还有这老不死的,你够狠,居然为了这几句话就打我罚我,终有一天我要讨回这口恶气! ☆、招聘工人   容安和毕老爹趁杨柳坐月子的期间,会所家里两头跑,争取年前把赛江南布置完工,游管家则被他们搬到赛江南主管招聘事宜。   目前在里面帮工的几个杂役是排河镇先前给赛江南施工的几个闲散小工,刘江散了队后便在街上继续找活儿干,后来见容安招杂役,几个人一合计,又回来了,谈好月钱,立刻上工。因之前这会所是他们建起,因此做起事来熟门熟路,事半功倍,容安便有心在这几个人里头挑两个主事的出来,这段时间便观察着,开年了再定夺。   前来应聘的人不少,招工启事是杨柳口述容安执笔的,应聘职位年龄工种工资一目了然,且杨柳出了月子后会亲自到赛江南进行指导培训,做得好还有提成,因此来赛江南应聘便成了排河镇人民办年货之余争相要做的事。   赛江南在原有的餐饮基础上,融入了温泉水疗,美容香薰,穴位推拿等各种古代人前所未闻的养生项目,且杨柳又让长福巷的一位年画匠刻了宣传单,彩色的字体,把这几个主要项目细细分类,比如说美容香薰里头就有精油舒缓,面部身体穴位指法按压,除皱除痘淡斑头发护理等小分类,最重要的是赛江南有男宾女宾通道,女士头三天还可以免费体验其中一个项目。   刻印了一百五十张,阿全一会儿就发光了,杨柳吩咐他要叫嚷,他一开始还不好意思,立在街口脸红耳赤的,有人见他手上那一大叠彩色的单子感到好奇,凑过来瞄了两眼,他便发给人家一张,结果旁边的也要,一来二去,身边好奇的人一传十十传百,不到一个时辰就两手空空了,跑回来让年画匠赶紧追印。   金老爷坐在怡情楼里,盯着手里的赛江南宣传单发呆,贾洪坐在他对面,端着茶盅儿吸溜着,不时瞅瞅他的表情:“金老爷,您看怎样?”   金老爷长出了一口气:“这等做法,前所未闻,就是京都城里,恐怕也没有这些个神仙点子,这真的都是毕少夫人想出来的?”   贾洪点点头:“那位毕少夫人我一开始以为她只是异想天开,没想到是这个……”他伸出个大拇指比道。   “贾老弟,你说他这赛江南一开,我这怡情楼的生意会不会……”金老爷有所担心。   “放心吧,他和林爷签过契约,不弄花酒美娘这些东西,跟你不搭噶的。”贾洪摆手,正要继续说,老鸨子送了两个唱曲儿的乐娘进来。   “老爷,贾爷。”两乐娘抱着琵琶盈盈一福,见过了礼。   金老爷弹弹指头,让她俩开唱。   细腻糯软的小曲儿和着美酒,化解了金老爷这几日的不快,那张九儿虽然关在祠堂里,可到底舍不得真不让她吃喝,吩咐婆子悄悄送了吃食进去。没想到张九儿倒倔上了,除了喝几口水,硬是三天没吃东西,出了祠堂就病倒了,如今正躺在床上调养呢。   他心里烦闷,便出来散散心,恰好遇上这满街的传单和贾洪,便将贾洪邀请上来聊聊天,这才有了这谈话,其实他看了这宣传单子心里也痒痒得紧,想着等开业了,张九儿病好了气消了,将她带去消遣消遣,算是陪个罪。   贾洪也心痒着,他虽然不缺钱财,家里也美妾不少,可横竖都是那些事儿,没啥新鲜意头,这赛江南犹如破开水浪的一艘利船,使到了他面前,船上一堆新鲜玩意儿,他得上去看看。   两个人一边听曲儿一边各有所思,没注意到两个乐娘眉来眼去,用眼神指着桌上那张宣传单正无声传话呢。   下了场,金老爷摸出一锭银子打赏,这俩乐娘谢过之后便匆匆出了包间,下楼和老鸨告了假,相伴往赛江南而来。   游管家坐在赛江南前门大堂里,摆了一张大大的八仙桌,桌上的写满内容的纸张已经堆了厚厚两叠,他正一边询问一边快速的记录着。阿全在边上忙碌的点号分类,男的站一排,女的站一排,另一个新聘的侍女则负责女的那一边,最后按编号领到游管家面前面试。   轮到这俩乐娘了,侍女先领了一个过去,游管家熟练的取了一张新纸:“姓名?”   “小女子姓张名凤儿。”   “年龄?”   “十八。”   “会做些什么?”   “小女子是一名乐娘,精通筝,阮和琵琶。”   游管家点点头,仔细写上,又问道:“对工作可有什么要求?”   张凤儿想了想,问道:“来赛江南干活儿要不要陪客人饮酒唱曲儿那些?”   游管家摇摇头:“我们有专门的弹奏暗室,客人只可听见乐曲声,是见不到奏乐之人的。”说着那侍女将她带到了最近的一处弹奏暗室内,只见外表瞧着是普通的雕花菱格木墙,里面却大有乾坤,从后面的一处暗门进去,只见里面是一处两丈见方的暗室,中间摆放着一具琴。   “乐娘在这里弹奏,声音会从此处传出,外间的客人只闻其声,不见其人。”侍女演示给她看。   张凤儿回到大堂后,对自己那同伴使了个眼色,又同游管家确定了复试看榜时间和月薪,便退到一旁等同伴了。   半个时辰后,两个人出来,又继续回怡情楼,边走边说话。   “凤儿,你说那赛江南真的有他们说的那么好么?每日只用弹奏,曲儿随意,工钱还不低,关键是不用陪客,我可做梦都不想陪客呢……”说话的是和张凤儿一同应聘的乐娘赵五梅。   “我瞧着不会差,我那义兄刘江就是替赛江南做工的,那整个大楼都是他起的,听他说这赛江南的掌柜人特别好,工钱给的又足又多,连住宿吃食都比任何一家好。”张凤儿透露小道消息。   “真的?”赵五梅被她说的心噗通跳:“那只要复试成功,我立刻禀了妈妈,自赎己身。”   “你那里银子够不够?不够我这里还有些,是我义兄借我的。”张凤儿问道。   “应该有多的,这两年我也攒了不少……”两个人嘀咕着回去了。   杨柳实在窝得快发霉了,可夏菱和秋蕊守着她,一切照着宫里规矩来。   “夫人,您要是不把这月子做满,日后会落下病根儿的。”秋蕊用篦子刮着她那一头油发给她止痒,夏菱则用小剪刀给她正剪着手指甲,剪完了拿块细石轻轻给她打磨。   “可我实在想洗个痛快澡了。”杨柳如今做梦都能梦见自己在浴池里遨游。   “您再忍……”秋蕊歪着脑袋算了算:“四天,四天就好,后天大年三十,初二满月,满月了就能洗澡了。”   “二位姑奶奶,不能通融通融,提前两天么?我想干干净净过年……”杨柳简直想哭,她真的熬不下去了。   俩丫头对望一眼,很是为难,可到底被杨柳这可怜的样子给说动了,没法子,把容安搬了出来:“公子不会答应的。”   “答应什么?”容安应声推门而入。   两丫头得了赦,立刻埋头继续做事不再说话。   “我想洗澡——”杨柳抓着他的手,哀切。   “乖,再忍……”容安摸摸她的油脑瓜,在心底算时间。   “四天。”秋蕊没忍住,提醒了一下。   “对,四天,你想想,前面二十几天都忍过去了,这四天还难吗?”手从油脑瓜移到了她脸蛋儿上捏了捏,这些日子关在家里,养得真叫一个白白嫩嫩丰腴柔滑,手感好得不得了,每晚他趁杨柳睡着了都会偷摸上好半天。   “嗷~”杨柳拍开他的手,恨恨道:“你们就看着我过个臭年吧,年三十我臭死你们!”把脸一歪,倒在了儿子的小脸蛋旁,小钰儿经过一个月的奶水滋润,已经不复出生时的红通通皱巴巴,如今白白胖胖的十分惹人爱,这也是杨柳无聊无奈的月子里最让她开心的事了。   赛江南的招聘事宜在腊月二十九终于告了段落,人员也全部招齐,只等正月十六正式开业,而赛江南员工的工作时间则提早八天,初八就要进楼培训了,正是杨柳出了月子之后,至于赛江南的配套供给的工厂作坊,她早在赛江南开工的时候就到处寻找查看得差不多了,且大部分所需原料还需自己配制,因此,出了月子便有得忙了。容安怕她累着,让游管家去牙婆那里又挑了两个丫头给杨柳支配。   年三十一眨眼便来了,杨柳终于被允许下床上饭桌吃饭,对着满桌的好菜,她强压下心酸,乖乖吃饭。她瞧见今日毕老爹和容安又穿上了她去年新年特意缝制的新衣服,想是想逗她开心。夏菱和秋蕊也殷勤的给她布菜,不时给她讲讲菜色,也是想逗她开心。所以说,虽然臭归臭了点,她还有什么好埋怨的呢? ☆、师傅出山   容安把满月酒和赛江南开张定在了同一天,杨柳出了月子则快速的开始培训员工,赛江南一共招了五十几人,若是生意步上正轨,以后还得加聘人手,因此这第一批人员培训是颇为辛苦的事。   杨柳很谨慎,让每个人都和赛江南签订了员工合同,连杂役跑堂和厨下做膳食的婆子师傅都不例外。   有些工作不用她指导,有些工作却非她不可,因为没有谁见过。好比穴位推拿,赛江南从安仁堂选了一位大夫作中医顾问,教员工们认清穴位,而杨柳则教他们互相练习推拿指法,其实她不过是从前偶尔去过美容会所按过几回,而自己也经常在家里帮哥哥捏筋松骨消除疲劳而已,因此她除了示范更多的是让两个练习者配合老大夫深入摸索,自己则成了体验对象,按到不对的地方就指点一下。   另有香薰精油那些倒是容易,西市里就有一家专门做桂花茉莉花头油的作坊,她谈拢意向,又让作坊在头油的基础上精炼几层,亲自试了,选了几款花种让他特供便可。   赛江南的菜色别具一格,是容安用了点特权从京城聘来的大师傅,姓杨。杨柳问过一次大师傅的出处,他只说是个啥啥大酒楼请来的,在京城老鼻子厉害的那种。   可师傅虽厉害,却不是千手观音,打杂买菜配菜的给他配下来,犹如一个茶壶四个盅儿,且还忙得团团转,做菜够了却没时间做点心。杨柳一想,索性决定去排河镇请她师傅马三大娘。   初六一早,她喂饱了儿子,放在家由新请来的奶娘照看着,容安则驾着马车,拎上一堆礼物,带着她往鸡鸣村赶去。这还是去年夏天离开后头一次回鸡鸣村,杨柳很是激动,钻出车子和容安并排坐在车辕上,二人说着话儿。   杨柳坐月子养丰腴了不少,可这几天一忙,似乎又掉了一点肉,容安腾出手将她腰腹摸了摸,叹了口气:“娘子,辛苦你了,等开业稳定了,你在家里再多休息一个月吧,杨师傅懂药膳,我让他给你调理调理……”   杨柳拍开他的手:“不准乱摸,我也不想吃药膳!”她上过秤了,足足胖了快二十斤,虽然原本偏瘦如今瞧着顶多算微胖,但也算胖了,她想着瘦上十斤下来,不胖不瘦刚刚好,而且……低头看了一眼,罩杯明显升级了哟。不过听说断奶了又会缩回去,不知那位杨师傅懂不懂这方面的事,药膳她不想吃,可这丰胸膳却是可以考虑考虑的。   容安不知她所想,兀自哄她:“大夫说了,生了孩子要好好调养,不然年纪大了会出各种毛病的,杨师傅的药膳可是京城一绝,多少人想吃都吃不着呢,你不试试多可惜?”   “真的假的?”她指指山边的一枝柳条儿,容安立刻伸手给她折了一枝,递给她道:“真的,不试可惜了。”   “那不好吃你不能逼我吃!”杨柳妥协。   “不好吃你都给我吃。”容安立状,夫妻二人就此达成协议。   到了鸡鸣村,容安先把马车停在了胡家医馆,和胡郎中拜了个年,把车里的礼物也提了几盒送给他。胡郎中很是高兴,见杨柳刚生完孩子,回屋取了一盒补血养气的药丸送给她:“这是我胡家祖传秘方,不瞒你们说以前还做过宫廷御药,我又在老爷子的基础上改良了一下,你每三天服用一丸,半月就能见到效果了。”   容安毫不客气的接过手:“吃得好的话我一定还来取。”   胡郎中摸摸小胡子,嘿嘿一笑:“那我就在家等着你再来。”不是他吹,以他的能力,去宫里谋个位置不是难事,可经过去年那事,他才明白自由和平安的可贵,如今一心在家专心研制医术,打算把胡家医术重新发热发光,收两个徒弟传承下去。   别了胡郎中,继续往前走,又跟米铺陈掌柜打招呼拜了年,拐过弯上桥来。   马山的肉摊子没出,桥上有一群半大孩子在炸鞭炮,杨柳在里头寻了寻,看见了一个熟悉的双丫揪揪:“大鸿!”她挥手呼唤。   孩子堆里的大鸿扭头见到了她,咧嘴一笑,丢下小伙伴跑了过来:“柳儿姐姐,毕家大哥,你们回来啦!”   容安拍拍身侧:“坐上来!”   “哎。”大鸿双手一撑,跳上了马车,坐在容安身边和小伙伴挥手,往家里驶去……   马三大娘正在家和马三叔拌嘴,你不理我我不理你闹僵着,突听得外头马车响,传来儿子的声音:“爹,娘,柳儿姐姐和毕家大哥来啦!”   两口子慌忙迎出去,果然,下车来的不是杨柳和容安是哪个?喜道:“这大过年的,什么风把你们两位大忙人给吹来了?快快进屋。”她是知道赛江南和杨柳生孩子的事的,就等着满月酒好过去送贺礼呢,没想到人自己来了。   “快快请进!”马三叔也笑眯眯的。   容安从车里搬出礼物来:“给您拜个年!”   马三大娘愕然:“咋还带礼物?你不是初二就派你家那个叫大力的家仆过来送过礼了吗?”当日不止送了她一家,还有杨青家,只不过杨青和金湘玉刚好也要去镇上拜年,索性坐着毕家马车一块儿回了排河镇,到今天还没回来呢,想是留在了金府。   “师傅有所不知,徒弟这礼物是有事要拜托您。”杨柳神秘一笑,进了屋。   等落了坐,上了茶果,杨柳开门见山说明来意:“师傅,我那赛江南如今缺一位糕点师傅,我想请您过去帮忙,月薪五两,大鸿也可以带过去镇上读书,吃饭住宿的地方我提供,您意下如何?”   这么直接,马三大娘愣了愣,和马三叔对望了一眼:“这真是想瞌睡就来了枕头,莫不是我昨日拜神拜得好?哪里有这么巧的事儿呢?”   马三叔有点激动,问杨柳道:“柳丫头,你那里只缺你师傅?还缺不缺啥打杂的?”   “师公,您为啥这么问?”杨柳不解。   “是这么回事……”马三大娘把夫君挤开,盘腿上了炕:“那开矿的贾老板如今有个矿的石头采完停产了,这个矿恰好是你师公干活儿的地方,如今贾老板说要把他们这些人搬到更远的秋公山去,可秋公山太远了,恐怕只有过年才得回来。他回来跟我说这事,我不想让他去那么远的地方,可你师公说贾老板承诺月银加一两,他想接着干,给大鸿多攒点媳妇本。这不,正吵着你就来了,还送了个工作给我!”马三大娘得意的朝夫君挑挑眉毛。   “嗯,你收了个好徒弟!”马三叔接受她的炫耀。   容安笑道:“三叔,您要是不嫌弃,我那里还缺后勤杂工呢。”   “没问题,只要可以跟你师傅一块儿做事,让我干啥都行。”   “师公,你的月银比师傅少也不介意么?”杨柳故意问。   “我介意啥?你光是请你师傅的价码儿就赶得上我在矿上一年的收入了,我就是每月没钱也不亏啊。”马三叔想得开。   “那就这么定了,大鸿就在长福巷书院上学,我在赛江南员工宿舍里给你们分个带独院儿的房间。”   “好嘞!”马三叔和马三大娘异口同声答应了。   中午匆匆在马三大娘家吃了饭,小两口又着急的往回赶,不光是因为最近事儿忙,还有个原因是杨柳胸胀得厉害,憋得她快受不住了。   容安驾着马车飞驰出村,不时回头问杨柳情况,杨柳半靠在车厢里,难受得把衣衫扣子解开了一半,可惜还是不能缓解涨奶的疼痛,只得勾起肚兜儿带子哼哼唧唧。   容安心疼她,驾着马车进了山道勾寻了个有树林的空地,将车弯了进去。回头见看不见山道了,将马一拴好,掀开帘子躬身钻了进来。   一眼望见杨柳那衣衫半解的模样,他咽了咽口水,抬手给她扒开了肚兜儿。   “你干嘛……”杨柳吓了一跳:“这大路上会有人经过的。”   容安捉开她的手,俯身低下头:“放心,我已经把车子停在树林里了,没人会瞧见的,让你舒服些了咱们再启程。”用嘴那么一吸,杨柳紧绷难忍的胀痛终于得到了缓解。   只是某人后来又借机做了些不可告人的羞羞事,导致两人回到家已经是未时末了。   回到府,新来的奶娘便抱着钰儿过来请罪:“公子夫人,实在对不住,今儿个可能小公子不习惯我身上的味道,总是哭闹,奶也没吃几口,吵着要夫人呢。”   杨柳接过手,小奶娃儿已经睡着了,两小眼泡果然比平时肿些,她心疼的瞪了容安一眼,都怪他折腾晚了,又对奶娘理解的笑了笑:“无妨,刚开始他肯定有些不习惯的,明日我同你轮流喂他,久了就好了。”没办法,这几日她事情多,不请奶娘帮忙钰儿就会饿肚子,而带在身边不仅不安全还怕吹风染上疾病,只等开业后步上正轨了她才有时间闲下来。   容安摸摸儿子,低头亲了亲:儿子,对不起,但是爹还是要谢谢你!他在心底偷偷道。 ☆、开张闹事   马三大娘是个利索人,第二天便和马三叔把家里家外收拾一遍,贴身细软衣物并一家三口,坐上杨青留在马家照看的马车,往排河镇而来……   杨柳先把他们接到了赛江南,将人带到了夫妻员工小院儿,小院儿不大,一房一厅一卫一院子一口井,按杨柳的配制标准设计,吃饭有员工食堂,不用单独做饭,也少了消防隐患。   而单身的员工则属于男女分开的群居宿舍,一间房两个人,五间房一个院子,院中照例一口井,比如那张凤儿和赵五梅便是搭伙住了一间屋,从怡情楼赎了己身搬了进来的。   马三大娘把赛江南逛了一圈,啧啧称奇,将自家徒弟是夸了又夸,赞了又赞,只是待杨柳带着她去见那杨师傅,杨师傅只遥遥望了一眼,便立刻放下手里的活儿跑了过来,神情还有些讶异。   “杨师傅,这是请来专门做点心的师傅,姓……”杨柳正介绍着,却见杨师傅激动的接过了口,问马三大娘道:“你可是姓陈?”   师徒二人互看了一眼,杨柳先开口:“您怎么知道的?”   杨师傅更加激动:“陈宁是你什么人?”   马三大娘脸色一变,后退了一步。   “你别怕,我是陈宁的拜把子兄弟……我……”杨师傅知她误会了,原本沉稳的老头儿浑身上下摸索,从腰间摸出块断了红绳的乌陶块儿来,递给马三大娘:“这个,是我年轻时跟他进宫前去庙里互求的平安卦,你可曾见过?”   马三大娘接过手,摩挲了两下便眼眶发红了,再次望向杨师傅:“陈宁是我爹,您老可是杨凤池杨二叔?”   杨师傅喜出望外:“你是陈家小闺女细妹儿?”   马三大娘破涕为笑:“您老还记得我的小名儿?我娘现在都不这么叫了。”又对一头雾水的杨柳道:“你这赛江南好大路数,竟把我杨二叔都请来了。”   杨柳见那杨师傅摆摆手:“我老头子岂敢违背圣意?再说了,毕大掌柜和夫人对我好着呢!”   杨柳傻了眼:“杨师傅……原来您是宫里面请来的御厨哇……怎么夫君压根儿没对我说实话?”   杨师傅呵呵一笑:“大掌柜他怎么说的?”   “他说你是京城大酒楼做菜最好吃的师傅,非同一般厉害的那种。”杨柳懊恨,原来自己一直还蒙在鼓里。   “这么说倒也没错……”马三大娘点点头:“杨二叔年轻的时候就凭着一把菜刀切进了宫,当上了御厨,直到现在。只是皇上怎么会钦点您来这赛江南的?我徒弟居然有这么大面子能让皇上亲自下旨将您给放出来?”马三大娘咋舌,把杨柳看了好几眼,村里都在传毕家在京城有高门亲戚,看来这亲戚不仅不假,还非一般高。   杨师傅是知道一点个中内容的,可皇帝吩咐过,秘密要保守,不能渲染,因此对着自家侄女,他也只好紧闭嘴巴,看着杨柳。   杨柳想了想,只得推诿道:“师傅,这事说来话长,等这阵儿忙过了我再细细告诉你。”   马三大娘点点头,继续跟杨师傅说了会儿话,又定下了晚间去杨师傅小院里拜访的时间,这才跟着杨柳出了厨房。   “师傅,原来杨师傅跟师爷是兄弟啊?”杨柳出来后问道。   马三大娘点点头,把当年的情况讲了一些:当年她爹陈宁下了冤狱后,任谁也救不出来,只有这杨凤池托看守牢房的同乡进去看了一回陈宁,陈宁弥留之际留下的警训:凡陈氏一族皆不准踏入京城!便是由他代为转述给马三大娘母亲的,同时送回来的还有一点衣物和杨师傅手中同样的小陶卦。当年马三大娘不过才几岁的小丫头,和这杨师傅也不过一面之缘,后来举家离京后无缘再见,今天要不是这小陶卦,她还真不敢认呢。   “这敢情好,想不到老天爷冥冥之中有定数,让你们又相见了!”杨柳觉得这也算是一桩好人好事了。   “可不,今日见到杨二叔,我仿佛看到了我爹一样。”马三大娘唏嘘着,有点伤感。   晚上,杨柳和容安把杨师傅并马三大娘一家都请到了府里吃晚饭,杨师傅和马三大娘又叙了很多不知道的事情,一顿饭吃得很是尽兴。   第二天,正月初八,赛江南开张大吉暨毕家小公子满月酒,新年第一波喜事,镇上头面人物集体出动,以金明县太爷为首的高官团,携内眷参加,另有排河镇大财阀:金老爷,贾洪,林少棠之流均也携内眷参加,且还带了不少朋友过来捧场。再便是毕家内亲好友,杨青小两口以及马三大娘一家,毕老爹的好友陈员外夫妇,以及马员外夫妇也一并从鸡鸣村赶来。加上镇上的客人和码头上新来的外地客,整个会所爆满!   马三大娘送了满月礼就留下马三叔带着大鸿玩儿,自己则开始工作了,她的操作间挨着杨师傅的厨房,配了两个手脚灵活的丫头打下手,且杨柳设计的这操作间十分方便,虽然忙碌,却也有条不紊。   杨师傅那边也在忙着,不时有传菜的侍者进进出出。   今日赛江南采用的是自助形式,配菜酒水点心一应俱全,且又分为女宾取菜区和男宾取菜区,新颖的形式让这一众人士大开眼界,金老爷贾洪之流看到的全是商业金点子,而女眷们则是无比享受这奇特的时光,连一向沉稳的陈夫人都笑得合不拢嘴,只见她拿起一块圆圆的可爱小蛋糕,又端了一杯插着小纸伞的琉璃高脚杯果饮,开心的寻到陈员外,碰了好几下。   而那些孩子们则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杨柳规划了一片儿童游乐区,里面有软木海洋球,有跷跷马,有牛皮拉起来的小蹦床,吊秋千……等等等等,大鸿带着几个孩子在里面嗨翻了天,旁边则有两个男侍者在保证安全。   金老爷端着高脚杯,和容安碰了一个,脸上闪着红光:“赛江南果然是个好地方,我活了这把年纪,还没见过这样儿的玩乐场所呢。”   “金老爷,等会还有别的项目,您可得乐不思蜀啊!”杨柳招呼着夫人们路过,正好听到他说话,便打趣了一句。   “还有别的?”金老爷老眼一亮,正要相问,就听得身边冒出个悠扬的琴声,丝丝柔柔钻进了他的耳朵,转身看了看,没发现弹奏者,他靠近墙壁,贴耳听了听,奇怪道:“毕公子啊,你这墙壁还会发出声音?”   容安笑而不答,当着他的面招来个侍女:“换一首金老爷喜欢听的曲子!”   侍女对金老爷一福:“不知金老爷喜欢听何种曲类?”   金老爷想了想,点了首曲四段锦。   只见那侍女离开了,不消片刻,墙壁里的琴声就换成了四段锦。   金老爷对容安竖起大拇指:“妙得很!”丝毫不知道里头弹奏的正是自己怡情楼出来的乐娘。   张九儿此刻脸色阴沉沉的端着一杯饮料,左瞄右瞄,她看得出来,毕家这个赛江南日后肯定是日进斗金,而和满月酒一起办,今日更是收了不少双倍贺礼,光是自家老爷就送了不菲的礼金,前所未有的大方。那杨柳此刻正招呼着女眷们,奶娘则抱着孩子跟在她身后亦步亦趋,不少夫人都凑过去逗弄孩子,夸赞的言语飘进她耳朵里,她狠狠白了杨柳一眼:“不就是个儿子么,谁不会生啊,至于搞这么大排场……”   小菊在旁边感受到她的愤恨,尽量往后缩了缩,免得又被抓去泄恨。可张九儿今天却不想找她,而是另有目标。   杨柳今日忙碌,身边俩丫头也分担了不少事务,秋蕊陪着奶娘一起照看小钰儿,夏菱则伴她一块儿到处和夫人们说话,敬茶饮,因杨柳需要母乳,因此喝的东西不能太杂,更不能有酒精,她便端了一壶花果茶,跟随在杨柳身后,时不时添加一下。   张九儿盯着她,等她去续水回来的时候走过去假意不小心一撞,撞得茶壶打翻,烫到了夏菱的手。   “啊——”的一声惨叫,吸引了众人的目光,杨柳赶紧奔过去扶住了夏菱:“怎么了?烫着了吗?我看看……”托起夏菱的手,只见右手背红通通一片。   “快,取点蜂蜜过来。”她立刻对旁边赶来的侍女道。   侍女奔到自助台边,用勺子舀了一点蜂蜜,杨柳接过手,把蜂蜜涂到了夏菱的手上。   “夫人,我没事。”夏菱很过意不去,抬起头看了张九儿一眼。   张九儿冷笑一声:“这丫头走路都能撞到人,还有脸吹自己叫赛江南,先把走路学会再开店吧!”   杨柳蹙起眉,知道她故意找茬,却还是开口道:“金夫人,不好意思,今天客人多,难免磕碰,要是碰到了您,我替她向你道歉!”   周围的夫人见她这么大度,又护着自己的丫环,纷纷交首称赞,有些看到事情经过的则开始讲明情况,一时有不少人又拿了那有色眼光看张九儿。   “夫人,奴婢不要您帮忙道歉,若是奴婢错了奴婢会承认,可是……方才明明是这位夫人故意朝我撞过来的,如果我不把壶拿紧一点,那烫到的不仅是我的手,还有您的后背和胳膊。”夏菱很气愤,瞪着张九儿大声道。   “你个贱丫头,竟敢倒打一耙胡说八道,小菊,替我掌她的嘴!”张九儿摆明要把事闹大,又对杨柳道:“毕夫人,这就是你的丫头,可真没家教,有她这么睁眼说瞎话污蔑客人的吗?”   “我要是说瞎话就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刚才就是你故意撞的我。”夏菱在毕家这么久,虽然是丫头,可过得比一般人家小姐都不差,且杨柳待她们又平等又和蔼,连一个指头都不曾动过,完全当家里人在对待,因此,哪里怕张九儿的威胁?再说了,理可是在她这边呢。 ☆、日进斗金   小菊期期艾艾的挪远了些,张九儿让她动手,她却是不敢动的,眼睛在人群里瞄了几眼,看到了远处的金老爷,正顺着人潮往这边观望着,她立刻溜了过去……   “小菊!”张九儿见夏菱不过一个丫头,竟敢顶撞自己,顿时觉得没脸,回头唤丫环,却发现人不知跑哪儿去了,气得她直瞪着杨柳,连称呼也省了:“杨柳,你这丫头今日是故意给我难堪么?这就是你赛江南的待客之道?”   杨柳扶起夏菱,让她站到一边儿,自己则迎向了张九儿:“金夫人,方才到底怎么回事我想你心里最清楚不过了,您如果铁了心要把事情闹大,那今天县太爷也在这儿,不如请他过来断断这桩意外,看看您到底要个什么说法?”   张九儿一噎,想不到她脾气这么硬,又看看周围不少夫人对着自己指指点点,交头接耳,其中有个身量丰腴的夫人更是直接对她丢了个白眼,还切了一声,这让她倍觉丢脸,想着拉个把认识的夫人给自己壮壮声势,一双眼便在人堆里搜索起来,嘴上也依旧不饶人:“断就断,我还怕你店大欺客么?”   那县太爷金明的宠妾林如雪也在人堆里头,她是认得张九儿的,两个人也有点私交,可她却不傻,见张九儿这模样,晓得在找自己呢,便把头一低,假意说内急,催丫环扶自己去方便。刚转身便碰到了急急忙忙钻过来的金老爷,她身子一闪,拉着丫环就躲了过去:有戏看了!   小菊找着金老爷,三两句讲清楚了全部事情经过,金老爷气得火冒三丈,放下杯子就赶了过来,夫人们让出一条道,让他走到张九儿面前。   “老爷?”张九儿一怔,继而看到了后面低着脑袋的小菊,心里立刻明白怎么回事,正要开口,金老爷抬手就要当众对她立规矩。   “金老爷!”杨柳喝住他,低声道:“这周围的夫人们都看着呢,您要正家法也得回去关上门在家里,免得失了面子。”她说这话的目的就是激起张九儿的愤怒,好让她彻底失态。   果然,张九炸了毛:“杨柳,你少在这挑唆我家老爷……”刚开口便听得金老爷一声怒吼:“放肆!”拿手指着她,气得犹如得了马上疯:“你……你竟敢直呼毕夫人名讳,你这个样子,还有脸肖想主母之位?也不嫌丢人。小菊,快把七姨娘带回去,传我的命令,关进祠堂不得出来,待我回去了再罚!”   “什么?”张九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扭头瞪着金老爷,脸上五官都扭曲了,小菊上前来扶她,她啪的就给了小菊一耳光:“多嘴多舌的东西,滚开!”力道之大,打得小菊直接朝杨柳的方向扑过去,杨柳眼疾手快的接住小菊,两人连连退后了好几步。   “金夫人,你怎么乱打人?”杨柳怒不可遏,扶好小菊,只见她右脸通红一片五指山,嘴脸都被抽破了。   围观众人哗然,窃窃私语四起,金老爷气得浑身发颤,闻讯而来的容安赶紧扶住他:“金老爷,别气坏了,不过一个姨娘,回家严惩了便是,犯不着在外面置气。”一边看杨柳有没有事,一边帮他把背上捋了捋。   张九儿见到容安过来,原本愤怒跋扈的状态立刻收敛了起来,原以为他会帮着自己说话,没想到他一张嘴,如同吐出一把沾毒的刀子,狠狠扎向她的心里,她难以置信的看向容安,只见对方神情除了冷峻,更多的是厌恶。   厌恶?她后退了一步。   不料金老爷抓住她的手往外一扯:“这等无理泼妇,实在有辱我金家门风,这都怪我管教不严,丢人那!“遂抬头对容安和一众客人道歉赔礼:”今日我金正阳对不住大家,给大家添麻烦了,也没脸继续留在这儿,这就离开!”说着把张九儿向外拉去。   容安对杨柳递了个眼色,跟了上去:“金老爷,是我今日照顾不周,您慢些走,我送您出去……”他怕张九儿彻底撒泼,伤及无辜,一路互送着金老爷出了赛江南。   待人一走,周围的夫人们呼啦围了上去,七嘴八舌起来:“金老爷这是哪里抬来的野狐子,竟如此胡闹败兴?金家这脸今日算是丢光了!”   “啧啧,就这样的货色,生出来的儿子也教不好的。”   “下手可真重,这丫头只怕破相了。”   “方才我可瞧见了,她故意撞的毕夫人这丫头呢,心思忒歹毒了。”   杨柳招来两个侍女,把夏菱和小菊扶下去上药,自己则对那些夫人们盈盈一福:“实在对不住各位,闹了这么一出,败了大家的兴!”   “毕夫人无需道歉,她走了我们才真正尽兴呢!”说话的是看见整个过程的贾洪的爱妾许氏,桃心型脸蛋儿,一对水汪汪的月亮眼,说起话声调温柔却干脆。   “就是,等会儿咱们还要享受那温泉浴和香薰精油呢,走了不闹心。”这话是那对张九儿丢白眼的夫人说的,年纪约五十来岁,和陈夫人认识,正对杨柳举杯示意,陈夫人也在边上点头微笑。   “谢诸位体谅!”杨柳松了一口气,幸好没闹出大问题。   转身准备重新取一杯果茶,却听得哗啦一声,原本带在脖子上的那条翡翠项链断开跌下,她慌忙用手抢住,才没掉到地上。   “哟,毕夫人这正阳绿的翡翠项链儿断了,大家都别动,看看可有掉地上。”身边离她最近的一位年轻夫人嚷道。   杨柳捧着项链,把上头的绿蛋蛋瞅了一圈:“没来得及掉,只是线断了,重新接起来便可,诸位夫人请继续!”想是刚才小菊扑过来不小心勾断了线。她掏出帕子将项链包了起来,交给旁边的侍女,侍女快步离去。   又陪了一会儿众夫人,她发觉胸部有些涨疼,便去到安置奶娘和钰儿的房间里去喂奶,里头夏菱和小菊也在,秋蕊正在给夏菱往手上缠纱布。   小菊眼泪汪汪的捂着腮帮子,见杨柳进来,立刻起身朝她跪了下去:“小菊多谢夫人!”   “无妨,起来我看看你的脸。”杨柳抬起她的脸,只见右边脸颊肿得老高,嘴角淤了一块红色,裂了口子翻在那儿,涂着淡黄的药膏,把一张秀气白净的脸生生破了相。   她轻轻碰了碰:“你家姨娘下手可真重!”   小菊吸吸鼻子:“奴婢已经习惯了,从进了金府伺候七姨娘起,不是打就是骂……”她挽起袖子露出胳膊:“这些都是七姨娘打的……”   “啊哟……”奶娘凑过来看了一眼,吓得叫了一声,小菊那些伤不是掐的就是拧的,乌青黄紫瘢痕灿烂,哪里像十几岁少女的手臂,简直是歹毒。   秋蕊也吓着了,哆嗦着靠近夏菱,两人互看了一眼,均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后怕和幸运的神色。幸亏杨柳对她们好着,不然遇到个张九儿那样的,指不定也跟小菊一样水深火热。   “你别怕,我让我夫君同金老爷说说,让你别再伺候七姨娘了。”到底是金家的事,她只能旁敲侧击一下,不好插手。   小菊摇摇头:“奴婢谢夫人好意,我是七姨娘买来的,跟金府的下人不一样,卖身契也给七姨娘握着呢,她要我死我也是没得奈何的。”她清楚得很,在赛江南待一会儿还是得回金府去,去了是死是活就不知道了。也罢,她娘为了儿子娶媳妇卖了女儿做丫头,原也是不打算管她死活了,不然怎么十两银子就送给七姨娘了呢,命苦由不得别人,只求下辈子投个好胎了。   杨柳笑了:“她总不至于连金老爷的话也不听吧?你不用担心,且在我这里养伤,明日保证你平安无事。”张九儿是那种一朝得势便作威作福仗势欺人的典型,对比自己低微的是丝毫没有恻隐之心的,她如今仗着自己生了儿子,便不把下人看在眼里,这样的人,心胸狭窄睚眦必报,说得上是心态扭曲了,金老爷经过今天这事,肯定不会把她扶正的。   且据她观察,那县太爷金明肯定早把容安的身份和他说了,不然不能解释这段时间来金老爷的表现,按他之前那唯利是图的奸商准则,哪里会乐呵呵把金湘玉嫁给一穷二白的杨青呢?   说了这一会儿话,杨柳的胸部已经胀得微微难受了,她抱过小家伙,往里间走去,秋蕊跟进去关好门,递上热巾子和温水在边上守着。   过了片刻,那修补翡翠项链的侍女便将补好的项链送了进来,夏菱接了过来,替杨柳打赏了一钱银子,然后进里屋向杨柳禀明了。   “这两日你别做事也别碰水了,省得留了疤嫁不出去。”杨柳担心道。   “嫁不出去就留在府里陪着夫人好了,奴婢才不想嫁人呢。”夏菱把项链递给秋蕊,秋蕊替杨柳重新戴到脖子上。   “胡说,好端端的姑娘家哪里能不嫁人的。”杨柳嗔她。   夏菱用那只好手搓搓胳膊:“夫人,您看这外头的男的,有钱的都是小妾成群,没几个是真心真意两个人白头到老的,奴婢可不想日后天天为了一个男人争风吃醋。”她是看张九儿那样子有些后怕了。   “一叶障目!”杨柳摇摇头:“金老爷贾爷这样的人虽多,可一心一意的好男人也不少,你看看你家公子,再看看陈员外和我师公,不都是好男人么?”   “夫人,那是你们福气大遇上了,我们做丫头下人的哪里能遇得到呢?若是遇得上,我情愿少活十年。”夏菱举起包着白布的手发誓。   秋蕊笑她:“说不定明后天就能遇到呢,到时候你可别后悔哟!”   夏菱叹了口气:“遇到的话我肯定不后悔。”这种事都是百里难遇的,倒是像金老爷这样的男子街上一抓一大把。   “遇上了就拉过来让我掌掌眼,是好是坏我一眼就能看出来。”杨柳半吹牛半打趣,她这俩丫环不过刚及笄,还有几年时间慢慢挑呢,不急。而且,家里头游管家教导的那俩小厮人不错,和这两丫头年纪相仿不说,人也成熟稳重,好生培养几年再放出来做些生意历练历练,岂不是个好人选?只是这话她就在心里不敢说,火候不到啊。   赛江南开张,一炮打响,且水路上行船客人多,一传十十传百,生意是一日好过一日,且里头的吃食饮品也成了一绝,有些大户人家三五不时就来订一桌杨师傅的席面和马三大娘的点心,更别提那些水路客人打包带走行船的,光是饮食这一项都能日进斗金。   主打男宾女宾的休闲项目也是火爆异常,原先杨柳还觉得可能女士们不会经常光顾,便将价位设在男宾的一半,可没想到生意竟然不输男宾,虽然利润低些,但也颇为可观,大概女人自古都有趋美因子,几乎来的女士个个都会选上全套美容项目,她绞尽脑汁把现代能有的全部都上了,连美甲都辟了个服务区,找了个打铁的铺子好说歹说做了一套软钢嵌铜的锉甲器,让侍女们练习了三天,推了出去,别说,只要有提成,侍女们学习的兴致都无比高昂:一个项目每个客人提成一文,二十个客人便是二十文,可一个客人至少每次做三个以上的项目,那她们每天光提成都有六十到一百文的进账,一个月下来,光是提成都能拿不少钱,如何不乐意?   张凤儿和赵五梅这些乐娘们也是如此,一首曲子提成五文,男客人另点的话还会给小费,她们连面都不用露,比起在怡情楼要好上许多倍。   金老爷不经过张九儿允许,直接送来了小菊的卖身契,另加了二十两赔礼。小菊得了自由,便向杨柳请求留在赛江南做工,杨柳见她机灵,且赛江南也缺人手,便留了下来,成了赛江南的女宾区员工。   容安说的步上正轨后让杨柳好好再休息一次的事终于在出了正月后实现,经过一个月的试营业,绩效非常棒,杨柳给众人开了个表扬大会,然后回家休息去了。   回家一上称,绩效确实不错:她整整瘦了八斤!   她让萧妈妈去菜市场买了八斤猪肉回来,唏嘘了一顿后让人拎去了厨房,当天全府上下都吃到了炖肉菜。 ☆、新来县令   桃花谢落,春季已过半,毕家父子每日早晚两班倒去赛江南坐镇,杨柳除了偶尔去视察一回,便是在家教养钰儿,她如今腰身瘦了不少,虽不如先前少女纤细,可凹凸有致更添一股风韵,容安开始琢磨着年尾时再怀个闺女的事儿了。   把这想法同杨柳一说,杨柳却摇摇头:“等两年吧,等钰儿能上学了再生老二,年年带孩子,我都没有自己的时间了,上次街口有唱大戏的我都没能去看。”噘着嘴颇有怨言。   容安听了,心里很是过意不去,他日日忙着,回来虽也带钰儿,可孩子到底要杨柳多些,以前没这么忙的时候一家人天天乐呵呵的,如今有钱了却生了这些厌烦情绪,是自己太疏忽了。   思及至此,心里勾画出一个计划来,却是未对杨柳说,只是开始默默计划……   金老爷和县太爷金明以及金夫人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一同前来拜访了毕府。原来金明任期已满,要上调靖西府了,是约上本家金老爷一同来给容王私下告别的。   在他任期之内,排河镇家宅平安,没甚大事发生,容王的日子也过得和和美美,广德皇帝时而问起靖西之状况,也让靖西党派上了心,上报的年表报告也把排河镇往好了说,广德皇帝见金明这县官做得如此不错,便着吏部考核政绩,往上调了一级,因此夏季一到,他就要去靖西府府衙任八品知事,自知托了容王的福,特意过来感谢告别的。   同来的还有金明的夫人刘氏,上次赛江南开张她没出现,只因她是个虔诚的佛教徒,那日上山还愿去了,这次无事便和金明一同前来,由夏菱领着去见拜见杨柳。   刘氏是个刻板女人,虽才三十来岁,可说话举止老成异常,就连发髻都是一成不变的圆髻鬓簪,坠珠步摇一件没有,贴着头皮一排柳叶簪。五官本不寡淡,可画的妆太沉,配上严肃的表情,瞧着就像个不苟言笑的教堂修女。连她身后的丫环也如出一辙,端的是有其主便有其仆。   杨柳请她落座,刘氏用标准礼仪姿态坐在了凳子上,看得杨柳赶紧也挪了挪腰身,跟着坐直了些。   这等无形的压力往屋里一扩散,夏菱也站起了军姿,秋蕊端着茶水则比平时更加稳当,规规矩矩送到了桌子上。   “谢谢!”刘氏不带任何感□□彩的客气了一下。   秋蕊福了一福,退下了,她怕听到刘氏的声音,像夫人讲的故事里的机器人,冷冰冰的毫无感情。   这样的人是没有啥意思的,杨柳耐着性子跟她拉了几句话,不由得同情起金明来,这是什么样的运气能娶得这样神奇的娘子?想想那得到金明喜爱的林如雪,不正是跟这刘氏南辕北辙么?   容安和毕老爹留金老爷和金明吃了一顿酒,祝金明步步高升上任愉快,又送了一些赛江南自酿的美酒以及点心给他们。如今赛江南的这些特产是有钱都难买到,除了有时间去堂食便是要提前两天定做,容安这一出手,金明如何不高兴。   待拜别了毕府,金夫人上了自己的马车,金明和她的丫头交代几句,回身爬上了金老爷的马车。   “叔公!”马车里没外人,金明按辈分唤了金老爷一声,笑得委婉。   “金知事有何吩咐?”金老爷不傻,这金明是他看着长大的,笑成这样表明有事相求。   金明抖抖袖子:“小侄后日就要去靖西府上任了,如今上头查得严,银钱万万送不得的,且也太过显露,可这赛江南的点心酒水要提前预定,时间上已经来不及了,小侄想着您能不能……”他抬手指指金老爷那份礼盒,不得不说,赛江南这礼盒做得可真漂亮,淡紫银丝的花纹,七寸乘一尺的容量,里头用雕花棉纸衬托着各色糕点,且还点缀着干花,高档又大气,送给州府上级讨女眷欢心是再美不过了。   金老爷瞅了他一眼,叹了口气:“行了,你拿去吧,反正我家里也没有女人好这一口。”这要搁以前,大夫人还在的时候,他肯定二话不说带回去让她处置的,可如今家里三四五六几位姨娘,没有一个能抬起来撑场面的,唯一一个在他考虑之中的二姨娘在上个月生了大病,出府养病去了。而金四姑娘自从大夫人死后也撂了挑子,隔三差五去自己闺女家小住,鸡鸣村杨家最多时日,这让他倍感无奈。   至于张九儿,从赛江南回来后就进了祠堂,百般吵闹寻死他也懒得理会了,给儿子请了一个奶娘和一个教导女先生,权当没有娘只有爹。这个月把张九儿放出来后又花银子把祠堂修葺了一遍,再划了个破院子把人关在里头,除了每晚能骂声,身边倒是清净了。可因为这事,他情绪一直低落,连晚上都是睡在怡情楼较多。因此,这些礼盒有甚好带回去的,不如给金明去做人情。   金明笑嘻嘻的拎着四个花色的礼盒和佳酿回了自家马车。金夫人见了,冷笑一声,讽刺道:“你这是连自家叔公的便宜都要占!”   金明脸一赤,被气的。可到底这么多年夫妻,刘氏的性子他知道,说出的话没有最难听只有更难听,他要是回了嘴,更难听的立马就出来,只能忍着。   他能忍,那刘氏却不依不饶:“这托了人家的福升了官儿,又拿人家回的礼去讨好州府衙门去你也不嫌丢人。”   “你……”金明没忍住,回眸怒瞪道:“我当初怎么就瞎了眼娶了你?”说了立刻掩口,担心的看了刘氏一眼。   刘氏冷笑:“这就叫——报应不爽!这小半辈子都还没过去呢,你且慢慢熬吧!”   “娘子!”金明一把握住她的手,语重心长外加痛心疾首:“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要你肯回心转意,我立刻把林姨娘送出府去?”   刘氏唰的抽回手:“别碰我,你脏!”   金明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最后成了一片铁青,两个人左右僵坐着,再无交流。   晚上,杨柳把钰儿哄睡着了,窝在容安怀里聊八卦:“那个金夫人怎么那么奇怪呢?”   “哪里奇怪了?”容安和金夫人只打了个照面,饭桌上也没有盯着别人家女眷瞧的习惯,杨柳这么一说,他不知所以然。   杨柳把今天的情况略略说了一遍,末了缩缩脖子:“真不知县太爷每天的日子怎么过的,就这一会会儿,我就已经招架不住了,要是日日对着……不敢想象。”   容安噗嗤笑了:“真有那么夸张?”   “当时又不止我一个人在场,真的,一点也没夸张。”杨柳爬起来学刘氏的样子,没注意肚兜带子从小衫里挣开了,春光乍泄,容安把目光从她脸上往下移,在她还在尽力模仿刘氏表情的时候一个猛扑,成功转移杨柳的注意力。   ……   大妨新官上任,地方的头头脑脑都得去恭贺一番,一是打探虚实,二是看看风向,毕竟这地方官的态度同自己日后的生意活动是紧密相连的。   容安没去,也压根不用去,只是在赛江南的饭局上听到了新县令的消息,当时桌上有金老爷林老爷和贾洪,这仨打了两个时辰的斗地主,又泡了半个时辰的温泉,为感谢他们长期以来的照顾,容安送了他们一桌酒水,做东相陪。   “老弟!”贾洪如今是赛江南的金牌贵宾,和容安也越发亲热,有点啥事都喜欢找他聊:“这新来的县令你可有去拜访?”   容安还未答话,金老爷嗤笑:“你这话反过来说还能听听。”无知者无畏,说的就是这土矿主。   贾洪眼珠儿一转,嘻嘻笑了:“我这不是不懂毕老弟的门道么,既然如此,我自罚一杯!”给容安满上一杯酒,自己先干为敬。   容安喝光杯中的酒,算是领了他这意,问道:“不知这这新县令姓甚名谁?”   “姓赵,名云池,模样虽赶不上老弟你,可也算得上白净清秀,文弱书生。”贾洪见缝插针的拍个马屁。自从容安搬来这镇上,他可没少见金明和金老爷巴结讨好,想着容安肯定背后靠山不小,虽然不知道具体情况,可他照学不误,毕竟行走江湖除了实力,有关系更是事半功倍。而那林少棠算是排河镇桀骜不驯的首席典范,如今虽然过了知天命的年纪,可在排河镇却还是脱口唾沫震一震的主,连他也这么给容安面子,那肯定没错。   他这么想也说得通,可林少棠却真的不知道容安的底细,只不过他和陈员外是同学,又是儿女亲家,陈员外在他耳边经常提起毕家,他也就认同了陈员外的意思,而且同毕家父子相处久了也挺舒服的,再一个他喜欢赛江南,这些才是他愿意同毕家做朋友的根本原因。   “听说是靖西本地人士,去年秋季的第一名解元,今春在礼部,又是这个!”林少棠把大拇指举起摇了摇。   “这等人才可真是少见,想不到竟然是我们靖西府出来的。”金老爷与有荣焉。   “还听说殿试上被皇上亲口夸奖了呢。”贾洪道。   “得了何等名次?”容安尽量让自己的问话听起来正常。   “一甲进士第二名,榜眼哪!” ☆、难忘初恋   下午容安回了家,窝在榻上斜斜的拿眼瞟着杨柳,眼睛里蕴含着不明意味……   杨柳最近从木器店买了个长条凳,回来让大力和阿全用棉花和熟牛皮包了面,四周用铜铆钉铆上,又韧又软,每晚在上面做仰卧起坐,这几日且还发了狠,把容花放小腹上,一顿做上五十个不掉下去才算成功。   夏菱给她压着脚,数着数,可今日她很不用心,数着数着就跳了,乱了,眼睛不时往身后瞅一眼。   “怎么了?你今天怎么心不在焉的?”杨柳做够了五十下,停下来喘着气倒在凳上,把容花抓到胸口上逗弄,歇几秒钟她还得继续。   “夫人,那边……看着呢!”夏菱用眼神示意。   “看就看嘛!”杨柳说着抬头望了榻上一眼,她这长条凳放在屏风后头,挡着门口视线,可那床贵妃榻却和长条凳处在同一水平线,只见容安一脸幽怨的正瞪着她。   “他……咋了?”杨柳还没见过自家夫君这样,莫不是有心事?   夏菱摇摇头,小声道:“从进屋起就一直这眼神,奴婢背后此刻瘆得慌!”容安的功夫她是每日早晚都能见着的,有时候兴起把杨柳轻轻一举就起来了,举钰儿更是如举糖人儿,逗得娘子孩儿哈哈直乐,看得她可是心惊胆战,今天瞧见这架势,想着莫不是生气要发火了?咦……还别说,这公子发火她还没见过呢。不过也有可能不会发,因为他多疼夫人哪……正这么胡思乱想着,榻上有了动静,夏菱一回头,容安下了榻正走过来。   她麻溜的跳下凳子,福了一福:“奴婢先出去了。”伸手抓过了容花,这容花便是杨青去年送来的花灰兔子,如今养得肥肥胖胖,圆圆滚滚,成了府宠。   “嗯,去吧,给我准备好洗澡水,这一身的汗……”杨柳叮嘱道,一边爬起来靠在墙上进行深呼吸,眼眸半垂,偷偷用余光瞟着靠近自己的容安。   容安抬起手,给她擦去额头鼻尖的汗珠,把湿头发拨到耳后,缓缓而深情的唤了她一声:“娘子……”   杨柳脸一红,抬脚轻踢了他一下:“讨厌,这才大白天呢,我还一身汗。”   容安声音一顿:“我不是那个意思。”   “……”杨柳真踢了一脚,噌的跳起来:“那你摸来摸去做什么?让开啦,我要去洗澡!”丢死人了,她此刻脸红得肯定赛过关公。   “柳儿!”容安从背后抱住她,把脑瓜子搁在她肩窝上,金毛一样幽怨。   杨柳抬手摸了摸他的脑门儿:“你今天很反常啊?出什么事了?”   “镇上新来了一个县令……”容安幽幽道。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这不正常么。”   “他姓赵……”   “哦,赵县令。”   “名云池。”   “哦……呃!”杨柳愣住了,扭头看向自己肩窝上的大脑瓜:“这就是你反常的原因?”   容安不说话,拿脑袋在她肩窝里蹭来蹭去:“你说这大靖这么大,他怎么偏偏来排河镇做县令了?”   杨柳被他蹭得痒痒,索性转过身子扳起他的脑袋正视他的目光:“毕容安,你吃的这是什么乱七八糟醋?”   容安脸上现出一抹可疑红晕,兀自不答:“肯定是在皇叔面前巧言令色当上咱们这儿县令的。”   杨柳丢开他的脑瓜子,拍开手往外走。   “娘子,”容安喊住她:“为夫只是有点担心……”   杨柳呼的回头白了他一眼:“担心什么?担心人家一个未婚大好青年还惦记着你家生了孩子腰身粗壮的半老徐娘?毕容安,今晚你别吃饭了!”风一般刮了出去。   腰身粗壮?半老徐娘?这丫头胡说八道呢,以前太瘦,如今摸在手里刚刚好,小腰可是又软又滑。药膳滋养得好更兼健身锻炼,小脸上明眸皓齿气色粉润,带出去走在街上多少登徒子暗中打量呢,他都想找顶帽子给遮起来……容安摇着头,心却定了下来——杨柳可是他娘子,那姓赵的就算有备而来他也不惧。   “公子!”秋蕊打断他的神游,在门口禀报:“游管家收到拜贴,说是刚上任的县太爷派人送来的,让奴婢赶紧给您拿进来!”说着呈了上来。   动作还挺快,容安腹诽了一句,接过那绿底翠竹文的帖子打开看了看,收了起来。   “明日一早准备些点心茶水,家里要来客人!”都主动出击了,他不接招岂不是太怂?   “是!”秋蕊退下了。   待吃过了晚饭,容安便当着毕老爹和杨柳的面儿把帖子拿了出来,毕老爹看了看,奇怪道:“这新来的县令为啥来咱们家拜访呢?”按道理金明是不可能随便告诉容安的身份的,除非这县令在京城听到了什么。   杨柳愣了一下,怎么说曹操曹操到?不过应该不是跟自己有关,毕竟她和赵云池也不过才见了两面。   “爹,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单单来咱们家拜访!”容安咬字,瞅了一眼杨柳。   杨柳心烦,这赵云池怎么不今天就来?害得她还得熬过今晚。   晚上她也不好过,容安换着花样把她耕耘了一遍,餍足后搂着昏昏欲睡的她悄声低语:“柳儿,有句话我好像从来没对你说过,今天再说应该也不算晚,那个……我……我爱你!”说完紧张的看她的反应,耳根也有些泛红。   杨柳回应她一声清浅的呼噜……   第二天一早,赛江南送来一份点心,比平日招待金牌贵宾的水准更加丰富精致,杨柳打着哈欠打量了一遍,问容安道:“这是要招待贵客?”   容安笑笑:“娘子你若是没睡好就回去补觉,等会这贵客为夫来招待便是。”   “这多不成体统?我陪你一起吧。”杨柳摇摇头。   “那就辛苦娘子了!”   “陪着说说话喝喝茶吃吃点心,不辛苦,不辛苦。”   毕老爹在一边听着二人对话,一边瞅了瞅桌上那豪华点心盒,暗忖今天可能会有什么事发生。   这时游管家进了屋:“公子,夫人,赵县令登门拜访了!”   “快快有请!”   赵云池身着一身天蓝卷云纹长袍,头戴同色玉冠,身后跟随一小厮,步伐矫健的随着游管家到了大厅。   “毕老爷,毕公子,毕夫人!”赵云池浅浅一揖,立刻示意小厮递上礼物。   游管家接过手,捧到容安面前。   “这是云池从京城带来的一点礼物,望笑纳!”   游管家打开盒子,只见里面是半尺来高一排彩色泥人儿,有静又动,或站或走,色彩细腻逼真,神情惟妙惟肖,每一个泥人的服饰都不同,发饰也各异,微缩精致极了。   “真好看!”夏菱感叹。   游管家眯着老眼仔细看了看:“咦,这泥人儿仔细瞅瞅还有点像夫人呢!”   容安凑过来瞟了一眼:“的确有点像,娘子可喜欢?”这姓赵的果然会来事,居然把柳儿的音容笑貌刻画得如此逼真,来者果然不善。   杨柳看的第一眼就知道是自己,因为有两套衣服正是自己当时见赵云池所穿的,上面的花纹都一模一样,这家伙记忆力可真好啊,好得让她今晚又要难熬了。她深吸一口气,挤出个笑容来:“喜欢……谢谢赵县令,赵县令快请坐,秋蕊看茶!”   趁转身的功夫,用口型对夏菱道:快收起来!   夏菱只道她喜欢,哪里想得到还有深层意味,高兴的把盒子盖好,捧去了后院。   落了座,赵云池看到了桌上的豪华点心礼盒,好奇道:“想必这就是赛江南的名点——锦绣江南吧?”   容安点点头:“这名字是内子娶的,将各色什锦点心种类汇聚一起,款款不同,口味也不同,赵县令不妨尝尝。”   赵云池掂起一块红芸梅花糕,只觉入口即化,清香满颊,他竖起大拇指对杨柳赞道:“我姨母手艺好,毕夫人这名字也娶得妙!”   “哪里……赵县令谬赞了!”杨柳客气。   赵云池摇摇头:“夫人莫太谦虚,云池去到京城也没能吃到如此美味的点心,且还做得这般漂亮,名字更是锦上添花。听说连赛江南的店名和里头的事项也是夫人的主意?”   杨柳摇摇头:“我也不过出些点子,具体事项都是我家爹爹和夫君做的,不然依杨柳一个弱女子,哪里能弄出这么大一个会所出来。”拜托,赵云池你是不是来挑拨我家夫妻关系的?说这话什么意思?   赵云池还未开口,容安接过去道:“赵县令说的对,娘子你莫要谦虚推辞,为夫若是没有你这个贤内助,如何能做成今日这番事业?为夫心里最最感激的便是娘子你!”深情款款的看着杨柳,那般炽热,明明还没到三伏天,杨柳只觉自己快化了。   “我……我有点热……”杨柳正要唤秋蕊给自己拿把扇子,却见容安站起来道:“娘子,为夫替你去娶扇子,你且稍等。”又对赵云池道:“失陪,我去去就来。”说着就进了内堂。   毕老爹躲在边上一字不落的看戏,连茶都忘了喝,点心也忘了吃,正欲继续观摩,突觉腰眼上一刺,他哎哟一声,站了起来。   “爹,你怎么了?”杨柳问道。   “我……我老头子茶喝多了,去去就来,去去就来!”说着往后溜去。   一进内堂,他跳起来对容安就是个爆栗:“臭小子,下手这么重,弹得你老子差点失禁了。”   “嘘……”容安拉过他:“爹,对不住,不下重手你不出来。”   “你想阴我儿媳妇?”   “我阴的是赵云池,看这小子葫芦里卖什么药?他要是胆敢无礼……”容安活动活动手爪:“我立刻把他调到边境上去做火头军。”   毕老爹瞬间明白,和他一块儿躲门后偷听。   赵云池见容安和毕老爹不在了,也顾不得秋蕊在旁边,瞬间换了脸色,哀痛而直接的望向杨柳,问道:“他对你好吗?”   秋蕊不敢相信自己耳朵,看向杨柳,杨柳只觉得前面一道目光刺着自己,背后还有一道目光也刺着自己,刺得她坐立不安。无奈,她点点头:“他对我很好。”   “那我就放心了……”赵云池眼里流露出无尽的哀伤,还有遗憾。   “他放心什么?他凭什么放心?他以为自己是谁?”容安咬牙切齿,手指关节咯咯响。   毕老爹拍拍儿子:“冷静些,我儿媳妇还没说话呢。”他对杨柳有信心。   “赵公子,以前的事情早已过去了,你我没有缘分,如今我夫君对我很好,我也希望你得到幸福。”杨柳尽量采取官方语言。   却见赵云池突然从座椅上立起,朝她走过来…… ☆、结局上   毕老爹抓紧儿子:“你冷静些,蕊丫头还在旁边,他不敢乱来的。”   容安死死盯着赵云池,手里抓着两只暗镖:只要这厮敢逾矩一步,他扎不死他。   赵云池没有乱来却胜似乱来,他走得离杨柳只有两步之近,目光毫不掩饰的在盯着她。   “赵县令,您……”杨柳刚开口,却被赵云池打断了:“我有句话想问你?”   杨柳一顿,已然猜到他想问什么,只是物是人非,这样未免太过执着了,未加思索,她开口劝道:“赵县令,我已嫁作人妇了,有些问题如今问起来也没有什么意义,不如就此搁下,日后定有个你中意的姑娘能回答你。”容安怎么还不回来?爹怎么还不回来?还有那游管家,啥时候跑出去了?   赵云池摇头:“这个问题缠绕我太久,今日我一定要问出来,毕……杨姑娘,你喜欢过我吗?”   秋蕊倒抽了一口凉气,拿手按在了杨柳的肩膀上:夫人,这关键时刻您可千万不能含糊啊!   杨柳眼神分外平静,语调也依旧沉稳:“赵县令,不瞒你说,虽然我们才见了两面,我却是把你当做朋友的,如果相处再久些说不定会喜欢上你,可惜人生没有如果,所以……我希望我们以后还是朋友。”   赵云池怔怔的望着她半晌,目光几经挣扎,最后沉淀出一片清明:“谢谢你对我说实话,我也希望以后和你还是朋友。”   秋蕊松了半口气:夫人回答的虽然委婉了些,但到底拒绝了,可是一个男的怎么和自家夫人做朋友嘛,公子若是知道夫人多了个男朋友,那不得干醋一坛坛的灌啊?   容安和毕老爹从后堂走出来,手里还不忘取来一把扇子,递给杨柳道:“娘子,为夫替你拿了最喜欢的蝶戏兰花香扇。”   杨柳低头看了一眼,放到了桌上:“现在又不热了。”回来的时间如此恰到好处,她不得不怀疑这厮刚才到底做什么去了?   毕老爹对儿子眨眨眼:你完了,儿媳妇怀疑你了。   容安皮笑肉不笑的盯着赵云池,目光如炬,赵云池是既难过又尴尬,只得将手一拱:“突然想起县衙内还有要事,不便久留了,就此告辞!”   “我送你。”容安哪里由得旁人说话,跨出一步就做出了请的姿态。   “赵县令慢走。”杨柳和毕老爹出声送别。   赵云池在容安的强大压迫力下带着小厮疾步行出了毕府。   “赵县令,”容安在他出门的那一刻唤住他。   赵云池回望:“毕公子有话请讲!”   容安淡淡与他对视:“希望赵县令日后把心思全然放在百姓民生自家政绩之上,我家娘子就不劳你费心了。”   赵云池一怔,面上青红紫白过了一阵,化为了平静:“我知道了,告辞!”   容安目送他出了长福巷,回身进了门,对大力挥挥手:“关门!”信步往前厅回来。   前厅里只剩得杨柳一个,其余的人连同毕老爹都溜了,杨柳坐在圈椅上,翘着二郎腿,手拿香扇一下一下的敲着,深沉的望着越来越近的容安。   容安身后的大力远远瞧着嗅到了危险的气息,在门口拐了个弯,匿了。   “娘子!”容安笑眯眯兼色眯眯的靠近了杨柳,正要捉她的手,杨柳啪的一敲,他赶紧缩回了手,委屈的望着她:“娘子为何这么生气?”   “你不信任我。”杨柳开门见山,脸色前所未有的严肃。   这帽子太大,容安心道不好,怕是她猜到方才的事了,眼珠儿一转,他表情比杨柳还严肃:“为夫非常不同意你的用词。”   “就是不信任,你别狡辩。”杨柳气愤。   “错,为夫信任娘子,敬爱娘子,可是……”容安把手指向大门口赵云池消失的方向:“为夫不相信他,你看看他送的东西,分明是心里满满装的都是你,我见了哪能不生气?可是,只有娘子亲自同他把话说清楚才能让他死心,所以我才不得已制造了这个机会,请娘子原谅!”他脑袋一低,跟小学生一样乖乖立在了旁边:“娘子要打要骂都行。”   以退为进?杨柳冷笑一声,站起来围着他转了一圈:“毕公子最近嘴皮子功夫和脑瓜子灵活度见长啊,一件卑鄙的事被你这么一说,立刻光荣起来了。”   “娘子息怒,我这么做,只是因为……”容安前后左右快速瞄了瞄,犹豫着要不要说。   “因为什么?”杨柳脸一板。   “因为%@#……”容安含糊而快速的小声说了一句。   “没听清!”   “因为……我爱你!”容安豁出去了。   “没听清。”杨柳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容安深吸了一口气,气贯丹田,发出如洪钟般的巨声:“我——爱——你!”   外头明显有猝不及防摔倒的声音传来,还不止一处。   杨柳噗嗤一乐,扬起脑袋笑得狡黠:“行了,扯平了。”说完转身就要回屋。   “娘子……”容安后知后觉自己被算计了,亦步亦趋跟上去追问道:“你不生气啦?”   “看在你这么有诚意的份上,不生气了。”   “那……”   “对了,”杨柳停住脚步望向他:“昨晚你是不是对我也说了?”   容安脸一赧:“你不是睡着了吗?”   “看来是真的,我还以为自己做梦呢!”杨柳开心的跳了一下,转过身继续走。   “娘子,我都说了这么多遍了,该你了。”容安哪里会错过这个机会。   “不要,这大庭广众的,被人听见了多丢人。”   “我刚才都说了……”   “那是你脸皮厚,我可说不出口。”   “那晚上回屋了躲被子里说?”   “晚上再说。”   “你先答应。”   “好!”   晚上,被窝里,容安期待的望着某人,一炷香后……   “娘子!”   “干嘛?”   “快说嘛,为夫等着听呢。”他好期待。   “说什么?”   “我爱你呀!”   “知道你爱我。”杨柳凑过去亲了他一口。   容安星星眼,以为她要说了,没想到杨柳往后一躺,闭上了眼皮。   “柳儿!”他急了,俯身拉拉杨柳圆润的耳垂:“你不是答应我晚上说的么?”   杨柳睁开眼:“对啊,我是答应你晚上再说,可不一定是今晚呀,睡觉了。”   原来在这儿等着他呢,容安唉声叹气的挨着杨柳躺下来,弹指灭了烛火。   静谧的初夏夜晚,星月淡银色的微光撒在二人身上,容安伸手将人卷进怀里,闭眼,准备睡觉。   “容安,我也爱你!”杨柳背对着他,轻声吐露。   容安愣了一下,继而收紧手臂,在她头顶印下一个吻:“乖,睡觉!”   ……   容安在五月初给了杨柳一个惊喜:他精心策划了一条沿江旅游路线,一路游玩至京城皇宫,短暂停留后走内陆返回。   杨柳翻看他写的游玩攻略,因带着小钰儿,所以他写的格外详细,面面俱到,一家三口外加一个小厮一个丫环,小家庭单独蜜月旅行。   至于毕老爹,赛江南要留个能主事的,非他莫属。杨柳起先还觉着不妥,可毕老爹却举双手赞成,没有一丝不乐意。且马三大娘又对她透露了某些信息,她这才同意去旅行。   夏菱和秋蕊两丫头都吵着要跟出去,杨柳考虑再三,决定留下夏菱协助游管家和萧妈妈看家,且又把她拉进屋单独详谈了一番,出来后夏菱便不再坚持要跟着出门了,决定乖乖留在府里。   “你跟她说了什么?”容安问。   “一是向她保证咱们下次再出门旅游一定带上她,二是留她在家打探爹的消息。”杨柳故作神秘。   “爹的消息?”   “听我师傅说,爹最近十分关心一位新来的厨娘。”杨柳笑得贼贼的:“夫君哪,说不定咱们回来之后就要多出一位娘了。”   “娘?”这遥远而陌生的字眼震撼到了容安。   “听师傅说,这厨娘人不错,咱们先当做不知道,等爹和她先处处吧。”毕老爹苦了一辈子,杨柳是希望他晚年能找到幸福的。   “娘子,你不反对么?”容安没想到她这么开明,毕老爹为了他,一生未娶,他自然是乐意见到的,可杨柳……   “只要爹幸福,我们做晚辈的也替他高兴呀!”杨柳知道他心里的顾虑,笑着替他打散了。   “娘子,我替爹谢谢你体谅……”   “哟,今天还说起两家话来了,稀奇呢!”   “那我说一家话:柳儿,我爱你!”自从那次过后,这情话越说越顺溜,如今逮着机会就说一说,柳儿高兴他也高兴,何乐不为? ☆、结局下   小钰儿现在勉强能坐起来了,容安找藤编师傅给他编了个可调节的小座椅,里头铺上小垫子,外加背心式的棉织绣花安全带,安置在大马车里。杨柳又让木匠用软木刨了个小坐凳,半月形,刚好可以卡在大人腰部,外包厚棉花棉布,两边有延伸带固定在腰部,把小钰儿往上面一放,又可以坐又可以抱,轻松得很。   夏菱把小腰凳试了试,直言可以批量生产拿去卖。   杨柳被她的想法触动,索性让藤编师傅和木匠合作,炮制了个孩童小推车,从几个月到一两岁都可以坐着推的那种现代简易小推车,她以前在小区门口见到不少奶奶这么推着孩子,只不过没有橡胶轮子,她只好让师傅刨出木头小轮子用铁圈箍住,在家门口院子附近推着孩子晒太阳,小钰儿首先试了试,虽然减震性差了点儿,可是慢点推,在平稳的地方根本没啥问题,容安怕轮子裂开,用牛皮绳又细细给轮子箍了一圈,杨柳把棉垫子铺好,将钰儿放进去,为了吸引他注意和喜欢,还做了好些木头小玩具固定在车上,小家伙很新奇,适应良好。   她将腰凳和小推车都收到马车里,打算旅游时拿出来使用。   过了端午,蜜月旅行正式启动,容安杨柳小钰儿,外加秋蕊和大力,从家里出发。原本杨柳选的是阿全,可见这提议一出夏菱偷偷撅起了嘴,她立刻换成了大力。   毕老爹和游管家一直把他们送出镇才返回。   在马车里,她偷偷问秋蕊,果不其然,夏菱对阿全有好感,刚呈萌芽状态,这次将他二人留在家,说不定可以培养培养,成不成回来看结果。   从排河镇出发,沿江的下一站便是李家坡,中间经过两个小村落,打尖歇了两次,这两次杨柳都把小车子和腰凳拿出来使用了一番,吸引了不少青中老妇人,都围着她询问哪里买的,杨柳只说她这个是样品,想买的话一个月后镇上有店铺,想买的可以去镇上。   容安在边上瞅着她兴致勃勃的解说,等人散去后靠拢杨柳问道:“娘子,我们到底是出来游玩的还是来寻找商机的?”   “游玩和寻商机两不误嘛,等旅游完了,咱们再盘个铺面卖妇婴用品,肯定赚钱。”杨柳喜滋滋盘算。   容安把她左右仔细看了看,疑惑道:“娘子,我怎么总觉得你脑子装的东西和常人不一样呢?那些点子一想出来就能成功,仿佛……仿佛你曾经见过一样,手到擒来的感觉。”   杨柳一怔,扯出个笑来:“我也就是突发奇想,结果一试就成了嘛……”容安该不怀疑什么了吧?   “我有时候真的觉得自己捡了个宝,钰儿你说,你娘是不是个宝?”容安抱起孩子开始逗弄,这话题看似也不再继续深入了。   杨柳吁了一口气,让大力把东西搬回马车。   到了李家坡,天色已近黄昏,大力找了一家李家坡最好的客栈,一行人住了进去。   刚进去,里头便出来一个行色匆匆的年轻妇人,只见她发髻歪斜,身着松绿衫子桃红幅裙,拿手遮掩着半个脸,飞快的从杨柳身边疾步行过。杨柳瞟了一眼,没往心里去,可没想到刚行了两步,后堂里又奔出个男子,追着那妇人大吼:“马秀荷,你个毒妇,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回家了看我怎么治你!”   马秀荷……杨柳倏的停住脚,回头望了望那方才出去的女人,难道她就是马显武的妹妹马秀荷?   “怎么了?”容安抱着钰儿问她。   “那个女的……”杨柳用眼神指了指,小声道:“好像是马员外的小女儿马秀荷,听说今年春节过后嫁到了这李家坡,嫁的还是她的表哥,可是……怎么这样?”   那男子气呼呼的还在堂中骂骂咧咧,后头又冒出个美艳妖娆的妇人来拉劝她,柔柔软软的音调儿:“夫君息怒,妹妹还年轻,不甚懂事,你莫再怪罪她了。”   夫君?妹妹?杨柳有点糊涂,这都啥关系?   容安却是一下看明白了,冷嗤一声,牵着杨柳越过这两人直接上了楼。   “这位客官请留步!”身后又响起那柔软的声调儿,容安回过头,只见方才那妖娆妇人正在喊他。   “何事?”容安问道,杨柳也顺着声音一起回过了头。   这般居高临下,容安生得又俊采,看得那妇人脸颊上腾的飞起两朵红云,眼神更是不停放出钩子来:“小妇人想问问客官,您这抱孩子的坐具哪儿买的?小妇人家也有个半岁的孩儿,每日抱着难免胳臂酸疼,今日瞧着您这件事物做得精妙,便斗胆问一问。”她问话的时候,旁边那男子也在上下打量容安和杨柳,都是年轻两口子,穿衣打扮气质风度两相对比,各自心里立刻就能看出孰高孰低。那男子略带敌意的瞥着容安,表情略微玩世不恭。   “这是我家自己做的,外头没得卖。”容安冷冷回答道,转身就要继续上楼。   “等等,”那男子开口唤住他。   容安再度转过头,颇不耐烦:“还有何事?”   “你这东西多少钱?我买了!”   “对不起,不卖。”容安回答得干脆。   “我劝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这李家坡,谁人不认识我李冬小李爷?念你是外地来的,小李爷免你个不知之罪,十两银子买你那东西如何?”李冬打一巴掌又给了个甜枣儿,想着这下该知道厉害了,没想到那人表情厌恶鄙夷的冷笑了一声,理都没理他就牵着娘子上了楼。   李冬几时被这样无视过,面上顿时挂不住,正要发火,旁边的妇人把他一拉:“夫君别意气用事,这可是在店里面,让爹知道了仔细他又骂你。我不过问问,买不着就算了……”把他连哄带扯的拉了出去,临出门时李冬回头恶狠狠的看了一眼。   半夜,客栈后院传来细微响动,容安见杨柳和钰儿都睡熟了,便悄悄爬了起来,从窗户翻上屋顶去了后院……   第二天一早,毕家旅游团继续上路,而李家,李老爷正暴跳如雷:一夜之间,家里的所有马匹全都被喂食了超量巴豆,包括那匹刚刚花重金购来的大宛名驹,拉得站都站不起来了。兽医来后直摇头,说本土马还能救回来,这大宛马可能救不回来了,因为刚到大靖,水土本来就有点不服,这再一猛拉,伤了元气,不死也废了。   李老爷气得七窍生烟,亲自带人全府彻查,李冬吓得躲在房里不敢出去:明明他让人把巴豆放在客栈那人的马料里,怎么被自家马给吃了?派出去打探情况的小厮回来禀报却说那外地客一早便启程了,车马都好端端的出了城。想来自家这事可能是那人做的手脚,只是他做得如此隐蔽,那人是如何发现的?难不成他能掐会算?还是说自己的举动他都知道?要不……他再派几个人去劫了那马车好生教训一顿?   可惜李老爷没有给他这个机会,查院子的时候从他院门后头发现了半袋倒在地上的巴豆,还有凌乱的脚印,二话不说抽了他一顿条子,罚去跪祠堂了。   ……   到达到达京城的时候广德皇帝邀请他们进宫一聚,不过分别了一年,人虽依旧,却到底有了改变。   太子也来了,规规矩矩喊了容安一声皇兄,又唤了杨柳一声皇嫂,恭谦和蔼的陪在一旁。   云贵妃拉过杨柳耳语道:“经过那件事,太子如今老成稳重了不少,一心跟着皇上学习治国之道呢。”太子不折腾了,对她娘俩也好过,她是喜闻乐见的。   景烨个头窜了不少,见了小钰儿,稀奇道:“皇嫂,这是你生的小娃娃么?”   杨柳笑着点点头:“是呀,你如今也当上叔叔了。”   景烨蹲下身子,在小推车边逗小钰儿玩,这种车子他还没见过呢,皇嫂真是聪明。   住了十来天,容安启程准备返航,离京前和广德皇帝二人又长谈了一番。   翌日,广德皇帝亲自把他们送出了宫,再由太子送出京城,出城的时候秋蕊坐在马车沿儿边,和一个路边摆摊的妇人打了个照面,她一惊,回身掀开帘子禀报杨柳道:“夫人,我刚才看到采薇姐姐了,在路边摆摊儿呢。”   杨柳顺着她指的方向探出头看了看,只看见一个粗布麻衫的妇人背影。   “你真的看清楚了?”   秋蕊点点头:“真的是她,也不知怎么就出宫了。”   “听云贵妃说年后放了一批有问题的宫女出来,想来其中就有她吧。”杨柳唏嘘着摇摇头,当时若是采薇二人愿意留在她身边,也不至于落到上街摆摊的地步。   晚上住宿时容安把那令牌摸出来给她看:“我劝皇上把这牌子收回去,他硬是不答应,看来这烫手山芋还得在咱们家多待一段时日了。”   “烫手山芋?”杨柳接过那牌子:“你不要我要,就算不使用其中的功能,还能兑换好些银子呢。”   容安嗔了她一眼:“整天就钻钱眼里头了,等回家了赛江南每日的收益我都给你堆枕头边上,让你数个够。”   “不稀罕,”杨柳头一扬:“回去了我要开妇婴连锁店!”   ……   一个月后,排河镇第一家妇婴用品店开业了,还开启了送货□□。   半年后,杨柳的连锁店便开到了京城,连宫里的娘娘们都是她的常客。   生二胎的决定一拖再拖,直到两年后毕老爹替他们成功娶回了新母亲,家里的琐事有人打理了,容安和杨柳这才有空进行下一轮造人计划……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写完了,谢谢看文打分留言的各位支持本书,祝大家开心快乐!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布受天下】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